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乌飞白头窜帝子 马挟红粉啼宫娥(2 / 2)

鹿鼎记 金庸 43473 字 2019-06-29

缓飞向烛火竟将四枝烛火逐一点燃便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空中拿住一般。白衣尼衣袖向

前一招一股吸力将火折吸了回来伸右手接过轻轻吹熄了放入怀中。只将韦小宝瞧得

目瞪口呆佩服得五体投地。

太后被点中穴道跪在地下一张脸忽而紫胀忽而惨白低声怒道:“你快把我杀

了这等折磨人不是高为所为。”白衣尼道:“你一身蛇岛武功这可奇了。一个深宫中

的贵人怎会和神龙教拉上了关系?”

韦小宝暗暗咋舌心想:“这位师太无事不知以后向她撒谎可要加倍留神。”

太后道:“我不知神龙教是什么。我这些微末功夫是宫里一个太监教的。”白衣尼

道:“太监?宫里的太监怎会跟神龙教有关?他叫什么名字?”太后道:“他叫海天富

早已死了。”韦小宝肚里大笑心道:“老婊子胡说八道之至。倘若她知道我躲在这里可

不敢撒这漫天大谎了。”

白衣尼沉吟道:“海天富?没听见过这一号人物。你刚才向我连拍七掌掌力阴沉那

是什么掌法?”太后道:“我师父说这是武当派功夫叫作……叫作柔云掌。”白衣尼摇

头道:“不是这是『化骨绵掌』。武当派名门正派怎能有这等阴毒的功夫?”太后道:

“师父说得是。那是我师父说我我……我可不知道。”她见白衣尼武功精深见闻广博

心中越来越敬畏言语中便也越加客气。

白衣尼道:“你用这路掌法伤过多少人?”太后道:“我……晚辈生长深宫习武只

是为了强身从来没伤过一个人。”韦小宝心想:“不要脸大吹法螺不用本钱。”只听

她又道:“师太明鉴晚辈有人保护一生之中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今晚遇上师太那是

第一次。晚辈所学的武功原来半点也没有用。”白衣尼微微生笑道:“你的武功也算

挺不差的了。”

太后道:“晚辈是井底之蛙今日若不见师太的绝世神功岂知天地之大。”白衣尼唔

了一声问道:“那太监海天富几时死的?是谁杀他的?”太后道:“他……他逝世多年

是年老病死的。”白衣尼道:“你自身虽未作恶但你们满洲鞑子占我大明江山逼死我大

明天子。你是第一个鞑子皇帝的妻子第二个鞑子皇帝的母亲却也容你不得。”

太后大惊颤声道:“师……师太当今皇帝并不是晚辈生的。他的亲生母亲是孝康皇

后早已死了。”白衣尼点头道:“原来如此。可是你身为顺治之妻他残杀我千千万万汉

人百姓何以你未有一言相劝?”太后道:“师太明鉴先帝只宠那狐媚子董鄂妃晚辈当

年要见先帝一面也难实是无从劝起。”白衣尼沉吟片刻道:“你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今

日我不来杀你……”太后道:“多谢师太不杀之恩晚辈今后必定日日诵经念佛。那……那

部佛经请师太赐还了罢!”

白衣尼道:“这部《四十二章经》你要来何用?”太后道:“晚辈虔心礼佛今后有

生之年日日晚晚都要念经。”白衣尼道:“《四十二章经》是十分寻常的经书不论哪一

所庙宇寺院之中都有十部八部何以你非要这部不可?”太后道:“师太有所不知。这部

经书是先帝当年日夕诵读的晚辈不忘旧情对经如对先帝。”白衣尼道:“那就不是了。

诵经礼佛之时须当心中一片空明不可有丝毫情缘牵缠。你一面念经一面想著死去的丈

夫复有何用?”太后道:“多谢太师指点。只是……只是晚辈愚鲁解脱不开。”

白衣尼双眼中突然神光一现问道:“到底这部经书之中有什么古怪你给我从实说

来。”太后道:“实在……实在是晚辈一片痴心。先帝虽然待晚辈不好可是我始终忘不了

他每日见到这部经书也可稍慰思念之苦。”

白衣尼叹道:“你既执迷不悟不肯实说那也由得你。”左手衣袖挥动袖尖在她身

上一拂被点的穴道登时解开了。太后道:“多谢师太慈悲!”磕了个头站起身来。

白衣尼道:“我也没什么慈悲。你那『化骨绵掌』打中在别人身上那便如何?”

太后道:“那太监没跟我说过只说这路掌法很是了得天下没几个人能抵挡得住。”

白衣尼道:“嗯适才你向我拍了七掌我也并没抵挡只是将你七掌『化骨绵掌』的

掌力尽数送了回去从何处来回何处去。这掌力自你身上而出回到你的身上。这恶业

是你自作自作自受须怪旁人不得。”

太后不由得魂飞天外。她自然深知这“化骨绵掌”的厉害身中这掌力之后全身骨骸

酥化寸寸断绝终于遍体如绵欲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当年她以此掌力拍死董鄂妃姊

妹董鄂妃的独生子荣亲王三人临死时的惨状自己亲眼目睹。这白衣尼武功如此了得

而将敌人掌力逼回敌身亦为武学中所常有此言自非虚假这等如有人将七掌“化骨绵

掌”拍在自己身上。适才出手唯恐不狠实是竭尽了平生之力只一掌便已禁受不起何

况连拍七掌?霎时间惊到了极处跪倒在地叫道:“求师太救命。”

白衣尼叹了口气道:“业由自作须当自解旁人可无能为力。”太后磕头道:“还望

师太慈悲指点一条明路。”白衣尼道:“你事事隐瞒不肯吐实。明路好端端的就摆在你

眼前自己偏不愿走又怨得谁来?我纵有慈悲之心也对我们汉人同胞施去。你是鞑子满

奴和我有深仇大恨今日不亲手取你性命已是慈悲之极了。”说著站起身来。

太后知道时机稍纵即逝此人一走自己数日间便死得惨不堪言董鄂妃姊妹临死时痛

楚万状辗转床第之的情景霎时之间都现在眼前不由得全身颤叫道:“师……师

太我不是鞑子我是我是……”白衣尼问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

是……汉人。”白衣尼冷笑道:“你是什么?”太后道:“我是我是……汉人。”白衣尼

冷笑道:“到这当儿还在满口胡言。鞑子皇后哪有由汉人充任之理?”太后道:“我不是胡

言。当今皇帝的亲后母亲佟桂氏她父亲佟图赖中汉军理的就是汉人。”白衣尼道:“她

母以子贵听说本来只是妃子并不是皇后。她从来没做过皇后儿子做了皇帝之后才追

封她为皇太后。”

太后俯道:“是。”见白衣尼举步欲行急道:“师太我真的是汉人我……我恨

死了鞑子。”白衣尼道:“那是什么缘故?”太后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我……我原

是不该说的不过不过……”白衣尼道:“既是不该说也就不用说了。”

太后这当儿当真是火烧眉毛只顾眼下余下一切都顾不得了一咬牙说道:“我这

太后是假的我……我不是太后!”

此言一出白衣尼固然一愕躲在床后的韦小宝更是大吃一惊。

白衣尼缓缓坐入椅中问道:“怎么是假的?”太后道:“我父母为鞑子所害我恨死

鞑子我被逼入宫做宫女服侍皇后后来……后来我假冒了皇后。”

韦小宝越听越奇心道:“这老婊子撒谎的胆子当真不小这等怪话也敢说乖乖龙的

东老婊子还没入我白龙门已学会了掌门使小白龙的吹牛功夫。我入宫假冒小太监难道

她也是当真入宫假冒皇后?”

只听太后又道:“真太后是满洲人姓博尔济吉特是科乐沁贝勒的女儿。晚辈的父亲

姓毛是浙江杭州的汉人便是大明大将军毛文龙。晚辈名叫毛东珠。”白衣尼一怔问

道:“你是毛文龙的女儿?当年镇守皮岛的毛文龙?”太后道:“正是我爹爹和鞑子连年

交战后来给袁祟焕大帅所杀。其实……其实那是由于鞑子的反间计。”白衣尼哦了一声

道:“这倒是一件奇闻了。你怎能冒充皇后这许多年竟会不给觉?”

太后道:“晚辈服侍皇后多年她的说话声调举止神态给我学得维肖维妙。我这副

面貌也是假的。”说著走到妆台之侧拿起一块绵帕在金盒中浸湿了在脸上用力擦洗

数下又在双颊上撕下两块人皮一般的物事来登时相貌大变本来胖胖的一张圆脸忽然

变成了瘦削的瓜子脸眼眶下面也凹了进去。

白衣尼“啊”的一声甚感惊异说道:“你的相貌果然大大不同了。”沉吟片刻

道:“可是要假冒皇后毕竟不是易事。难道你贴身的宫女会认不出?连你丈夫也认不

出?”太后道:“我丈夫?先帝只宠爱狐媚子董鄂妃一人这些年来他从来没在皇后这里

住过一晚。真皇后他一眼都不瞧假皇后他自然也不瞧。”这几句话语气甚是苦涩又道:

“别说我化装得甚像就算全然不像他……他……哼他也怎会知道?”

白衣尼微微点头又问:“那么服侍皇后的太监宫女难道也都认不出来?”太后道:

“晚辈一制住皇后便让她在慈宁宫的太监宫女尽数换了新人我极少出外偶尔不得不出

去宫里规矩太监宫女们也不敢正面瞧我就算远远偷瞧一眼又怎分辨得出真假?”

白衣尼忽然想起一事说道:“不对。你说老皇帝从不睬你可是……可是你却生下了

一个公主。”太后道:“这个女儿不是皇帝生的。他父亲是个汉人有时偷偷来到宫里和

我相会便假扮了宫女。这人……他不久之前不幸……不幸病死了。”

陶红英捏了捏韦小宝的手掌两人均想:“假扮宫女的男子倒确是有的只不过不是病

死而已。”韦小宝又想:“怪不得公主如此野蛮胡闹原来是那个假宫女生的杂种。老皇帝

慈祥温和生的女儿决不会这个样子。”

白衣尼心想:“你忽然怀孕生女老皇帝倘若没跟你同房怎会不起疑心?”只是这种

居室之私她处*女出家问不出口寻思:“这人既然处心积虑的假皇后一觉怀孕总有法

子遮掩那也不必细查。”摇摇头说道:“你的话总是不尽不实。”

太后急道:“前辈连这等十分可耻之事我也照实说了余事更加不敢隐瞒。”白衣

尼道:“如此说来那真太后是给杀了。你手上沾的血腥却也不少。”太后道:“晚辈诵经

拜佛虽对鞑子心怀深仇却不敢胡乱杀人。真太后还好端端的活著。”

这句话令床前床后三人都大出意料之外。白衣尼道:“她还活道?你不怕泄露秘密?”

太后走到一张大挂毡之前拉动毡旁的羊毛衫子挂毡慢慢卷了上去露出两扇柜门。

太后从怀里摸出一枚黄金钥匙开了柜上暗锁打开柜门只见柜内横卧著一个女人身上

盖著锦被。白衣尼轻轻一声惊呼问道:“她……她便是真皇后?”

太后道:“前辈请瞧她的相貌。”说著手持烛台将烛光照在那女子的脸上。白衣尼见

那女子容色十分憔悴更无半点血色但相貌确与太后除去脸上化装之前甚为相似。

那女子微微将眼睁开随即闭住低声道:“我不说你……你快快将我杀了。”

太后道:“我从来不杀人怎会杀你?”说著关上柜门放下挂毡。

白衣尼道:“你将她关在这里已关了许多年?”太后道:“是。”白衣尼道:“你逼

问他什么事?只因她坚决不说这才得以活到今日。她一说了出来你立即便将她杀了?是

不是?”太后道:“不不。晚辈知道佛门戒杀生平时常常吃素决不会伤害她性

命。”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你当我是三岁孩童不明白你的心思?这人关在这里时时刻

刻都有危险你不杀她必有重大图谋。倘若她在柜内叫嚷起来岂不立时败露机关?”

太后道:“她不敢叫的我对她说这事要败露我先杀了老皇帝。后来老皇帝死

了我就说要杀小皇帝。这鞑子女人对两个皇帝忠心耿耿决不肯让他们受到伤害。”白衣

尼道:“你到底逼问她什么话?她不肯说你干么不以皇帝的性命相胁?”太后道:“她说

我倘若害了皇帝她立即绝食自尽。她所以不绝食只因我答应不加害皇帝。”

白衣尼寻思:真假太后一个以绝食自尽相胁一个以加害皇帝相胁各有所忌相持多

年形成僵局。按理说真太后如此危险的人物便一刻也留不得杀了之后尚须得将□

骨化灰不留半丝痕迹居然仍让她活在宫中自是因为她尚有一件重要秘密始终不肯吐

露之故而秘密之重大也就可想而知。问道:“我问你的那句话你总是东拉西扯回避

不答你到底逼问她说什么秘密?”

太后道:“是是。这是关涉鞑子气运盛衰的一个大秘密。鞑子龙兴辽东占了我大明

天下自是因为他们祖宗的风水奇佳。晚辈得知辽东长白山中有道爱新觉罗氏的龙脉只

须将这道龙脉掘断了我们非但能光复汉家山河鞑子还尽数覆灭于关内。”

白衣尼点点头心想这话倒与陶红英所说无甚差别问道:“这道龙脉在哪里?”

太后道:“这就是那个大秘密了。先帝临死之时小皇帝还小不懂事先帝最宠爱的

董鄂妃又先他而死因此他将这个大秘密跟皇后说了要她等小皇帝长大才跟他说知。那

时晚辈是服侍皇后的宫女偷听到先帝和皇后的说话却未能听得全。我只想查明了这件大

事邀集一批有志之士去长白山掘断龙脉我大明天下就可重光了。”

白衣尼沉吟道:“风水龙脉之事事属虚无缥缈殊难入信。我大明失却天下是因历

朝施政不善苛待百姓以致官逼民反。这些道理直到近年来我周游四方这才明白。”

太后道:“是师太洞明事理自非晚辈所及。不过为了光复我汉家山河那风水龙脉

之事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能掘了龙脉最糟也不过对鞑子一无所损倘若此

事当真灵验岂不是能拯救天下千千万万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白衣尼矍然动容点头道:“你说得是。到底是否具有屡效事不可知就算无益也

是绝无所损。只须将此事宣示天下鞑子君臣是深信龙脉之事的他们心中先自馁了咱们

图谋复国大伙儿又多了一层信心。你逼问这真太后的就是这个秘密?”

太后道:“正是。但这贱人知道此事关连她子孙基业宁死不肯吐露不论晚辈如何软

骗硬吓这些年来出尽了法子她始终宁死不说。”

白衣尼从怀中取出那部《四十二章经》道:“你是要问她其余那几部经书是在何

处?”太后吓了一跳倒退两步颤声道:“你……你已知道了?”白衣尼道:“那个大秘

密便藏在这经书之中你已得了几部?”太后道:“师太法力神通无所不知晚辈不敢

隐瞒。本来我已得了三部第一部是先帝赐给董鄂妃的她死之后就在晚辈这里了。另外

两部是从奸臣鳌拜家里抄出来的。可是一天晚上有人入宫行刺在我胸口刺了一刀将这

三部经书都盗去了。师太请看。”说著解开外衣内衣和肚兜露出胸口一个极大伤疤。

韦小宝一颗心怦怦大跳:“再查问下去恐怕师太要疑心到我头上来了。”

只听白衣尼道:“我知道行刺你的是谁可是这人并没取去那三部经书。”她想这三部

经书若为陶红英取去她决不会隐瞒不说。太后惊道:“这刺客没盗经书?那么三本经书是

谁偷了去这……这真奇了。”白衣尼道:“说与不说也全由得你。”太后道:“师太恨

鞑子入骨又是法力神通这大秘密若能交在您手里由您老人家主持大局去掘了鞑子的

龙脉正是求之不得晚辈如何会再隐瞒?再说须得八部经书一齐到手方能找到龙脉所

在现下有一部已在师太手中晚辈就算另有三部也是一无用处。”

白衣尼冷冷的道:“到底你心中打什么主意我也不必费心猜测。你既然是皮岛毛文龙

之女那么跟神龙教定是渊源极深的了。”

太后颤声道:“不没……没有。晚辈……从来没听见过神龙教的名字。”

白衣尼向瞪视片刻道:“我传你一项散功的法子每日朝午晚三次依此法拍击树

木连拍九九八十一日或许可将你体内中『化骨绵掌』的阴毒掌力散出。”太后大喜又

跪倒叩谢。白衣尼当即传了口诀说道:“自今以后你只须一运内力出手伤人全身骨

骼立即寸断谁也救你不得了。”太后低声道:“是。”神色黯然。

韦小宝心花怒放:“此后见到老婊子就算我没五龙令也不用再怕她了。”

白衣尼衣袖一拂点了她晕穴太后登时双眼翻白晕倒在地。

白衣尼低声道:“出来罢。”韦小定和陶红英从床后出来。韦小宝道:“师太这女人

说话三分真七分假想念不得。”白衣尼点头道:“经书中所藏秘密不单是关及鞑子龙

脉其中的金钱财宝她便故意不提。”

韦小宝道:“我再来抄抄看。”假装东翻西寻揭开被褥见到了暗格盖板上的铜环

低声喜道:“经书在这里了!”拉起暗格盖板见暗格中藏著不少珠宝银票却无经书叹

道:“没有经书!珠宝有什么用?”白衣尼道:“把珠宝都取了。日后起义兴复事事都须

用钱。”陶红英将珠宝银票包入一块绵缎之中交给了白衣尼。

韦小宝心想:“老婊子这一下可大大破财了。”又想:“怎地上次暗格中没珠宝银票?

是了上次放了经书放不下别的东西可惜可惜。”

白衣尼向陶红英道:“这女人假冒太后多半另有图谋。你潜藏宫中细加查探。好在

她武功已失不足为惧。”陶红英答应了与旧主重会不久又须分手甚是恋恋不舍。

白衣尼带了韦小宝越墙出宫回到客店取出经书察看。这部经书黄绸封面正是顺治

皇帝皇韦小宝交给康熙的。白衣尼揭开书面见第一页上写著:“永不加赋”四个大字点

了点头向韦小宝道:“你说鞑子皇帝要永不加赋这四个字果然写在这里。”一页页的查

阅下去。《四十二章经》的经文甚短每一章寥寥数行只是字体极大每一章才占了一页

二页不等。这些经文她早已熟习如流从头至尾的诵读一遍与原经无一字之差再将书页

对准烛火映照也不见有夹层字迹。

她沉思良久见内文不过数十页上下封皮还比内文厚得多忽然想想袁承志当年得到

“金蛇秘笈”的经过当下用清水浸湿封皮轻轻揭开只见里面包著两层羊皮四边密密

以丝线缝合拆开丝线两层羊皮之间藏著百余皮剪碎的极薄羊皮。

韦小宝喜叫:“是了是了!这就是那个大秘密。”

白衣尼将碎片□在桌上只见每一片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皮上

绘有许多弯弯曲曲的朱线另有黑墨写著满洲文字只是图文都已剪破残缺不全百余片

碎皮各不相接难以拚凑。韦小宝道:“原来每一部经书中都藏了碎皮要八部经书都得到

了才拼成一张地图。”白衣尼道:“想必如此。”将碎皮放回原来的两层羊皮之间用锦

缎包好收入衣囊。

次日白衣尼带了韦小宝出京向西来到昌平县锦屏山思陵那是安葬祟祯皇帝之所。

陵前乱草丛生甚是荒凉。白衣尼一路之上不一言这时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陵前大

哭。韦小宝也跪下磕头忽觉身旁长草一动转过头来见到一条绿色裙子。

这条绿裙子韦小宝日间不知已想过多少万千次夜里做梦也不知已梦到多少千百次

此时陡然见到心中怦的一跳。只怕又是做梦一时不敢去看。

只听得一个娇嫩的声音轻轻叫了一声什么说道:“终于等到了我……我已在这里等

了三天啦。”接著一声叹息又道:“可别太伤心了。”正是那绿衣女郎的声音。

这一句温柔的娇音入耳韦小宝脑中登时天旋地转喜欢得全身如欲炸裂一片片尽如

《本十二章经》中的碎皮有大有小有方有圆或为三角或作菱形说道:“是是

你已等了我三天多谢多谢。我……我听你的话不伤心。”说著站起身来一眼见到

的正是那绿衣女郎有美绝伦的可爱容颜只是她温柔的脸色突然转为错愕立即又转为气

恼。

韦小宝笑道:“我可也想得你她苦……”话未说完小腹上一痛身子飞起向后摔出

丈余重重掉在地下却是给她踢了一交。但见那女郎提起柳叶刀往他头上砍落急忙一

个打滚拍的一声一刀砍在地下。

那女郎还等再砍白衣尼喝道:“住手!”那女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抛下刀子扑

在白衣尼怀里叫道:“这坏人他……他专门欺侮。师父你快快把他杀了。”

韦小宝又惊又喜又是没趣心道:“原来她是师太的徒北刚才那两句话却不是向我

说的。”哭丧脸慢慢坐起寻思:“事到如今我只有拚命装好人最好能骗得师太大慈

悲作主将她配我为妻。”走上前去向那女郎深深一揖说道:“小人无意中得罪了姑

娘还请姑娘大量不要见怪。姑娘要打尽管下手便是只盼姑娘饶了小人性命。”

那女郎双手搂著白衣尼并不转身飞腿倒踢一脚足踝正踢中韦小宝下颚他“啊”

的一声又向后摔倒哼哼唧唧一时爬不起身。

白衣尼道:“阿坷你怎地不问情由一见面就踢人两脚?”语气中颇有见责之意。

韦小宝一听大喜心想:“原来你名叫阿坷终于给我知道了。”他随伴白衣尼多日

知她喜人恭谨谦让在她面前越是吃亏越有好处忙道:“师太姑娘这两脚原是该踢

的寮在是我不对真难怪姑娘生气。她便再踢我一千一万下那也是小的该死。”爬起身

来双手托住下颚只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这倒不是做诈实在那一脚踢得不轻。

阿珂抽抽噎噎的道“师父这小和尚坏死了他……他欺侮我。”白衣尼道:“他怎么

欺侮你?”阿珂脸一红道:“他……欺侮了我很多……很多次。”

韦小宝道:“师太总而言之是我胡涂武功又差。那一日姑娘到少林寺去玩……”

白衣尼道:“你去少林寺?女孩儿家怎么能去少林寺?”韦小宝心中又是一喜:“她去少林

寺原来不是师太吩咐的那更加好了。”说道:“那不是姑娘自己去的是她的一位师姊

要去姑娘拗不过她只好陪著。”白衣尼道:“你又怎地知道?”

韦小宝道:“那时我奉了鞑子皇帝之命做他替身在少林寺出家为僧见到另一位姑

娘向少林寺来姑娘跟在后面显然是不大愿意。”白衣尼转头问道:“是阿琪带你去

的?”阿珂道:“是。”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阿珂道:“他们少林寺的和尚凶得狠

说他们寺里的规矩不许女子入寺。”

韦小宝道:“是是。这规矩实在要不得为什么施主不能入寺?观世音菩萨就是女

的。”白衣尼道:“那便怎样?”韦小宝道:“姑娘说既然人家不让进寺那就回去罢。

可是少林寺的四个知客僧很没礼貌胡言乱语得罪了两位姑娘偏偏武功又差劲得很。”

白衣尼问阿珂道:“你们跟人家动了手?”

韦小宝抢道:“那全是少林寺知客僧的不是这是我亲眼目睹的。他们伸手去推两位姑

娘。师太你想两位姑娘是千金之体怎能让四个和尚的脏手碰到身上?两位姑娘自然要闪

身躲避四个和尚毛手毛脚自己将手脚碰在山亭的柱子上不免有点儿痛了。”

白衣尼哼了一声道:“少林寺武功领袖武林岂有如此不的?阿珂你出手之时用

的是哪几招手法?”阿珂不敢隐瞒低头小声说了。白衣尼道:“你们将四名少林僧都打倒

了?”阿珂向韦小宝望了一眼恨恨的道:“连他是五个。”

白衣尼道:“你们胆子倒真不小上得少林寺去将人家五位少林僧人的手足打脱了

骱。”双目如电向她全身打量。阿珂吓得脸孔更加白了。白衣尼见到她颈中一条红痕问

道:“这一条刀伤是寺中高手伤的?”

阿珂道:“不不是。他……他……”抬头向韦小宝白了一眼突然又颊晕红眼中含

泪道:“他……他好生羞辱我弟子自己……自己挥刀勒了脖子却……却没有死。”

白衣尼先前听到两名弟子上少林寺胡闹甚是恼怒但见她颈中刀痕甚长登生怜惜之

心问道:“他怎地羞辱你?”阿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韦小宝道:“的的确确是我大大的不该我说话没上没下没有分寸姑娘只不过抓

住了我吓了我一跳说要挖出我的眼珠又不是真挖偏偏我胆小没用吓得魂飞天外

双手反过来乱打乱抓不小心碰到了姑娘的身子虽然不是有意总也难怪姑娘生气。”

阿珂一张俏脸羞得通红眼光中却满是恼怒气苦。

白衣尼问了几句当时动手的招数已明就理说道:“这是无心之赤却也不必太当真

了。”轻轻拍了拍阿珂的肩头柔声道:“他是个小小孩童又是……又是个太监没什么

要紧你既已用『乳燕归巢』那一招折断了他双臂已罚过他了。”

阿珂眼中泪水不住滚动心道:“他哪里是个小孩童了?他曾到妓院去作坏事。”但这

句话却也不敢出口生怕师父追问查知自己跟著师姊去妓院打人心中一急又哭了出

来。

韦小宝跪倒在地连连磕头说道:“姑娘你心中不痛快再踢我几脚出气罢。”阿

珂顿足哭道:“我偏偏不踢。”韦小宝提起手掌劈劈拍拍在自己脸上连打了几个耳光

说道:“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白衣尼微皱双眉说道:“这事也不算是你的错。阿珂咱们也不能太欺侮人了。”阿

珂油油噎噎的道:“是他欺侮我把我捉了去关在庙里不放。”白衣尼一惊道:“有这

等事?”韦小宝道:“是是。是我知道自己不对想讨好姑娘因此请了她进寺。我心里

想这件事总是因姑娘想进少林寺逛逛而起寺里和尚不让她进寺难怪她生气因此……

这就大了胆子请了姑娘去般若堂玩玩叫一个老和尚陪著姑娘说话解闷。”

白衣尼道:“胡闹胡闹两个孩子都胡闹什么老和尚?”

韦小宝道:“是般若堂的座澄观大师就是师太在清凉寺中跟他对过一掌的。”

白衣尼点点头道:“这位大师武功很是了得。”又拍了拍阿珂的肩头道:“好啊这

位大师武功既高年纪又老小宝请他陪你也不算委曲了你。这件事就不用多说了。”

阿珂心想:“这小恶人实在坏得不得了只是有许多事却又不便说。否则师父追究起

来师姊和我都落得有许多不是。”说道:“师父你不知道他……他……”

白衣尼不再理他瞧著祟祯的坟墓只呆呆出神。

韦小宝向阿珂伸伸舌头扮个鬼脸。阿珂大怒向他狠狠白了一眼。韦小宝只觉她就算

生气之时也是美不可言心中大乐坐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欣赏她的神态但见她从头到

脚头眉毛连一根小指头也是美丽到了极处。

阿珂斜眼向他瞥了一眼见他呆呆的瞧著自己脸上一红扯了扯白衣尼的衣袖:“师

父他……他在看我。”

白衣尼嗯了一声心中正自想著当年在宫中的情景这句话全没听时耳里。

这一坐直到太慢偏西白衣尼还是不舍得离开父亲的坟墓。韦小宝盼她这样十天半月的

一直坐下去只要眼中望著阿珂就算不吃饭也不打紧。阿珂却给他瞧得周身她生不自在

虽然不去转头望他却知他一双眼总是盯著自己身上心里一阵害羞一阵焦躁又是一阵

怒心想:“这小恶人花言巧语不知说了些什么谎语骗得师父老是护他。一等师父不

在我非杀了他不可拚著给师父狠狠责罚一场也不能容得他如此羞辱于我。”

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渐黑白衣尼叹了口长气站起身来道:“咱们走罢。”

当晚三人在一家农家借宿。韦小宝知道白衣尼好洁吃饭时先将她二人的碗筷用热水洗

过将她二人所坐的板凳吃饭的桌子抹得纤法不染又去抹床扫地将她二人所住的一间

房打扫得干干净净。他向来懒惰如此勤快寮是生平从所未有。

白衣尼暗暗点头心想:“这孩子倒也勤快出外行走带了他倒是方便得多。”她十

五岁前长于深宫自幼给宫女太监服侍惯了身遭国变之后流落江湖日常起居饮食自是大

不相同。韦小宝做惯太监又是尽心竭力的讨好意令她重享旧日做公主之乐。白衣尼出家

修行于昔时豪华自早不放在心上但每个人幼时如何过日子一生深印脑中再也磨灭

不掉她不求再做公主韦小宝却服侍得她犹如公主一般自感愉悦。

晚饭过后白衣尼问起阿琪的下落。阿珂道:“那日在少林寺外失散之后就没再见到

师姊只怕……只怕已给他害死了。”说著眼睛向韦小宝一横。韦小宝忙道:“哪有此事?

我见到阿琪姑娘跟蒙古的葛尔丹王子在一起还有几个喇嘛吴三桂手下的一个总兵。”

白衣尼一听到吴三桂的名字登时神色愤怒之极怒道:“阿琪她干什么跟这些不相干

的人混在一起?”韦小宝道:“那些人到少林寺来大概刚好跟阿琪姑娘撞到。师太你要

找她我陪你那就很容易找到了。”白衣尼道:“为什么?”韦小宝道:“那些蒙古人

喇嘛还有云南的军官我都记得他们的相貌只须遇上一个就好办了。”

白衣尼道:“好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去找。”韦小宝大喜忙道:“多谢师太。”白衣

尼奇道:“你帮我去办事该当我谢你才是你又谢我什么了?”韦小宝道:“我每日跟著

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就算不能那也是多陪一天好一天。”白

衣尼道:“是吗?”她虽收了阿琪、阿珂两人为徒但平素对这两个弟子一直都冷冰冰地。

二女对她甚为敬畏从来不敢吐露什么心事哪有如韦小宝这般花言巧语甜嘴蜜舌?她虽

性情严冷这些话听在耳中毕竟甚是受用不由得嘴角边露出微笑。

阿珂道:“师父他……他不是的……”她深知韦小宝热心帮同去寻师姊其实是为了

要陪自己什么“我每日跟著师太再也快活不过最好是永远陪在师太身边”云云其实

他内心的真意该当把“师太”两字换上了“阿珂”才是。

白衣尼向她瞪了眼道:“为什么不是?你又怎知人家的心事?我以前常跟你说江湖

上人心险诈言语不可尽信。但这孩子跟随我多日并无虚假那是可以信得过的。他小小

孩童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论?”

阿珂不敢再说只得低头应了声:“是。”

韦小宝大喜暗道:“阿珂好老婆你老公自然与众不同岂能与江湖上的汉子一概而

论?你听师父的话包你不吃亏。最多不过嫁了给我难道我还舍得不要你吗?放你一百二

十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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