第45章(1 / 2)

两宰相协王办苗务

四皇子初识不倒翁

再说雍正断然绝情杀子,虽然没有明诏布告天下,但弘时因“处事妄诞,放纵不羁”,当时就革掉了王爵,数日之后就传出他“羞愧自尽”的消息。

数年之内就囚死允禩、允禟,囚禁允祉和“隆科多舅舅”至死,加上弘时这个亲生儿子之死,凡是有党援之心的勋贵大臣,格杀殆尽。真正是铁面无情,六亲不认。果然是惊世骇俗,震慑了官场猥琐龌龊之风。

尽管天下众官地主豪绅,对雍正“火耗归公,改发养廉银,摊丁入亩,士民一体当差完粮”的新政,仍旧腹非不已,怨气冲天。对田文镜、鄂尔泰这样的酪吏曲阿圣意刻意剥削,假报考绩邀功图进的小人行径切齿痛恨,但确实再也没人敢仗马一鸣,伸冤叫屈。更不敢攻讦雍正树立的这几位“模范总督”了。

不但雍正,就是张廷玉、鄂尔泰等大臣,都觉得令行禁止雷厉风行,政务绝少滞碍了。

这简直又是一个“雍正盛世”的神话。但这是用无数无辜者的鲜血染红的虚假神话。

正如三阿哥弘时在绝命词中写道:

茫茫无数痴凡夫,

机关众妙门难入。

泉台将至昏灯尽,

残月晓风向谁哭?

计程西去漏三更,

回首斯世情难述。

寄语吾家小儿女,

清明莫将新柳赋。

雍正的龙体时好时坏,弘历深知还在为弘时难过。每天,在韵松轩处理政务之后,总要亲自端了让太监熬好的参汤、燕窝、熊掌之类补品,送至澹宁宫或露华楼雍正与乔引娣的寝宫,服侍雍正服下。

坐下来,弘历还不时报告一些喜讯儿:诸如俞鸿图河工进展啦,岳钟麒战车制造情形啦,千方百计把雍正的思绪拉回到政务上来。有时,雍正的脸色开朗了一些,便对弘历说道:

“你放心,弘时死,朕不伤心。朕要舍不得他,难道就不能给他别的处罚?朕如今每每回心,想起阿其那塞思黑他们,就愀然不乐。但国法家法俱在,该怎么办还得怎么办。社稷,重器也,虽天子不得以私居之,你一定得明了这一条。朕老了,身子骨愈来愈差,精神越来越不济。圣祖爷晚年放任了一点,天下就变得异常难治。你要吸取这个教训,在朕身边措置政务,朕就懒怠一点,你多操办一点,正事儿也就误不了。”

弘历已泪流满面。他明知阿玛除掉弘时阿哥,既是前朝之鉴,实又是为他今后登基扫除障碍。对父皇这份苦心他感激涕淋,说道:

“阿玛龙体欠安,还是要瞧御医,这是正道――”弘历顿了好一阵,欲言又止,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一本《易经》翻开来,塞了张纸条在里面,递给雍正,鼓起勇气说,“大臣们多有议论――特别是李卫、田文镜等人,说那个贾士芳仗着万岁信任,在外面胡作非为,说过一些极不利于皇上的话……”

雍正接过《易经》看了一眼,翻开的书页里却是一张纸条,上里写着:“诛贾士芳。”寥寥四个字,雍正看了像触了电,目光一闪道:

“大臣们都这么说吗?”

“是。”

“这事要李卫来办。他有神通,朕现在用得着,而且现在他有功无过,不能无缘无故处置。你要谨密,说不定他能猜测你这纸条的。”

“他要把《易经》都看穿了,也就制不住了。”弘历笑说道,“我和李卫说话,都是用这部宋版《易》,谅他不知其中三昧的。”

雍正笑着点点头,说道:

“嗯,你很会想事情,朕到时候也用这部《易经》给你传旨好了。”

弘历退了出来,当晚便有旨意:乔引娣晋位“贤嫔”,在畅春园造宫居住。

雍正十年以后,有弘历、张廷玉、鄂尔泰等大臣旰宵劬劳,政务倒也顺手,但军务却又十分棘手。云南、广西改土归流,当地土司本来就不服,新选派的州县官员来到这些穷乡僻壤,事多任繁,又毫无油水可得,许多州县官衙没有主官,任凭胥吏上下联手盘剥苗瑶百姓,屡屡激起民变。自从雍正五年镇沅土司刁翰率苗民聚众起事,焚烧府衙,几次用兵征剿,都是“兵来我进山,兵去我再来”,总不能平服。

鄂尔泰是以“改土归流”重任,投合“圣决”入为枢相的,当然深感不安,亲自请缨返回贵阳主持。雍正自然照准,仍命他以军机大臣身份督办云贵军政,命贵州提督哈元生为扬威将军,湖广提督董芳为副将军,都由鄂尔泰节制,进剿扫荡叛苗。

雍正十三年五月,贵州古州、台拱一带苗民再次滋事反叛,且声势浩大。如果不及时镇压下去,将再次漫延到云贵、广西、湖南诸省。张廷玉接到哈元生的八百里加急军报,立即晋见病中的雍正。

雍正躺在澹宁宫东暖阁炕头上,张廷玉将军报内容一字一句念给皇帝听了一遍,雍正半天没有吱声。张廷玉抬头看时,只见炕上的皇帝又瘦又困,仿佛昏昏睡过去了一般。他把目光转向坐在一旁的乔引娣,希望这位贤妃能帮助叫醒皇帝,听到旨意。

乔引娣摇了摇头。张廷玉绝望地正想退了出去,却不料炕上动了一动,接着发出一声嘶哑的叹息:

“咳――这个鄂尔泰……”

张廷玉立即躬身上前时,又没有了下文。他再往前凑了凑说道:

“皇上,鄂尔泰早两个月已奉旨去了云南,是不是叫他返回贵州?”

“衡臣啦,”雍正在乔引娣搀扶下勉强坐了起来,用一条枯瘦的胳膊支着上半身,气喘嘘嘘地说道,“你是两朝老相了,比朕还大了六七岁吧!你经历过康熙朝,你,你知道……圣祖爷为了平定南方、云贵的三藩之乱,为了剿灭西北的噶尔丹……台湾的郑经,御驾亲征,不惜数十万将士血战沙场……马革裹尸,为的什么?就为造出个太平盛世嘛……如今,朕身子不好,不能御驾亲征了……但是云贵苗民不能乱,一定要抚,要剿灭。能抚就抚,不能抚就杀!杀!杀……张廷玉接旨!”

雍正已是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到一个“杀”字,咬牙切齿,仿佛用尽了他平生最后一点力气。

听到“接旨”二字,张廷玉一甩袖跪了下去叩头道:

“臣,张廷玉听旨!”

“命果亲王允礼、宝亲王弘历、大学士张廷玉、鄂尔泰等自即日起筹办苗疆事务。命刑部尚书张照、副都御史德希寿,即日起程前往贵州,稽勘苗民叛乱事宜,协助鄂尔泰、哈元生等将领,务必将苗乱平息。工部尚书巴秦褫职,着查克旦为工部尚书,钦此!”

雍正口述完这道谕旨,已是精力耗尽,像一根枯木头一样倒了下去,不再言声。听凭乔引娣、高无庸一班太监宫女去服侍,进食金丹。

张廷玉跪在那儿,高喊过“臣领旨”,半天没有起来也没有吭声。他呆呆地瞅着被人围着的雍正,心里一阵透心的寒颤。他自知皇上的龙体愈来愈令人担忧了。但雍正兀自拒绝太医院的太医看病,也拒绝服用太医开的药方,却偏生信奉贾士芳一类骗子、道士、术士、巫医,不停地进食什么金丹。问题的严重性在于,不管是皇子亲王,还是朝廷重臣怎么进谏,都无济于事。他曾听宝亲王说,李卫曾提出杀贾士芳,可雍正还迟疑不决,这一隐患不除,皇上的生命堪忧。

有什么办法呢?张廷玉想着,焦虑着站了起来,就着殿内的几案,将雍正的口谕挥毫形成文字,让乔引娣用上雍正“圆明居士”的御玺。他捧着圣旨退了出来,径自来到韵松轩,向宝亲王弘历等人传旨。

贵州苗民叛乱,这当然是用兵的头等大事。贵州地处大清腹地,与当时同样在用兵的西北不一样。西北自从康熙朝剿灭了噶尔丹,准葛尔部时绥时反,那里有岳钟麒坐镇西路军,又有将军纪成赋,副参领查廪护理北路军,况且岳钟麒最近表奏有十胜把握:

一曰主德,二曰天时,三曰地利,四曰人和

,五曰粮草广储,六曰将士精良,七曰车骑营阵

尽善,八曰火器兵械锐利,九曰连环迭战,十曰

士马远征,节制整暇,断言策零噶尔丹跳梁小丑

不难指日荡平。

张廷玉对西北军事无太多后忧。即算西北战事拖延,大漠孤烟,地荒人寥,也不太影响国家安宁。贵州苗乱就不一样了,弄不好,祸起萧墙,湖南、广西、云南、贵州人口众多,物产丰饶,西南一乱将波及全国。张廷玉想雍正下如此决心,拨出亲王大臣主要力量来对付平定苗乱是有道理的。

当下,在韵松轩召集了上书房、军机处和六部九卿内阁会议。

张廷玉宣旨完毕,弘历缓缓言道:

“万岁对贵州苗疆事务如此关切,我们做臣子的自当奋勇当先,肝脑涂地,不惜代价,也要把苗乱荡平,让皇上放心。现在朝政事务无虑,有方先生、朱相和各部大臣料理,断无不可。我意,果亲王叔、弘昼弟留在京城,传达旨意,我与张相去一趟湖南,就近督促平定贵州苗疆事务。鄂尔泰、哈元生将领已经领旨出兵,张尚书和德希寿副都御史,即日起程前往贵州。我与张相随后就到,快马传递,以资决策。张相,你意如何?”

张廷玉是第一次单独与宝亲王弘历共事办差,他虽已年过六旬,但身子骨倒好。他乐意与弘历去一趟湖南,把苗务办妥,也算除去心头之患。

“宝亲王说的很是,”张廷玉环顾左右说道,“张照、德希寿尔等到了贵州,务必要去古州、台拱一带苗民再次滋事反叛的地方,实地勘查,不可道听途说。鄂尔泰、哈元生将军用兵,只是迫使苗民求和的一种办法,且不是主要办法。主要办法还是招降,安抚。你们告诉鄂尔泰、哈元生,不可滥杀无辜!更不可伤及非聚众闹事的苗民百姓!最好生擒叛乱之首领,宣示皇上招抚之意,只要他们愿意归顺不再闹事,就可既往不咎。这就是抚,皇上亲授口谕时一再说了这一点,望二位好事为之。”

张照、德希寿领了旨,当日即刻离了京城。领着一班笔帖式戈什哈,数十匹快马,日夜兼程,不到十天半月便抵达贵州台拱。

五天后,张廷玉和弘历请旨成行,弘历带着嫣红、英英和一帮子王府亲兵、侍卫,张廷玉就带两名随从下级官员,合拢来也就有数十人。

因为有皇子宝亲王弘历随行,张廷玉自然也要有一些讲究。临行前,便向沿途各省各州县、官驿发出邸报,途经直隶、河南、湖北、到达湖南,各省督抚、各州府府台、县令一应官员自然都要迎送。朝廷内外官吏,现在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未来的天下将是这位宝亲王弘历的。三阿哥弘时一死,没有人再与他争储了。那些贪官谀臣一路巴结还来不及,谁敢怠慢?

途经河南,在田文镜府衙滞留一日。田文镜是雍正树立的“模范总督”,偏偏张廷玉和弘历都瞧不起他,自然要在这里敲敲打打一番,把沿途所见所闻向这位以残酷著称的总督提个醒。火候归公,摊丁入亩是田的一大发明,他以此邀宠。张廷玉审查了河南的库银账簿后,不无讥诮地对田总督说道:

“田大人在京里官声不错,但是我与宝亲王一路听到的却是怨声载道。摊丁入亩有一定道理,国家赋税,理应不论贫富一体分担。但是,人丁有的发得快,有的发得慢,甚至一代比一代减少。赋税如今都只算田粮,人口众多的人家,田亩不能增加,口粮都入不敷出,又怎么能承担过重的税粮呢?田总督应筹良策。”

田文镜虽得皇宠,但现在雍正病入膏肓之际,是张廷玉在朝廷专权,况且未来的天下又是这弘历宝亲王的,他 自然只有点头如捣蒜的份儿了。

“张宰相教诲得是,看来康熙朝三五年编审一次人丁,根据人丁多少调济田亩,在这样的基础上摊丁入亩就有道理了。下臣自当留意。”

弘历却是说得直白:

“田文镜,你可不能报喜不报忧。如果百官不服,百姓不满,激起民变可就成大事了。这次贵州苗民闹事,我看十有八九就是那些狗官贪赃枉法激成的,皇阿玛要我陪张相去处理此事,可见皇上对此极为关切。河南在宸拱之下,更要好自为之。”

田文镜连连叩首,好像是豆腐掉在灰地里,吹不得拍不得,不知如何是好。第二天总算把这两位得罪不起的爷们送出了辖地,心才落了下来。

到达湖北,在武昌总督衙门歇息了一夜,第二天弃车马改乘船走水路去湖南。这是弘历的主意,这位皇阿哥从小好游山玩水,就是以钦差身份督办云贵军政旅次,他也没忘借机会潇洒一番。

好在一路上,每天都有张照、德希寿在贵州快马急传来的军报,弘历和张廷玉对贵州平苗事务的进展,了如指掌。他们一路上运筹马背车舆舟船,遥控指挥,倒也不怕耽误了时日。

上了湖北总督准备的一艘大船,弘历带着嫣红、英英和一帮子王府亲兵、侍卫,在船头上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好不快活。张廷玉则在船舱里批阅沿途从京城、从贵州急递的各种奏章、邸报、军书。看得眼花缭乱了,也偶尔来到船舷的外面,欣赏长江两岸的江南景致。江南胜景,跟老家桐城一样青山碧水,无比秀丽,只是比桐城的山水更开阔浩淼罢了。

未到江南先一笑,

岳阳楼上对君山。

张廷玉不是诗人,但突然想起了这一诗句,对岳阳古城也生发出无端向往之情。自秦皇汉武,就传下不少有关八百里洞庭和湖中君山小岛上的故事。更远可朔尧舜时代的娥皇女英,屈子在洞庭湖畔的行吟,贾长沙凭吊屈子的牢骚怨语。至唐宋,迁客骚人,更是纷纷来岳阳楼、洞庭湖畔朝觐般歌哭疯吟。

昔闻洞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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