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 临近倒悬山(1 / 2)

剑来 烽火戏诸侯 9304 字 9个月前

陈平安在屋过画符即修行,阿良给人一拳打落人间,在鲲船上也说过练拳到了极致,就是练剑。

那么武道第四境就这么走下去,之前陈平安还会觉得茫茫然如蹈虚空,摸不着头脑,现在已经坚定许多。

晚上陈平安练习剑炉立桩。

吃宵夜的时候,桂夫人没有让那位桂花小娘出面,妇人亲自拿来食盒。

这位桂姨似乎心事重重,不知如何开口,陈平安已经率先开口说道:“桂姨,这次我帮范小子保住了桂花岛,你能不能帮我飞剑传讯给他,就说我很喜欢这座圭脉小院,以后就归我了?桂姨,我觉得范小子不会太小气,但是范家长辈多半不会答应,到时候你帮我说说?”

桂姨满腹狐疑,仔细打量了一眼少年,神色不似作伪,一时间百感交集,笑道:“范氏祠堂那边,敢不答应的话,那桂姨就拖着范小子一起去喊冤,一个泼妇骂街,一个满地打滚,肯定能成。”

桂姨坐在陈平安身边,一直看他狼吞虎咽,似乎被自己逗乐,她掩嘴而笑,“桂花岛单独划拉出一座小院,这可是以前没有过的稀罕事,桂姨这就去亲自起草一份地契,按照衙门规矩,一式两份,咱俩先画押,先斩后奏,到时候让范小子往祖宗祠堂里头一丢,撒腿就跑,管那帮老头子愿不愿意。”

陈平安笑道:“桂姨,地契就不用了,我跟你们不需要这个。”

桂姨凝视着少年的眼睛,“真的不需要?”

陈平安对她对视,点头道:“真的。”

妇人微微叹息一声,突然一把搂过少年,搂在怀里,这位姿色虽然平平却气度雍容的桂夫人,柔声笑道:“虽然跟范小子差不多的岁数,那次挑竹泛舟,是英雄气概,今天又这般……唉,真是世间所有女子的心肠都要酥了。”

陈平安还拿着筷子,身体歪斜,有点像是铁符江畔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他倒是没多想,只觉得桂夫人说了自己的好话,可好在哪里,陈平安还真不懂,尤其是女子心肠酥不酥的,是个啥讲究?又是文人书生的比喻不成?而且桂姨这种表达朋友善意和长辈慈祥的方式,确实有点不妥,好在他俩辈分岁数差了太多,相信外人就算瞧见了,也不会多想……

妇人已经松开陈平安,微微一笑,看着少年脸不红心不跳,只有双眼茫然的可爱模样,桂姨眯眼,素来端庄的妇人,破天荒露出一抹娇俏妩媚的动人神色,打趣道:“哎呀,原来还是跟范小子一样,是个孩子。”

从头到尾,陈平安有些尴尬,就只好低头吃饭,偶尔喝酒。

桂姨笑着起身离开。

结果在门口看到一个笑容玩味的提酒老汉,满身酒气,晃荡着酒壶,大步走入院子,嚷嚷着什么酒为欢伯,除忧来乐,蟾兔动色,桂树摇荫。

桂夫人无奈一笑,不以为意,姗姗而去,桂花树荫一路相随。

舟子老汉突然醺醺醉态一扫而空,正色道:“陈平安,我师父突然来到了桂花岛,点名道姓要找你,说是要捎话给你,你见不见?我只能确定师父老人家,不是坏人,从来慈悲心肠,但是我同样不能确定,这么一个大好人会不会做一次坏事。之所以不愿登山来到这座小院……”

老汉突然有些难为情,“照理说,我这个当徒弟的,应该为尊者讳,只不过这种事情,算了,还是说给你听好了,师父他老人家,曾经算是桂花岛渡船的第一位舟子,打龙篙也好,那些折纸车马高楼,都是他传授下来的规矩,只是在那之后,师父很快就消逝不见了,只在五百年前出现过一次,顺手收了我这么个记名弟子,看得出来……师父他老人家对桂夫人,有些念想,只可惜不知如何惹恼了桂夫人,不准师父这辈子踏足桂花岛半步。”

老舟子突然说道:“我猜测师父他老人家,就是道家典籍里记载的那位撑船人,一次出海就数百年,给……你说的那个人撑船的。所以这次他来找你,我只帮着通风报信,去不去,陈平安你自己好好想想。”

陈平安略作思量,点头道:“去。那个陆……”

老舟子赶紧挤眉弄眼,拦下陈平安的话头,压低嗓音道:“被某些人直呼名讳的话,道法通天的圣人便可以心生感应。你想一想,市井寻常门户,为何经常被告诫,不许喊逝去长辈的姓名?难道只是出于礼仪?没这么简单。”

陈平安嗯了一声,与老舟子一起下山。

老汉玩笑道:“就不怕我心怀不轨?”

陈平安故作神秘,轻声道:“别人害不害我,我也有些感应。前辈,这莫不是说我有圣人潜质?”

老汉忍俊不禁,圣人与上五境练气士,其实算是两种人,想要成为圣人,尤其是诸子百家中的三教圣人,哪怕只是十境修为的圣人,恐怕比起其他练气士跻身玉璞境还要难。

下山之后,靠近那座熟悉的渡口,陈平安和老舟子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

桂夫人站在渡口,衣袖飘飘,超然世外,好像正在阻止一位中年汉子的停船登岸。

桂夫人是桂花岛这座小天地的主人,自然知晓两人的靠近,不愿再跟此人纠缠不休,便疾言厉色,对那个神色木讷的中年舟子怒道:“赶紧走,要聊天,去海上聊,你休想踏足桂花岛!否则我便与你拼命了。”

相貌粗朴的中年汉子,正是先前在剑修左右脚下撑船远游的船夫,应该也是陈平安身边那位老舟子的传道恩师。

中年汉子本是雷打不动的闷葫芦性子,可渡口这位桂夫人却是他的死穴所在,眼见着妇人如此不近人情,甚至是头一遭如此凶他,这让憨厚汉子只觉得天崩地裂,人生好没滋味了,便也急眼了,丢了竹篙,连连跺脚,哀嚎道:“嘛呢,嘛呢!不就是那次被你拒绝后,受了恁大情伤,喝醉了酒后,酒壮怂人胆,偷偷跑去抱了几下那棵桂树嘛,那也是情难自禁,情有可原啊……我是啥人,你还不清楚啊,连我家先生都说我老实憨厚。”

桂夫人给气得不行,冷笑道:“呦呦呦,环环相扣,先动之以情,再晓之以理,最后搬出靠山,厉害啊,这套措辞谁教你的?”

汉子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干二净,沉闷道:“神诰宗的小祁……”

桂夫人伸手怒斥道:“你一个大老爷们,还有没有一点担当和义气,人家祁真帮你出谋划策,你就这么出卖人家?连犹豫一下都没有?!滚!”

中年汉子如遭天谴,一屁股坐在小船上,手脚乱晃,嚷嚷道:“么法活了!人生么得意思了!”

老舟子停下脚步,死活不愿再往前走一步,伸手捂住脸,打死不去看师父他老人家这一幕,恩师如此丧心病狂,实在是当弟子的天大耻辱。

老舟子猛然转身,“走了走了,再瞧下去,我这点破碎道心,哪怕先前运气好,没被老蛟打烂,反而要还给师父了。”

汉子对老舟子喊道:“小水桶,见着了师父,也不打声招呼?”

被喊破幼时绰号的老舟子停下脚步,唉了一声,只是转身后坚决不与师父对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作揖行礼,说了句“师父万寿,弟子拜别”,就赶紧跑路登山了。

陈平安一路前行,走到桂夫人身边,双方点头一笑,陈平安蹲在渡口岸边,望向那个看一眼自己又看一眼桂夫人的汉子,陈平安有点毛骨悚然,心想这汉子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啊,怎么像是泥瓶巷和杏花巷妇人,在看自家男人和顾璨娘亲的眼神?陈平安有点恍然大悟,瞧着挺老实一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呢?难怪桂夫人不喜欢。

陈平安问道:“找我有事?”

中年汉子便将之前对剑修左右说的那番话,再大致重复了一遍。

开诚布公之前,汉子轻轻跺脚,竹篙弹跳而起,被他握在手心,重重一敲船板,一瞬间,汉子以惊世骇俗的神通,临时造就了两座小天地,小的那座,是他和陈平安,咫尺之间,更大一些的,则一口气囊括了整座桂花岛,如此一来,恐怕就算是倒悬山的某些道士,和南婆娑洲的圣人都无法查探此处。

毕竟是掌教陆沉的记名大弟子。

不愿接下剑修左右一剑,或是在桂夫人面前跟无赖汉子差不多,在一座浩然天下就只有生僻典籍上的舟子称呼而已,却不意味着此人的实力不强,道法不高。

桂夫人知晓此人的根脚,所以并不奇怪,身旁那座小天地中,两人身影模糊,双方言语嗓音更是不会泄露丝毫。

陈平安听完之后,点头道:“好的。”

中年汉子缓缓道:“你不愿成为我家先生的关门弟子?你若是答应下来,我便谢你,欠你一个天大人情。”

陈平安看着这个汉子,干脆坐在渡口边沿上,摘下养剑葫芦,只是喝酒不说话。

汉子一手持竹篙拄地,仰头望向高空,轻声道:“先生从未将我当做他的弟子,一个早年帮他撑船的仆人而已,虽然他的几位嫡传弟子,来此天地游历的时候,都会主动找我,还愿意喊我一声大师兄,可是我心知肚明,先生素来嫌弃我驽钝,资质不好,连一个情字都割舍不掉,所以我在大海上找了无数年,想要循着先生的足迹,去往那座青冥天下,向先生正式拜师学艺,可是先生不愿见我,但是你今天如果愿意答应先生,先生只要心情好了,会见我的,我确定。”

陈平安懒洋洋笑道:“那你知不知道,你家先生想要收的弟子,是现在的我,而不是成为他弟子后的我。”

汉子伸手拍了拍脑袋,还是想不明白,恼火道:“我给你说得糊涂了。怎的,你们这些先生的弟子门生,为何说话都是这般稀奇古怪的,好不爽利。哪怕是北俱芦洲的谢实,说话也文绉绉,骂人的话都藏在夸人里头,害我过了一百多年才回过味来,晓得当时他原来是在骂我不开窍,所以才会被桂夫人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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