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女和飞剑(1 / 1)

剑来 烽火戏诸侯 6333 字 9个月前

一位双鬓星霜的儒士带着青衫少年郎,离开乡塾,来到那座牌坊楼下。这位小镇学问最大的教书先生,脸色有些憔悴,伸手指向头不定还有一桩机缘。”

儒士眼神深邃,“除此之外,这些年来,我一直让你在小镇行善举结善缘,无论对谁都要以礼相待、以诚相交,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其中玄机,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琐碎小事,滴水穿石,最终收获的裨益,未必比抱着一部《地方县志》要差。”

少年发现有一只黄鸟停在石梁上,偶尔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叫着。

儒士双手负后,仰头望着着黄鸟,神情凝重。

少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儒士齐静春突然望向泥瓶巷那边,愈发眉头紧皱。

儒士轻轻叹息道:“蛰虫渐闻春声,破土而出。只是身为客人,在主人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行那鬼蜮伎俩,是不是也太托大了?当真以为靠着自作主张的小半碗水,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

赵繇忧心忡忡,“先生?”

儒士摆摆手,示意此事与少年无关,只是带着他来到最后一面匾额下。

少年赵繇就好像骤然间听到一声春雷的蛰虫,猛然间停下脚步,眼神直直呆呆。

只见不远处,有一位头戴帷帽的黑衣少女,薄纱遮挡了容颜,身材匀称,既不纤细,也不丰腴,她腰间分别悬佩一把雪白剑鞘的长剑、绿鞘狭刀,站在“气冲斗牛”匾额下,她双臂环胸,扬起脑袋。

儒士感到好笑,轻轻咳嗽一声。

少年郎只是呆若木鸡,根本没有领会先生“非礼勿视”的提醒。

儒士会心一笑,竟是没有出声喝斥,反而不再大煞风景地咳嗽出声,任由身旁少年痴痴望向那位少女。

少女好像始终没有察觉到少年的视线。

她似乎格外欣赏“气冲斗牛”这四个大字,相较其余三块正楷匾额的端庄肃穆,这块匾额的大字独独以行楷写就,其中神韵,简直是近乎恣意妄为。

她喜欢!

少年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先生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赵繇,你该回学塾搬东西回家了。”

少年涨红了脸,低着头,跟着先生一起返回学塾。

少女这才缓缓松开了握住刀柄的五指。

远处,儒士打趣道:“赵繇啊赵繇,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少年震惊道:“先生?”

儒士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道:“以后见到她,你一定要绕道而行。”

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郎,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齐静春想了想,说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言论,“她锋锐无匹,注定是一把无鞘剑。”

少年欲言又止。

中年儒士笑道:“当然了,如果只是偷偷喜欢谁,道祖佛陀也拦不住。便是我们条条框框最多的读书人,咱们那位至圣先师,也不过告诫‘非礼勿言、视、听、动’而已,没有说过非礼勿思。”

少年这一刻突然像是鬼迷心窍,大声脱口而出道:“她很香啊!”

话一说出口,少年就懵了。

儒士有些头疼,倒不是生气,而是局面比较棘手,沉声道:“赵繇,转过身去!”

少年下意识转身,背对先生。

牌坊楼下,少女转头,杀气冲天。

她先是双手下垂,两只手的拇指各自按在剑柄、刀柄之上。

然后她开始小步助跑,约莫四五步后,手脚骤然发力,雪白剑鞘的三尺长剑,碧绿刀鞘的纤细狭刀,率先出鞘,上斜向前,与此同时,她身形弹地而起,双手迅速握住刀剑,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在黑衣少女和小镇那对师生之间,被两条并不粗壮的胳膊,拉伸、爆绽出两条光芒璀璨的弧月。

绝非神通,更非术法。

纯粹是一个快字!

儒士神色闲适,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轻轻一跺脚。

一阵涟漪激荡而出。

下一刻,少女身体紧绷,杀意更重。

原来势如破竹的一刀一剑,彻底落空不说,她整个人站在了刀剑出鞘时的地方。

儒士微笑道:“不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弟子,确实冒犯了姑娘,可是罪不至死吧?”

少女故意将嗓音弄得成熟沉闷,将剑缓缓放入鞘内,变成单手握刀的姿态,以刀尖直指儒士,“你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

少女一步跨出,“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当然,你可以……管管看!”

迅猛前冲。

她前后脚所踩的地面,顿时塌陷出两个小坑。

儒士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拳头,放于身前腹部,笑道:“兵家武道,唯快不破。只可惜此方天地,哪怕分崩离析在即,可只要是在那之前,便是十位陆地神仙联手破阵,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何况是你?

少女下一刻,再次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儒士左边十数步外。

她略作思量,闭上眼睛。

儒士摇头笑道:“并非是你以为的障眼法,此方天地,类似佛家所谓的小千世界,在这里,我就是……”

“咦?”

他突然惊讶出声,便停下话语,瞬间来到少女身边,一探究竟,双指轻轻握住刀尖。

他问道:“是谁教你的刀法和剑术?”

少女没有睁眼,左手握住刚刚归鞘的剑柄,一道寒光横扫儒士腰间,试图将其拦腰斩断。

双指捻住刀尖的儒士轻喝道:“退!”

地面上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尘土飞扬,片刻后,露出头戴帷帽少女的身影,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她脚下,到儒士身前,出现一条沟壑,就像是被犁出来的。

少女双手血肉模糊。

刀出鞘了,剑也出鞘了,但是她竟然沦落到被人空手夺白刃的地步。

而且她心知肚明,敌人除了对此方天地的“构架”之外,一直将实力修为压制在与自己等同的境界上。

这是技不如人。

而非修为不到。

她整个人像是处于暴走的边缘。

恐怕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她为圆心的四周,光线都出现了扭曲。

这位学塾先生到底是最讲道理的人,善解人意地劝说道:“你暂时最好别跟我比较,有可能会妨碍你的武道心境。武道登话,转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带上那把剑。

齐静春有些无奈,挥了挥袖,将那柄剑钉入一根牌坊石柱高处,若是有人强行拔走,必然会惊扰到坐镇中枢的自己,就像之前“说书先生”一明一暗,两次出手,都没有逃过这位学塾先生的遥遥关注。

亲自将赵繇一路从学塾送到福禄街赵家大宅,中年儒士缓缓而行,每当他迈出一步,大街两侧庭院森森的高门大宅,有些隐蔽地方,便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齐静春呢喃道:“奇了怪哉,哪里来的小丫头?莫不是本洲之外的仙家子弟?”

他回到学塾后,坐在案前,摆放着一枚玉圭,长约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镇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铭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礼制,原本唯有一国天子,可执镇圭。

足可见这座小镇的意义重大。

将其翻过来,玉圭背面只刻了寥寥两个字。

字迹法度严谨,又丰神独绝。

筋骨极壮,神意极长。

书案上,还有一封刚到没多久的密信。

双鬓霜白的儒士眼眶微红,“先生,学生无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辱至此……”

儒士望向窗外,并无太多的悲喜,只是有些神色寂寞,“齐静春愧对恩师,苟活百年,只欠一死。”

————

当宋集薪从内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苻南华不管如何掩饰,都藏不住脸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山魈”。

宋集薪双手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问道:“这把壶值多少?”

老龙城少城主,好不容易从小壶上收回视线,抬头坦诚道:“放在世俗王朝贩卖,一两银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来卖,能买回来一座城池。”

宋集薪问道:“几万人?”

苻南华伸出三根手指头。

宋集薪哦了一声,撇撇嘴,“原来是三十万。”

苻南华愣了愣,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宋集薪会说三万人。

————

杏花巷那边,有个木讷男子蹲在铁锁井旁边,盯着那根绑死在轱辘车底座上的铁链。

像是在纠结如何搬走它。

————

黑衣帷帽、气质冷峻的少女,在小镇上随意走动,漫无目的,此时只悬佩了那柄绿鞘狭刀,双手只是布条潦草包扎而已。

当她刚刚走入一条不知名巷弄。

嗖一下,某物破空而至,然后在少女身后乖乖停下,嗡嗡作响。

少女皱了皱眉头,头也不转,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滚!”

又是嗖一下。

那柄出鞘长掠至此的“飞剑”,吓得果真躲回了剑鞘。

骄傲的少女。

乖巧的飞剑。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