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判(下)(1 / 1)

名门 高月 6015 字 2022-03-01

第一百五十一章 谈判(下)

时间已经渐渐地过去了三个时辰,一些最主要地条款已经一一敲定,会郡及其属县归还陇右,但由于会郡物资、人口迁移河西以及城墙的严重毁坏,张焕答应一次性补偿韦家三十万贯钱,皆以黄金支付,同时张焕也要求韦家给予河西十万石粮食的援助,韦谔也答应了,其次,作为会郡的交换条件,在条约上也明确写下了韦家将迁徙七千四百五十名降军在陇右的家属,限一个月内迁徙完成,最后一户军属抵达河西之时,也是张焕撤出最后一名会郡士兵的时间。

这些条款已经事先谈妥,除了张焕补偿家五十万贯钱是新增条款外,其他皆无异议。

但谈判却在最后一个小细节上僵住了,那就是张焕过境返京的问题,这个问题看似简单,但其中大有玄妙,张焕返京自然不会是一辆马车几个随从,真是那样估计他也回不了京城,将直接丧命陇右,但带的随从多了,比如千人以上,韦谔也不准许,那究竟是三百、五百还是八百人,韦谔提出三百人,而张焕则要求八百人,若按一般谈判规则,那最后回双方各让一步,以五百人作为折中方案,但张焕在这个问题上却异乎寻常地强硬,坚持带八百随从返京,这也是庆治五年朝廷允许地方大员进京所携带随从的上限。

谈判了三个时辰,中间只休息了一刻钟,众人皆已累得疲惫不堪,郭子仪和颜真卿年事已高,耐不住疲惫先回帐歇息去了,改由户部侍郎裴佑主持双方的谈判,而其他人都强忍着疲惫,等待着这最后一个问题的解决,几乎所有的人都希望张焕妥协一步,以五百人数达成共识,只是张焕异常固执,让他们也无可奈何。

事实上张焕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是五百人还是八百人,他决不是一个墨守成规之人,在他看来,所谓条款规则对他并没有什么约束力,他就算带一千人过境又如何,难道还要等他们韦家清点过人数才能走吗?

是的,这件事根本就毫无意义,他张焕的目的也并不在于此,几个主要条款敲定后,他与韦家的河陇之争也就告一段落了,下一步,他将要面对裴俊的讨价还价,依附裴俊决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他必须做出实实在在的让步,他也必须要获得实实在在的利益,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去,所谓结盟,不过就是利益的交换,关键是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所以,他必须要做出一个姿态,选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以最强硬的态度迫使韦谔让步,这个姿态是做给的裴佑看,实际上也就是做给裴俊看,他要让裴俊知道,他张焕不是一个轻易让步的人,这就是他想达到的目的。

韦谔着实也有些累了,他斜靠在一只软枕上,耐着性子与张焕对峙,他并没看出张焕的真正目的,在他看来,张焕坚持八百人并不是针对他韦谔,张焕担心的或许是崔圆,这次张焕公开投靠裴俊,崔圆焉肯擅罢干休,拉拢不成,他必将动手除去张焕,若兵力太少,确实无法保证他的安全。

虽然三百人的多寡对陇右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不过能借崔圆之手除去张焕,他韦谔又何乐而不为?

于是,一方固执,另一方坚持,整个谈判进程便一直僵持不下,僵持足有半个时辰后,旁边主持谈判的裴佑也看出两人皆不肯让步,只得笑道:“既然韦尚书精心为大家准备好了食宿,不好好用一夜也是可惜了,今天不如就到这里,明日大家再细细商谈,二位以为如何?”

张焕点点头,“我也有此意,一路鞍马劳顿,确实有些乏了,明日再谈吧!”

他又向韦谔笑道:“韦尚书,希望我们明日能达成一致,大家睦邻相处,否则河陇一乱,对你我皆没有好处。”

韦谔一怔,他立刻明白了张焕的意思,张焕其实是在提醒自己,若他被崔圆除掉,河陇乱起,将给崔、裴出兵干涉河陇提供最好的借口。

此刻,韦谔忽然发现自己竟处在一个十分尴尬境地,若保持现状,则会慢慢让张、段二人坐大;可若出兵进攻,身后又蹲有两只眈眈而视的食人虎。

他心头一阵茫然,竟没有听到裴佑在问自己。

“韦尚书,我是说今天就暂且到这里,明日再谈,你看可好?”

身后韦诤见大哥走神,便轻轻地推了他一下,韦谔醒悟,他立刻站起来对众人笑道:“既然我是主人,今晚就让我好好尽一尽地主之谊,大家先去休息吧!”

说到这里,他又深深看了一眼张焕,微微一笑道:“相信明天我们会有一个皆大欢喜地结果。”

.........

张焕回到大帐,罗广正立刻迎来上来,他对张焕急道:“刚才军营那里传来消息,说有都督的故人在大营内等候,是从长安而来。”

“长安来的故人?”张焕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谁会在这个时候来陇右找自己,现在天色尚早,他便带领亲兵向大营驰去。

张焕的三千人驻扎在五里之外,若在大树上极目远眺,也能隐隐看见谈判的大帐,几名斥候执弓高高地站在树顶,双方相约,但见红色烟起,那就是大军接应地信号。

张焕风驰电掣般赶到了大营,他跳下马,一边把缰绳扔给亲兵,一边问前来迎接他地牙将李双鱼道:“是谁来寻我?”

“老朋友,都督看了就知道了。”李双鱼嘿嘿地笑道,尽管张焕对部下比较宽容,但敢和他开玩笑之人不超过五人,李双鱼就是其中一个。

“几天不揍你,倒有些皮痒了啊!”张焕笑骂着,却见一座大帐旁边停了几辆马车,旁边站着十几名宫廷侍卫,正诧异时,只见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帐中奔出,飞快地向这边跑来,跑近了张焕才认出,竟是他的小丫鬟花锦绣,由于行军不便,张焕没有带着她,而是把她托给了开酒楼的京娘,他心念一转,“难道是京娘来了?”可细一想又不可能,京娘怎么会有宫廷侍卫随从。

这时,花锦绣已经跑上前来,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跑到张焕面前又猛站住,不好意思地背过脸去,张焕见她古怪精灵,便笑着拍了拍她的头,“天寒地冻,是谁把你送来的?”

花锦绣的脸还是通红,不过已经不是激动,而是有点难为情的红,她扭扭捏捏道:“我是和李道士一起来的。”

她还想给张焕说一件事,但帐帘一掀,从帐内走出一人,五官精致,肤色如玉,正是李翻云,只见她身着杏黄色道袍,手执一柄拂尘,头发随意扎了个髻,松散地披着,她远远望着张焕走来,冰冷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笑意。

二人走近,都彼此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却一时找不到话说,气氛略略显得有些尴尬,李翻云瞥了一眼花锦绣,忽然笑道:“你这个小丫头好生机灵,那日我让哑叔去京娘的酒楼买酒,她听说我要去陇右,便天天等在宫门外,我一出宫她便混了进来。”

“哑叔在你哪里?”张焕忽然听到老仆的消息,他心中一阵惊喜,原以为哑叔已经死了,却没想到竟被李翻云救下。

李翻云点了点头,“这件事说起来还得多谢那个老宦官朱光辉,那日太极宫大乱,他便将囚禁在掖庭宫的哑叔救下,藏匿在自己房中,后来他悄悄告诉了我,我这才知晓,这个人情以后由你来还。”

张焕明白她的意思,便随口答应了,他见花锦绣被冷落一旁,呆呆地看着自己,便笑着拍拍她的头道:“上次是情况特殊,所以不能带你,以后不会把你丢下了。”

说罢,他向一名亲兵招招手,让他先把花锦绣带到别帐休息,一直望着小娘走进了小帐,他这才问李翻云道:“你是来武威郡还是去灵武郡?”

李翻云见他一言便道中了关键,眼中不由露出一丝赞叹,便看了看两边道:“这里说话不便,我们进帐去说。”

张焕点点头,随她进了大帐,二人坐了下来,李翻云沉吟一下便坦率地问道:“你先告诉我,你真的决定依附裴俊吗?”

张焕笑了笑,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话,既然崔小芙派她出使灵武郡,便足见对她得信任,但现在自己正式投靠裴家,也就意味着和崔小芙的合作中止,那李翻云又该站在什么立场?是崔小芙的心腹,还是全力支持自己?将来倘若有一天自己和崔小芙有了利益冲突,她又会站在哪一边?这些都是他需要明确的问题,

李翻云看出了张焕的疑虑,她微微一笑道:“我临走时太后让我转告你,你将来真正的对手是世家,她也一样,在这一点上你们的利益是一致的,这就是你们合作的基础,现在你无论是投靠裴家也好,还是投靠崔家也好,这些她都不会在意,她知道你早晚会和她合作。”

“或许吧!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盟友,不过—”

说到这里,张焕深深地注视着李翻云,一字一句道:“不过亲情是永远不会变的,我希望你要记住这一点。”

李翻云半晌没有说话,她站起身,慢慢走到了帐门口,凝视着夕阳中满天的紫霞,自从李系与张良娣死后,她的仇恨已经渐渐淡去,虽然帮助张焕继承父志也是她追求的目标,但远远比不上仇恨那般强烈,而在和崔小芙的朝夕相处中,她竟对崔小芙有了一种奇异的感情,她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就仿佛她们是心意相通,很多事无须说出,一笑之间,彼此都已了然。

这次去灵武郡就是这样,崔小芙只把段秀实的效忠书给她,她便明白,崔小芙是想让她替自己去灵武跑一趟,她们之间已经不仅仅是一种信任,而且也是一种亲情,若将来真有一天,张焕与崔小芙不可避免地发生冲突,她李翻云又何去何从?

又过了良久,她才轻轻一叹,“将来的事谁也不知道,就如同这夕阳,当你感伤它的逝去时,可不久它又朝气勃勃地出现在你的眼前。”

李翻云蓦然转身,她目光明亮地注视着张焕,“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们彼此成为敌人 。”

.........

夜已经深了,李翻云今晚就住在张焕军中,明日一早继续北上,而张焕则在数百亲兵的护卫下,重新向五里外地大帐行去。

夜空十分晴朗,满天的星斗象宝石般地缀在无边无际地黑幕之上,空气清新,却又异常寒冷,冷得人的血液也即将冻成冰块。

一行人缓缓地走着,花锦绣在张焕走后学会了骑马,此刻她就骑在一匹和她一般瘦小的马上,虽然动作还有一些笨拙,但至少已经不会掉下来了,她不时偷偷地看着张焕,她见张焕沉思不语,几次想告诉他一件事,却又不敢打扰他。

张焕骑在马上沉思着,在他和李翻云告别时,李翻云告诉他了一个消息,崔圆已经决定和王家联姻,上元节后,崔宁将嫁给王昂的嫡长子王研。

张焕抬起头望着漫天的星斗,他长长地吐出一口白气,今天是十二月二十日,也就是说他只剩下二十五天的时间了。

“公子,我走的前两天,去东内苑收拾东西,在老房子那里看见崔小姐了。”旁边忽然传来了花锦绣细细的声音。

张焕浑身一震,立刻将马速放慢,并到了她的旁边,“她说了什么?”

“她什么也没有说,她在台阶上呆呆地坐了一个多时辰,手里握着一块玉,我看见她还流泪了。”

张焕的心里猛地一痛,就象被狠狠地戳了一刀,他仰头望着东方的夜空,两只拳头不由紧紧地捏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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