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无可赦》来自: ===第一章 他不敢(1)=== 吴端梦见有人要掐死他。醒来犹觉得喘不上气。 他伸手拽了一把衣领,自救一般,这才发现了症结所在: 秋衣穿反了。 高出一截的后领正勒着他的前颈。 他将领子扯开了些,在“坐起来尝试正确的秋衣穿法”和“睡吧睡吧勒醒了再说”之间犹豫了半秒钟,便向后一个选项摇了白旗。 这导致后半夜他又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总是有人要害他,东躲西藏,累个半死。 好在,后半夜并不太长。 凌晨4点27,吴端被一阵“老司机带带我”的手机铃声吵醒。 魔性的音乐让他瞬间从床上弹起来,虽还闭着眼,却精准无误地摸起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有案子。”电话里,一个干练的女声响起。 是法医貂芳。 吴端按了免提,把前后穿反的秋衣正过来,“貂儿,今儿谁值班?太不怜香惜玉了,大半夜的,有案子也该叫个男法医,活该一个个都是单身狗。” “说得好像你有女朋友一样。” “那不一样,他们单身是因为糙,你哥我纯粹是因为……我还小,不能早恋啊。” 在吴端的厚颜无耻面前,貂芳终于败下阵来,“我去现场,跟你家顺路,用不用把你接上?” “不用,地址发来就行,现场见。” 吴端冲进卫生间,胡乱洗了把脸,水冰得他浑身激灵,睡意迅速退去,整个人都精神了。 他抬头,镜子里是一张与年纪和职业不相符的娃娃脸,脸蛋上的肉比常人多一点,大眼睛,眼睛里黑白分明,不似那些目光浑浊的中年人。 三十岁的人了,看起来却好像刚刚二十出头。 这样的长相原本是很吃香的,可偏偏吴端是名刑警,常因为给人留下“太嫩,不靠谱”的印象而苦恼。 此刻,他习惯性地皱起眉,绷紧了唇角的肌肉,想让自己显得老成一些。 …… 领秀金城小区,4栋2单元。 这注定了是不能安生的一晚。 救护车、警车的车灯闪烁,男人的嚎哭声……被惊扰的邻居们披上衣服,穿着厚重的棉拖鞋,在楼道里交头接耳。 辖区派出所民警已经在三楼的苦主家门口扯了警戒带,却拦不住邻居们想要一探究竟的目光。 进门前,吴端首先检查了门锁,门锁完好,没有撬压、破坏的痕迹。 民警向吴端介绍道:“报案的就是这家男主人,大车司机,半夜出车回来,发现妻女死在家中……” 吴端进屋时,貂芳已经到了,正拿着液体口香糖往嘴里喷,又把乱糟糟的短发塞进蓝色防护帽里。 屋里所有房间的灯都亮着,灯光惨白而廉价,显得客厅沙发上抹眼泪的男人越发可怜。 那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双手抱头,泣不成声。他穿着牛仔裤、旧夹克,发福,尤其胖在腰腹部,符合他需要久坐的职业特征。 右手边两间卧室的门开着,主卧是夫妻俩的,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次卧——从粉嫩的色调来看,应该是女儿的房间,能看出这是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 此刻,次卧的地上和床上各躺着一个人,地上是个年长女性,床上则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显然,她们就是这家里的妻女。 吴端和貂芳走进次卧,次卧陈设简单,一床,一衣柜,一书桌。 床尾方向的书桌上摊着一本高一数学习题册。在翻开的那一页上,孩子的笔迹工工整整,习题册上放着一只漂亮的发卡,旁边还有个小镜子。孩子的书包随意地放在写字台旁边的地上。 屋内有股异味。 异味是从床边的一只粉色塑料盆里散发出来的,对于见多了胃内容物的貂芳来说,她一下就看出了盆里所盛的是何物。 “死者有呕吐现象,而且将呕吐物接在了塑料盆里。”貂芳熟练地将呕吐物取样,准备带回去做检验。 搅动之下,酸臭味更浓了,两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首先观察床上的年轻死者。 女孩盖着被子。 一掀开被子,两人都愣住了。 女孩上身穿一件橘黄色小毛衣,灯笼袖,毛衣前襟处绣着一只长颈鹿,十分俏皮可爱。下身是一条黑色蓬蓬短纱裙。 此刻,她的纱裙被撩起,纱裙下的打底裤、内裤被退到了脚腕处。 两人对视一眼,吴端别过脸去,貂芳则开始检查死者下身。她打开手机录音功能,一边检查,一边描述年轻女孩的尸体状况。 “床上湿了一片,死者这是……小便失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貂芳继续道:“没有性侵迹象——应该说,没有普遍意义上的性侵痕迹。” 检查完床上的尸体,两人又蹲下身,着手检查地上的尸体。 “中年女性,呈侧卧姿势,后背靠床,身体后仰呈弓形……死者衣着完整,穿打底裤、内裤、长袖加绒睡衣……也有小便失禁的情况,没有性侵痕迹…… 死者右臂向床尾写字台的方向前伸——看起来,她要去够掉在地上的手机……” 吴端捡起距离死者大约半米的手机。 一部粉红色的国产女士手机,屏幕上方摔出了一道y字形的裂痕。 吴端按了手机上的电源键,屏幕亮起。 向上一划,没有开机密码,屏幕直接解锁。 解锁后首先进入的是拨号界面,已经拨了“12”两位数字。 貂芳继续检查尸体。 “没有束缚伤,不过死者挨着地面的左脸颊和左手有擦蹭伤,是死前挣扎吗?”貂芳思忖片刻,摇摇头,“不像,单纯的擦蹭,没有抵抗和威逼伤,那这应该是……抽搐!死者生前曾有过抽搐现象!” “呕吐、抽搐、小便失禁,中毒?”吴端问道。 貂芳点头,深以为然。 问题是,为什么女孩的裤子被脱了下来? 貂芳继续道:“尸斑融合成大片,尸僵全身出现,考虑到现在是冬季,这种老房子供暖普遍不好,温度较低,死亡后的尸体变化会减慢,推断死亡时间在8到11小时。 现在是凌晨5点,8到11小时……也就是说,死亡时间是昨晚18点到21点……恰好涵盖了晚饭时间。” 吴端起身,“我去厨房收集晚餐样本。” ===第二章 他不敢(2)=== 厨房里的饭菜余香预示着女主人的手艺相当不错。 家里没有冰箱,所以剩菜都放在靠近窗户的地方——那儿温度比较低,能起到冷藏效果。 窗台上有两盘素菜,土豆丝和白菜炖豆腐,还有一只高压锅内胆,盖着塑料袋。 掀起塑料袋,只见其内的红烧肉已经放凉了,上面浮着一层白色的油花。看来这家人晚上吃了顿“硬菜”。 电饭锅里还有剩余的米饭。 吴端将米饭和菜全部取样,装进证物袋。 水槽里泡了一只碗,两双筷子,还有一只碗放在水槽边的锅台上。 吴端拿起锅台上的碗,闻了闻,有股淡淡的洗洁精味。 吴端回到次卧时,貂芳已经在民警的帮助下,将尸体装进了尸袋。貂芳问道:“有发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这些食物样本你带回去做毒理检验吧。“ “成,交给我……对了,你自己在现场行吗?真不用把八月叫来帮忙?” “不用,让他在家陪媳妇吧。” 天太冷,帮貂芳把尸体装上车,吴端裹紧衣服小跑进了楼道,他决定跟男主人聊聊。 死者家,客厅。 吴端在男主人身边坐下。 能看出来,男人竭尽全力想要帮上点忙,他大口呼吸,想让自己平静些,却无济于事,每吸一口气,都是一次抽噎。 纵然如此,男人还是极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问道:“她们……怎么死的……” 单单说出死这个字,就是极大的痛苦,一个字被他说得颤了三颤。他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啊! “具体的死因还在调查中。”在案情没有眉目之前,吴端的说辞十分保守,他转移话题道:“先说说你吧,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什么意思?” “例行询问,你也希望我们仔细调查,不放过任何关系人吧?” 男人恨恨地盯着吴端,“我们感情好得很!随便你怎么问!” “哦?” 男人伸出大手抹了一把鼻涕,吴端看不下去,从口袋里掏出餐巾纸递给他。 男人接过纸,胡乱在脸上擦了一把,“她下午还给我发微信,说家里烧肉了,让我夜里出车回来别忘了吃点。” 男人隔着证物袋按了几下碎屏手机,打开上面的微信,“这是她的手机,你看吧。” 果然有两人的聊天记录。 不仅昨天的,往上翻了几十页,夫妻俩几乎每天都会通过微信聊上几句。 男人去外地出车,总会带回来点小零食,给妻女打打牙祭。 家里给晚归的男人留了吃的,妻子也总是叮嘱一句。刮风下雨妻子会发消息提醒丈夫路况不好,让他小心开车……大多是些柴米油盐的闲聊。 十天前,2月14号情人节,两人还“密谋”把女儿送到舅舅那儿住一天,好让他俩看场电影吃顿西餐,过一次二人世界。 他们的感情看起来很好,比大部分已婚十几年的夫妻都要好。 “为了挣钱养家,得经常开夜车吧?” “半夜回来是家常便饭,她们已经习惯了。” “你妻子呢?她做什么工作?” “她以前在超市当收银,后来孩子上高中,学校远,吃饭成了问题,我老婆就辞职在家,给孩子做饭。” “今天晚上这顿饭,食材是你买的,还是她买的?” “她买的,”见吴端不接话,男人继续解释道:“她以前在超市工作,买特价菜方便,现在虽然不在那儿干了,但是人缘好,有什么特价东西,以前的同事还是会给她通个风,她就跑去买,所以买菜做饭的事我从来不管,她做什么,我吃什么。” 吴端信了。 “你们家跟人有过节吗?” 男人一下子警觉起来,伸着脖子问道:“她们是不是被人害的?” 吴端耐心解释道:“要等尸检以后才能确定,有了结果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在此之前……等下民警会带你去宾馆,你先放心住下,因为我们要保持现场原状,这儿暂时不能住人。” 见男人情绪平复了些,吴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们有仇家吗?”” 男人摇头,“没有,我们一家老老实实,没跟人结过仇。” “你没有,你妻子呢?” “不可能!她最老实了,”男人声音剧烈颤抖着,满是哭腔,“她总教育孩子,吃亏是福,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跟人结仇?!” “好吧,”吴端拍拍男人的肩,“你该好好睡一觉,等你状态好点我们再聊聊。” 吴端离开时男人还在哭。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对警察来说,最有效的安慰是将凶手绳之以法。 …… 清晨8点57分,吴端将车开进市公安局地下停车场。 9点上班,此时,停车场里已经一“坑”难求。好在,吴端有自己的车位。 然而,当他将车开到自己的“坑”跟前,那里竟盘踞着一辆高头大马的越野车。 吴端见过这辆车,在一本汽车杂志的封面上,限量的,死贵死贵。 越野车一身王霸之气,坦然接受吴端不满的目光,岿然不动。 吴端只好在停车场兜了小半圈,终于找到一个空位,停了进去。 将几样物证送痕检化验室,回到办公室,看到李八月正在电脑前写案宗。 “弟妹快生了吧?你什么时候休假?”吴端问道。 李八月先纠正道:“喊嫂子。”然后才答道:“整理好这些案宗吧。” “回去替我跟弟妹问好。” “喊嫂子!” “对了,名字想好了吗?不会叫李三月吧?一听就是个敦实小子,可惜分不清是你儿子还是你大哥。” 李八月表示不想说话…… 两人警校时同班,毕业一起进基层派出所,又一起考进市局刑侦支队,可以说是基友中的战斗机,无话不谈。 此刻,李八月却有了些欲言又止的意思。 吴端看出来了,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李八月终于道:“我给上面递了调动申请。” “调动?” “嗯,咱们刑侦支队要负责墨城所有恶性案件,工作量太大了,忙起来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我马上要当爸爸了……想转个文职。” “你做得对,据说当个好爸爸可比当个好警察难多了,到时候别忘了请我喝满月酒。” “当然了!一定!”得到理解,李八月松了口气,“对了,我听说,上面派了个海归博士给你当副手。” “海归博士?” “嗯,是犯罪学还是心理学的专家来着,在国外参与过不少大案侦破……” “得了吧,一个学生,跟导师学过几个案例,就敢往外说自己参与过破案……” 敲门声响起,吴端打住话头。 门口站着一个年轻人,看身量,和吴端差不多高。 牛仔裤,黑色毛衣,领口和袖口露出衬衫,毛衣的质地看起来柔软舒适。整个人休闲随意。 他留着平头,据说平头是检验帅哥的重要标准,这个年轻人就属于能轻松通过检验的类型。 吴端首先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帅,而是觉得眼熟。 “原来吴警官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 对方一开口,吴端便想起了他的名字。 “闫思弦?是你?怎么是你?!” “是我,倒是你啊吴警官,原来你叫吴端。” ===第三章 他不敢(3)=== “吴端……你父母起名的时候不会也是随便翻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正好翻到那句’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吧?” 还真是。 吴端……闫思弦…… 吴端这才发现,对方的名字竟跟自己的出自同一句诗,这世界也太小了点吧。 七年前初遇闫思弦时,对方还是个高中生,而吴端因为一次卧底任务,使用了化名。阴差阳错之下,匆匆一面之缘,对两人的名字,他还真没细想过。 吴端以为再不会与这位纨绔少爷有交集,他做他的小警察,小尘埃,而闫思弦——不出意外得话,继承发扬家业,没事上财经频道分析一下经济趋势……呃,当然了,豪门多事,也有可能上法制频道和社会频道,总之,闫思弦就像一颗耀眼的钻石,跟自己截然不同。 闫思弦大大方方地伸手跟李八月握了一下,“闫思弦,专业心理侧写。” 简短的自我介绍,带着那么点不愿被人靠近的意味。 李八月尚未答话,门口倒先响起了貂芳的声音。 “尸检报告出来了,毒鼠强中毒,毒物抑制呼吸中枢致使呼吸衰竭,我在两名死者的胃内容物,还有那锅红烧肉里发现了毒鼠强成分,其他食物没有……这位是?” 连夜尸检,貂芳一脸疲倦,自来卷的短发蓬乱。 她个子高挑,说起话来干脆利落,小麦色的皮肤,浑身透着自信,穿衣打扮又偏干练风格,像个假小子。 吴端给两人介绍道:“闫思弦,新来的,貂芳,咱们局最好的法医。” 闫思弦显然对“新来的”这种糊弄式的介绍不满意,却也没表现出来,因为貂芳将尸检报告往吴端桌上一拍,冲闫思弦抛了个眉眼,道:“我任务完成了,等你们好消息,小帅哥加油,姐姐看好你哦。” 闫思弦微笑冲她一扬下巴,算是回应。 弄得吴端有点不好意思,解释道:“貂芳就这样儿,性别女,爱好帅哥,大大咧咧的。不过她工作起来特别较真,比她资历老的法医都不如她精通业务。” “挺好。”闫思弦笑道。 吴端开始分配任务:“接下来的调查主要有三个方向,第一,查毒源,弄清红烧肉里的毒鼠强是哪儿来的;第二,查死者一家的人际关系,我需要再跟死者的丈夫聊聊;第三,女孩的裤子被人脱了,下半身赤裸,疑似性侵,却没有实质的性侵迹象,查过往异状性侵的案例,这种凶手不多,但凡不在牢里的,统统过一遍筛子。” 李八月在电脑上敲了一阵子,指着电脑屏幕道:“从民政这块的信息来看,死者一家的人际关系十分简单。 两口子都是农村出身,男人——也就是死者家属,名叫汪成阳,老家在西北地区,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哥哥们在别的城市落脚,姐姐则带着父母在老家县城生活,男人在墨城没什么亲戚。 至于女人,名叫习欢欢,父母已经去世,有个弟弟,叫习乐乐,住在墨城郊区农村的老房子,35岁了,未婚……” “郊区农村,”吴端眯了下眼睛,仿佛盯住了猎物:“听起来是能购买到毒鼠强的地方,有必要深入了解一下这对姐弟的关系。” 李八月继续道:“还有,习乐乐有前科。” “哦?” “被拘留罚款过,还不止一次……我查查案件记录……”又是一番敲击键盘,李八月继续道:“这家伙小偷小摸不断啊……偷自行车,还有电动车,还偷过村民的羊……呦,这家伙不简单啊……” “还有什么?”吴端干脆自己凑到电脑显示器前。 李八月指着显示器上的几行字道:“他还因为见义勇为受过奖励呢。 你看,前年夏天,7月19号,他在朋友家喝酒喝到后半夜,回家路上见一个喝醉的妹子下了羊头湖湖堤,妹子高度醉酒,神志不清,一个劲儿往湖里走,他把人救上来,还报了警。” “有意思了,”吴端道:“能查到他的联系方式吗?” 李八月道:“不用查了,刚才留守现场的民警打电话来报告情况,习乐乐听说姐姐家出事儿,已经赶到,现在跟他的姐夫汪成阳一块,被安置在宾馆。” 吴端一边穿外套一边道:“我去跟他聊聊。” “我和你一块儿。”闫思弦紧跟他出了门。 …… 吴端开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上,吴端道:“我跟你说说这个案子吧。” “好。” 吴端本没指望闫思弦能给出什么结论,谁知,闫思弦一边看现场照片,一边听他说,十分认真的样子,末了竟然道:“可以排除性侵了。” “什么?”吴端没想到他会这么笃定。 闫思弦继续道:“重点考虑投毒这个方向吧。” “等等,我没太明白……” “昨天下午,母女俩像往常一样一起吃了晚饭。 吃完饭,女主人在厨房洗碗。而孩子——我推断孩子要出门,书桌上有发卡和小镜子,说明她在打扮自己,而且她的衣服是精心搭配的,一点儿都不居家。 可是,还没出门,孩子就觉得不舒服,并向妈妈求助。 碗洗到一半,听到孩子喊难受,女主人去次卧查看孩子的情况。 一开始,症状并不严重,应该只是恶心、头晕、呕吐,所以女主人并不太慌,洗到一半的碗放得井井有条就是证明。 为了不弄脏地板,她拿塑料盆接住了孩子的呕吐物,当时,她们应该以为这只是食物中毒。 可是,孩子的情况迅速恶化,开始抽搐,甚至丧失了意识,女主人自己应该也出现了呕吐症状,她意识到问题严重,想要打电话求助。 碎屏手机就是证据,你解锁手机的时候,不是注意到了拨号界面上的“12”两个数字吗? 她要打120! 可那时她自己也开始毒发,抽搐使手机掉在地上,女主人倒地,最终电话没拨出去。 女儿先一步毒发,我能想到的解释:吃饭时妈妈舍不得吃好的,让女儿多吃肉,导致女儿摄入了更多毒鼠强。 从女主人死亡时的姿势来看,直到失去意识,她一直想去捡掉在床尾的手机,想将女儿和自己送医。 自始至终,她们都在解决问题,都在想办法自救,既没有获得帮助,也没有受到干涉,她们毒发时屋子里没有第三人在场。” 闫思弦的语速很快,能看出,推理这件事本身令他异常兴奋。 吴端沉默了一会儿,用以理解他一长串的情景建设。 老实说,他的推理只有一个破绽。 “可是女孩儿的裤子……”吴端道。 “你难道没发现?她妈妈有洁癖。” “啊?!” “主卧室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老房子了,地板砖却还是亮得反光……用塑料盆接呕吐物,地上一点都没弄脏……这家女主人……对不起,我刚刚用词不准确,未必是洁癖,但至少特别爱干净。 这样一个女人,看到孩子小便失禁,下意识的反应,是帮孩子把弄脏的裤子脱下来……这是潜意识带来的肌肉反应,根本不必思考……可是脱了一半,她又意识到那不是关键,关键是赶紧打120把女儿送医。 所以裤子只脱了一半,同样是出于爱干净,她见不得女儿这样,所以顺手把被子给她盖上了……” ===第四章 他不敢(4)===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习乐乐,吴端觉得是“浪子”。 看到他既沧桑又朝气蓬勃的脸,吴端便会想到古龙笔下那些仗剑天涯居无定所的浪子。 他既偷窃,又救人,把酒言欢,放浪形骸。 他身上仿佛有一股自由的味道。 还有酒味。 吴端见到他时,他的脸红扑扑的。 他低下头,和姐夫一起抹着眼泪,“昨天下午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就……” “你昨天下午见过她们?”吴端道。 “半下午,大概三四点钟吧,我来看过她们。”习乐乐道。 “你来的时候有什么异常吗?” “没啊,所以我才不敢相信,好好的两个人,怎么就……警官,我姐她……究竟怎么回事儿?” 闫思弦注意到,习乐乐的姐夫汪成阳,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坐在床沿,双肘撑着膝盖。这姿势暴露了他强撑着的状态。 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堆成了小山,可见一进宾馆,他就没停过抽烟。 “法医化验结果出来了,毒鼠强,药就下在那锅红烧肉里。”吴端对汪成阳道,“你家里有毒鼠强吗?” “红烧肉……”习乐乐喃喃道。 “没有!从来没有!”汪成阳道。 “你确定?有没有可能是你爱人……” “不可能!她不会去买那种药!我们家别说老鼠,就是蟑螂都从没闹过,我老婆……你不知道她有多勤快,家里被她收拾得多干净……不可能有毒鼠强!”汪成阳的情绪终于爆发,“她们是被人毒死的!不是意外!”他又转向吴端,恶狠狠道:“别想糊弄我!” 虽是在说狠话,眼里却满是恐惧和无奈。他怕警方真的以意外草草结案,他怕他的挚爱死得不明不白。 人已不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们讨个公道。 汪成阳挥舞手臂,似乎想将假想的凶手砸个稀巴烂。 习乐乐起身拦住他,“姐夫,姐夫,你先坐,咱们……先听听警察怎么说吧。” 汪成阳凶狠地坐下,老旧的沙发嘎吱一声,弱弱地抗议。 吴端在两人对面坐下,闫思弦起身,往门口走。 “你干嘛去?”吴端道。 “很快就回来。” 答非所问。 好在,一分钟后他就回来了,手里拿了四瓶矿泉水——是从宾馆前台买的。 他将水分给三人,自己却不喝。 汪成阳抽了一晚的烟,早就口干舌燥,只是悲痛令他的感觉弱化,此刻看到水,方觉得渴,接过来,拧开,一饮而尽,喘着粗气道谢。 闫思弦把自己那瓶也递给他,示意吴端可以开始询问了。 吴端问道:“你们两家关系怎么样?” 两个男人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这个,都愣了一下,习乐乐道:“挺好的……” 说完,他似乎有点心虚,又看着汪成阳道:“是吧?姐夫。” “嗯。”汪成阳点点头,“我以前跑长途,动不动好几天不着家,家里有什么活儿,都靠他帮忙……你……哎!你姐总盼着你找份正经工作,早点成家。” 得到肯定,习乐乐才继续道:“我姐对我很好的,我没钱吃饭,都是她救济我,姐夫也没因为钱给过我姐脸色…… 我这个年纪了还没成家,就一直把茜茜当自己的孩子,每年暑假我姐都会带着茜茜回老家,去我那儿住几天,我最高兴他们去了……” 茜茜,死去的高中女生,全名汪茜。 说起以前的时光,两个男人渐渐打开了话匣子,习乐乐嘴角微微上扬。可见从前的一家人真的其乐融融。 汪成阳最后总结道:“我们关系不错。” “你有盗窃前科,”吴端对习乐乐道,“抱歉,我不是有意旧事重提,只是……他的前科……”吴端转向汪成阳,“你们知道吗?” 习乐乐面露窘色。 汪成阳倒是坦然:“知道,偷羊那次,去帮他赔过钱。” “那次以后我就再没偷过,真的!”习乐乐道:“老家地虽然种得不怎么样,但也够我吃了。” “怎么会想到去偷羊?” 习乐乐挠挠头,“以为能卖钱,谁知道……那东西不好卖。” “你怎么不出来打工?”闫思弦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现在青壮年不是都脱离农村,来城市打工了吗?” 习乐乐窘迫的神色缓和了些,“散漫惯了,受不了管束,而且,我真挺喜欢种地……农村政策其实挺好,前几年村里搞西瓜种植,我跟着一块干,挣了点钱,我还买了辆二手小车呢,这几年不行了……哎,全县都种西瓜,最后卖不掉,下了几场雨,烂地里了,之前挣的钱赔进去不说,还欠了一屁股债……这两年又重新种庄稼,才慢慢把钱还上。” 说起种地,习乐乐滔滔不绝,似乎有一箩筐的话要倾诉。 “说说跟你喝酒的朋友吧,昨天从你姐家出来,你就直接去了那个朋友家吗?”闫思弦又道。 “是啊……我朋友叫习敬国,一个村的……我们村村的都姓习……他是我发小,从小玩到大,他出来打工,在城外的造纸厂,离得不远,我们隔三差五聚一次,我昨天就是在他宿舍喝的酒。” “就你们俩?” “总共四个人,还有两个他的工友。你们可以去查。” 闫思弦笑笑,“这么说来,习敬国跟你年纪相仿?” “嗯,我俩同年。” “他也没成家?” “他……成家也跟没成差不多。” “怎么说?” “初中没上完就出去打工了,领回家一个姑娘,没领证,只办了酒席,生了个女孩,可是农村穷,姑娘受不了,跑了,小孩扔给他。 现在小孩十几岁了,在县城上高中,他出来打工,就是给孩子挣学费的。就这么个情况。” 闫思弦看了一眼吴端,意思是“我问完了,你继续吧”。 吴端便问习乐乐道:“你姐有什么仇人吗?” “仇人……” “但凡是跟你姐有过节的,麻烦你仔细想想……” “这……”习乐乐看了一眼姐夫。 汪成阳觉察到他的犹豫,瞪着眼道:“你倒说啊!” “我说了,姐夫你别生气,”习乐乐道:“这事儿我姐不让跟你说,怕你误会。” ===第五章 他不敢(5)=== 吴端和闫思弦同时感觉到对方竖起了耳朵。 有料! 汪成阳不耐烦道:“我误会什么?说!” 习乐乐道:“我姐被人骚扰过。” 习乐乐的声音比蚊子叫还小,说完这句他就去看姐夫的脸色。 没想到,姐夫只是有些诧异,很快就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看起来,汪成阳此刻只想给妻女报仇,其余的都可以不在意。 习乐乐继续道:“有个又老又丑的男的,好像是超市里打扫卫生的,老是骚扰我姐,一开始是当着她的面讲点黄色笑话什么的,我姐只当没听见,不理他。 后来有一次下班,我姐负责的收银通道因为钱数对不上,被留下对账,就落单了,没成想,那男的跟着她进女更衣室,我姐大声喊,超市里值晚班的保安赶到,救了我姐。 那天晚上姐夫你出车不在,我姐给我打的电话。 我赶过去,把那男的揍了一顿,我让他滚,以后别再让我姐看见他,看见他一次,我就揍他一次。 第二天他真没去超市,我连着接送我姐上下班了几天,直到你回来,我姐怕你误会,不想让你知道这事儿,就不让我去接送了。 昨天听我姐说,那男的有一次喝醉,去超市闹,大概情况就是年纪大了,出去找不到工作,他想回来。 但我姐人缘好,大家都向着她,保安直接把那男的赶走了。 他说过要杀了我姐,反正他日子不好过,早晚穷死,趁早拉个垫背的。” 从习乐乐开始讲述,汪成阳就低着头,双手抓着自己的头发。 此刻,他的头都快埋到裤裆里了,头发也被自己薅掉了一绺。 “我怎么不知道……”汪成阳喃喃道:“我可以保护她……” 习乐乐赶紧道:“我姐不想让你担心,你这个工作,开车,分心了有危险啊。” “她以为我会不相信她?”汪成阳苦笑。 没人能回答他。 吴端对习乐乐道:“骚扰你姐的男人叫什么?你知道吗?” “不清楚,你们可以去超市问啊,我姐那些老同事肯定知道。”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吴端又问道。 “哎呦,说不上,得有几年了。” “几年了……”吴端道:“看来已经过去很久了。” “我姐被他骚扰,的确是几年前的事儿,”习乐乐道:“可那男的喝醉了去超市闹,是在我姐辞职以后,也就最近吧,她也是听以前的同事说的。 其实我都忘了这茬事儿了,昨天我姐又提起来,我才知道那男的后来去闹过……要是早知道,我还得去揍他。” “你姐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这……我想想……怎么提起超市来着?哦!菜价!她说菜价又涨了,冬菜比肉都贵,钱不够花,只能隔三差五去超市买特价菜……提到超市了嘛,最后不知怎么就说起那个人了。 不瞒你说,警官,你刚刚那么一问,我心里有种感觉——只是感觉啊,我姐不会平白无故提那件事儿,她不是个记仇的人,她会不会是……最近又碰见那男的了?被他威胁了?” 吴端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对两个男人道:“我们会调查所有嫌疑人,一个不漏。” 汪成阳讷讷地没说话,看样子还沉浸在“她怎么不告诉我”“她竟然没告诉我”的打击中。 “昨天你姐留你吃晚饭,她怎么挽留你的?”吴端继续问道。 “她说要烧肉,让我吃完再走……” “她跟你提过要做红烧肉?” “是啊,可惜我晚上约了朋友喝酒,我姐就张罗着提前做饭,让我先吃点再去,我那会儿还犹豫了一下——我姐烧肉真挺好吃的,不过……后来觉得太麻烦,让她和孩子围着我转……有点说不过去,我最后还是走了。” 闫思弦观察着习乐乐的表情,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些“大难不死,逃过一劫”的神色。 完全没有,他沉浸在姐姐一家的悲剧中,而忽略了自己差点因为留下吃饭而一起中毒死亡的可能。 吴端翻了翻笔记本,检查有没有遗漏的问题。 “你跟你的外甥女茜茜关系怎么样?” “茜茜学习好,我嘛,大老粗,没文化,也赶不上流行……小时候她回老家玩,我天天带着她摸鱼偷菜,跟我挺亲的,现在……长大了,不大能说上话了。” 吴端对闫思弦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问得差不多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你曾经见义勇为救过人吧?”闫思弦问道。 这次,习乐乐脸上的表情比提起偷羊的事儿更窘,是那种有点骄傲又有点不好意思的窘。 “我不能眼看着人自己往河里走啊,怎么说也是条命……后来人救上来,我们一男一女,不方便,我也没地方安置她,只能报警,没想到一报警,警察就说我见义勇为。” 闫思弦赞许地点点头,话风一转道:“你在农村生活,用过毒鼠强吧?” 习乐乐一愣,“用过的,可我绝没有……” “别紧张,就是例行询问,你在哪儿买的毒鼠强?” “这……”习乐乐语塞片刻道:“我知道卖这东西犯法,可它好用啊,闹老鼠的时候谁家不用点……买的时候我答应过,不乱说,现在把人家供出来,不太好吧……” 习乐乐仗义,他姐夫可不买账。 汪成阳一把拎住了习乐乐的领子,“你说不说?!” 习乐乐没脾气了,“行行行,我说,姐夫你先松开。” “哎!”他叹了口气,“在一家农机店……我们村总共三家农机店,卖种子化肥农药什么的,三家全在国道边上,一排挨着,我在中间那家买的,老板也姓习,算起来还是我们本家的远房老叔。 警官……求你们了,我都好久没买过那玩意了,你们就别去查他了,以后还要在一个村子住,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 “我们尽量,”闫思弦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最后一件事,麻烦你把跟你喝酒的朋友——习敬国的住址和联系方式写一下,我们可能要跟他了解情况。” ===第六章 他不敢(6)=== 出了死者家,吴端道:“还行,没白跑,有点儿线索。” “你是说那个超市保洁?骚扰过死者的?” “是啊,下一个就去查他,先去死者工作过的超市问问吧。”见闫思弦没应声,吴端道:“你有什么想法?” 闫思弦思索了几秒钟,“要不咱们兵分两路吧,效率还能高一点,我想去会会习乐乐那位一起喝酒的朋友,习敬国。” 吴端一挑眉,“你好像对习乐乐很感兴趣。” “我不否认,他也算是个奇人了,”闫思弦毫不避让,“而且,鉴于你在背后说我那些坏话,我认为有必要证明一下实力,免得以后被你穿小鞋。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这就是挑衅。” 看来这位对吴端和李八月的议论还耿耿于怀,吴端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只道:“行,那咱们就兵分两路。” 闫思弦指指前面的路口,“把我放那儿就行,我自己打车过去。” “两名警务人员一起取得的证言,才有法律效力。”吴端道。 “那就把你那位搭档派给我吧,他叫李八月是吧?他不是想朝九晚五回家照顾怀孕的老婆吗?我保证,下班之前绝对完成任务,放他回家。” 说着,闫思弦已经拿起吴端放在仪表盘前用于导航的手机,“解锁,我记一下他电话。” 吴端伸出一根指头给他解了指纹锁,“他人不错,咱们支队的事儿,还有以前的案子,你都可以问他。” “嗯。”闫思弦先记下李八月的手机号码,又用吴端的手机给自己拨了一通,“这是我的号码,有什么事儿随时联系。” 他干完这些,刚好到了路口,下车。 “喂,祝你好运。” 闫思弦笑着朝车里的吴端挥挥手,阳光自他指缝穿过,吴端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干净清朗的少年。 闫思弦一走,吴端便赶去了死者工作的超市,他停好车,在附近一个小摊上买了个煎饼果子,一边啃一边往超市里走。 正直午饭时间,周围行人懒懒散散的,两名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在外面沿街小店吃完饭,一边往超市走,一边谈论着人员变动,听谈话是超市负责人事工作的员工。 吴端就跟在两人身后,正想快走两步追上去,打听些情况,却冷不丁被背后突然冲出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比吴端矮了一头多,冒冒失失。 撞完吴端,他又冲向了两个女人,被人踩了尾巴一般,颇有要荡平一切障碍的架势。 “小……” “心”字尚未出口,男人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板砖,瞄准一个女人的后脑勺就拍了下去。 “我擦!” 一切发生得太快,纵然吴端身手敏捷地向前一扑,也只是扳了一下男人的肩膀。 这一扳,便能感觉道,男人使了吃奶的劲儿…… 噗…… 硬物砸在人脑袋上的声音,闷闷的。 女人后脑当即窜出一股血,她根本来不及反应,甚至都没能回头看一眼是谁给自己开了瓢,身子一歪,就要倒地。 她同行的伙伴已经吓懵了,张着嘴,愣是没叫出来。 这得有多大的仇?! 吴端确信,要不是自己拽了一下,凭那男人的一股儿寸劲儿,女人后脑准得被拍得凹陷下一块。 吴端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摇摇欲坠的女人——她的头已经受了伤,绝不能再造成二次跌坠伤害。 吴端一时抽不开身,拿板砖拍人的男人已经撒丫子开跑了。 将伤者又快又稳地放在地上,吴端指着跟她同行的伙伴大喊道:“打120!就是你!快啊!” 说完,他也窜了出去。 从背影来看,凶手虽然个子矮,却很敦实,两条短腿倒腾的频率极快,脚下生风,一头乱发迎风招展,30块的牛仔裤不知多久没换洗过了,脏得发硬,跑起来竟隐隐有哐啷哐啷的声音,和地摊经典款咖啡色棉衣十分搭配。 纵然他跑得快,无奈年纪大了,只能当个爆发型短跑选手,前一百米还行,过了百米的阈值,速度大减,气喘如牛,眼看就要被吴端追上了。 “站住!警察!” 两人间的距离由20米缩短到2米,吴端大喝一声,提醒对方已逃不掉,赶紧束手就擒。 矮个大叔边跑边回头看,急得冒泡,吴端伸手,已经能够到他的棉衣了。 他吓得顺势脱了棉衣,只穿着秋衣和一件毛背心,单薄得很。 眼看两人就要跑上车水马龙的大路,为了安全着想,吴端决定结束这场追逐。 他飞跃而起,一下扑倒了矮个男人。 两人被惯性带着,至少向前窜了五米,滚成一团。 吴端没留意落地姿势,下巴在马路牙子上磕了一下,蹭破了皮,疼得“哎呦”一声。 矮个男人的落地姿势却比他有优势,脚正对着吴端的脸。 天助我也!他不由分说一脚踹了出去,直指吴端的鼻梁。 这一脚要是踹扎实了,吴端就可以敲锣打鼓庆祝加入大饼脸联盟了。 “奶奶的!” 吴端就势一滚,保住鼻梁,再次麻利地一扑,终于压住了矮个男人。 “没完了你还!” 咔嚓—— 手铐铐上了矮个男人被反剪的手腕,胜负已分。 谁知,还不等吴端把气喘匀,矮个男人突然大叫道:“警察打人啦!” 这可好,两人追逐的路段是城市步行街,围观行人自然不少,还有不少掏出手机拍视频拍照的,要是由着他胡说,过不了今天,网上就会掀起仇警的情绪。 一想到诸如“白发老汉当街被打,出手警察底气何来?”“道德的沦丧,人性的灭失”这样的新闻标题,吴端就无比头大。 他必须马上采取行动,在错误的舆论传播开之前! ===第七章 他不敢(7)=== 吴端四下看看,发现这里是通往超市正门的必经之路,便掏出警官证,大声喊道:“让一让!大家让一让!前面有伤员,救护车马上来了!不要挡路!” 一听人命关天,纵然围观群众里还是有些素质低下的不肯让开,大部分却已经自觉退到了步行街两旁。 附近十字路口的两名交警看到人群聚集,紧张地赶来维持秩序,吴端说明了情况,交警开始着手驱赶不愿让路的人。 吴端大声道:“大家不要听信谣言!此人刚刚故意伤害,致使一名女性头部受伤,现在伤势还不清楚,我是市局刑警,正好路过,抓他回去问清楚,警方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让凶手逍遥法外!” 人们交头接耳,将信将疑,有些没耐心看到结局的人已经离开。 好在,救护车很快来了。 救护车一来,直接验证了“前方有伤者”的说法,间接验证了“被抓的是伤人凶手”的说法。 根据以往经验,吴端都能想到这条热点新闻的发展趋势: 第一步,警察打人,群情激愤; 第二步,热心网友放出完整视频资料,所谓的“实锤”,还原大致真相; 第三步,官方表态,我们一定会遵从……严守……杜绝……捍卫……; 第四步,某明星出轨|吸毒|嫖娼,众人一哄而散,跑去围观新的热点。 不过这些吴端都没心思去管,此刻的他正在审讯室里火冒三丈。 “人家不让你回去工作,你就杀人?”吴端问道。 “不是杀人!是同归于尽!”男人大喊:“他们不让我活!我要拉个垫背的!” “同归于尽?呵,”吴端道:“同归于尽你跑什么?那女的都被你开瓢了,你怎么不同归于尽一头撞死?!” 男人被他噎住了话头,气焰小了些,斗鸡一般梗起来的脖子终于缩到了正常形态。 “谁让他们先冤枉我!”男人道。 “什么冤枉?说清楚!” “我没去过女更衣室!更没想偷看她习欢欢!超市里那么多小姑娘我不看,看她一个老女人?我疯了?!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的样子,呸!” “那当天究竟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去?!我只知道,我一走,那天晚上抓我的小保安,叫张天河的,他那个无业游民的爹第二天就来顶了我的活儿! 别看打扫卫生说出去不好听,那可是个美差啊,天天在超市里,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冬暖夏凉,还给交三险一金,活儿也一点都不累,每天开一开清扫车就行了……我这个岁数的人,不知道多少都在羡慕这工作……” 男人没有明说,但暗示得已经相当明显: 有个叫张天河的保安,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谋到这么个差事,而故意坑了他,让他丢了工作。 吴端又问道:“那你就打人报复?” “打她是轻的!”男人气鼓鼓道:“我找人事部那么多次,最开始就是想把事儿说清楚,即便不回来工作,他们也不能随便坏我的名声!没偷看就是没偷看,可那女的什么态度啊,妈的狗眼看人低,老子应该操刀砍死她!死三八……” 咒骂声不断,看起来男人真的积怨已久。 等他骂不出什么花样了,吴端便问道:“那习欢欢呢?你岂不是更想杀她?” “不关她的事儿,”男人想了想,“她可能也被骗了吧……那天晚上,我打扫完最后的卫生,去上了个厕所。 厕所就在更衣室边上,我从更衣室门口走过的时候,保安就大喊大叫,说我偷看…… 更衣室里的习欢欢哪儿知道状况,她一听保安那么喊,就以为我偷看呗,这事儿本来就说不清……倒霉倒霉!我还被她弟打了一顿呢,找谁说理去?” “那天之后你就被开除了?” “呵呵,那些文绉绉的人说是劝退。 我也没个一技之长,只能去工地干体力活,可是这把年纪,哪儿还干得动,就是我愿意拼了这把老骨头,人家还不要我呢。 哎,房租都交不起,不瞒你说,我在桥洞底下住了一个礼拜了……这么冷的天,真过不下去了,不然……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谁也不想走到这一步……” 吴端打断他,问道:“你……有儿女吗?” 男人一愣,低下了头,气焰彻底被浇灭。 “有什么隐情,你说出来,我们才能想法帮你。” 吴端耐心地等待男人开口。 “能给根烟吗?”男人没抬头,说话却带上了鼻音。 吴端给他点了根烟。 他抽得很慢,似乎很久没抽过烟了,舍不得一口气抽完。 烟抽了一半,男人终于又开口了,“儿女进城扎根,不容易,我不能拖他们后腿。 不是他们不养我……我自己不愿意去,真的,要是因为我让女婿或者儿媳妇不自在,回头再闹矛盾,那多不好。” 吴端明白了。 “不接你回家,至少每月得给你赡养费,你都住桥洞了,孤寡老人也不至于啊,太不像话了!回头我来联系他们!” 不给男人反驳的机会,吴端继续问道:“这么说,你不怪习欢欢?” “唉!怎么说……也有点怨她吧,超市那些势利眼——那些说我是变态、偷窥狂的,我都恨。好好的,谁愿意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 “据说你曾扬言要杀死习欢欢?” “哈,我说过的话多了,我还说要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剩呢,我还说要一把火烧了那个闹心的超市……我这么说吧,干过的事,我全认,人事部那女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一死两干净,我给她偿命。 可我没干过的事儿,你们也别想往我头上扣,什么习欢欢,她又怎么了?我都多久没见过她了……” “你在哪个桥底下住?有人能给你证明吗?” “就西虹大桥,那儿背风,证明……那儿有个老要饭的,大伙都叫他柱爷柱爷的,他认识我,你们可以去问。” ===第八章 他不敢(8)=== “所以,你真要去那个什么桥洞底下找线索?”闫思弦坐在吴端的办公桌后,一边在电脑上浏览资料,一边问道。 刚从审讯室回来的吴端看到他如此不拿自个儿当外人,没好气道:“去后勤那儿搬一套桌椅,别用我的!” “打个赌怎么样?这案子要是我破了,你去给我搬桌子,要是你破了……嗯……算了,不可能。” 吴端:熊孩子这种生物已经不分年龄性别种族了吗? 吴端转身就往门外走。 闫思弦:“你干嘛去?” “桥洞底下,破案。” “哎别生气啊,”闫思弦却又叫住了他,“你就不想听听我的调查结果?或许对你有帮助。” 本着“关心新同事工作进展”的态度,吴端停下了脚步。 “说吧。” “我去了习敬国工作的造纸厂,造纸厂在郊区,工作条件相当恶劣,我去的时候正赶上中午饭时间,工厂里的伙食就是水煮白菜加馒头,一点儿油星儿都没有——但这不是重点。 习敬国请假回家了,说是因为案发当晚和习乐乐喝酒,把胃喝坏了,回家养病去,我去习家村找过,他不在家——哦,这也不是重点。” 吴端往自己的办公桌上一坐,居高临下看着闫思弦,“你究竟有没有重点?” “有有有,来了来了,重点是:那家造纸厂附近,几乎一墙之隔,就是一家养鸡场。” 吴端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接话。 闫思弦被他莫名其妙的表情逗乐了,继续道:“还有,养鸡场里有三条狗,负责看门护院。” 吴端:“……” “哎你别走,我没开玩笑,刚刚说的真的是很重要的信息,只不过是拼图上的碎块,还没有拼出样子来,听不懂很正常,给我点耐心,听完,我保证你就不想去那什么桥洞了。” 吴端在办公室的沙发坐下,“洗耳恭听。” “我认为,询问嫌疑人,不仅要听他说了什么,还要听他没说什么。比如习乐乐,他就对当年偷羊的事闭口不谈。” “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过去,不想说也情有可原。”吴端道。 “当然,他不愿跟别人说,情有可原,可我们不同,我们是负责习欢欢案的警察,他对我们应该知无不言,无论是做为受害者家属,出于协助警方尽快破案的目的,还是做为嫌疑人,出于洗脱自己嫌疑的目的。 可是,我们两次提到偷羊案,他两次都是一笔带过,不愿细说,我就更对偷羊案有兴趣了。 可惜这案子双方协商赔偿解决,加上村派出所办公流程不规范,没留下详细记录,我只好去习家庄,找当年被偷了羊的人家打听。 我打听到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当年,这家人也养了狗。 养狗本来不稀奇,农村嘛。 可是,习乐乐偷羊的时候怕狗叫,先把狗毒死了——反正主人第二天一大早先是看见狗死在院门口,去羊圈一看,发现丢了五头羊。 这家主人倒是个有心的,怕狗是被毒死的,乱扔得话万一被生活潦倒的村民捡了狗尸回去吃,容易出事儿。 所以主人悄悄把死狗埋在自家地头的一片树林,主人带我找到了那块地方,被我挖出来几块骨头和一些狗毛——这中间还真有点曲折,我就不细说了。” 闫思弦扬了扬手,吴端看到他左手手掌上贴了一张创可贴,大概这位少爷从未干过农活,头一次接触锄头铁锹,把自己给弄伤了。 想到他笨手笨脚挖土的样子,吴端不禁觉得好笑。 “我把挖到的东西带回来,请貂芳做了毒理检验,检验结果是:狗死于毒鼠强中毒。” 吴端有点茅塞顿开的意思。 闫思弦继续道:“现在,我能告诉你一个结论和一个推论。 结论:凶手肯定不是你抓来的人。 今天的事儿我听说了,他在超市门口拿砖头砸伤了一个女人,在我看来,这种浮于表面的犯罪甚至都不在我们‘刑侦’的范畴内。 这样一个人,前一天晚上用缜密的手法毒杀了母女二人,你觉得可能吗?除非他人格分裂。” 吴端点头,“好吧,我得承认,有道理,那……‘一个推论’又是什么?” 见吴端主动询问,闫思弦满意地笑了笑,“推论:习欢欢母女的死,是意外,没有谁故意想杀她们。” “怎么说?” “习乐乐跟习敬国是发小,习敬国当然知道习乐乐曾经偷过羊,更知道即便东窗事发,不过赔钱了事,受此影响,在习敬国心里,偷鸡摸狗还算犯法吗? 旁边就是养鸡场,你说,伙食奇差的习敬国动没动过偷几只鸡打打牙祭的心思? 一旦动了这个心思,他该找谁商量?当然是有经验的习乐乐。 习乐乐为人豪爽仗义,当然是和盘托出,包括拿毒鼠强毒狗的事儿——因为养鸡场里也有狗,还是三条——甚至,能买到毒鼠强的习乐乐还主动揽下了制作给狗吃的毒肉的活儿……” 吴端打断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习乐乐弄了一块放有毒鼠强的肉,本来是想毒养鸡场的狗,却不知怎么被习欢欢母女吃了。 可是……偷羊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习乐乐最近老老实实地种地,看起来真的是金盆洗手了。” “金盆洗手?那要看是改邪归正重要,还是兄弟仗义重要了。况且,偷鸡本身也是件愉快的事。” “无伤大雅的顺手牵羊能够让人愉快,不是占了便宜的愉快,而是做了一件新鲜事的愉快——你是这个意思?”吴端道。 “对。” 沉默片刻。见吴端不表态,闫思弦便道:“怎么样?是不是拜服在我的智慧之下了?” 吴端耸耸肩,“故事讲得不错,你打算怎么找证据?” 闫思弦从桌上的一堆现场照片里挑出来一张,照片上所拍的,正是死者家厨房里的菜篮子。 菜篮子里有一棵大白菜,几个土豆,两根相对比较干净的胡萝卜,以及一袋沾着很多泥土的胡萝卜。 “我已经想好了,就从胡萝卜开始。” ===第九章 他不敢(9)=== “胡萝卜?” 好不容易有了点思绪的吴端,再次坠入云里雾里。 “菜篮子里有两种胡萝卜,你看这单独的两根,和其它的菜一样,很干净,显然是在超市买的,可是这一袋胡萝卜,上面全是泥巴,更像是农贸市场的东西……”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手机上已经打开的地图软件显示:“可死者习欢欢家附近可没有农贸市场,连菜市场都没有。” “所以呢?” “所以,习乐乐进城看望姐姐,究竟是空着手来的,还是带了东西?一个农民,没什么钱,带点新鲜的冬菜再合适不过了。” “就算他带了胡萝卜,那又……”吴端反应过来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要隐瞒?因为……和胡萝卜一起带来的,还有那块有毒的肉!” 闫思弦打了个指向,“恭喜你,智商终于上线了,你这智商上线速度被全国99%用户打败啊……” 吴端不理他的挖苦,继续道:“这么看来,习欢欢根本没提当年被骚扰的事儿,是习乐乐故意那么说,想把咱们带跑偏。 今天那男人在超市门口砸伤人,不过是个巧合,正好让我碰上了,跟习欢欢母女被害案没什么关联。” 闫思弦看了一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下班了。” 他起身,绅士地对吴端和李八月躬了躬身,“很荣幸与两位共事,明天见。” 李八月整理了一下手头的案宗,“没什么事儿得话,我也下班了。” 两人刚走,貂芳来了。 “诶?他们人呢?” 他们,自然是指李八月和闫思弦。主要指闫思弦——貂芳从不掩饰看帅哥的爱好。 “下班了。”吴端有意逗她,“只有哥这张脸了,给你看5分钟,逾期收费。” 貂芳翻了个大白眼,失望到有点气急败坏,“下班?毒杀案破了吗他俩就敢下班?八月也就算了,要当爹了,能理解,怎么新来的也没继承你加班狂的作风?啧啧啧……小吴同志,御下无方啊。” 吴端的心拔凉啊。以前貂芳总说工作期间两大爱好,第一解剖尸体,第二看小吴同志的娃娃脸,赏心悦目啊。现在可好,吴端明显感觉到,闫思弦来了以后,自己这是要失宠啊。 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呦,傲娇个什么劲儿,我点外卖,用不用给你带一份?”貂芳道。 吴端问道:“你手头还有工作?” “没了。” “那怎么不回家?” “回家一个人吃饭有啥意思?还是对着尸体吃更下饭,要不要一起?” “不敢不敢,无福消受。”吴端笑着上前几步,“要不出去吃吧,我请你。” 貂芳抱臂,审视地看着吴端,“无事献殷勤,你想干嘛?” “既然你手头暂时没事,陪我去跟嫌疑人聊聊吧。” “不去,活人有什么意思。”貂芳转身就走。 吴端还想再劝几句,手机响了。 号码有点熟悉……哦,是闫思弦——他还没来得及存闫思弦的号码。 “喂?” “吴队,那个……” 吴端以为自己听错了,那货叫自己“吴队”? “我遇到点状况,可能……你能不能来帮个忙?” “你在哪儿?” “春阳路,距离嵩山路立交桥大概三百米吧。” “怎么了?” “额……你来了就知道了。”接着,闫思弦报出了一串车牌号。 听出对方语气的紧张,吴端不敢拖延,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地下停车场狂奔。 占据他车位的越野车已经开走了,二十分钟后,吴端再次看到了那辆方头大耳的车——闫思弦就坐在车里,降下窗户,喊了吴端一声,又飞速将窗户升了起来。 吴端上前,看清了状况。 他忍着笑,拉开闫思弦副驾驶的车门,上车。 “咳咳,我有必要给你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况,”他指着躺在闫思弦车前方一米处的人道:“你正在体验隔空撞人——简称碰瓷。” 闫思弦也咳了一下,看样子也在忍笑,“你以为我连这个都不知道?” 吴端挑挑眉,“那你干嘛叫我来?搞不定?” “我无聊。” 吴端:“……” 闫思弦:“你该庆幸,我在直接轧过去和叫你来把人拖走之间选了后者。” 吴端:行,你行,爹记住你了,闫·狂霸酷炫·思弦。 “你就不能自己去拖人?我记得你学过跆拳道,不至于怕他吧?” “我怕忍不住把这人渣打死。”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喜欢装x?”吴端摇头叹气,“行吧,帮你,但有两个条件。” “我让你帮一个忙,你提两个条件?好意思吗?” “特别好意思。” 闫思弦:吴·臭不要脸·端是吧?你赢了。 “说吧,什么条件。” “第一,以后不准占我车位。” “哦——”闫思弦恍然,“那是你的车位。” “嗯。” “车位怎么申请?” 吴端:“说来话长。” 闫思弦:“那就……直接帮我也申请一个吧。” 吴端:心好累,不想跟他说话。 “不是申请的事儿。局里的警用车有限,通常出任务我都是直接开自个儿的车,给我一个专门的车位,一方面是种人性化补偿,另一方面——你没留意那个位置吗?——地下停车场最外围,不会被其他车挡住,这样方便出紧急任务。” “原来如此,”闫思弦毫不犹豫道:“我可以跟你一样……呃……私物公用,所以,能帮我申请吗?” 吴端摸了摸屁股低下柔软的真皮座椅,看了看车里几乎能让人躺下的宽敞空间,还闻了闻不知哪儿散发出来的一闻就很高级的香味,“你这私物……太拉风了点,我怕引起负面新闻啊。” 闫思弦的手在方向盘上拍了一下,“好吧,不占你车位了,说说第二个条件吧。” “我想再跟习乐乐聊聊,尽快破案,也算是给死者一个安慰。” “你想让我一起?” “嗯,你……某些方面的确比我厉害……得多。”天知道吴端多不想说这句话。 “哦——行,我跟你一块去,”闫思弦挑起嘴角一笑,指了指地上躺着的人,“吴队长受累处理一下?我打个电话。” 吴端也没怎么处理,只是伸手在那人眼前晃了晃,又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哥们,这是警车。” “演员”显然已经是根老油条,不仅专挑高档车碰瓷,还连最基本的抱腿捂胸装受伤都懒得来了,只往地上一躺,完全就是贤者状态。差评! 直到吴端说话,那人终于恶狠狠剜了吴端一眼,不情不愿地起身,拍拍土,骂骂咧咧地走了。 ===第十章 他不敢(10)=== 两人先找地方随便吃了顿饭——吴端本以为闫思弦会祭出“事儿逼”本体,挑三拣四,没想到在路边一家简易馄饨摊儿,他倒吃得稀松平常津津有味,值得表扬。 冬日里天黑得早,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习欢欢家小区时,天色已黯了下来。 警方有“案发后一周保持现场原状”的权利。此刻,汪成阳被片区民警安置在一处与警方有合作关系的宾馆,习乐乐跟他住同一个标间,一来做为嫌疑人可以随时接受询问调查,二来让两人相互有个照应,别做傻事。 吴端已拿到了死者家的钥匙,上楼,他扯了封条,开门进屋。 进了屋,闫思弦直接去翻厨房垃圾桶。 “这个塑料袋,你看看……像不像装肉的?” 那是一个红色塑料袋,吴端接过,将它放在鼻下闻了闻,“就是它。” “警犬啊你。”闫思弦道。 “没吃过猪肉,还能没闻过猪肉味儿?” 闫思弦不理他的贫嘴,继续道:“趁着大家刚下班吃完饭,可以走访一波邻居了,说不定有人清楚案发当天习乐乐来拜访时的情况。” 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7:06。 “再等会儿,7点半开始吧。” “为什么?” “根据以往经验,家庭妇女,尤其是退休妇女,简直就是居民区里的人肉摄像头,想要打听消息,她们是首选。 不过,你也说了,这个时间大部分家庭刚吃过晚饭,妇女们很可能正在洗碗,不方便说话,所以再等等,等她们洗完碗有了闲暇,能跟咱们聊上几句,再去敲门走访。” 闫思弦挑起嘴角一笑,“你的本土经验也很厉害。” “那是!”吴端骄傲地挺了挺胸脯,“你要知道,世界第五大特工组织——朝阳群众,可是以退休大妈大爷为主力的,咱们要融入群众中间,充分利用群众的力量。” 趁着等待,两人再次来到次卧。 地上用以标记尸体姿势的白色轮廓触目惊心。 气氛压抑,两人都没说话,闫思弦翻看着孩子的书桌、书包。吴端问道:“找什么呢?” “看看有没有日记之类的东西。” “这都什么年代了,小孩儿早就不写日记了吧?qq空间、微信朋友圈、微博不就是日记吗?” “我倒忘了。”闫思弦一笑,像是自嘲。 吴端:“这可不像你,怎么,你们有钱人用的社交软件都跟我们不一样?” “那倒没有,只不过……有钱人也分个三六九等,我家正好属于那个’三’,我又不擅长应酬’六’和’九’的巴结,从小就跟我爸学会玩神秘了。” “原来……如此……” 闫思弦却又道:“这都是说给外人的,你想知道真实的原因吗?” “什么原因?” “我不需要朋友。” 没朋友,所以用不着社交软件。 闫思弦不在意地摆摆手,笑道:“不用拿那种可怜的目光……” 话尚未说完,闫思弦的领口被一把揪了起来,他猝不及防,脚下差点没站稳。 吴端道:“小朋友,你真想当警察?想清楚了吗?” 闫思弦脑补了一个倒栽葱抱摔,可他没把握真能把吴端摔地上,只好作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手底下是刑侦一支队,负责全市所有恶性案件,替死人说话的地方,危险重重,关键时刻刑警们相互之间以命相托,需要心思冷静目标专一的成年人,而不是玻璃心的纨绔少爷——尤其可能还带着青少年时期心理阴影的。” “心思冷静……目标……专一……”闫思弦的声音里透着玩味,“你的意思是,我还不够格,关键时刻你不会把后背交给我。” 吴·教做人·端没回答他,“小子,我会盯着你,干不了这行趁早说,别耽误我时间。” 吴端松手,闫思弦立即开始安抚被拽皱了的衬衣领,“吴队长,反应过激了吧?你说,一个警察平白无故拽另一个警察领子,算不算袭警?” “没工夫跟你扯淡,”吴端道:“走,询问邻居去。” 五层的居民楼,每层两户。 死者家在三楼,两人从对门邻居开始询问,一路下楼。 在邻居们的描述中,那是十分普通的一天,乏善可陈,既没听到吵架声,也没看到什么可疑人员。他们根本不知道死者家来了亲戚。 站在最后一家门前,闫思弦道:“有摄像头就好了。” 吴端摇头,“这小区够老的,我去物业看过,就小区前门有一个摄像头,拍到习乐乐的车进了小区,之后就不清楚了。” “但愿最后一家能有点收获吧。” 说着,闫思弦敲了最后一家的门。 他才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门口是一对老年夫妇,头发花白,都戴着老花镜,面容慈祥,莫名给人一种萌感。 “警察同志吧?”开门的老奶奶有点不好意思地指了指猫眼,道:“刚才你们问对门话的时候,我都听见了。” 喜欢趴墙根?喜欢探听小道消息?好得很啊!吴端立马换上亲切鼓励的目光。 老爷爷道:“警察同志!我们有情况汇报!” “您请讲。” 老爷爷清了清嗓子,像接了一项伟大而光荣的任务。 “昨天半下午,我吃完饭没事,在阳台上侍弄花草——喏,你们看,我家阳台正对着楼门口——正好看见三楼家来亲戚了,我认得那人,他总来,孩子喊他舅舅,是三楼女人的弟弟。 他每次来都把破车堵在楼门口,很不讲素质的。 他上楼没多一会儿,孩子下楼,从后备箱提上去一袋东西。” “只有一袋?” “是啊,就一袋胡萝卜,透明塑料袋装的,袋子烂烂巴巴的,我看得很清楚……哦哦哦,不对,我想起来了,还有个红塑料袋,不知道装的什么,孩子把红塑料袋塞进装胡萝卜的袋子里,一块提上来的……” 红塑料袋!装肉的!对上了! 吴端的手机突然响了,接起来才听了一句,他就对闫思弦道:“走!汪成阳自杀了!” ===第十一章 他不敢(11)=== “那个混蛋!”闫思弦一边骂,一边跟了上去。 吴端边跑边道:“宾馆传回消息,汪成阳自杀了。” “死了?” “没,自杀未遂。” 闫思弦无奈,“下次说这种消息,你能不能别大喘气?” 吴端一边听电话一边复述道:“目前看来,他打碎了宾馆的陶瓷杯子,在卫生间里用陶瓷碎片割断了静脉。” “那习乐乐呢?”闫思弦问道。 “逃了,从窗户逃走的。” “怕误杀姐姐的事儿败露,逃了吗?” …… 两人驾车风驰电掣地赶往宾馆。 好运宾馆。 吴端和闫思弦赶到时,救护车正准备离开,吴端询问了车上的医护人员,知道已经为伤者处理了伤口,伤不算重,伤者执意留下配合警方调查,不肯去医院,他们便不勉强。 303房间,汪成阳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右手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因为失血过多,男人黝黑的肤色变浅,透着苍白。 卫生间里鲜红的血几乎铺满了地板,看得人眼晕。 片区民警心有余悸道:“今天早上给他们办了入住手续,我一直在门口守着,一天下来都好好的,就刚才,吃完晚饭,我跟来换班的同事在宾馆门口抽了根烟,想透口气,几分钟的工夫,没想到就出事了。” 吴端瞪了那人一眼,不理他,只对汪成阳道:“等会儿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哪儿不舒服你跟大夫说。” 汪成阳揉着额头上的一块淤青,“我没事。” “你为什么自杀?”闫思弦道。 “我没有!是习乐乐……哎!真没想到竟然是他……” “他跟你坦白了?” “嗯,是他害死我老婆孩子的,这还不够,他还要杀了我,好把杀人罪栽赃给我。” 汪成阳将自己的手机递给闫思弦,那是一页手机备忘录: 人是我杀的,我们不和,日子过不下去了,我买了猪肉,放了毒鼠强,我该死,对不起老婆孩子。 “我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就被他一烟灰缸砸晕了,等我醒过来,看见全是血,我手腕被割了,卫生间里淋浴开得很热,热水就对着我手腕上的伤口淋——他想害死我,还想让人以为我是自杀,我爬出去,冲门口喊,想求救,他看见,就过来把我往卫生间里拖,后来警察敲门,他就跑了。” 民警道:“没错,我进屋的时候,习乐乐已经跑了,我看见窗户开着,应该是翻窗逃的,我们的人去追了。” 汪成阳继续道:“再后来,我就在手机上看见这些话——是那小子用我手机打的字。 嫁祸!他这是嫁祸!他杀了她们啊!我女儿才17啊!小茜啊……你们要相信我啊……” 吴端观察着卫生间门口擦蹭状的血迹,“你们在这儿短暂搏斗过?” “是。” “你刚才说,你爬出来以后,他还把你往卫生间拖。” “没错!我当时没劲儿,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直接又拖回卫生间了,我胡乱挠了他两下,好像——我记不清了,是把他的手还是脸抓破了来着。” “你确定?他把你拖进卫生间里面了?” “是。” 吴端询问时,闫思弦则探着头观察窗外。 二楼,不算太高,如果落地姿势得当,的确不会受伤。 窗子下方是一条小巷,小巷两侧是几家饭馆、酒吧后门。夜已深,不时有红男绿女由此经过,两个人影在暗处拥吻缠绵,被闫思弦居高临下看了个清清楚楚。 吴端凑过来,看见,“啧”了一声。 闫思弦竟莫名有种***被家长抓住的尴尬,以手握拳,挡着嘴巴咳嗽了两声,“左边是死胡同。右边路口是不是有个摄像头?”闫思弦眯着眼睛,却还是看不真切,“调监控吧。” 民警怀着将功补过的心自告奋勇道:“我去调监控!” 这时另一个民警喘着粗气回来了——刚刚突发紧急状况,他二话不说就跳窗追了出去。 “跑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民警道,“刚回来的时候,我顺便看了宾馆监控,走廊和大厅的监控都没拍到习乐乐,他只可能是跳窗逃走的,我这就去调路口的监控!” “已经有人去了,歇歇吧,跟我们说说你进门以后看到的情况。” “有血,然后窗户开着。 血迹往卫生间延伸,我就赶紧查看卫生间里的情况,发现他割腕,”民警指了指受伤的汪成阳,“他说习乐乐害他,还说习乐乐跳窗逃了,我就招呼同事照顾他,自己追出去了。” 吴端看着地上的一排血脚印,“这是你的脚印吧?鞋底花纹是公安系统统一制式的皮鞋。” “没错,是我的脚印。” 吴端对汪成阳道:“还是去医院吧,检查一下比较放心。” “真不用,我心里有数。”汪成阳坐在床上,不肯起来,“我……睡一觉就好了。” “好吧。”吴端示意闫思弦跟他出来。 两人上车,闫思弦道:“怎么?你有什么发现?” “他说谎。” “说谎?” “卫生间里,血水把地面都铺满了,如果真如他所说,习乐乐曾经把他拖回了卫生间,习乐乐怎么可能没有踩到血水? 踩到血水,然后夺窗而逃,地上一定会留下血脚印。 可是没有,卫生间到窗户只有民警的一排脚印。” “汪成阳……他原本都不在我们的怀疑范围内,为什么要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撒这个谎?” 知道吴端也困惑,闫思弦没等他的回答,而是继续道:“眼下还有一件事,刚才从死者家到宾馆,咱们被人跟踪了。” “谁?!” 吴端一下子绷紧了后背,警惕地透过车窗环视周围。 “那个小年轻。”闫思弦朝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刚才你的车在前,我的在后,所以你没注意,有辆出租车一直跟着咱们。 出租车师傅的跟踪技巧可不怎么样,跟得太近,甚至,为了不跟丢,还在一处没有交通摄像头的路口闯了个红灯。我有心留意,从出租车上下来的就是他。” 那是个穿着休闲连帽衫的和牛仔裤的孩子——十分稚嫩,高中生模样。此时,男孩靠在一家酒吧门前的树上,想要尽量融入食色男女的行列,却越发显得青涩。他时不时偷偷朝宾馆的方向瞄一眼。 吴端不禁想到当年第一次见到闫思弦的情景。 大概也是这个年纪吧,年轻得光芒万丈,偏向虎山行。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拉开车门,向那男孩冲了过去。 男孩怎么也没想到这一出,吓得在原地愣了五秒钟,待他转身想逃,吴端已经一把按住了他。 “救命!救命!”男孩出于本能大喊着。 吴端在他耳边道:“警察!老实点!配合调查!” 生怕引起围观,两人迅速将男孩拎进了车里。好在,声色场所门前本就是非多,大家只当是捉奸打架的,并不太在意。 车里,男孩吓得肩膀微微发着抖,“你们干什么?” 吴端亮出警官证,“这话应该我们问吧,你一路尾随刑警,还在案发现场鬼鬼祟祟,你想干什么?” ===第十二章 他不敢(12)=== “我没有!” 闫思弦道:“你还没成年吧?在酒吧门口晃悠什么?用不用给你父母老师打个电话?” 一听这个,少年犹如惊弓之鸟,绷直了身体,“别!我说!你们别找老师家长。 我……汪茜是我同学,听说她出事了,我不放心,去她家看看,看见她家门上贴着封条…… 我正打算下楼,就听见你俩上来了,我听见你们的谈话了……说案子、死人什么的,我就没走,偷偷躲在四楼的楼道。 我看见你们拆了封条,进屋。 后来你们又询问左右邻居,我都听见了,也知道你们是警察。 后来我还听见……你们打电话,说什么受害者家人自杀了……我也搞不清楚谁是受害者,谁是受害者家人,就跟过来,想看个究竟。 汪茜她……究竟怎么了?不会死了吧?” 那个字令少年不安,他惶恐地右手握着左手,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决定先不回答他的问题,闫思弦道:“都是中学过来的,你俩不只是同学吧?” “她是我女朋友。”说话时,男孩涨红了脸,“我……我们也没说明,就是关系好,班里同学都说她是我女朋友。” 了然。 闫思弦道:“那你们应该无话不谈吧?汪茜家有什么矛盾——让她苦恼的矛盾,她都会告诉你吧?”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男孩道:“汪茜跟我说过,他爸有外遇了,父母闹离婚,怕影响她成绩,俩人在她面前装没事儿,可是一家人时间长了怎么可能瞒得住?汪茜倒不发愁父母的矛盾,她就是觉得……明明都知道了,还要装作不知道,不能发表看法。” “她的看法?” “她的真实想法:不喜欢就趁早分开,没必要为了她忍着。可这话她不能说啊,因为她妈辞了工作,不挣钱了,要是真离婚,先不论她跟谁,首先她妈就没能力养活自己。 她为这事苦恼了挺长时间,甚至还想去跟踪那个女的,干脆把她揍一顿。 不过……应该是我们期末考试那会儿,她又突然跟我说父母和好了。” “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具体的话我记不清了,大概就是说她爸对她妈的态度180度大转弯,每次出车回来都带个小礼物,还带他妈去看电影什么的。” “一个月前……”吴端道:“我看过死者习欢欢的微信聊天记录,她跟丈夫如胶似漆的聊天正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我当时没细想,只当是她清理过手机上的聊天记录。现在看来,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少年叹了口气,“昨天下午我约汪茜出来玩,原本计划不在家吃饭的,我……拿了压岁钱,就想请她吃顿好的,再看场电影,可临出门她又给我打电话,说她妈做了红烧肉——专门给她做的,不在家吃心里过意不去,怕让家长伤心……” 闫思弦的推论得到了验证,汪茜果然是要出门的。他兴奋地用手指摩挲着自己膝盖的布料,修长的手指,很好看。 吴端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撇了撇嘴。 少年继续道:“既然不能请她吃饭,我就想给她买份礼物。买礼物当然我自己去,一起去就不惊喜了,可惜…… 唉!买完礼物我自己吃了点东西,就在电影院等她,等到快开场,她也没消息,我就打给她,打了多少次我都不记得了……她一直没接,我心里慌得厉害…… 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茜茜很懂事很自律的,跟人约了时间,要是到不了,一定会提前打电话,说明情况,还要一个劲儿道歉。 我当时啊……什么丢手机啊、车祸啊,甚至被外星人绑架……我都想到了…… 我一直等,等到10点电影都散场了,没办法,只能回家。 到了家我还在给她打电话,发消息……” 吴端道:“你是说,昨晚你一直在联络汪茜?” “没错啊,我都记不得给她打了多少电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吧。” 吴端道:“可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汪茜的手机,上面并没有未接来电,也没有你发的消息。” “那应该是被她爸删了!后来……大概晚上一两点吧,我记不清了,她爸接了电话。” “她爸?” “是啊,我以前从没见过叔叔,只听茜茜说起过,大货车司机,脾气挺暴的,我其实有点怕他…… 呵呵,可能是提前对叔叔的暴脾气有心理准备吧,昨晚他在电话里骂我的时候,我还算淡定,他说得话再难听,我也撑下来了。” “他都说什么了?” “先是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我骚扰他女儿,死缠烂打……好多脏话,我反正说不出来……然后就是威胁我,要告老师告家长什么的……再后来还拿茜茜威胁我,说我要是再敢联系茜茜,他就打她。 这就过分了,他说我可以,可是茜茜,我第一次见这样的家长…… 可没办法啊,我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真动手,只能答应不再联系茜茜。 今天一天我心里都乱得很,晚上又听说汪茜家出事了——哦,因为有个同学跟汪茜家在一个小区,那同学在群里说有警察去了汪茜家,小区里人都在传,说是死人了……我实在是担心得不行,就想去她家看看,结果遇上你们了。” ===第十三章 他不敢(13)=== “电话里,除了各种威胁你,汪茜的父亲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吴端又问道。 少年只好耐下性子,“反常……我没觉得,只记得他骂我的脏话了。” “谢谢你的配合,”吴端递了一张名片给少年,“你要是想起什么,可以给我打电话。” 见少年欲言又止,还想继续追问,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会找到凶手。” 少年一愣,已知道了答案,却还是不甘心。 “她真的死了?” 闫思弦帮他打开了车门,“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家了。” 少年木讷地应了一声,木讷地开门下车,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在路边蹲下身来。 他抱着膝盖,以一个孤独可怜的姿势,痛哭。 闫思弦对吴端道:“询问未成年人,必须有监护人在场,否则谈话内容不具备法律效力,你知道的吧?” “知道。” “那你怎么不通知他的老师家长?” “人家女朋友刚刚死于非命,已经够惨的了,要是再因为恋情曝光被苛责,也太可怜了——你看一提起老师家长他吓得,好像那些人是老虎,能吃了他……我有点不忍心。” “出乎意料,你可是出了名的严谨,讲究证据,我还以为你会可钉可铆地按规矩办事。” “当然按规矩办。 这孩子提供的消息,说来说去不过是小情侣之间的悄悄话,连间接证据都算不上,即便有监护人在场,他的证词有效,定罪时也不见得能有什么分量。当然了,他也反应了两个关键信息: 第一,汪茜的父亲——汪成阳有外遇; 第二,在报案前,汪成阳曾对汪茜的手机做过手脚,删了男孩儿的消息和通话记录,还警告他别来骚扰自己的女儿。” 闫思弦点头,“的确反常,一个悲痛欲绝的父亲、丈夫,目睹妻女惨死之状,向恰好来电话的女儿的男友发泄情绪,这还能理解,可是删通讯记录,这就耐人寻味了……他好像不希望这个男孩被警方发现。” “这些消息,只要派出人手查证,很快就会有确凿的证据,不需要这孩子的证词有效。所以我不需要找他的监护人。” “有道理。” 说着话,闫思弦已经下了车。 吴端:“你干嘛去?” “结案。” “结案?!” “怎么?你不想早点回家?”闫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兴许睡觉前还能打两把游戏。” 吴端快步跟上,两人回到303房间。 闫思弦也不多说话,一进屋就去拽躺在床上静养的汪成阳。 汪成阳大惊,喊道:“你干什么?!我受伤了!” “正好我不想对伤员动手,你就自觉让让吧。” “你!……你你你!……” “你不会也要用’警察打人了’这出吧?看见这位没?”闫思弦指了指吴端,“拜你所赐,这位可是刚刚处理过警察打人的公众事件,经验可丰富了。” 被如此介绍,吴端一点没觉得光荣。 见汪成阳依旧不动,闫思弦负手而立,问道:“这房间出了故意杀人未遂事件,应该做为案发现场保护起来,我们公安局不至于穷到另外给你开间房的钱都拿不出来吧?你怎么还在这儿住着?” “我用不着!我已经够给你们添麻烦了,再说,我只是躺着养养身体,又不会乱动,不会破坏你们要保留的痕迹。” “哦——所以你的打算就在这儿守上七天,直到可以回家。 因为只要你躺在床上,我们总不好掀了你的被窝去检查这张床,自然也就发现不了你藏在床里的尸体,对吧?” 不仅被质问的汪成阳,此刻,若是闫思弦回头,就会看见站在他侧后方的吴端的表情比那男人还要精彩。 吴端脑海里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个信息: 床里……的……尸,尸体? 闫思弦根本不管两人的惊诧,继续道:“七天后,打扫房间的宾馆保洁顶多更换床单被套,不会去掀开床板检查,你大可以找人——就找你那个情人入住这间房,想办法把尸体带出来。 可是,你以为真能熬过七天?屋里现在这温度,三天就得臭。再说了,天天睡觉就跟死人隔一张木板,多瘆得慌啊,你也不害怕? 承认了吧,自己从床上下来,咱们都斯文点,我不想动手。” 男人直咬牙,咬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却也知道已经没了退路。 除了认罪,他只能跟两个看不出身手好坏的刑警拼死一搏了。 他有拼死一搏的勇气吗? 没有。 他终于慢慢爬下了床,每个动作都死气沉沉,眼睛里也是一片死灰。 他一下床,闫思弦便吭哧吭哧将厚厚的床垫抬到一旁,掀起床板。 “哈——” 闫思弦冲吴端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床箱里蜷成一团的习乐乐的尸体。 “你……你怎么知道?” 闫思弦没解释,而是看了一眼手表,“尸体也找到了,差不多了,我今天的加班就到此为止吧,明天见,我的新搭档。” ===第十四章 他不敢(14)=== 市公安局审讯室。 男人还没从被人突然揭穿把戏的失落中缓过劲儿来,直到进了审讯室,依旧木讷呆滞。 其实吴端也不比他好到哪儿去,他很想现在就把闫思弦揪到眼前,把一切问个清楚,但出于审讯需要,他还是得装出镇定自若胸有成竹的样子。 “姓名。”吴端道。 “汪成阳。” “说说床里面那具尸体吧,习乐乐怎么死的?” 汪成阳半天没说话,似乎有很多话想要解释,又似乎没力气解释那么多。 “反正人是我杀的,你们最后得判我死刑,对不?”汪成阳问道。 “你怕不怕判死刑?”吴端反问。 汪成阳沮丧道,“怕,我不想死啊,我真的知道错了,后悔啊,以后再也不敢了,你们……会让我吃枪子吗?我不……” 吴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道:“你连亲生女儿都敢杀,现在却又怕判刑?” 听到“亲生女儿”几个,汪成阳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我没想杀她,虎毒还不食子呢,我就是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杀她啊!那……那就是个意外……” 汪成阳的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蜿蜒得两道泪流,怎么都止不住。 面对突如其来的最坏的结果,他怕得要命,恐惧刺激着泪腺疯狂流泪,却不自知,似乎管理恐惧的那根神经已经绷断了。 最终他哀嚎一声:“我知道是这结果,死也不干啊!” 吴端点起一根烟,递给汪成阳。 汪成阳接过,手抖得没法把烟送到自己嘴里。 哆哆嗦嗦半天,烟竟掉在了地上了。吴端只好重点一根,上前,把烟直接送他嘴里。 汪成阳深吸几口,半分钟不到就抽完了一根,情绪似乎好转了一点。 他长叹一口气,叹气时整个人都发着抖。 “我在外头有人了。她怀了我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我们在小诊所做过b超,是个男孩。 我一直想要个男孩——不是我不喜欢茜茜,可要是跟养个男孩比…… 再说,茜茜快成年了,即便离婚我顶多再付一两年抚养费——我查过法律。 可我老婆死活不同意,跟我要死要活了好多回了——只要茜茜不在家,她就跟我闹,我……我是真没办法,一边是等着我离婚办出生手续的儿子,一边是个疯婆娘……” 汪成阳深深低头,双手搓着自己的脸。 “不是我想杀她!不是我啊!是那个女人,她天天在我耳边叨念,说我懦夫,说我保护不了自己的儿子,说我……干脆杀了她,一了百了……对对对,毒鼠强也是她买的!” “你的情人现在在哪儿?” 似乎是抓住了一线生机,男人眼中光彩乍现,“对对对,都是她教我的!你们去抓她!” 汪成阳报出了一个位于某处城中村的地址,监控室里跟进审讯的协警们不敢怠慢,赶往那地址。 “我们会去询问她,”闫思弦道:“先说你的事儿,毒鼠强是怎么下到那锅红烧肉里的?” “肉桂粉。” 肉桂粉? 吴端知道那是一种作料。 汪成阳继续道:“我把毒鼠强放在肉桂粉里——我知道只有做红烧肉的时候,我老婆才会用那东西。” “可你怎么保证你女儿汪茜不会吃到?” “我原本的计划是把女儿支开,让我老婆自己在家等我出车回去,只要我要求吃红烧肉,她就会给我做,我要是回去得晚,她总会自己先吃一点……这样一来,她中毒可就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试过,这办法行得通,情人节的时候我们就把茜茜送到她舅舅那儿去,然后过了一次二人世界……” 吴端明白了,那些嘘寒问暖,体贴,大小惊喜,不过是将这对可怜的母女送上绝路的残忍实验。 眼前这个男人,怎么还有脸说得出“老婆”二字?! “可是,我没想到习乐乐给家里送肉,我老婆发消息说要做红烧肉给我们吃的时候,我吓死了,真的吓死了!我怕茜茜也被毒死啊! 我给她回电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说我不舒服,不想吃肉,让她弄点素菜。 可我老婆那天光顾着跟我抱怨,她说孩子越大越不懂事,她好心烧肉,想给茜茜补补营养,茜茜却要出门去跟同学玩,根本不在家吃饭…… 我听她这么说……真的,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这机会也太好了吧!女儿和我都不在家——这不是跟我的计划一样吗?简直是老天爷帮我啊! 我就让她别委屈自己,该吃饭吃饭,该干嘛干嘛,等我晚上回去了,还想吃她做的红烧肉呢。 我这么说,她情绪好了点……可我怎么也想不明白,茜茜……她怎么也在家……不应该啊,她不是跟同学……” “她原本是约了同学吃饭看电影的,可你太不了解你女儿了。 她善良孝顺,不忍心让妈妈失望难过,虽然想去,还是决定留在家陪妈妈吃晚饭,吃完饭再跟同学一起看电影,”吴端长叹一声,“这么懂事的孩子……可惜了……” 汪成阳又是哭,哭声凄惨,一边哭还一边拿头撞桌板,闻者断肠。 吴端却只是厌恶地让两名刑警将他制住。从警七年,像汪成阳这种可恨的可怜人,他见过不少,已经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同情心。 沦落至此,还不都是自己作的? 至此,关于习欢欢母女俩的死,案情基本水落石出。 案件的飞速进展让吴端按捺下了着急的情绪,他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夜色,突然想起闫思弦,也不知那家伙打上游戏了没。 吴端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耐心地等了十几分钟,等到汪成阳哭得差不多了,又给对方点了一根烟。 审讯者和被审问者似乎已经达成了默契,两人都清楚,接下来该聊聊习乐乐的死了。 看起来他与本案无关,为什么要杀他? 吴端怎么也没想到,汪成阳接下来的讲述已经不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那完全超过了吴端的想象。若不是亲耳听到,他绝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事。 ===第十五章 他不敢(15)=== “下毒的不止我,肉里本来就有毒,就算没有我准备的毒鼠强,她们也得死。”汪成阳道:“习乐乐自己跟我承认的!” “你什么意思?” “出事以后,习乐乐疯了一样赶到我家,我开始还以为他是因为他姐的死才……我又可怜他又得防着他——他姐跟我闹了那么长时间,他肯定知道我出轨的事儿。 可我没想到,他竟然没跟你们提那件事。 等到了宾馆,趁着警察不在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他给我跪下了! 我吓了一大跳,他不怀疑我,不想着弄死我,我就烧高香了,哪儿敢让他跪。 我扶他,让他起来,他不起,一个劲儿哭,一个劲儿说人是他害的,他该死,到最后还给我磕上头了。 我一听这是有情况啊,就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弄错了,那块肉是下了毒鼠强的。他把肉带来,是要跟朋友一块去偷鸡——朋友工作的地方附近有个养鸡场,那里面养了三条狗,他买了巴掌大的一块肉,又抹了毒鼠强,为了毒狗的。 昨天他上我们家去串门,拿了一袋胡萝卜,本来应该自己提上楼,可出门的时候水喝多了,憋了一泡尿,停好车只顾着上楼方便,没拿胡萝卜。 他也没多想,把车钥匙给茜茜,让茜茜去拿——他当时只说’后备箱有从乡下带的东西,不值钱,给你们尝个鲜’——茜茜以为那块肉也是带给我们家的——他以前的确给我们带过土猪肉。 茜茜就把肉和萝卜都提回家了。 之后习乐乐就去找朋友喝酒,等喝完酒都睡了一觉了,接到我的电话……他听说姐姐中毒,又想到后备箱里那块放了毒鼠强的肉,吓得酒都醒了。 他去检查后备箱,肉果然不见了。 他还说当时他姐留他吃饭,原话是’来就来了,自家人还带什么东西,你条件也不好,还跟我客气什么,既然有肉,那就留下一起吃’。 没说清楚啊!三个人,但凡有一个多问一句,也不会这样。 他跟我说这些的时候,真的,我都说不上自个儿心里的感觉,就跟中了五百万一样。 你说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幸运的事?正害怕你们的调查,就出来个顶罪的,而且他这顶罪连造假都不用,直接实话实说就行。” 吴端也愣住了,这得是什么样的巧合和运气啊! “他都向你承认了,说明有自首和悔过的心思。正如你所说,他是最好的顶罪人选,那为什么还要杀他?” “他是要去自首,可我那个败家女人,她给我打了个电话,上来就问我人死了没——我手机漏音,习乐乐听到了,问我什么意思。 习乐乐当时就要拉着我找警察,说要叫警察,我们俩一块把事儿说清楚。 我快吓死了,真的,我都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时候跟他动的手,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被我掐死了,我脑袋上也被他拿烟灰缸砸了好几下。 逃肯定是逃不掉了,他的尸体也弄不出去……呵,那是我这辈子想到过的最好的点子吧。” “把尸体藏到床箱里,再就着你们俩打斗过的现场,演一出’被害自杀’,把一切都嫁祸给习乐乐?” “是。 你知道吗?我躺在卫生间地上,热水浇在我身上,血从我的血管里流出来,我那会儿就在想,兴许我就要死在那儿了。 要是真死在那儿,一了百了,不也挺好吗?” 是啊,挺好。吴端想道:可惜祸害遗千年。 “我还有几个问题。” ===第十六章 他不敢(16)=== “我还有几个问题,第一,你为何要说你家没有毒鼠强?如此一来案子岂不就成了凶杀案,我们也会放更多的精力来调查,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承认你家有毒鼠强,把案子往意外误食上引?” “这事儿我想过,我不能说,得你们自己发现。” “什么意思?” “我在橱柜底下撒一点毒鼠强,等你们仔细去我家搜的时候,就能搜到,你们搜到了,知道我家在用毒鼠强毒老鼠,自然就会往误食上去想。 你们自己想的,可不是我说的,我连自己家有毒鼠强的事儿都不知道——反正向来都是我老婆持家——你们就不会怀疑我了。这样对我最有利。” 一个月,从汪成阳开始向妻子示好,缓和夫妻关系开始,整整一个月,他做了这么长时间准备,连如此细致的环节都想到了。 吴端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报案?杀了人,偷偷处理掉不行吗?” “不行,姐弟俩关系太好了,要是姐姐突然失踪了,弟弟不可能发现不了,万一他闹到警察跟前呢? 与其等他把这些事儿捅出来,不如我自己报案,还能少点怀疑。 其实你在我家询问他的时候我挺意外,他竟没跟你提我在外面养人的事儿,而且他回答你问题的时候,总是看我,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怕说错话,以前他可不这样儿。 后来他承认往肉里下毒的事儿,我才明白,原来他比我还怕……” 吴端又问道:“你为什么要删汪茜和男朋友的通讯记录?” “没有故意想删,就是那小孩一直打电话,而且我看他和我女儿发的消息,关系应该不一般。我怕你们找到他,怕他说漏什么。 现在的小孩,别看才十几岁,不大点儿,什么不知道啊?我在外头养人的事儿真能瞒住茜茜?我看不可能,万一茜茜跟这个小男孩儿说过什么呢? 所以,我就接了电话,吓唬了他一通。” “我们搜过你家的厨房,没发现有毒的肉桂粉,是你把东西处理掉了吗?” “嗯,全冲走了。” 机关算尽啊! 走出审讯室已经是夜里两点半了,城市里依旧万家灯火,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光,吴端不禁怀疑这城市里是不是有什么昼伏夜出的怪兽。 被协警带来的孕妇安置在一间小会议室,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吴端找来抓人的协警,交代道:“以后做事动动脑子,老弱病残孕也敢往局里抓?她万一有点什么闪失,一尸两命,你们负得起责?下次就地布控蹲守,保证人逃不走就行了。” “下次我们注意。” 回到办公室,吴端只觉得饥肠辘辘,见桌上有个煎饼果子,也不管它已经凉透了,拿起就吃。 煎饼果子是貂芳买的,她知道吴端办起案子来没日没夜,便总帮他点份外卖,或者买几桶泡面备着,半夜饿了吃。 就着一杯热水吃完了煎饼果子,吴端也懒得回家了,往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歪,凑合一夜算了。 平时如果案子有怎么大的进展,吴端必然心满意足,一闭眼就能睡着,今天他却失眠了。 如此复杂的案子,从案发到现在还不足24小时,就抓到凶手结了案,全因为一个人的到来。 吴端知道,有些事凭的是天赋,与努力无关。闫思弦就属于那种聪明绝顶天赋过人的。 不仅有天赋,还是个胆大妄为的倔脾气。 总之,他跟吴端曾经接触过的刑警都不一样,吴端还没想好该如何管理这名下属。 不,与其说没想好怎么管,不如说他总有种即将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惧。 …… 也不知胡思乱想了多久,吴端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安分,尤其手机时不时震动一下,让他很想骂人。 于是李八月大早上一进办公室,就看到顶着鸟窝头的吴端凶狠地盯着自己的手机。 李八月缩了缩脖子,大概猜到老大这是怎么了。 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轻手轻脚往办公桌的位置挪。 “站住!”吴端道:“为什么把他拉进群?” 吴端所说的群,是一个由他组建的微信群,名为“六扇门”,群里共六人,全是墨城的警务人员,李八月、貂芳也在其中。 六人年纪相仿,又都对刑侦抱有浓厚兴趣,自然能凑在一起,平时群里大家互通个案情啦,约饭撸串儿啦,聊个八卦啦,自然十分和谐。 为了保证和谐延续,大家一致同意:拉新人进群必须投票多数通过。 可是昨天李八月私自拉闫思弦进群! 李八月委屈道:“貂儿也同意了!” “你们俩是多数吗?” “可他发红包了。” “其他人同意了吗?” “他发红包了。” “其他人压根还不认识他!” “红包。” 吴端无言以对,这都什么人啊?! 于是他气急败坏道:“他发红包的时候你们也不叫我,太不够意思了!” 李八月噗嗤一笑,“吴队,你不是向来威武不能屈吗?” “是啊,没说富贵不能淫啊。” ===第十七章 他不敢(17)=== 20分钟后。 吴端对刚进办公室的闫思弦道:“孕妇醒了,走吧,聊聊。” “孕妇?”闫思弦愣了一下,“汪成阳的情人?” “嗯,据汪成阳交代,杀妻的事儿是这女人教唆的,毒鼠强也是她准备的,她是共犯。 汪成阳就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事到临头还想拉个孕妇挡刀。”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让她没底线,找个有妇之夫,自食苦果罢了。” “也对,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得想办法验证她是否有共同犯罪的行为。” 两人到小会议室时,孕妇正在会议室门口向外张望。 看到吴端,目光迅速滑向他手里提的包子。 包子是貂芳带来的,吴端怕她饿着,赶紧把包子递给她,又帮她将吸管戳进装豆浆的塑封杯子里。 “慢点吃,真不好意思。你现在不方便,应该我们去你家里询问的。” 孕妇边吃边担忧道:“他怎么样了?” 吴端没回答她,而是问道:“汪成阳要是犯了重罪,要坐牢,甚至可能结果更坏,你怎么办?” 女人冷哼一声,“孩子肯定不能留。” 吴端看着她的大肚子,不免揪心,八个月了,这时候不要,闹不好大人也有生命危险。 “昨天我审完他,他让我给你带句话,他希望你看在你们俩的感情,把孩子生下来。” “感情?”女人冷笑一声,“生下来他有钱养?还是送到牢里,他有时间带?想得美!” 女人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我算是受够了!刚怀上的时候我就不想要,他有老婆有孩子,我们怎么可能走到一起?根本不现实。 他就哄我,让我把孩子留下,还说他一定离婚。 那段时间他对我不错,什么都听我的,可就是不跟家里提离婚的事儿。 直到四五个月吧,他托关系带我去做b超,看到是男孩,才跟家里提离婚。 我那时候就心寒了,万一我怀的是个女孩呢?他还不得一脚把我踹了? 可那会儿孩子已经大了,动手术有危险,我就忍了,只要他能把婚离了,好好跟我过日子,我还图什么? 谁知道他家那个蔫了吧唧的黄脸婆心眼那么多,死活不离,非逼得我们孩子都快生了,着急了,才提条件,让汪成阳净身出户。 净身出户?开什么玩笑?他净身出户了拿什么养我? 我当初不就是看他开大车有点钱,净身出户了谁还跟他?我疯了吧?” 女人倒也算坦诚。 “说说杀人的事儿吧,谁的主意?”吴端问道。 “他!” “这么干脆?” “本来就是,我没杀人,不信你们随便查!” “那毒鼠强是哪儿来的?” “毒鼠强?……呵,我知道了,他跟你们说的?他说毒鼠强是我弄来的?……哈,我就知道他得往我身上推!疯狗!他就是条疯狗……还指望我给他养孩子?呸!做他姥姥个梦!我给他生个屁!……”女人一会儿笑,一会儿骂,吃完了三笼包子,又呲溜一下喝完了豆浆。 吴端怕她不够,赶紧又让李八月拿了一盒豆奶,“你慢点喝,别噎着。” 等豆奶也喝完了,她摸着圆滚滚的肚子道:“我是问房东要过一点毒鼠强,可那是毒老鼠用的,我们租的房子有老鼠,房东能证明……好吧,我承认,我可能说过几次让他去杀人的话,毒鼠强拿来那天我也说了,我说我马上就去把那个黄脸婆毒死。” “和他告诉我们的情况差不多。”吴端道。 “我这个人嘴就这样,急了就喊打喊杀的,你们可以找我一块玩的人问,他们都知道。可真让我杀人,我不敢,”女人有些笨拙地起身,“我得走了,我要去医院,孩子一天我都不想留了。” 吴端拦住她,“你还是考虑一下吧,我虽然不太了解,但也知道你都八个月了,肯定有风险。” “有风险也得冒,我已经想清楚了,让我还没结婚就带个拖油瓶,还不如直接让我去死。” 吴端见拦不住,也不敢拦,只好对女人道:“还是让协警开车送你回家吧,你就是去医院,也不急在这一天,昨晚肯定没休息好吧?先回家休息。” 女人想了想,点头,“好吧。” 待孕妇走了,吴端道:“补个案宗,收个尾,我会派人一直盯着这女人,直到检察院接管。” “你不继续查她?” “不查了,案发当时孕妇在租住的房子里,不在现场,毒不是她下的,至于那些两口子吵架时的喊打喊杀,只能是一笔糊涂账,反正汪成阳杀人是板上钉钉,其余的让法院去和稀泥吧。” 吴端将小笼包塑料袋和空豆浆杯扔进垃圾桶,揉了揉空空如也的肚子,着实没想到这孕妇这么能吃,连他那份早点都一并吃了。 他问闫思弦道:“那习乐乐往肉里下毒的事儿你又是怎么想到的?” “怎么……想到?”闫思弦斟酌了一下,“就那么想到的。” 吴端:“……” “破案是个不断验证猜想的过程,你们这些老派刑警恨不得捧在手里的证据,对我来说不过是验证猜想的工具,先得大胆地想,再去验证,想错了是另一回事儿。 当然了,这种联想能力需要经过专业训练,才能在看到碎片线索时,瞬间找出那个可能性最大的推论。还需要一双敏锐的眼睛,来关注别人不注意的细节。” “呃……挺抽象……” “我给你举个例子吧。 第一,习乐乐有过见义勇为事迹; 第二,习敬国是习乐乐的发小,纵然一个进城打工,一个在农村种地,也还是会经常一起喝酒; 第三,案发后习敬国请假回家了,躲起来了——竟然是以喝酒喝坏了胃这种理由。 从这三处细节,你能想到什么? ——算了别浪费时间了,我直接告诉你吧。 习乐乐开朗豁达,他性格外向,有朋友,遇事也喜欢跟朋友商量。 无疑习敬国正是他的朋友——两人打小认识,而且距离并没冲淡他们的关系。 所以习敬国不是喝酒喝坏了胃,而是被吓得藏起来了!什么事儿吓到他了?是习乐乐告诉他的事儿!习乐乐告诉他,他们准备用来偷鸡的毒肉被姐姐和外甥女误食,出人命了! 有的人看见星星便是星星,有的人看见一颗星星便能窥到整个宇宙。” “还挺玄乎,”吴端的肚子叫了一声,像是在跟主人一起抗议,“可说到底,你这能力还是可以通过专业训练掌握的吧?” “理论上来说,是的。” “理论上?” “反正我是靠的天分。” 吴端:果然,果然啊!闫·熊孩子·思弦回来了! 两人正说话,吴端办公桌上的电话响起,他接起来,匆匆应答几声,挂了电话,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东郊废工厂发现女尸!” ===第十八章 欠债还钱(1)=== 上世纪90年代至今,墨城的工业型企业经历过两次集中搬迁。 第一次是90年代末,新世纪初,几个因为水源污染而形成的癌症村相继被媒体曝光,在全国引起广泛关注。 国家出台相关政策,着手治理污染排放不达标的企业,取缔不具备排污处理能力的小作坊。 墨城响应号召,将污染型企业统一迁往城东新建的工业园。 到了2014年,随着国家经济高速发展,多处城市出现雾霾污染,国家再次狠抓环保,做为首都的卫星城市,墨城可以说占了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新政策总是从墨城开始推行。 这次,城东工业园里的企业关闭取缔了一些,余下合格的则被迁往更远的国家级工业园。还提出了一个口号:打造零污染新城。 企业迁走了,按照当年的规划,旧工业园要彻底拆除,建成公园,成为城市之肺,可惜财政方面后续无力,建公园的计划一拖再拖,旧工业园日渐破败,加之人去楼空的萧索之感,被人们称为“鬼城”。 尸体所在的厂房位于鬼城中心,尚算完整,从结构来看,从前应该是一间仓库。 铁皮屋顶上满是红色锈迹,剥落的铁锈掉在地上,屋里像是下过一场血雨。 尸体在仓库一角,白生生的肉在这满地的血雨中,分外扎眼。 那是一具全裸的女尸,尸体的衣服散落周围,凌乱不堪。 她大张着嘴,蝇虫在她的口腔里飞进飞出,散乱的头发将瞪得巨大的眼睛半遮半掩,更显得鬼气森森。 对阅尸无数的刑侦一支队来说,这样的死相还不算太差,可尸体身上的伤却让每个人都不寒而栗。 在尸体的胸腹部,赫然是一个十字状的切口,沿着十字切口,死者的整个肚皮向四面掀开,像一朵开败了的花儿,内脏流了一地。 女人的眼睛正瞪向自己的内脏。 一个想法令吴端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死者不会是被自己身体的这副样子活活吓死的吧? 他本能地伸手想去拍拍闫思弦的肩膀,算是对新人的鼓励和安抚。 没想到新人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闫思弦转身远离那尸体几步,背过身去,手在胸口画着十字架,口中念念有词,回身时已是神色如常。 “你没事吧?”吴端问道。 “没事。”闫思弦回到他身边。 “这儿是中国,洋神仙手未必能伸这么长,拿着。”吴端递给他一个——闫思弦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东西,似乎是黄纸折成了一个三角形。 “这是什么?” “问那么多干嘛?带身上就得了,真有什么事儿,本土神仙要保佑你也总得有个凭证不是。” “算了吧,”闫思弦没接,“不过,谢谢你的好意。” 吴端也不勉强,蹲下身查看散落在地的红酒瓶。 地上共有22只红酒瓶,散落在尸体周围,其中两只被打碎了。 吴端掏出手机,用比价软件扫了几个酒瓶标签上的条码。 “劣势红酒,应该是超市里促销打折的那种,卖价最高不超过20。” “呃……”闫思弦一脸“世界上真有这么便宜的红酒?”的表情,被吴端瞪了一眼,赶紧摆出一张严肃脸。 吴端的眼睛几乎要贴上红酒瓶了,挨个观察了一轮,他继续道:“从灰尘来看,这些酒瓶是最近被陆续拿到这里的——会是凶手拿来的吗?” “是!”貂芳给出了答案。 她蹲在尸体身前,检查着散落在地的内脏。 “有什么发现?”吴端和闫思弦同时向她走去。 “等等!”貂芳喝止了两人,“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你们还是先做做心理准备吧,别吐在尸体旁边破坏现场。”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惊。 刚才不近不远地看了几眼尸体,已经觉得惨不忍睹,难道比他们所看到的更惨? 吴端一咬牙一跺脚上前,闫思弦紧随其后。 “这是……”吴端眼看貂芳手中所拎的一只囊袋状的器官,“胃?……不会吧,正常人的胃有这么大?” 他又去检查其它器官,甚至上手去翻找。 晾了多日的内脏已经没了新鲜时的油滑之感,干巴巴的,让吴端想到了超市熟食区售卖的熏肉腊肠。 他强忍呕吐的欲望,翻了几下,找到了女人的子宫。 子宫还在,那貂芳手里囊袋状的器官便是胃无疑了。 胃是一个舒缩性极强的器官。成年人在饥饿状态时胃可以缩成一根管状,而充满状态时长约20~30厘米,可容纳1~3升,扩大到原来的1~10倍。 可是眼前的胃,竟像个小轮胎,胃壁被撑得极薄,近乎透亮,已看不出原本的形状。 吴端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她年纪不大,从皮肤状态来看,也就20岁出头,大概只有如此年轻的躯体才会如此富有弹性吧,若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胃恐怕早就撑爆了。 那胃里还存有一些液体,貂芳倒出一些,闻了闻。 “红酒!她是被红酒撑死的!……嗯?” 似乎摸到了什么,她从食管口的位置探入两根手指,摸索了一阵子。 听着那胃里被她搅动出的水声,吴端竟有些庆幸,幸好早上没吃东西。闫思弦可就不好受了,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一个疙瘩。 终于,貂芳一勾手指,牵出了一段一米来长的塑料软管。 软管透明,直径约1.5厘米。 貂芳道:“想把一个人胃撑到这么大,光逼她自己喝是不行的,得用管子灌。” “你的意思是……” “胃镜知道吧?跟那个原理差不多,从嘴里插入软管,直通到胃里,通过这根软管向下灌酒。” 凶手将这个年轻女孩带到厂房,给她灌下22瓶红酒,将她的胃撑得严重走样,又剖开她的肚子,取了胃。 她是谁?为什么遭受如此的非人折磨? 凶手这么做,是出于变态的爱好,还是对死者的恨? 如果是恨,是不是说明两人认识? …… 吴端环视一圈,待自己心绪稍微平静,道:“先想法确定尸源吧。” ===第十九章 欠债还钱(2)=== 吴端捡起散落在附近的衣物,查看翻找。 “没有钱包,没有手机,没有能证明尸体身份的东西。”吴端道。 貂芳接过话头,“尸体的手指指纹被灼烧过,凶手好像不想让我们这么快找到尸源。” “好像?”闫思弦问道。 “因为……”貂芳放下尸体的手,去检查面部,“既然不想我们知道死者身份,凶手连毁坏指纹都想到了,没理由想不到毁坏面部特征。 可这俱尸体的面部保存完整,唯有鼻子……鼻子虽然有破损,却是撞击和擦蹭伤……嗯?” 貂芳从尸体鼻子的伤口中取出一块白色的东西,她将那东西装进证物袋,又伸手去摸尸体的耳朵。 “她做过隆鼻手术,鼻尖处用耳朵上的软骨垫高了。” 闫思弦低声道:“处理了指纹,却不处理面部特征,是仇杀。 死者的脸意味着明确的复仇目标,所以凶手不去破坏她的脸。” 貂芳检查尸体时,吴端正对现场凌乱的脚印拍照。 “除死者以外,还有三人来过现场,两男一女。 女性穿高跟鞋,鞋码37号,一名男性,鞋码41号。这两个人脚印极少,分别只有一进一出两行脚印,且未靠近过尸体。 进门时两人步伐距离较小,是从容走进来的,出门时的步伐大且凌乱,是跑出去的。 还有一名男性的脚印,鞋码43号,脚印多,在尸体附近重重叠叠。” 闫思弦问道:“报案人呢?我去跟报案人聊聊。” “没有报案人。”说完,吴端又自己纠正道:“暂时没有,报案人是从一处公共电话打110报的警。” “公共电话?” “我也觉得怪,这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公共电话?已经找人查了,网监科的冯笑香,你应该知道吧?” 闫思弦一笑,“印象深刻。” “别看她看起来年龄小,只要是电脑技术方面的问题,没有她搞不定的。” 闫思弦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知道。” “你认识?” 闫思弦挑挑眉,“她往云想科技投过简历,而且进了最后一轮面试。” “所以呢?” “云想科技是我名下的游戏公司,最后一轮面试,是我亲自面试。” “开玩笑吧?她很厉害的,你没把她留下?”吴端十分诧异。 “是很想留下,不过我当时问了她一个问题。” “什么?” “我问她除了进科技公司,她还想去哪儿工作。她毫不犹豫地说当警察,当个技术类的刑警。 我就告诉她去当警察吧,在我看来,那比做游戏有意义。 我还告诉她,她通过面试了,如果尝试以后发现自己不适合做警察,后悔了,云想科技随时欢迎她。” “你可真会做人,里外的好事儿都让你做尽了,”吴端咂舌道:“你那时候就知道自己要来市局上班了吧?” “提前收买人心又不犯法,再说,谁让你们薪水那么低,留不住人才怪我喽?” 闫思弦把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吴端噎得没话说。 貂芳道:“你们谁帮我把尸体收拾一下,我带回去详细尸检。” “我来。”吴端积极道闫思弦也绅士地表示不需要貂芳动手。 …… 现场勘察直到天色暗下来才结束,吴端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长时间蹲着观察地面痕迹而发麻的腿脚。 头晕。 他伸手扶了一下墙,这才想起自己一整天水米未进了。 “走走走,先填肚子去,再饿一会儿你就得连我一块装尸袋了。” 吴端这么一说,闫思弦方觉得饿。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专注,废寝忘食而不自知了,心中竟觉得很畅快。 吴端驾车,两人进了市区,吴端道:“市局附近有家面馆,挺不错,我带你去尝尝,体察一下民情?” 闫思弦失笑,“下次吧,我刚订了外卖,直接送市局了,咱们还是回去吃吧。” “也好。” …… 简单的披萨沙拉,貂芳和冯笑香正边吃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案子。见两人进门,冯笑香冲闫思弦挥挥手,算是打招呼。 冯笑香个头偏矮,不足一米六,瘦,给人一种小鸟依人之感,戴着一副与她的小脸不太相称的大眼镜,马尾辫齐刘海让她看起来颇具学生气。 吴端曾开她的玩笑,叫她“童工”,结果自己反被貂芳嘲笑。 “你有什么立场说别人?三十岁的人了,不一样长得像个童工?” 吴端立马转移阵地,和冯笑香站一边,嘲讽貂芳道:“羡慕吧?我们这种不老体质,岂是尔等凡人能体会的?” 冯笑香:前辈们斗嘴总爱捎上我怎么办?急,在线等,我只想做小透明小空气,心好累。 …… 此刻,吴端一边往嘴里塞披萨,一边对冯笑香道:“报案人查得怎么样?” “刚有点眉目。” “哦?” “我先定位了那部公共电话的位置。就在案发现场附近,距离废工业区不到2公里有个叫大高的村子,公共电话就在大高村村口。 大高村距离墨城不远,当初市局建天眼系统时那儿也在覆盖范围内,村里有两个摄像头,其中一个正好在村口附近。 我调取了报案时间前后这个摄像头拍摄到的监控画面,发现了一个男人,你看。” 冯笑香指了指自己的电脑屏幕,吴端看到定格的监控画面里有个瘦高个的男人。 男人穿深绿色棉衣,深蓝色裤子,黑色棉鞋,他头发胡子略长,看起来很久没修剪打理过了,像个流浪汉。 “报案时间是今天早上10:25,他10:23出现在监控画面中,且正往公共电话的方向走去,他走到现在这个位置,已经能看见公共电话了。 报案的那通电话持续了3分钟,10:28结束,而他在10:30再次出现在监控画面中。 要么他去打电话了,要么他刚好看见打电话的人。” ===第二十章 欠债还钱(3)=== “他走得慢而悠闲,显然是在熟悉的环境里,而且从穿着也能看出,他很可能是本村人。”闫思弦分析道。 吴端道:“打印一张照片,明天去大高村走访。” “好,我处理一下图像,给你一张最清晰的照片。” 吴端又问道:“跟最近的失踪记录比对过吗?有没有发现?” 冯笑香摇头,“我查了最近一个月的失踪报案,跟咱们这位死者的特征交叉对比,没有特征完全吻合的。” “看来查找尸源得费些工夫了,貂儿这边呢?尸检有什么新发现?” 貂芳递上两张尸检报告。 “死者女性,年龄在22到24岁,死者的外套和裙子是奢侈品品牌,一身衣服大概要一万五千元,可见生活条件不错。 尸表有少量腐败绿斑,推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48小时,因为这两天气温变化无常,无法做出特别精准的判断,只能推测死亡时间在三天前。” “三天前……也就是2月23号。” “是。” “死因在于腹部的创口,以及内脏——也就是胃被割下,系机械性损伤大出血死亡。” “被凶手剖开肚子的时候,她是死是活?”吴端问道。 “很不幸,那时她还活着,我在她腹部的创口发现了生活反应,她是活着被人剖开肚皮,切下了胃。” 办公室里的四人同时感到后背发凉。 貂芳搓了搓手臂,将鸡皮疙瘩搓下去,继续道:“我在尸体面部发现了残留的胶质,推测是凶手给她灌红酒时用透明胶封住了她的口腔与软管之间的缝隙,避免回流。” “胶质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有,就是市面上很普通的透明胶。” “凶器呢?” “凶器是一把长约6厘米的刀,刀很薄,推测是普通水果刀。 除此以外,死者的手腕、脚腕有轻微的束缚伤,左侧头部有钝器敲击伤,但不致命。 凶手应该是先敲晕了死者,捆住,然后将其带到城东的废弃工业园……” “有性|侵痕迹吗?” “没有。” “男性,折磨死者,但是没有性|侵迹象。”吴端转向闫思弦:“你有什么看法?” “现在还不好说,”闫思弦道:“你不是要去大高村吗?明天一起吧。” 第二天一早,地下停车场。 闫思弦:“坐我车吧。” “你那个尾气排放量大,不环保。” “我这个防弹。” 吴端:闫·有钱人·思弦,请收下我的膝盖。 “活得这么小心啊?” “没办法,怂,怕死。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就一般吧,刚还完车贷,准备买个房继续还房贷。” “还真是……特别一般。” 吴端瞪了开车的人一眼,对方嘴角带笑,无视他的眼刀。 “你呢?在国外生活很有趣吧?” “有趣……”闫思弦慢慢品味着,似乎对这个词很陌生,“我不知道,做自己喜欢的事,应该就是有趣了吧。” “你这回答真做作。” 闫思弦大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我比你还无奈啊,好歹我也是个富二代,你见过不沾黄赌毒,智商满溢不被打脸,都二十章了还没个女人的富二代吗?不做作点形骸怕我崩人设……” 吴端一头黑线:“你是作者亲儿子行了吧,你有理你任性……” …… 路上,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倒也很惬意。 立春以后天气开始回暖,艳阳高照,路边的积雪融化,城市里还算干净,越往城外开,道路越是泥泞。 到了大高村,闫思弦锃光瓦亮的车已经变成了泥猴子,吴端看了都替他心疼,他却毫不在意,一下车就拿了照片跟村口晒太阳的老伯询问: “大爷!您看看,您认识这个人吗?” 他大声问道。 老伯先是一笑,露出干瘪的牙床,“后生,不用那么大声,我耳朵好着呢。” 闫思弦挠头笑笑。 老伯看了一眼照片,“这不是成功吗?我再看看……就是成功。” “成功?” “高成功,我们村儿的。” 开门红啊!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看来今天运气真不错。 闫思弦继续问道:“您知道他家在哪儿吗?” “你们找他啊……” “嗯。” “不在家,都不在家。”老人抬手指道:“你们沿这儿走,前头看到没?左拐,四婶儿家丧席,都去吃席了,成功肯定也去了,你们去四婶儿家找吧。” “多谢您了!” 沿老人所指的路走,几分钟后两人果然看到一户门前摆了花圈的人家。 两人走近,站在门口一瞧。只见院里共摆了12张桌子,桌子有方有圆有大有小有新有旧,看起来是从左邻右舍家挪借来的。 桌上鱼肉齐全,尽是大海碗,是一顿十分丰盛的丧宴。 堂屋停着一口棺材,遗像正对大门,看遗像,死者是个慈祥的老太太,应该正是村口老伯所说的四婶儿。 院门口,一个披麻戴孝眼鼻红肿的年轻男人正迎接来往的宾客。 丧礼中,通常由长子负责迎接宾客,看来这位就是四婶的长子。 每个人都会跟他说一句“节哀”,他则机械地道谢,嘱咐别人吃好喝好。 他的身旁有张小桌,一个胖胖的妇女坐在小桌后收礼金,每收一份礼金便在一个本子上记一笔,这便是最明了的人情账了。 根据关系亲疏远近的不同,礼金数额自然也不同,大部分都是三五百,最少的则是一百。 吴端拽着闫思弦到了年轻男人跟前。 “请节哀。”吴端道。 年轻男人疑惑了一下,问道:“你们是?” 吴端不回答他,只问道:“这儿是四婶家吧?” 年轻男人点头。 吴端亮出警官证,“这种时候来打扰,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来找高成功,询问几个问题。” 年轻男人将院子里细细看了一圈,“成功好像没来。” 他又转向收钱的妇女道:“姐,你见成功了吗?” “没啊,我还纳闷呢,成功穷得叮当响,最爱蹭饭,咋会没来呢?” ===第二十一章 欠债还钱(4)=== 妇女十分热心,招呼来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打发他带两个警察叔叔去高成功家。 一开始,小男孩挺羞涩,只管跑在前头带路,一言不发。 吴端就去逗他,问他叫什么,是谁家的孩子,有没有兄弟姐妹,还说要把他抓走,小孩儿大惊失色。 一来二去熟了些,小孩便忍不住好奇问道:“成功是个傻子,你们找他干嘛?” “傻子?” 见引起了警察的兴趣,小孩不无得意地边跑边喊道:“傻成功!傻成功!警察来抓傻成功啦!” 闫思弦追问:“怎么个傻法?” “大人让我见他绕着走,傻子发起疯要杀人!” “那你觉得呢?他傻吗?” “我觉得……嗯……可能不傻吧。” “可能不傻?” “反正我没见他犯过傻,他还去小卖部买过东西呢,应该不傻吧。” 小孩的逻辑实在是简单,去小卖部买东西,就算是具备不傻的行为能力了。 他的描述让两人隐隐猜测出了高成功的实际情况。 高成功不傻,至少不是人们普遍意义上所说的傻子。 他游手好闲,又懒又穷,越懒越穷,似乎每个村子里都有一两个这样的人。他们被人瞧不起,任谁都能欺负两下,说他是傻子也是一种欺负他的形式。 到了高成功家门口,小孩想跟着两人进屋,他以为警察要来抓高成功,对“警察抓人”这件事实在是好奇。 吴端不走小孩,只好掏出十块钱来,让小孩自己去小卖部买零食,小孩的心思立马放在了零食上,接过钱拔腿就跑。 高成功家。 在全村基本都修了二层小楼的大环境下,高成功家破破烂烂的一层砖瓦房显得很突兀,乍一看还以为是荒废无人居住的老屋。 屋顶的瓦缺失了很多,缺了瓦片的地方就用一张草席盖住,草席上再堆些茅草,若是下雨天,屋里怕是要成水帘洞。 总共两间房,堂屋一间,尚算端正,堂屋西侧的灶间则歪着,全靠一侧支起的两根木棍撑着,像个塌了肩膀的人,摇摇欲坠。 院门没关,两人进院,透过脏兮兮的窗玻璃看到屋里有个人影一闪,屋门开了。 绿棉袄,蓝棉裤,大黑棉鞋。 高成功似乎只有这么一身行头。 不过这次倒是看清他的长相了。 又黄又稀疏的头发,皮肤黝黑,不到四十岁的样子,体格倒还算强壮。 “你们是谁?” 他虽开口询问,却既不害怕,也不防备——是那种知道家里穷,自己烂命一条,所以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警察,有几个问题跟你了解一下。” 高成功凑上前一步,“警察?真的假的?啥事?” 吴端道:“昨天上午你是不是用村口的公共电话打过110?” “没。”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撒谎没用,监控都拍下来了。” 高成功一愣,下一秒,两人怎么也没想到,高成功直接躺地上打起了滚。 一边打滚口中一边念念有词,什么鬼啊怪啊大罗神仙啊。 这是……装疯? 吴端蹲下拽他,“起来,你起来。” 高成功被他拽得上半身离了地,装得更卖力了。 不过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一样东西吸引住了——一张红彤彤的毛爷爷。 目光一沾上钱,便再也摘不下来,也不神神叨叨了,身子也坐直了。 闫思弦将钱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好回答问题,钱就归你。” 高成功舔了舔嘴唇,痛快道:“行,你问吧……昂,是我打的电话。” 关键时刻还是孔方兄面子大,老少通吃。 “你打110报警,说旧厂区里有尸体?” “嗯。” “你怎么知道那儿有尸体?” “就……看见了呗。” 吴端沉默,丢给高成功一个“你打算就这么磨洋工?”的眼神。可惜,高成功的注意力根本不在他这儿。 闫思弦简单粗暴地将钱揣回了口袋,“好好回答,回答完了不会亏待你。” 高成功终于收回了恋恋不舍的目光,“那个……你问的啥?”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废厂房里有尸体?怎么发现的?” “我去那儿……嗯……遛弯,看见的。” “遛弯?遛到2公里外?” 高成功低头沉默了一会儿,不好意思道:“我是去看……去看……看……” “看小情侣打野|泡儿?” 吴端用余光瞄了一眼闫思弦,他怎么也没想到闫思弦会冷不丁这么问一句。毫无心理准备啊! 闫思弦神色如常地看着高成功,直到对方点了点头,他又问道:“你经常去那儿偷看?” 高成功挠挠头,“差不多吧。” 高成功似乎习惯了用模棱两可的答案回答问题。 闫思弦便换了个十分具体的问题:“你什么时候发现尸体的?” “前天晚上?” “怎么发现的?” “我遛弯过去,看见一个厂房边上停了辆小车——就是那个有铁皮顶的老仓库,我就从外头上到楼顶——外头有梯子……” “我们注意到了,是个直上直下的铁梯吧?” “对对对,就是那个梯子。 我早就发现了,屋顶上有个大窟窿,从那儿往下看……啧啧啧……” “咳咳……” 高成功收起一脸陶醉,继续道:“我一开始也没注意屋角儿有死人,是那女的眼尖,看见了,让那男的去过看看。 男的开始还不同意,但那种时候……男的都得听话…… 男的拿手机上的手电筒一照——哎妈呀那一下没把我吓死,太吓人了! 然后……然后男的连滚带爬往出跑,也不管那女的了,女的就边跑边骂。 有她在那儿骂还挺好的,我就不太害怕了。 我半夜跑回来,吓得不行,一宿都没睡着,想来想去还是报警吧。 死人一个人躺那儿也怪可怜的是吧,我没发现也就算了,发现了不管,万一鬼魂缠上我……” “你怎么想到拿那个公用电话报警的?” “我没事就去玩那个电话,我知道电话通着呢,能打110……再说,我也没手机啊。” 真是个心大的。 思忖片刻,闫思弦开口问道:“听说你最喜欢去红白喜事给人帮忙,顺便吃顿饭,今天四婶家的白事,你怎么没去?” ===第二十二章 欠债还钱(5)=== “我,我起晚了。”高成功往门口跨了一步,“这就去。” 高成功朝闫思弦伸手道:“你们问完了吧?那……” 那就给钱吧。 闫思弦问吴端道:“你问完了吗?” “嗯。” “那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死人的事,除了打电话报警,你告诉过别人吗?” “没。” “你仔细想想,谁都没告诉过?” “没。” “为什么不找个人商量?” “我……他们也不理我啊……”高成功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闫思弦按承诺将一百块钱放他手里,“别让我发现你撒谎。” “没有没有,不敢,你们随便查。”接过钱,高成功也不锁屋门,眉开眼笑道:“那我吃饭去了。” 说完,小跑出了门。 闫思弦和吴端回到车上,吴端道:“他说的是实话,现场一共三个人的脚印,其中脚印较少的一男一女,应该就是高成功看到的小情侣。 剩下那个就是凶手了。 凶手是一个成年男性,穿43码的鞋,根据刘氏身高系数,推测凶手身高在174到184之间。 他步幅均匀,步伐稳健,能独立劫持一名成年女性,说明他是身体强壮的中青年男性。 另外,足迹方面还有一个细节:现场地面上灰尘极厚,可以说地面条件非常不错,清晰保留了凶手鞋底的花纹,因此我发现凶手鞋底的花纹很浅。” “磨损?” “没错,凶手穿了一双磨损严重的鞋子,他经济条件可能不太好。” 闫思弦点头,问道:“现场的红酒瓶呢?” “关于酒瓶,我有个想法。”吴端道。 闫思弦表示洗耳恭听。 “现场总共发现了三种不同品牌的红酒瓶,而且它们在地上呈三堆,还有就是,凶手曾三次进出厂房,我怀疑22瓶红酒不是一次性带到现场的。 我算了一下,22瓶红酒,每瓶在750毫升左右,总共将近17升,也太多了,一次性灌下去,即便死者的胃被撑到变形,容量也绝不可能有17升那么大。” 吴端继续道:“凶手很可能多次往返于墨城市区和工业园。所以有三个调查方向,其一是交通工具,凶手很可能有交通工具,可以调取出城的路面监控,进行排查; 第二是行凶地点,凶手为什么选这片废弃的工业园做为行凶地点?要么他提前踩过点,要么他在附近生活或者在工业园工作过,对作案地点很熟悉,走访周围群众,或许能发现什么; 第三,红酒,走访市内的超市、烟酒行,尤其最近卖特价红酒的地方,交叉对比在一两天内买过这三种红酒的顾客。” “分析得挺有道理,”闫思弦道:“但都是笨办法,走访摸排什么的,大海捞针,太耗费人力了。” “那你有什么办法?”吴端问道。 “办法没有,倒是注意到了一个人。” “哦?” “四婶家的葬礼宴席,桌上也有几瓶劣质红酒,不知你注意到没有,正好三种,和现场发现的一样。” 吴端还真没注意。 “而且,门口迎客的年轻人,我观察了一下,正好是43码的鞋子,身高也在你的推测范围内,年轻力壮,又是附近的当地人,对工业园地形熟悉……” 吴端拉开车门就要下车,被闫思弦一把拉住,“你干嘛去?” “再去四婶的葬礼看看。” “如果他是凶手,这会儿应该已经从高成功口中问出我们的来意了,现在回去,就是打草惊蛇,”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刚让冯笑香帮忙查了大高村近一个月的人口死亡记录。 四婶大名王桂柔,只有一个儿子,就是站在院门口迎接宾客的男人,叫高俊,27岁,大学毕业后在墨城一家装修公司做设计。 派协警来盯他吧,我们有更重要的任务。” “更重要的任务?” “查尸源,咱们得查清死者跟高俊有没有关系,先从高俊身边的女性查起吧,看看最近有没有失踪的。” …… 3月5日。 距离发现尸体已经过了一周,刑侦一支队的工作却没有任何进展。 会议室里,为了不打击士气,吴端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高昂。 “我们对与高俊关系密切的女性进行了摸排,包括他的朋友、同事,以及两任前女友,并未发现他身边有人失踪。 走访过程中,收集到一些对高俊的评价。 高俊身边的人普遍认为他工作努力,比较内向,不太擅长与人交际。 高俊工作五年,自己攒了些钱,家里又给他支援了点,三个月前他付了一套郊区小居室的首付。总体来说,他的人生轨迹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为了在工作的城市安个家,而辛苦打拼。 高俊很孝顺,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回乡下家里探望母亲。买了房子以后,他曾跟朋友说起过,就盼着把母亲接到身边一起住了。 但很遗憾,好日子还没到,他的母亲就心梗去世了。 老太太进城看儿子,母子俩正逛超市,老太太突然倒下了。 医院倒是送得及时,可惜高俊那套房子榨干了家里的钱,他最近一直在靠信用卡度日,没有存款,实在拿不出钱,只能到处打电话找人借。 最终因为交费不及时,老太太没抢救过来。 能算得上跟高俊有仇的,也就只有没及时施救的医院了吧。” 李八月道:“我走访了医院方面,没有异常,没人失踪,当天负责抢救老太太的医护人员的家属也都安好。” 吴端向闫思弦道:“我们的侦查方向可能错了,凶手不是高俊,死者跟高俊没有交集。” 闫思弦皱眉自言自语道:“尸源还是没找到?” “是啊,尸体身份一直确定不了。” “不是说她的衣服是奢侈品牌吗?没去专柜问问?说不定能查到会员信息什么的。” “我和貂儿去问了,”冯笑香道:“我们看走眼了,死者身上穿的是高仿货。” ===第二十三章 欠债还钱(6)=== “穿假货、整容、年轻女性……”种种细节在闫思弦脑海中闪过,难道真的弄错了? 闫思弦有些不甘心地问道:“高俊的通讯记录查过了吗?所有跟他有联络的人,包括电话联络和社交软件联络,都查过了吗?” “都查过,他手机上所有女性联系人都过了筛子,死者不在其中,不过有两处疑点,”冯笑香道:“第一,高俊的母亲死于2月17日——这是医院下达死亡通知书的时间,可是2月27日才办了葬礼。 医院的记录显示,高俊的母亲在停尸房里存放了整整九天。 通常亲属在身边的情况下,死者是不会在医院存放那么久的。 可能是高俊在为葬礼筹钱,也可能……他是不是趁这个时间绑架并将死者折磨致死? 第二,2月17日母亲去世,2月18日高俊向一个朋友借了车。隔了一天,从2月20日开始,这辆车不断往返于墨城和大高村,几乎每天都要往返一趟。 跟第一点一样,可能是高俊在为葬礼奔波,也可能他在不断地购买红酒折磨受害人。 我这边的调查结果就是这些。” “我建议对高俊的调查先告一段落,毕竟家里有人去世,在这种特殊时期,他的反常的行为都解释得通,总不能……硬往案情上套,”吴端问道:“死者的dna提取了吗?” “提取了,跟dna数据库做过比对,没找到吻合的,死者没有前科。” “整形机构,”吴端道:“既然巧办法都用过了,不灵,那就上笨办法把,接下来咱们联合卫生局,重点摸排走访市里的整形机构。” 李八月道:“我就纳闷了,那么大一个工业园,就算厂子全迁走了,也不至于连个看门的都不留吧?这才几年,就变鬼城了,一个目击者都找不到。” “几家公司都想拿那块地方,事情复杂,还牵涉到两桩经济官司,几年下来,那地方就成了三不管。”闫思弦家的地产公司也想拿那块地来着,这话他没说。 简单解释几句,闫思弦又道:“整形机构得话……我看不用那么麻烦,有简单的办法。” “什么办法?” “有正规资质的整形机构肯定会登记患者资料,这些资料就存在各医院的系统里,”闫思弦转向冯笑香,“搞定电脑系统,不是你的强项吗?” 冯笑香看向吴端。 吴端道:“别把违法的事儿说那么好听,一道程序不合法,证据不具备法律效力,很可能导致最后功亏一篑。” “那就天知,地知,我们五个人知。” 闫思弦的目光自会议室里其余四个人脸上一一扫过,李八月,貂芳,冯笑香,最后他看向了吴端。 “怎么?吴队长信不过跟你并肩作战的人?我可记得你说过,什么关键时刻以命相拖托,原来都是骗……” “没骗人!是真的!” “那就拿出点诚意来吧。”闫思弦继续道:“当然,我们所能查到的只是具有整形资质的正规医疗机构,还有大量不正规的机构,散落在暗处,说不定真的需要铺人力走访……” 貂芳伸了个懒腰,“我赞成小闫的想法。” “你的意见不具备参考价值,你只赞成长得帅的!”吴端气恼道。 貂芳毫不在意地捋了捋一头乱毛,“这位老同志,说话要讲证据啊……” 几人说几句闲话的功夫,冯笑香已经有了收获。 “找到了。” 她将笔记本电脑推到桌子中间,却不敢去看吴端。 几人凑到她的电脑跟前,貂芳叹道:“你也太厉害了吧!这么快?” 吴端瞪着眼道:“你早这么干了吧?没敢说?” 他又转向闫思弦,“你早就知道了吧?你俩当我们傻子呢?” 闫思弦和冯笑香一起抬头,45度仰望天花板。 不知道啊不知道,请叫我们小透明和小空气…… 李八月赶忙打圆场道:“先别管了,大家都是想查案子。” 他又继续读着冯笑香查到的消息:“死者王书梅,24岁,6年前从南方老家来墨城读大专,大专毕业后一直没找工作,看起来她没有稳定的经济来源,却租住在一个中档小区。 而且,流动人口登记信息显示,她一个人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租金可不便宜。” 果然,案件本身吸引了吴端的注意力,让他无暇去顾及闫思弦和冯笑香暗地里的小动作。 “收入来源不明,要不……我查查她的银行流水?” 吴端沉默不语,算是默许,冯笑香便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 不多时,她喃喃道:“怪了,真怪了。” “怎么?” “她没有信用卡,也几乎不用银行卡,更不用移动支付。 唯一的一张银行卡,只是每个季度往里存一笔钱,金额在3万到4万不等,然后给房东转2万一,付清下个季度的房租,剩下的全部转回老家。 她是家里老大,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都在上学。 从银行流水来看,她日常的消费都用现金,现金来源我这儿查不到。” “通讯记录呢?她平时都跟谁联系?”闫思弦问道。 “她……她名下并没有登记手机号码。” “呵呵,有点意思,”闫思弦道:“只用现金,通讯得话……应该是特意买了未经备案的匿名号码……她究竟有什么秘密?” ===第二十四章 欠债还钱(7)=== 王书梅的住所。 进门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整洁,规矩。 餐桌的花瓶里有一朵百合,两朵粉玫瑰,已经枯萎了,依然彰显着主人是个生活精致的姑娘。 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间卧室,另一间是书房。 闫思弦走到书柜前粗略一看,《曾国藩家书》《囚徒困境》《博弈论》《瓦尔登湖》……涉猎十分广泛。 随便抽出一本,翻开。 闫思弦首先注意到从书侧掉下的几星纸沫。 是新书,新到几乎没被翻动过,应该是拆了包装就一直摆在书架上。 再翻看几本,也是同样的情况。 “你说,什么样的人需要一柜书来撑门面?” 闫思弦没得到回答,此时,吴端正被房东纠缠。 房东是个40岁出头的妇女,纹了眉毛、眼线,涂着大红唇。吴端一直以为“油腻”是用来形容中年男人的,直到看见这张浓墨重彩的脸,才发现原来女人一样适用。 他甚至都有点不忍直视。 可是女房东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 “警察同志你可别吓我,真死人了?……哎呦喂我这心脏啊,小姑娘看着挺好的……她不是高级白领吗?不是?真的假的?哎呦喂不会是什么不正经的姑娘吧?……反正人不是死在我房子里,你们来看看可以,出去了可别乱说,我这房子还要继续往外租呢……我什么时候能带人来看房啊?这房子空一天我就少一天租金……” 吴端耐心解答女房东的疑问,又拜托她保留现场原貌,给警方留几天缓冲时间,女房东虽然油腻,却通情达理,一口答应了下来。 吴端翻箱倒柜,终于在卧室衣柜抽屉里发现了身份证、毕业证、暂住证三样身份证明,正是王书梅的证件。 他又拿镊子在卫生间的地漏过滤网里捏出了一团头发,装进证物袋。 这时,前去小区物业调取监控的冯笑香回来了。 “小区物业监控可以保留一个月,我全调出来了,回去细看吧,但愿能找出些王书梅的出行规律。” 闫思弦从书房探出脑袋,问房东道:“这台电脑是您家的,还是租客自己的?” “她的,除了家具和电视,其它东西都是她的。” “明白了,多谢。” 一听有电脑,冯笑香便主动凑了过去。 “我看看。” 她将一个u盘插在台式电脑上,也不知打开了一个什么程序,开机密码就被轻而易举地破解了。 桌面上有个名为“鱼饵”的文件夹。 打开,里面全是照片,足有一百张。 有精修的艺术照,有在一些旅游景点的照片,还有一些居家照片,居家照片以站在书柜前,或者坐在书桌前翻书的居多。 照片里的女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十分明媚,正是王书梅。 冯笑香又是一番敲打键盘,电脑上自动记录的qq号码登录。 qq分组名字很是奇特: 待宰[2人] 大猪[4人] 小猪[5人] 猪仔[10人] “这……”冯笑香有些无语,“她是养猪的?” 闫思弦笑道:“你见哪个养猪的会跟猪聊qq?” 冯笑香吐吐舌头,打开了一个“待宰”分组里的聊天记录。 “互发了照片,互相说明了收入情况,看起来……呃,门当户对,正在商量见面,这是……网恋?”她又粗略查看了几个聊天记录,“没错了,同一个套路,可是……见面以后呢?她怎么赚钱?难道……跟他们睡?” 闫思弦伸手在冯笑香头上敲了一下,“小孩儿别学坏。” 冯笑香捂头,一脸委屈。 这一幕恰被吴端看到,吴端上前一步,将冯笑香拉到身后,“你竟然对童工下手,丧心病狂啊!爪子拿开!童工是不会向你的淫威屈服的!” 冯笑香:同事戏太多怎么破?遇到神经病如何自保?谁来给我支个招? 女房东在书房门口探了探头,三人一秒恢复严肃脸,各忙各的。冯笑香噼里啪啦地敲打键盘,着手查王书梅的网页浏览记录,吴端蹲下身,检查书架最下层的柜子,闫思弦则拉开电脑桌上唯一的一个抽屉。 抽屉里有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还真有些发现。 “账本……2月16号,¥5600;2月13号,¥3300;2月8号,¥7800……是收入吗?这么多?” 除了笔记本,抽屉里还有一沓钱,闫思弦拿起数了数,总共一万三千元。 吴端也看到了账本,只道:“她要真是干那个的,这价钱……也太高了点吧?” 闫思弦挑挑眉,“你很懂行情?” ===第二十五章 欠债还钱(8)=== 吴端摇头,“一般懂一般懂……” 闫思弦一笑,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指着笔记本道:“你注意看她记账时用的人民币符号。” 吴端凑上前来,“这……为什么有的¥是一横,有的是正确的两横,还有的是……三横?” 闫思弦思忖片刻道:“我想王书梅是故意这么写的。” “故意的?” “如果是笔误,情况应该是绝大部分正确,个别的出错。 如果王书梅拿不准这个符号怎么写,又懒得查证,应该选一种对她来说最顺手的写法长期使用——比如一横或者两横的人民币符号,三横的怎么看都错得离谱,像个“羊”字似的,不应该出现三横的写法。 可是笔记本里三横的写法占了近一半。 所以她既不是笔误,也不是拿不准,只能是故意为之。” “可她为什么这么写……区分账目?”闫思弦思忖道:“假如笔记本上记录的是收入,那是不是意味着……她有三个获得收入的渠道。” “她同时被三个人包养了?”吴端道。 闫思弦实在受不了他一个劲儿往那方面想,正色道: “王书梅不是干那行的,请你稍微克制一下,原因: 第一,单看照片,她不值这个价; 第二,她的生活整洁规律,当然,我们看到的是表面现象,也有可能因为她有一个好家政,所以,只要检查一个地方就够了……” 闫思弦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东西不多,且大多是速食食品,摆放得整整齐齐,还有红红绿绿的水果,可见主人虽然不大开火做饭,却还是重视饮食健康的。 “家政是不会连冰箱里头都收拾的,只能说明王书梅本人无论饮食,还是个人卫生,都比较讲究,她不可能是干那行的。”闫思弦给出结论。 “没有证据之前,还是别把话说太绝。”吴端道。 “专业知识告诉我,人的性格决定了其对工作的选择,而反过来,人必然也会受到工作环境的影响,这两方面是相辅相成的。 一个在选择生计时轻贱自己的人,怎么可能在生活上整洁自律,规划饮食?”闫思弦无所谓地掏掏耳朵,“你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上次打赌不是说给我搬桌子吗?到现在也没搬,是不是特别拉不下老脸?要不再赌一次?” “搬!回去就给你搬!” “诶,对了,找着王书梅的手机了吗?”闫思弦又问道。 “还有一个地方没找。”吴端来到门口玄关处,玄关处有个鞋柜,鞋柜上放着个很有质感的木盘子,盘子里有钥匙、墨镜、小包纸巾等出门常备的小东西,还有两个小巧的女士手包。 吴端翻看两个手包,“没有,包是空的。” “看来是被凶手处理掉了。”闫思弦将账本和抽屉里的钱一并装进证物袋,“该通知王书梅的家人了。” …… 王书梅的家人是在一天后赶到的,长期的贫穷生活使她的父母看起来比同龄人苍老憔悴。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动车,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坐在市局小会议室里,老两口局促得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此时,dna实验室已经对女尸与王书梅家找到的头发进行了dna比对,确认死者正是王书梅。 既然已经确定死者身份,就省去了认尸环节,闫思弦当即劝吴端道:“先别告诉他们女儿去世的消息,容我问几个问题,不然一会儿认完尸,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 吴端知道他的做法不人道,却有效率,想了想,默认。 进入小会议室,闫思弦没开口,两位老人也没敢开口,只是焦急又害怕地看着他。 闫思弦道:“王书梅是你们的大女儿吧?” “是,俺娃咋了?”男人问道。 女人的眼泪已经冲出了眼眶,对于子女离世,女人的预感总要更强烈些,大概是数年前十月怀胎让女人与子女多了一些不可言表的联系。 闫思弦没回答男人的问题,只问道:“你们有她的手机号吗?她平时怎么跟家里联系?” “有,有号有号。”男人立即报出了一窜手机号码。 不用人提醒,门口的冯笑香已经冲回了电脑旁。 “的确是个没备案过机主身份的号码,这个号码使用频繁,几乎每天都有电话呼出呼入。”冯笑香很快圈定了与之联络最为频繁的几个号码,一一查实。 “宋东来,男,45岁,离异,有一个上大学的儿子,独自经营一家咖啡馆,曾因为嫖娼被抓过; 陈敏,女,27岁,未婚,工作状况不明; 李涵,男,34岁,已婚,新南方厨师学校毕业,西餐厨师,跟老婆一起经营一家西餐厅。 与王书梅联系最频繁的就是这三个人了。” 有一个……女的?吴端终于相信,之前关于卖淫、包养的推测很可能错了。 他问道:“这三个人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冯笑香噼里啪啦忙活了一阵,调取了三人的通讯记录。 “没有,三人相互之前没有通讯联络。”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人民币符号……”吴端觉得自己似乎就快抓住什么重要的线索了。 他索性凑到电脑前,翻看起死者王书梅与三人的通讯记录。 突然,有灵光自吴端眼中闪过。 “时间!” 他几乎是一跃而起,去翻看从王书梅家带回来的账本。 从后往前翻,翻了几页,吴端便道:“联络时间和记账时间吻合!但凡王书梅跟三人联络过,当天必然记一笔账。 符号!还有账目上使用的人民币符号! ¥上只有一条横的,是联络宋东来后的记录;有两条横的,是联络陈敏后的记录,有三条横的,是联络李涵后的记录。 这三个人一定跟王书梅有经济往来!问题是,为什么?” 吴端决定立即去走访这三人,向他们问个清楚。 他正准备出门,就听到尸检室方向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一层楼都听得清清楚楚,令人揪心。 看来闫思弦已经将死讯告诉了王书梅的父母,并出于好心,带他们去见女儿一面。 呜呼!可怜的一对老人! 闫思弦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站在尸检室门口,显得有些慌乱,吴端快走几步。 “让他们哭一会儿吧,哭出来也好,”他转过头对李八月道:“帮着联系殡仪馆吧,毕竟有合作,让殡仪馆给个实惠点的价钱,死者家属不容易。” ===第二十六章 欠债还钱(9)=== 吴端简要说明了新发现,并道:“宋东来、陈敏、李涵跟死者王书梅联系最频繁,我看就从陈敏开始查起。” “女性,工作状况不明,关于她的信息最少……行,就按你说的。”闫思弦道。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进办公室,闫思弦问冯笑香道:“能查到陈敏的住址吗?” “有,陈敏没有本地户口,办了暂住证,暂住证上的居住地址我这就可以发给你们。 …… 陈敏不在家,闫思弦和吴端便将车停在她的住所楼下,静静等待。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不多时,闫思弦便小鸡啄米,犯起了瞌睡。 “你这样可不行啊,以后执行盯梢任务熬通宵,你可咋整?” “我昨晚上有事,4点才睡。”闫思弦迷迷糊糊应了一声。 吴端便道:“你睡会儿吧,我盯着,人回来了我喊你。” 闫思弦就等他这句话,立马将座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角度,整个人摊在上头,秒秒钟进入深度睡眠。 直等到晚上11点多,左邻右舍早已亮起了灯,陈敏家却依然黑灯瞎火。 期间闫思弦的狐朋狗友来过一次电话,叫他参加party,闫思弦不无遗憾地推掉了,可怜巴巴地缩在车里啃着干面包,就着矿泉水。 “我还以为你对那种社交活动没兴趣。”吴端道。 “是没兴趣,我这不是指望着聚会改善一下伙食嘛,”闫思弦苦恼道:“也不知道垃圾食品吃多了智商会不会下降,变成你这样就麻烦了。” “噗——”吴端一口泡面差点喷他脸上。 闫思弦一脸认真,似乎真的在考虑这个问题。 吴端正准备反驳他,闫思弦一挑下巴道:“看那儿,是不是陈敏回来了?” 只见一个女人扶着一个男人走在小区路上,看样子男人喝多了,明明是平地,却走出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女人扶得很是吃力,一直低头看路。 她抬头的瞬间,两人只看了一眼,便十分确定,就是陈敏。 两人下车,挡住了她的去路。 吴端亮出警官证道:“陈敏,我们有些问题需要向你询问,请配合调查。” 陈敏一愣,差点撒手,她扶着的男人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在地,幸好吴端帮着扶了一把。 陈敏犹豫片刻,似乎在回想自己有没有干过违法乱纪的事儿,也不知想清楚了没有,过了一会儿才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儿?” 吴端扶着男人往前走,“先把他弄回去吧,这是你男朋友?” “嗯,不用……”见吴端十分坚定,陈敏只好跟上。 她租住的房子在一楼,两室一厅,跟人合租,陈敏和男朋友住在主卧。 另一间次卧的门开着,有个姑娘正在上网,看到陈敏带了陌生人回来,姑娘立即关了屋门,还将门上了锁,看来跟陈敏关系不怎么样。 卧室十分凌乱,玻璃啤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床边的地上,个别瓶子里还有啤酒,洒在地上,进屋只觉得地板粘鞋。 床上除了被子,还有乱七八糟的衣服,陈腐的味道让闫思弦微微皱了皱眉。 也不知陈敏的男朋友是真喝得不省人事,还是不愿面对警察,总之进屋倒头就睡,还拿被子蒙住了头。 安置好男朋友,陈敏也意识到卧室实在没处下脚,便招呼两人在客厅坐下。 “你们要问什么?” 吴端开门见山道:“你认识王书梅吗?” “不认识,从没听说过。” “你确定?” 陈敏点头,一脸懵圈,“你们搞错了吧?” 看起来倒真不像是装的。 吴端将王书梅的照片递给她,“你看看,就是这个人。” 陈敏只扫了一眼照片,便是一愣。很快她便伸手接过照片,仔细看起来。 闫思弦道:“不用想这么久吧?上个月你们还隔三差五电话联系,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陈敏踌躇片刻,终于道:“我是认识她,但她不叫王书梅,她叫王媛媛——反正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假名?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今天不错,一开场就有收获。 “你们怎么认识的?”吴端道。 “她主动找我的。” “找你干什么?” “还不是看我们店适合相亲约会吗?” “什么店?” “我们……是个茶馆,也提供餐食,也有酒水。” “你开的店?” “不是,我是经理。” “经理?”闫思弦道:“哪种经理?” “还能有哪种,就是老板平时不在,店里差不多都我在管。” 闫思弦低头狡黠一笑,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问陈敏道:“你跟王书梅——就是你说的王媛媛,合伙在当酒托吧?专门砸王书梅相亲对象的榔头。” 陈敏不说话。 闫思弦便继续道:“不承认也没用了,账本都找着了,况且,除了你,王书梅至少还跟另外两家餐饮商家有类似的违法合作。 立功的机会可就一个,你不说,我们问别人去了。” ===第二十七章 欠债还钱(10)=== 这次,陈敏踌躇的时间更长了。 终于,她战战兢兢地问道:“要是,要是你说的对,王书梅的确是酒托……会怎么样?” “你是想问你会怎么样?” 陈敏点点头。 闫思弦问道:“你就不想先问问王书梅怎么样了?” “她怎么样了?” “死了,被人灌了许多劣质红酒,折磨致死,死的时候胃被撑到这么大……”闫思弦拿手比划了一下,吓得陈敏一缩脖子,“我们调查的是王书梅死亡案,暂时,你只是做为知情人接受询问。 目前的情况是,有个凶手正在报复诈骗他的人,第一目标王书梅已经死了,接下来,他是停手,还是继续报复跟王书梅有合作关系的商家,谁也说不准。 至于你和王书梅共同诈骗,那是另一码事,暂且不归我们重案的管,不过,你还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做了错事,总要承担后果。” 陈敏已不由自主发起了抖,她无助道:“我们就是弄点钱,没害过人啊……不会吧,怎么可能……死了……” “没害人?你们坑别人的血汗钱,还有理了?” 陈敏咬着嘴唇,不敢再多言。 闫思弦继续问道:“你最后一次见王书梅是什么时候?” “大概……我记不清了,对了!她每次来之前都会提前打电话。”陈敏进卧室拿出了自己的手机,翻看通讯记录,“2月16,她中午打电话,说下午去我店里。她要带个男的来,还按老办法。” “消费了多少钱,你还记得吗?” “五千多,挺多的,那男的刷的银行卡。” “事后你们怎么分赃?” “她带来的人,消费都不走账,五百用来打发知情的后厨和服务员,剩下的我俩四六分,她六,我四,她那儿和我这儿都有记账,一月一结。” “你们合作多久了?” “大概半年多了吧。” “合作是谁先提出来的?” “她!她提的!她跟我认识以前就是干这个的! 她跟我说像我这样给人当经理,操不完的心,到头还不是一个月就几千块死工资,跟她合作,一个月轻轻松请就能过万,我就答应了。” “你靠这个赚了多少钱?” “没算过。” “大概呢?” “十几万总是有的吧。” “钱呢?” “钱……钱……”陈敏吞吞吐吐。 闫思弦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钱没往家寄多少,都花到男人身上了吧?” 陈敏低着头,许久才抬起头接了一句:“我就是……一直往家寄钱,感觉我就是家里一台挣钱的机器,你们没过过那种日子,当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大家子都压在我身上,我真的太累了……我想赚点钱,为自己活着,有什么错?” 闫思弦懒得跟她理论,抬脚就走。 吴端还想在说两句,几乎直接被闫思弦拎起来出了门。 “你干嘛?!”吴端道。 “要把有限的时间用在刀刃上,那种人不值得浪费时间,我们的工作是抓凶手,改造的事儿交给监狱。” “你这人有时候还真是……”吴端找不到合适的形容,只能笼统道:“奇怪。” “你是想说不近人情?” “差不多吧。” “没点个性,我怕活不过一百章啊。” 吴端:你戏真多。 闫思弦又道,“所以你一定要抱住我大腿,毕竟哥可以用主角光环罩你,保你活到最后,王子跟公主过上没羞没臊的生活什么的……” “滚!” 言归正传,吴端继续问道:“下一步怎么办?重点排查被王书梅坑过钱财的受害者?” “嗯。” ===第二十八章 欠债还钱(11)=== 一周后。 市局会议室。 由于大量排查视频、电子资料,刑侦一支队的几人眼睛里满是血丝,一个个精神萎靡。 吴端给大家打鸡血道:“我知道大伙都累,再坚持坚持,咱们都已经看见胜利的曙光了,等结案了大家一起放假。接下来就说说这几天的筛查结果吧。” 李八月接过话头道:“那我说一下大家汇总的信息。 首先是王书梅的诈骗行为。 通过一位最近才上过当的陈先生,我们发现了王书梅的另一个手机号码。 她总共有两个未经实名认证的号码,其一用来跟有合作的餐饮商家联络,另一个则用来联络目标男性。 找到这个号码后,我们顺腾摸瓜,总共找到了104位受害者,最早的可以追溯到前年。” 有刑警举了一下手,问道:“这么多受害人,就没一个报警的?” “要面子,”吴端道:“被骗,还是约会被骗,对一个男人来说,总是上不了台面的事儿。而且王书梅诈骗也是挑人的,她选的人经济条件普遍不错,损失千把块钱,也就心疼几天,还不至于揭不开锅,所以容忍度较高。” 李八月继续道:“我们对104位受害人进行了网式筛查,我就直接说结果吧:那个高俊也在受害人行列中。” 李八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大高村那个高俊?我们一开始查过,却查不出他跟死者有什么关联的高俊?”吴端问道。 “对,我们还调了监控,发现他的确在陈敏店里跟王书梅约会过,当时他付的是现金。” “高俊有重大作案嫌疑!”吴端道。 李八月继续道:“为了更全面地了解高俊这个人,我联系了高俊的两个前女友,她们从侧面印证了高俊的作案动机,大家可以听听电话录音。 高俊的第一个女朋友是上大学谈的,和大部分校园恋爱一样,毕业就分手了。女孩现在不在墨城,能提供的信息有限。 第二个女朋友,是高俊工作后经朋友介绍认识的,叫熊希。 这姑娘倒是个爽快人,说她跟高俊分手主要就一个原因:高俊实在太抠门了,你们自己听吧。” 说着,李八月开始播放自己手机里的一段通话录音: 熊希:“喂?” 李八月:“喂?您好,是熊希吗?” 熊希:“您哪位?” 李八月:“我是墨城公安局刑侦一支队的,我姓李。” 熊希:“公安局?……” 电话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是熊希将手机拿远去看李八月的来点号码了。 熊希:“不会是骗子吧?” 李八月:“放心,我不问您要钱,现在有一桩刑事案件,可能跟您的前男友高俊有关,我们希望跟您了解一些情况。” 熊希:“他啊,我们已经分手了。” 李八月:“为很么分手呢?” 熊希:“他太抠了。” 李八月:“抠?” 熊希:“说好听点是艰苦节约,其实不就是抠吗?” 李八月:“您能具体说说吗?” 熊希沉默片刻,似乎是在组织语言,“那就从他买房子说起吧。买个那么小的房子,对我还跟防贼似的呢,他钱不够,我说帮他垫点钱吧,他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想往房本上写我的名字。 得,我也不帮他了,免得做好事还惹一身骚,没钱就自己想办法凑呗,把家里榨干。 之后的事才来气呢,自从他付了首付,开始还房贷,那就更抠了,看个电影,抢不到9块9的特价票就不看,吃个凉皮子麻辣烫都巴不得跟我aa制呢。 行吧,我忍了,我也不图他的钱,再说经济紧张总能过去吧,可人家也没时间陪我啊,一到周末就去乡下老家帮他妈干活去了……我就搞不懂了,就算在乡下,也没有那么多活儿吧? 这么一个男朋友,要钱没有,要时间也没有,那我图个什么?最后就分手了。” 李八月:“分手后你们还联系过吗?” 熊希:“他主动联系过我两回,看样子是要和好,我没同意。 对了,还有一次,他打给我,跟我哭哭啼啼的,说还是我好,还说他被人骗了。” 李八月:“什么时候?” 熊希报了一个日期,李八月暂停了通话,解释道:“注意这个时间,跟高俊被王书梅骗是同一天。被骗了几千块,高俊肯定心疼坏了。” 李八月继续播放电话录音。 熊希:“我还觉得稀罕呢,就他那一毛不拔的样儿,还能被人骗?但我是真不想跟他和好,所以我也不想安慰他什么的,免得他还抱有希望,我就跟他说清楚了,让他以后别再联系我……” 李八月:“请您仔细想想,关于被骗的事,高俊具体是怎么说的?” 熊希:“这……大概就是骂骗子祖宗八辈不得好死什么的……他那点破事,我真没留意……” 李八月:“他有没有表示要报复骗子?” 熊希:“当然了,还说后空了就要去被骗的地方守着,等骗子来了好好教训她一下……不会吧,他不会是杀人了吧?……哎呦我的天,你可别吓我……不过,他那么抠的人,钱在他眼里不是钱,那是命啊,要说他为了钱杀人,我还真信……” ===第二十九章 欠债还钱(12)=== “动机和嫌疑是有了,可是没证据。”吴端道:“我们却能够定罪的关键证据。” 吴端这话,让众人刚刚兴奋起来的情绪又低落了。 此时,貂芳却道:“我这儿有个新发现,或许有用。” 她将一张尸检报告补充文件分发给几人,并道:“尸体昨天刚被殡仪馆接走,怕有遗漏,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有新发现: 我在尸体食道内壁发现了一根毛发,带有毛囊,经dna比对,是猫毛。” “猫?” “嗯,那根毛太细太软,藏在食管褶皱里,被血一浸,跟周围组织一个颜色,所以没发现,这次还是机缘巧合,在一个特殊的角度下才看到。 我想,会不会是……凶手给死者灌红酒的软管上粘了这根猫毛,它就随着软管粘在了死者食道上。” 吴端皱眉道:“高俊家不养猫啊。” 李八月却若有所思,问坐在他旁边的刑警道:“我记得给高俊借车的那个同事……他家有猫吧?咱们去走访的时候,不是在他家看见猫了吗?” 刑警道:“没错,他家有一只灰色折耳。” “灰色!”貂芳眼睛一亮,“死者食道里的猫毛就是灰色的!” “那同事叫什么名字?”吴端问道。 李八月一边翻自己的笔记本,一边道:“我看看……他叫……张立群……” 吴端又问貂芳道:“要是我们去拿到了猫的dna样本,能做比对吗?” “动物的dna比对技术,现在还不成熟,咱们省做不了,得送国家级实验室,能做,就是耗时比较长。” “做!多久都做!”吴端已经起身,一边安排工作一边往门口走:“小闫和貂儿去采集dna样本,我负责盯梢高俊,”他指着一名刑警组长道:“钱允亮,你带几个人跟我一起,咱们24小时轮流蹲守,一旦固定证据,立即抓人!” …… 张立群家。 见到警察,又听闻警察是来询问高俊相关情况的,张立群几乎热泪盈眶。 他激动地握住闫思弦的手道:“警察同志,你们可管管吧,我被坑惨了。” “有什么事儿慢慢说,别着急。” “高俊可坑死我了! 他借钱,在公司借了个遍,关系好的就借三五千,关系一般的借一两千…… 我最惨,给他借了一万!” “什么?!” 闫思弦赶忙拨通了吴端的电话,焦急道:“高俊很可能已经逃了,他问同事借了一大笔钱。” “怪不得家里没人,公司也没看见他,”吴端遗憾地“嗨”了一声,“早知道应该一直派人盯着他!我这就发布追逃信息……” 挂了电话,闫思弦问张立群道:“高俊总共借了多少钱?你们统计过吗?” “总共……五六万总是有的。” “不是个小数啊。”闫思弦道。 “是啊,谁能想到他借完钱转天就不来上班了……我们是装修公司,他连装修工人的钱都借,人家卖点苦力容易吗?……哎,一点也看不出来啊……他是这样的人……前几天我给他借过车,没想到转脸就坑我啊……” “你们怎么不报警?” “报了,警察也来了解过情况了,但是……好像没下文了……” 借钱问题,闫思弦也不敢给出一定能把钱追回来的承诺,只道:“人我们肯定要抓,钱尽量帮你们追。我来是跟你确认一件事,你养猫,对吧?” “嗯。” “灰色的?” “是啊,” “我需要从你家猫身上提取一些dna样本,也就是抽点血。” “啊?” 貂芳已经戴上塑胶手套,从尸检箱里拿出了一根细细的针管。 “这……到底怎么?” “就是为了帮你把钱追回来。”闫思弦道:“请你配合。” 貂芳也道:“只抽几毫升,不会影响你家猫的健康。” 张立群看了看他家肥嘟嘟的猫,猫似乎感觉到了铲屎奴才图谋不轨,竖起了背上的毛。 张立群背过脸去,十足的不忍。 “行,你们抽吧。” 麻利地抽了血,两人告辞。 回程路上闫思弦道:“你们法医都身怀绝技?兽医的活儿也干得来呀。” 貂芳第一次跟闫思弦独处,被他一夸,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还倔得很,“当然了,我们法医可是就着死人下过饭,陪着白骨爆过肝的,区区一只猫算什么。” 闫思弦:“……” 闫思弦:服了服了,您是大佬。 ===第三十章 欠债还钱(13)=== 回到市局,闫思弦收到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是,高俊真的潜逃了。好消息是,现在公共交通工具都是实名制,冯笑香很快查到了高俊的去向。 “高俊逃往外省的丹阳市了,他是用自己的身份证订的火车票。” “丹阳……他在丹阳市有什么可投奔的亲戚朋友吗?” “没有,之前筛过他的人际关系网,丹阳没有熟人,不过,高俊是用自己身份证购买的火车票,他应该知道,我们能查到,所以我怀疑丹阳并不是他的目的地。” “你是说,他会在中途下车?”吴端问道。 “很有可能,图侦经开始查沿线各火车站的出站监控,但人流量太大,要找到高俊,还得费些时间。 另外,他的手机卡应该也换了新的,之前的手机卡这两天一直是不在服务区状态。” “盯住他姐的电话,”闫思弦对冯笑香道:“那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最有可能联络的人。” 五个小时后,图侦办公室。 一名图侦刑警指着电脑屏幕道:“这人……是高俊吧?” 吴端和闫思弦立马凑上前来。 画面中的男人穿着牛仔裤,运动鞋,修身款型的米色风衣。 刑警之所以不敢确定,因为他身边有个姑娘,两人有说有笑,很亲密的样子,使得画面中的男人看起来毫无逃亡之感。 冯笑香放大了画面,又在不同的几处监控中提取到了这名男人的画面,能看出,他始终微微低着头,似乎有意躲避摄像头,但终于还是找到一段可以模模糊糊看到面部的视频。 冯笑香立即对视频进行了清晰锐化处理。 正是高俊! 他身边怎么会跟了个女人? “能看清她的脸吗?”闫思弦指着女人道。 不难看出,高俊虽然在刻意躲避摄像头,那女人却十分自然,走起路来抬头挺胸,谈笑风生,多处摄像头都拍到了她的面部特征。 那是个挺好看的女人,高俊的长相也算帅气,两人站在一起就是一对俊男美女。 冯笑香截取了这趟列车上的乘客资料。 “这女的叫苏沐熏,是个医药公司的销售,看过往的出行经历……应该经常全国各地出差。苏沐熏此行,是在首发站京北市上的车,的目的地是枣城,中途正好经过墨城。高俊跟她一起在枣城下的车。” “能查到她跟高俊的关系吗?”吴端问道。 “目前看不出交集。” “看来高俊运气不错,在车上结识了一个暧昧对象,正好给他打掩护。”吴端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道:“我这就联系枣城警方,发布协查通告……照片麻烦发我一张。” “好。” 挂了电话,吴端道:“现在就等枣城那边的消息了,我想带一组人过去。” “我跟你一块。”闫思弦道。 “行,”吴端又问道:“你们采集dna样本怎么样?顺利吗?” “很顺利,貂芳已经坐车往京北市赶了,她要第一时间拿到检测结果,争取早点固定证据。” 一路紧赶慢赶,深夜时分,墨城刑警终于进了枣城地界,吴端中途接到了枣城警方的电话,说是人在宾馆落网了,刑警们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 枣城公安局。 枣城刑侦副支接待了风尘仆仆的吴端一行人,并介绍情况道:“女的问完话了,俩人就是一夜情,高俊利也承认了,他就是用的女的身份证开房,免得被查到。 不过人还没放,看你们还用不用再审审。” 吴端忙道:“多谢了,我们就带高俊走。” “行,那女的我等会儿就放了。” 拘留室内,高俊坐在铁凳上,神情木讷。 能看出来,从被捕那一刻起,他的精神就彻底垮了。 直到办理完嫌疑人交接手续,被带上警车,他都是一言不发。 一上车,吴端便对他开展了突审。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高俊:“……” 他不说话,吴端也不恼,只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俩?你母亲的丧宴,我们去过。” 提起母亲,高俊终于抬眼看了看吴端,喃喃道:“是你……是你啊……” 他肯开口说话,就是好事。 吴端又追问道:“那时候有警察找上门,你一点紧张都看不出来,心里素质不错嘛。” 高俊苦笑一下,“那时候……你们要是把我抓走就好了……” “怎么说?” “我本来计划着,给我妈办完葬礼就自首去,可是……办完葬礼,我又想多守几天丧,还想再帮我姐种一季地,还想找个女人生个孩子——我要是被抓进去,不死也得关个几十年吧,怕是再也没机会……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可我不能连个孩子都没有……” “你根本就不想自首吧?别骗自己了。”闫思弦鄙夷道:“不仅如此,你还想拖一个女人下水。” “不!一开始我真想自首的,你们相信我!”高俊的语速变得急速,“我就是……哎!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能逃一年算一年吧,逃够10年我就赚了,真没想到……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们抓住了……早知道,应该自首的。” “早知道,早知道你还会杀人吗?” 高俊摇头,“还是要杀的,我不后悔杀她。” ===第三十一章 欠债还钱(14)=== 见他打开了话匣子,吴端趁热打铁道:“说说吧,为什么杀她?” “她骗我钱,”高俊强调道:“我手头最紧的时候,她骗我钱!” “是,我们查到她骗了你6200元……全是现金,你身上干嘛带那么多现金?” “那些钱是从我姐那儿借的,我姐给我的时候就是现金,本来我是要用那些钱周转信用卡,被她一下全骗光了……光是钱也就算了,事赶事,我妈偏偏心梗了。 要不是她骗走我的钱,我不至于周转不开,交不上医药费,我妈也不会因为抢救不及时早早走了。 都是因为她!都是她害的!” “她骗完你的钱,应该就跟你断了联系吧?你是怎么找到她的?” “我知道她肯定跟茶馆的人狼狈为奸,她还会再把人带到茶馆去,我就在那附近盯着,没过几天就让我找着了。” “找着以后呢?” “我开车跟着她,在一个没人也没监控的地方跟她’偶遇’,我用提前准备好的木棍把她打晕,拖上车,带到家附近的老厂房里。 她不是跟店家合伙,拿一瓶死贵死贵的红酒坑我的钱吗?那我就让她喝个够! 我也不知道总共买了多少红酒——全是最便宜的,我让她自己喝,她才喝了两瓶,就跟我哭天抢地。 我想到老家村里有一户养猪的,每年卖猪之前,为了压秤,都要给猪喂一次沙子。 我见过一次给猪喂沙子,他们直接把管子插猪嘴里灌。 我就找了一根软管,给她灌酒,果然是个好办法。 灌了她三回,到最后,她的肚皮撑得跟孕妇一样大,人也昏过去了。 没意思,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很想看看她的胃究竟有多大,我就……” “你就把她的肚皮割开,还切下了她的胃——在她活着的时候。” “怎么了?那还不够呢!我就是要让她受罪!谁让她害死我妈?!该!她就该受这个罪!” 复仇者的身份令高俊情绪失控,开始咆哮。 但很快,杀人犯——还是被捕的杀人犯——这一身份又让他垂下头来。 案情终于明了,回程路上,吴端疲惫地靠在副驾驶位置上,眼睛一闭就睡着了。 待吴端睡熟了,闫思弦又低声问高俊道:“你怎么不处理尸体?找个地方埋了,总比把尸体晾在厂房里不容易被发现。” “来不及了,你们已经知道了。” “什么意思?” “我们村那个傻子,鬼知道他怎么看见了,还报警。我想等丧宴结束再处理尸体,可丧宴上我问傻子警察为啥来找他,他说他在鬼城发现尸体,已经报警了。” …… 案情水落石出,刑侦一支队得以放假两天。 貂芳提议道:“晚上咱们一块撸串去吧,反正今天星期三,不像周末哪儿哪儿都是人。” “好啊,好久没聚餐了,走走走。”吴端响应,“八月,冯笑香,闫思弦,一块来吧。” …… 夜幕刚刚降临,某烧烤店,吴端豪爽地冲老板喊道:“再来三十个肉串,一打啤酒!” 吴端心情很好,尤其是看到闫思弦被微醺的李八月勾住肩膀,一个劲儿称兄道弟,嚷嚷着:“博士就是不一样,你一来,我们这破案效率,蹭蹭地往上窜……” 除了李八月,他还被一脸迷妹相的貂芳盯住脸看。 唯有冯笑香最老实——老实得有点过分了,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烧烤。 实在是个诡异的画面。 闫思弦好脾气地照单全收,嘴角挂着笑意,能看出他很享受跟这些同事相处。 李八月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抓住了吴端。一边摇晃两人,一边道:“你们怎么认识的?说说呗。” “你们……之前就认识?”貂芳也很诧异,“吴队你不仗义啊,认识帅哥也不给我介绍介绍。” 吴端:“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儿,有什么好说的。” 闫思弦却不认同,“怎么不长脸了?那应该是你第一次参与警方的正式行动吧?而且任务完成得很出色啊。” 他这么一说,貂芳更好奇了,吵着非要吴端讲。 吴端摸摸鼻子,冲闫思弦抬抬下巴,“你们想听就让他讲。” “乐意之至。”闫思弦挑挑眉。 ===第二章 非正常少年矫正中心(2)=== 特别说明: 上两章屏蔽了,为不影响您的阅读体验,我概括一下内容: 1、进入回忆杀,闫思弦17岁时曾被送入一家名为亚圣书院的戒网中心; 2、进入戒网中心后,闫思弦首先被关进了单人禁闭室,并在出禁闭室时,与前来卧底同样刚出禁闭室的吴端擦肩而过; 3、闫思弦与同桌小眼镜建立了信任,并开始向小眼镜了解戒网学校内的情况。 —————————— 闫思弦倒吸一口凉气,“你的意思是……你们都被电击过?” “差不多吧。”小眼镜想起了正事儿,“你到底能不能给我爷爷打电话?” 闫思弦点头,“号码写我,帮你打。” “得嘞。”小眼镜拿过闫思弦的课本,在上面写下一串手机号码,“老爷子耳背,你到时候大点声。” “知道了。” “那我背书了,等会儿万抽我就死定了。” …… 怕什么来什么。 老师接连抽查了三个学生。 不合格,就挨戒尺,有打三下的,有打五下的。 只要挨了打,无论几下,手上均是一片红肿。闫思弦眼看一个又高又壮的男生被打了五下,脖子上青筋暴起,却强忍着不敢让眼泪掉下来,真憋屈! “再抽最后一个。”老师伸手指了指小眼镜——老师抽查时不喊名字,只拿手冲着人一点,想来是连学生的名字都没记住。 小眼镜被他指出了一脑门儿瀑布汗,脸色煞白。 得,别说他不会背,就是会,也吓得忘了大半。 没想到的是,闫思弦却抢在他前头站了起来。 两人是同桌,挨得很近,老师那一指,被学生误会了也是有可能的。 闫思弦却不给他纠正误会的机会,张口就背,滔滔不绝,竟然一口气将二十几段内容一字不落地背了下来。 全班同学都看着他,老师走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一番,“以前背过?” “嗯。”闫思弦含混地回答。 “明天还抽你,我看你还能篇篇都背过?!下课。” “呼——”小眼镜长舒一口气,低声道:“大神,以后跟你混了。” “先带我见见你说的人吧。” “行,走吧,现在就去。” …… 教室门前的走廊上。 “你是说……有人跟你打听过张雅兰?谁?” 闫思弦伸手,很想抓住对面女孩儿的肩膀,将她涣散的眼神和注意力也一并抓在手里。 可他又放下了手——老师就在不远处,学校连说话都不让,更明令禁止男女生之间有任何肢体接触。 “他——嘻嘻嘻——” 女孩伸手朝着教室里一指,所指的…… 怎么是他?! 那个与闫思弦同时从禁闭室放出来,曾经赤裸相见的娃娃脸男生。 此刻,娃娃脸正透过一班教室的窗户看着闫思弦,近水楼台,看来上节课他已经跟这个精神失常的女生有了交流。 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嘻嘻嘻……”女生笑得口水流在了衣襟上,“不能说……不能说……说了难受……” 小眼镜低声对闫思弦道,“看见了吧,真电傻了,问不出来。” 女生苍白的脸如一张草纸,一下子皱成一团。 “你才傻!啊啊啊啊……你傻!傻!傻!……” 她跳起,双手挠向小眼镜,闫思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抱住,拦了下来。 走廊里,十几步开外的老师视若无睹,学生纷纷绕行。 一个学生精神失常,没人联络她的家长,没人带她就医,就这样由她自生自灭。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即便监狱也不会如此对待犯人吧? 闫思弦迷茫地看看四周,又看看那力大无穷的疯女生。 是不是张雅兰也曾受过同样的折磨,变成了同样的疯子,她的呼救被无形的高墙阻隔,终于耗尽了生命。 这想法触动了闫思弦内心的柔软之处,让他再也无法用力去拦那疯女生。 稍微一松懈就被她挣脱,她大叫着,抬手就去抠闫思弦的眼睛。 不好! 闫思弦偏头闭眼。 这一下,纵然伤不到眼睛,脸上怎么也得挂彩。 却没等来那一爪。 三秒后,闫思弦睁眼,看到一只手牢牢捏住了女生的腕子。 是他!娃娃脸! 他同样费解地看着闫思弦,却没说话,只是手脚麻利地制服发疯的女生。 “让她平躺……药物,需要能让她镇静下来的药物……老师!” 被求助的老师干脆走向了远处。 娃娃脸短暂地咬牙切齿了一下,对小眼镜道:“去拿点东西让她咬住,免得咬断舌头。” 小眼镜照做。 谁知,小眼镜刚一离开,娃娃脸便一掌劈向女生的后脖子。 只一下,女生晕了过去。 这是闫思弦见过的身手最敏捷的人,不由自主地,脚下就想后退,却被娃娃脸拽住了手腕。 “你怎么来了?”娃娃脸低声问道。 “啊?” 闫思弦的大脑宕机了三秒钟,紧接着,汹涌地出现了一连串问题。 他是谁?他认识我? 刚才打昏疯女生那一下,他有意避开小眼镜,却不避讳我,为什么? 他是敌是友?会妨碍我的计划吗? 先问哪个问题? 闫思弦实在不擅长询问,他更喜欢自己动手寻找答案。 所以,他决定从最简单的问题开始。 “你叫什么?” “吴关。” 闫思弦气不打一处来,“你先招惹我,现在又告诉我无关?” 娃娃脸一笑,“我是说,我叫吴关。” 他好像很喜欢笑。 闫思弦摆出一副“别扯了,谁会叫这种名字”的表情,吴关回以一副“我啊,我就叫这种名字”的表情。 吴关接过了话头道:“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我没法回答。” 听到这话,闫思弦竟暗暗松了口气。 吴关继续道:“我会找到张雅兰,至于你,只有一句忠告:回家去,这儿不是让你过家家的地方。” “呵呵,你是不是瞎?”闫思弦可不吃他这套。 吴关被他问得一愣。 闫思弦指了指晕倒在地的女生,“第一,你看不出她比我更需要回家吗?第二,什么时候回去可不是我说了算的。” “我会让人联系并说服她的家长,会有人来接她。我也可以让人联系你家,回去吧。”吴关这话说得很有底气,闫思弦盯着他的眼睛,感觉不像吹牛。 如果闫思弦没看走眼,他的话至少透露了三条信息: 第一,他不是孤军奋战,有人在学校外接应; 第二,他有办法跟外界联系; 第三,他好像没有恶意。 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不用。”闫思弦从来不喜被人安排,“劝你手别伸太长,要是妨碍到我,我不介意告你一状。” …… 吴关怀疑,闫思弦这张嘴是不是开过光,因为他刚说完“告状”,两人就被告了一状。 不远处,有个学生指着闫思弦和吴关,对一名老师道:“就是他们!他们说话!” ===第三章 非正常少年矫正中心(3)=== 一个身高186虎背熊腰的高中生,跟秃顶老师告状,告同学说话。 搁哪所学校,都荒诞得让人瞧不起。 唯独在亚圣书院,这是常态。 亚圣书院搬用了文革时期的“先进做法”,鼓励学生之间相互揭发,揭发别人可以得到奖励,奖励积累到一定次数,就可以抵消惩罚。 闫思弦一瞧,乐了。 告状的正是刚刚抽查背书时挨了五下戒尺的男生。他虽长得高高壮壮,此刻却弓着背,哈着腰,一脸谄媚地看着老师,毫无少年人的朝气,倒像个跟在主子邀功的奴才。 奴才对主子谄媚,对揭发对象却不敢趾高气昂狗仗人势,他眼中满是歉意。 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想挨戒尺了,太疼了。 闫思弦理解,但依旧鄙视,懒得拿正眼看他。 秃顶老师显然不想跟那发疯的女生扯上瓜葛,他瞪了狗奴才一眼,恨他为什么把这烫手山芋递给自己。 好在,有人愿意接这烫手山芋。 在走廊尽头抽烟的黄板牙教官饶有兴致地凑上前来。 “怎么?新来的不懂规矩,说话了?” 他眯眼看向闫思弦和吴关,犹如一只盯住猎物的蟒蛇。 “嗯。”老师含糊应着。 黄板牙揉着拳头道:“我就喜欢你们这种不守规矩的,没关系,我教你们规矩,慢慢教——走吧,宿舍楼。” 两人沉默照做。 老师只想推脱责任,黄板牙只想抓人来折磨,一拍即合。 他们并不在意真相,此时,辩解不过是自取其辱。 “去宿舍楼。”黄板牙在两人身后,像是驱赶两只绵羊。 宿舍楼正是早些时候闫思弦被关禁闭的地方,那是一栋三层建筑,下面两层是学生宿舍,第三层有禁闭室、电击治疗室,以及教职工宿舍。 宿舍楼和教学楼中间隔着个小操场。 说是操场,不过是块篮球场大小的水泥地,水泥地靠近教学楼的那端竖着一座雕塑,宽袍大袖,手握竹简。 亚圣书院嘛,雕像大概是孟子,可惜雕刻师傅以前是给庙里雕罗汉的,这孟子就也如罗汉一般一脸凶相,眼珠高高凸起,逮谁瞪谁,让人看了毫无学习的欲望。 看到凶神恶煞的雕像,闫思弦不由生出一种“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之感。 两人身后,得意洋洋的声音传来: “不听话的我见多了,放心,今天就把你们治好……” 不害怕是骗人的,闫思弦毕竟只有17岁,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到了即将遭受电击的境地,肩膀还是微微发抖。 必须做点什么。 “喂,你是不是挺能打的?” 话音落下,闫思弦才意识到自己开了口。 “嗯。”吴关闷哼一声,算是答应。 “不准说话!” 黄板牙骤然拔高了声音,抬脚就去踹闫思弦。 闫思弦小跑两步顺势一躲,躲到了宿舍楼楼梯下方。 “奶奶的!”黄板牙骂了一声,紧追上去。 楼梯下方三角形的空间是一处死角,无论对面教学楼的人,还是三楼职工宿舍里的教官们,都看不到三人。 黄板牙很快发现自己陷入了被两人夹击的境地。 他也不太慌,只要喊一嗓子,不出10秒就会从三楼冲出教官帮忙,再说,他不相信两个小兔崽子真敢把他怎么样。黄板牙打定了主意,两人敢反击,等下就让他们吃尽苦头。 可惜,他没机会了。 吴关手起,利落地在他脖子上砍了一下,和打晕发疯女生的手法一样。 闫思弦则去摸教官的口袋,口袋里有钱包、手机,以及一串钥匙。 “应该是电疗室的。”闫思弦捏起一把钥匙道:“只有那儿的防盗门是十字花锁孔。” “就去电疗室!” 两人拖着晕倒的黄板牙教官上了三楼。 三楼共十个房间,走廊两侧一边五个,左手边距离两人最近的三间正是职工宿舍,隐约能听到一间宿舍里有吆五喝六打牌的声音。因为职工宿舍有空调,门都关着,吆喝声并不大。 想去电疗室,得从三间职工宿舍门前经过。 两人将黄板牙放在中间,一个推,一个拽,小心翼翼,不敢发出一点儿声音,终于通过“危险区域”,进入了电疗室。 ===第四章 第一次电击治疗(1)=== 黄板牙被放在电击治疗专用的床上,左侧是一台仪器,仪器上的电线错综复杂。 闫思弦用床上的绑带结结实实地固定住黄板牙的手脚,并往他嘴里塞了牙套。 接通电源,打开仪器。一阵“滴滴滴滴”声之后,闫思弦拿起了两个通着电线的白色小棒。 “你会用这个玩意儿?”吴关十分诧异。 “做过点功课。” 白色小棒被抵在黄板牙眉心处,同时往两边太阳穴的方向划。 “咯咯……” 瞬间,黄板牙醒了,口中发出难以名状的声音。 闫思弦评价道:“30毫安电流,除了疼,他还能看到一条粗粗的白光——你能想象吗?人直接看到电流在自己脑子里的样子。” “操你……” “妈”尚未出口,又是一股电流。 “还骂吗?”闫思弦终于撕开认怂的伪装,冷冷问道。 “不骂了。” “知道为什么抓你来吗?” “咯咯……” 稍一犹豫,就是一次电击。 “我我我打人。”黄板牙加快了语速。 “还有呢?” “还有……咯咯……” 他的回答还是不够快。 黄板牙欲哭无泪,常在河边走——他这不是湿鞋,是掉河里了,看样子还得被淹个半死。 闫思弦记得,准备将自己送到这所学校时,他曾阅读大量戒网学校的资料,其中一个接受过电击治疗的学生这样评价: “那种对人心理的把控,让人确实感受到你是真的错了,电击会让你真正心服口服。” 此刻,这说法在黄板牙身上得到了验证。为了逃避电击,他的供述还真是猛料十足。 “还有电击学生,还……睡过几个女生……” 闫思弦拿着白色小棒的手抖了一下,紧接着,是疯狂的连续几次电击。 “咯咯……咯咯……咯咯……” 黄板牙翻着白眼,眼球外凸,竟跟操场上的孟子雕像有几分相似。 “够了。” 吴关伸手拦住他。 闫思弦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想到张雅兰的笑容,她脸上的小酒窝,她笑起来仿佛周身都在发光的样子。 他还记得暑假前两人最后一次见面时的对话。 张雅兰:“我可能真要去那种学校了,以前就跟你提过。” 闫思弦:“别开玩笑,新闻都曝光了,那儿不是人呆的地方。” 张雅兰:“去一趟我爸妈就放心了。” 闫思弦:“他们逼你去的?那你躲我家来,我保护你。” 张雅兰:“也不全是被逼的,我其实没那么排斥,怎么说呢……还有一年就高考了,我还想跟你考一个学校呢,该收收心了。” 闫思弦:“我给你辅导,别去了。” 张雅兰:“放心,你还不知道我?我什么时候吃过亏?实在不行就装怂认错呗。” 闫思弦:“那……你小心点。” …… 闫思弦蹲下,张开嘴,拼命用力呼吸,唯有这样才能克服令他窒息的巨大愧疚感。 “我要是再坚持一下,劝住她,不让她来……该多好……” 吴关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从他手中接过白色小棒。 “看清楚,就是这个女生,她叫张雅兰,她在哪儿?” 吴关从黄板牙的手机相册找到了张雅兰的照片。 确切的说,那是一张学生们在教室读书的合照,人人一丝不苟,学习氛围浓厚——教官存这样的照片,是为了出去抓人时给家长展示,让家长放心。 镜头聚焦的位置,一个女生和两个男生的面貌比较清晰,女生正是张雅兰! 黄板牙看着照片,喃喃道:“她……你们说的是她……” 吴关手中的白色小棒向下沉了一寸,黄板牙被吓得又翻起了白眼,涎水横流。 “这种事儿,体验一次就终身难忘吧?我不想再折磨你了,在我的耐心耗尽之前,你最好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少跟他废话!”闫思弦一把夺过白色小棒,稳准狠地电了下去。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两人虽未刻意分工,配合却十分默契。 果然,高压之下出效率,一心只想少受罚的黄板牙搜肠刮肚,还真想起了一些细节。 “我们只管收拾不听话的学生,再就是把走出学校后坏毛病反弹的学生抓回来。”黄板牙道,“我就是个打工的,上头让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她不是我害死的,是校长!校长!还有胡教官!” “说具体点。” “上月她一进校就关禁闭,人被铐在禁闭室窗户栏杆上,连着晒了两天——是有点狠了,可是别的学生也都是这么过来的,谁也没想到会出人命啊……可能她正好赶上最热的那两天了吧——反正,抬出来的时候好像是死了……我也不确定,离得远,没看清,但是但是但是……胡教官肯定知道!就是他把人从禁闭室弄出来的,他还开车和校长一块把人往医院送……人送出去就再没回来,至于死活,我真不知道。” 吴关道:“还从没见过校长呢。” “是这样……”黄板牙赶紧解释,邀功似的,“校长家孩子考上外地的大学了,校长去送孩子上学,这周不在,明天就回来了。” 闫思弦捏起黄板牙的右手大拇指,解锁了他的手机,“那就胡教官吧,哪个是他的电话?打给他,让他过来……” 吴关眼明手快地抢过手机,“慢着,咱们应该从长计议。” “哦?” “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吴关指了指黄板牙,“你就要再叫来一个教官?咱们不可能一直躲电疗室里,出去以后被他们报复怎么办?” “你说完了?”闫思弦上前一步,“该我问了,你认识我吗?想好了再回答,否则……”闫思弦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小棒,“我不介意用点非常手段。” ===第五章 第一次电击治疗(2)=== 吴关一愣,正组织语言想要劝说眼前的少年,闫思弦却又摆摆手,“开玩笑的,你那么能打,我哪儿是你对手。 先说说我的想法吧。我猜到你是哪路神仙了,只是你这么年轻,我一直不敢相信……我说了你也不会承认吧?那就不说破了,权当顺水人情。 既然咱们都来找张雅兰,我暂时不想跟你作对。” “彼此彼此。”吴关笑了笑,尽量表示友好。 闫思弦看着黄板牙道:“至于他,不是问题。” “不是问题?” “如果你被人揍了,而且是被同伴们习惯踩在脚底的人揍,你会声张吗? 不会,丢不起这个脸。” “你的意思是……” “今天的事儿,他不会告诉别的教官,也不敢在明面上报复我们,除非他想沦为笑柄。” “但他可以暗地里报复,那更可怕。”吴关道。 “不不不,不会的。”黄板牙极力抬起头,想要让两人看到他真诚的眼神,以自证无害。 闫思弦将白色小棒在他脑门上一划,手法已经十分娴熟,黄板牙再也不敢插嘴了。 “反正事儿已经干了,把胡教官叫来,一并审了,免得夜长梦多。 如果顺利——我是说,如果能从胡教官那儿问出张雅兰的下落,那我接下来要考虑的问题,就是从亚圣书院逃出去——在他们开始报复之前,逃出去。” “你也太乐观了。”吴关嘴上这么说,却也明白,兵贵神速,闫思弦的办法虽然有风险,但效率高。 错过了这次机会,想要审问胡教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思忖片刻,吴关重新解锁黄板牙的手机。 拨通胡教官的电话,趁着对方还未接听,吴关对闫思弦道:“张雅兰可能已经死了。” “我知道。” “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早就有了。” “好。” 三人沉默等待。 电话接通,那头首先传来了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妈的输了就想耍赖!龟儿子麻溜儿掏钱……” 那个声音——闫思弦听得真切,正是山羊胡。 原来他就是胡教官,一想到他拿走自己钱财时贪婪的样子,闫思弦就手痒,巴不得立即让他尝尝电击的滋味。 有白色小棒威胁,黄板牙老老实实按照吴关的要求说话,他打断了对方的抱怨,低声道:“电疗室,你自己过来,别让人知道。” “怎么?你带学生过去了?” 对方仿佛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虽也压低了声音,却抑制不住声音中的兴奋。 “有钱,”黄板牙含混道:“你自己偷偷过来,别让人看见。” “行啊,有好处还能想着我,是我兄弟,晚上请你喝酒……上次那个学生真不赖嘿……老子不跟你们玩了,一群癞皮狗!” —————————— (为避免屏蔽章节,此处省略一千字对胡教官的审讯内容 审讯结果是:胡教官供述了张雅兰的埋尸地点。) —————————— “附近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吴关问道。 “标志性……土坡……人埋土坡底下……呃,还有……歪脖树……附近有歪脖树,当时天黑,我感觉……树……秃的,好像是棵死树。” “土坡……歪脖树……” 吴关还想再问,胡教官却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屋里只剩两个清醒的人。 “可以给你的警察同伴打电话了吧?”闫思弦对吴关道。 ===第六章 鹰犬爪牙=== “可以给你的警察同伴打电话了吧?” 闫思弦这么问,吴关也没太惊讶,他真的照做,用胡教官的手机联系了守在学校外的警察,将藏尸地址发出去,让他们带上警犬去搜尸。 做完这些,他才淡淡道了一声:“你猜到了。” “不是猜,是推理。” “哦?”吴关席地而坐,笑道:“你看过不少推理小说吧?” 闫思弦一本正经地分析道:“张雅兰失踪后,我去找过她父母,以班干部关心同学的名义。 据她的父母说,张雅兰不想念书了,反正也念不好——这怎么可能?放假前她还一门心思要跟我考同一所大学。 他们说已经把张雅兰送到亲戚家的公司上班了,还给了我一个外省的地址。他们以为我不会去查……” “你去了。” “是,去了,他们给的址上的确是一家公司,一家接不到生意即将倒闭的广告公司,老板欠了不少外债,都快上吊了。 这样一家公司,老板就算想照顾亲戚家的小孩?怕也是有心无力吧。 我仔细打听了,公司从没有过张雅兰这个人,老板也跟张雅兰家没有亲戚关系。她父母撒谎。 等我回来,再想找他们,他们已经卖房子搬走了。” “你就把自己送到亚圣书院来找真相?太冲动了吧?” “我只有两条路,第一,找张雅兰的父母,第二,来亚圣书院。前者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并不难选。” “你还有第三条路啊?” “放弃?” “这不是大部分人都会选的路吗?” 闫思弦不想就这个问题深聊,岔开话题道:“哦,对了,我还报过警……呵呵,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像新闻里上访的人一样,赖在警局里。 不过话说回来,张雅兰的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我父母,只是在警局耗了几天,你就是那时候见到我的吧? 所以,我得出推理结果:你是警察。 看来,你们真要对这所学校开刀了。” “我看你挺适合当警察。”吴关道。 听不出他是不是调侃。 闫思弦却认真道:“你倒不太适合。” “哦?” “电击这种屈打成招的手段,我可不敢恭维。” 吴关耸耸肩,“电击什么的,完全是你这个非警务人员对教官的‘正当防卫’,我可没上手。” 还真是,对黄板牙和胡教官,吴关自始至终也没用一下电击,全是闫思弦动手。 虽然他并不排斥折磨人,却不喜欢被当枪使,不禁皱起了眉,“你们警察都这么坏?” “彼此彼此。”吴关道:“对了,刚才同事告诉我一个消息。” “什么?” “校长回来了,刚下飞机。” “好得很,”闫思弦翻着胡教官的手机通讯录,“打给他,今天就能一箭三雕了。” 吴关没回答他,而是通过窗帘边缘的缝隙观察着外面。 “情况不太好。” “怎么了?” “咱们失踪有一节课了吧?教官和老师已经开始找咱们了,等发现到处都找不到,你说他们会怎么办?” “他们会……不好!小眼镜!”闫思弦噌碐一下凑到了窗前。 只见小眼镜被三名壮硕的教官连拽带拖地弄出了教室,看架势是要抓到电疗室拷问了。 小眼镜又哭又叫,两条腿在地上乱踢,像一只绝望的小兽。 闫思弦“跑了”,与小眼镜何干?就因为做了一节课的同桌,他就该遭受无妄之灾? 不能让他受罪! 两人对视一眼,吴关果断出门,“我来引开他们!” 闫思弦伸手拦他。 晚了,对方的行动速度太快。 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闫思弦腹诽一句,用胡教官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那是他在手机通讯录里找到的号码,名为“李教官”。 果然,三名拖拽小眼镜的教官动作顿了一下,其中一人撒手,去摸口袋,摸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接听电话。 “你在哪儿呢?”电话那头的声音火急火燎,不待闫思弦答话,那声音连珠炮似的继续道:“赶紧来操场!有人跑了!就是新来的小子,两个!得在校长回来之前……” “我就是,”闫思弦打断了他,“我就是新来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闫思弦看不清,却能感觉到对方在这一瞬的错愕,忍不住挑起嘴角笑了。 紧接着,是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反了你了,你还敢来电话?!识相就自己滚回来!别被我抓住……” 吴关刚走到楼梯口,听到叫骂声,登时明白了,又掉头回了电疗室,果然看到正在打电话的闫思弦。 闫思弦:“你有本事抓住我再吹牛吧。胡教官……还有那个黄牙教官——抱歉,还没来得及问他名字——都在我手上,你们要不要考虑报个警? 哦,对了,我得提醒你,胡教官可爆了不少猛料,杀人、故意伤害、猥亵强奸女生……啧啧啧,你们还有心思抓我?我要是你,现在就考虑要不要自首。” 操场上三名教官也顾不上管小眼镜了,围在李教官的手机跟前,神色凝重。 小眼镜站在一旁,肩膀一下一下抖动,他在哭,却不敢出声,也不敢逃,只能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你想干什么?”李教官问道。 “张雅兰,我想知道谁该为她的死负责。” “张雅兰……是不是那个……”“就是……错不了……热死的……”“不是赔过钱了吗?”“是啊,我听说父母同意私了……” …… 电话那头,三名教官咕咕呿呿一阵,终于统一了意见。李教官道:“你找错人了,我就是个打工的,拿钱干活儿,你说的这些,跟我一毛钱关系没有,你有什么问题还是找校长吧。” 李教官倒是个能屈能伸的,再开口时,态度已经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当然要找他,不过在这之前,我有个小小的要求,希望你们配合。” “你说。” “不准伤害学生。” 李教官几人连忙四下张望,似乎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 闫思弦又道:“警方已经介入了,不想惹麻烦得话,就别在这个档口上作妖,对他们好点,争取戴罪立功。 当然,要是你们非要顶风作浪,为了查出我的下落对别的学生搞暴力逼供,我也不介意把胡教官的手指头一根根割下来送给你,到时候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释。” 说完,闫思弦果断挂了电话。 吴关:“你倒是敢越权做主,还戴罪立功,谁批准了?” 闫思弦嗤之以鼻,“你有什么立场指责我?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还去把人引开,怎么引?出去裸奔?” 吴关:“……” 警校优等生平生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熊孩子的恶意。 ===第七章 渡劫(1)=== 闫思弦始终盯着操场上的几人,直到看见三名教官打发小眼镜回教室,他才放下心来。 “看来不用咱们联系校长了,有人替咱们传话。” “嗯。”吴关示意闫思弦也坐下,“天太热,不知要等多久,尽量减少运动吧,咱们得保持体力。” 闫思弦坐下,毕竟年纪小,脸上带着得意之色,“找来找去,谁能想到咱俩就藏他们眼皮子底下,我真期待答案揭晓的时候这帮孙子脸上的表情。” 吴关给他浇冷水,“听说过瓮中捉鳖吧?你现在就是鳖,现在变数太大,随时可能节外生枝,得意什么?” 闫思弦没好气地撇他一眼,“你才是鳖。” 吴关看他生气,觉得好笑,“哎,我听说你家条件不错,你爸生意做得特别大,老上新闻,你又是家里的独苗,他们怎么放心让你瞎折腾?太危险了吧。” 闫思弦挑眉,“你查我?” “你可是实名举报亚圣书院,警方对你稍做了解也很正常。” “稍做了解……”闫思弦有意挖苦他:“啧啧啧,我看你别干警察了,去写小说吧,就你这含糊的用词,保准不被和谐,说不定还能一本成神月入过万。” “你少贫嘴,回答问题。” “危险吗?有点吧,想不让家里人担心,不告诉他们不就得了,上了这么多年学,别的没学会,报喜不报忧总得会一点吧……话说,什么时候能从这儿出去?热死了。” “出去?……哎,我最担心的是没有直接证据。” “什么意思?” “即便找到张雅兰的尸体,学校大可以推脱,说张雅兰趁外出就医逃走……哎!但愿尸体上有能把案子坐实的证据吧…… 还有那些遭到猥亵性侵的女生,让她们站出来指认凶手,恐怕也是阻力重重。 我师傅说,未成年人性侵案,最大的阻力来自被害者的监护人——家长怕丢人,不愿意声张,90%的凶手都能逍遥法外。” “可恶!”闫思弦撩起t恤擦擦汗,“你们警察就不能给点力?” “第一,我还没毕业,不算警察,第二,警察办案也得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 “呵呵,”闫思弦不想继续跟他废话,干脆往地上一躺,闭目养神。 自从被关过禁闭室,闫思弦耐渴的能力似乎变强了,此时虽然口干舌燥,却也没觉得特别不适。 刚才的一番折腾,肾上腺素飙升了一把,现在平静下来,倦意渐渐席卷而来,十几分钟后,他打起了瞌睡。 可是心里还装这事儿,哪儿敢睡着。 迷迷糊糊间,听到了吴关的声音:“困了你就睡吧,我盯着。” 闫思弦终于安心睡去。 …… 他是热醒的,醒来先伸手按亮了一部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睡了四个小时。 渴。渴得不想说话。 吴关道:“一个坏消息,一个更坏的消息。” 闫思弦懒得搭腔,吴关继续道:“坏消息是:校门口来了好多学生家长——是来维护学校的。 刚才我的警察同事试图进学校交涉,把咱俩救出去,却被家长挡在学校门口,家长甚至差点动手,为了避免起冲突,我的同事不敢硬闯。 可恶的是,家长们明知道孩子在这儿会被电击,却坚信这是唯一能让孩子重新做人的办法。他们生怕警方对学校不利。” 闫思弦懒洋洋道:“不难解决,只要放出有女生被性侵的消息,这么膈应人的事儿,我不信女生家长还能继续维护学校,说到底,家长们不过一群乌合之众,可以从内部瓦解。” “话是这么说,但也需要时间。况且,更坏的消息是:尸体还没找到。 虽然有人带警犬去胡教官标记的地方寻找,可那儿是一片郊区荒地,范围太广,根据以前搜尸的经验,我师傅说,运气不好得话得人工掘地三尺,一个礼拜也未必能找到尸体。” “不是有两处标志吗?土坡和歪脖树。”说话有点多,吴关的嗓子哑了,他努力吞了吞口水。 “土坡和歪脖树是找到了,可是就是找不到尸体。”吴关看向躺在地上的胡教官,“万一他给了个假地址,让我们干耗着……” 昏迷的胡教官仿佛能感觉到两人在谈论他,竟然醒了! 他粗粗地喘了几口气,喃喃道:“水……水……” 看到闫思弦和吴关,立即噤声。 闫思弦冷冷道:“知道关禁闭的滋味了?” 胡教官竟掉了眼泪,“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放了我吧,我错了……真错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放了你?”闫思弦重新拿起白色小棒。 胡教官吓得再次失禁。 “你说的地方,还没找到尸体。” 白色小棒贴近胡教官的额头,他抖成了筛子。 “不可能!我没撒谎……没!……都是实话,真的……就在那儿!就在那儿啊!……肯定是……” 吴关将手机凑到他眼前,“看清楚,这是现场发来的照片,是这儿吗?” “离3……19国道不远……好像……就是这儿……” “好像?” 吴关还欲再问,却听门外走廊上隐约传来说话声。 闫思弦一把捂住了胡教官的嘴,胡教官是真被电怕了,老老实实一动不动,任由闫思弦捂着。 其实之前也有教官自走廊经过,电疗室里的四人并未引起关注和怀疑。 这回,门外的人却不仅仅是路过。 只听一人指点道:“……越快越好,钱不是问题,今天就把禁闭室重新粉刷一遍……还有灯,去找个电工,把灯修好,再买几个蒲团,咱们是书院,我要让这儿看起来像……禅修室,对对对,就叫禅修室!以后不准再叫禁闭室了……” 有人问道:“那电疗室怎么办?” 这些人已经开始掩盖虐待学生的痕迹了!更要命的是,藏不住了! 门外的人已经到了电疗室门口。 好在,外面的人并没有开门进来。 一开始指点江山的人道:“把门牌换了,电疗室不好,太暴力了,就叫……心理疏导室,改成这个吧……都勤快点,把里面打扫干净。” “是是是……” 听到几人离开,闫思弦和吴关松了口气,太险了! 可就在这时,一直悄无声息躺在角落的黄板牙突然暴起,嗖地一下冲到门口,猛砸了几下门,边砸边喊:“救我!校长救我!” ===第八章 渡劫(2)=== 我勒个…… 吴关毫不犹豫地飞起一脚,正踹在黄板牙胸前,将人重新踹回屋角。 可纵然他身手快如闪电,也没能第一时间止住黄板牙的鬼叫。 门外如同油锅里落了滴水,噼里啪啦炸开了。 “有人!” “电疗室!开门!” “他们就躲在里头!” …… 脚步声、叫骂声、掏钥匙的叮当声汇成一片。 “操!” 屋里的两人扑上前来,一起用肩膀顶门。 可只撑了三秒,门就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出来!” 外面四五个人,七手八脚地推门,可惜人多手杂,劲儿没使在一处,里面两人却是配合默契,一时间里外竟势均力敌。 终于,一个最具权威的声音开口了: “同学,你们闯祸了,知道吗?” 张雅兰的尸体尚未找到,这些禽兽又毫无悔改之意,闫思弦肺都要气炸了,吴关也大吼道:“闯你姥姥个腿儿!” 那人被气笑了,“好,好好好,你有种,等会儿上电疗,我看你还骂。” “你敢!”吴关大叫。 “你当我不敢?!”那人比他更加中气十足。 “你什么不敢啊,你连杀人都敢。”闫思弦阴测测道。 外面推门的力道明显变大了。那人咆哮道:“小兔崽子,你说什么?!找死!” “我都看见了,你们把人拴在窗前,暴晒。还毁尸灭迹,在荒郊野岭把人埋了,我全看见了。” 与吴关的嘶吼不同,闫思弦的声音冷得让人听了后背发凉。 “抓住他!给我抓住他!” 外面的人终于找到些默契,吴关双手推门,抬起一只脚抵在门口的墙上,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撑得脖子上青筋暴起,浑身骨头和肌肉似乎都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俨然已到了临界状态。 “你……好……了……没……”吴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马上马上!”闫思弦一手顶门,一手不知在电疗的机器上调试着什么,“好了!” 两人同时松手,电疗室的门洞开。 与此同时,闫思弦手中的白色小棒不由分说戳了出去。 第一个冲进来的教官来不及反应,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吱啦—— 电流声让在场的每个人都竖起了汗毛。 教官应声倒地,手心上是两点焦黄。 “下一个,谁来?” 闫思弦扫视一圈,落在了一颗地中海状的秃头上。 是校长,校长一下飞机就收到消息,意识到警察可能盯上亚圣书院,火急火燎地赶来,处理禁闭室、电疗室等虐待现场。 赶来的途中,还在家长微信群里大诉苦水,煽动家长在校门口自发“站岗”,利用家长阻碍警方办案。 看到闹事的不过是两个学生,校长摆出了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 “你们进了亚圣书院,就得服从管教……看看你们现在的样子,随随便便被人煽动蒙蔽,很危险啊,你们的家长知道了得多难过,我已经联系你们的家长……” 打脸来得太快,见了校长,黄板牙什么也不顾了,大喊道:“他是警察!我听见他们联络外面的警察了!” 这一喊,门外的校长和教官都变了脸色,有胆子小的开口道:“警察同志,我可什么都没干,我不知道……” “怂货!”校长骂了一句。 校长和教官们年纪差不多,却没有教官强壮,站在中间像个霍比特人,可他一开口就能镇住场面。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些勾当,玩儿小姑娘的时候一个个不是厉害得很吗?怎么,警察找上门来就想一推三六五?” 面前总共五名教官,加上倒地的黄板牙、胡教官,总共七个壮汉,看七人神色,竟是都参与过猥亵强奸女生。 闫思弦心道:不好!一致的犯罪经历会让这些人在设法脱罪时格外团结。 果然,校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继续煽风点火道:“大家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学校要是真被查了,你们谁都跑不了。” 没人吱声,校长压低了声音,继续蛊惑道:“只要除掉这两个闹事的,警察拿不到证据,大家就没事了。” “除,除掉……怎么除?” 没人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校长后退一步,大有“孩儿们,战场留给你们,血别溅我身上”的意思。 闫思弦真真切切地看到,对面的人眼中已泛起了杀意。 吴关握拳,绷紧了身上的肌肉,随时准备反击,他还侧了侧身,护住闫思弦。 闫思弦则握紧了手中的白色小棒,他虽然没什么打架经验,却也知道已到了生死关头,唯有拼命了。 剑拔弩张之时,胡教官却说话了,他一开口,又是涕泪横流。 “没用……没用的……我说了……我什么都说了……警察就快把人挖出来了……” 即便杀死两人,也于事无补了,找到张雅兰的尸体,罪行败露是迟早的事儿。 校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胡教官一眼,却并不太着急,骂了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又不无得意地继续道:“放心,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 背靠背的两人清晰地感觉到,对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他这话什么意思?张雅兰究竟在哪儿? “那还怕啥,咱们……上?” ===第九章 来自现实的第一波打击(1)===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闫思弦干脆先发制人,手中的白色小棒朝着一名教官舞了出去。 坏了!吴关心里暗暗叫苦,这小子怎么一点儿打群架的经验都没有?敌强我弱,后下手,免得露出破绽才是王道啊! 果然,闫思弦两条手腕被教官捏个正着。 “我擦——” 他吃痛地骂了一声,却也不太慌,飞起一脚就踢。 那教官看起来也是个练家子,抬脚格挡,招式有模有样。却没想到闫思弦下盘力量竟如此之大,一脚正踢在他膝盖上,只听一声骨头错位的闷响,教官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抱腿打滚呼痛。 吱啦—— 电流袭来,教官倒地,直翻白眼。 另一头,吴关也跟人动上了手,闫思弦放倒一人,他已放倒了三人,并惊讶道:“可以啊你。” 闫思弦一笑,“三百美金一节的跆拳道课,不是白上的。” 吴关瞬间觉得,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不过几息之间,五名教官已被两人放倒,闫思弦甚至一脸的意犹未尽。 “以前我爸总说艺不压身,什么本事都让我学点,我不理解,现在倒真该感谢老头儿。” 吴关表示不想跟有钱人探讨这个问题,转向校长道:“我们的确还没找到尸体,却已经有了你教唆他人故意杀人的证据。” 他拿起斜放在桌上的手机,手机赫然正在跟外面的警察视频。 吴关对外面的警察道:“刚才的情况,录下来了吧?” “全录下来了!清清楚楚!” “这回搜查令能下来了吧?” “拿到搜查令了,老赵已经带人进学校,门口的家长刚被和谐驱散。” 一挂断视频通话,就听到楼道里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名40出头的警察一马当先冲了过来。 看到他,吴关情绪有些激动,喊了一声“师傅”。 那老警察十分欣慰地拍着吴关的肩,将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 “怎么样?受伤没有?” 吴关在这人面前十分孩子气,又是伸胳膊,又是伸腿,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没受伤。 其余警察则咔咔咔地给校长、教官们拷上了手铐,押人的押人,取证的取证,乱中有序。 闫思弦显得有点多余,他默默看着警察们忙碌,心中却在掂量:也不知张雅兰的尸体究竟被藏哪儿了,有没有损坏。 简要汇报完情况,吴关闲了下来,到闫思弦身边,低声问道:“以后有什么打算?”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上学放学混吃等死呗。” “考虑过考警校吗?”话一出口,吴关觉得不妥,讪笑道:“算我没问,那么大的家业等着你继承,你当什么警校。” 谁知,闫思弦却认真道:“想考来着。” “哦?” “家里让我出国,国外大学的入学考试已经通过了,过几天就走。” “张雅兰不是要跟你考一所学校吗?她也出国?我可查过她的家庭情况,父母都是普通工人……” “我还没告诉她。” “哦。” 沉默片刻,闫思弦道:“你们会找到她的尸体吧?” “一定会。” 闫思弦本不太相信警察,可这个小警察说出的话,他却信了。 小警察终于按耐不住八卦之心,又问道:“那你和张雅兰……王子和灰姑娘?” “你这比喻真够土的。” 吴关咧嘴笑,也不反驳,闫思弦又认真道:“她是我朋友。她失踪,连父母都不管……我就是觉得,可能我是她最后的希望,要是连我都不管,那她……” 吴关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十分可爱。 扪心自问,如果他的朋友被人害死,他会去查吗? 会,出于情谊,也出于警察的职责。 可如果他不是警察呢?他会以身涉险地查清真相吗? 不会。 吴关知道自己没那个胆量。 他羡慕闫思弦,羡慕他这般肆意妄为,克服重重危险,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英雄电影里的情节不都是这样的吗? 闫思弦道:“对了,手机让我用用。” “打给家里?”吴关递上手机。 “不是,我答应过小眼镜,给他爷爷打个电话。”闫思弦一边说话,一边娴熟地拨号。 “你连号码都背下来了?” “没什么,擅长背书而已。” 闫思弦说得云淡风轻,吴关却很清楚,记忆力是智商最直接的体现,记忆力强的人往往智商超群,所谓过目不忘。 他重新打量闫思弦,只能用天之骄子来形容,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聪明、多金、样貌好。 这种人也不算太稀奇,稀奇的是,他还仗义、仁爱、守信,不因为优越的条件而骄纵跋扈眼高于顶,似乎上帝造人时格外偏爱他,无论内在外在,将好处统统给了他。 这人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吧,不能比不能比啊…… 闫思弦没注意到吴关研究艺术品一般的目光,这通电话打得不太顺利,如小眼镜所说,他爷爷耳背,闫思弦扯着嗓子猛喊了一通,才将事情说清楚,电话那头老爷子火冒三丈,当即发话要亲自来接孙女回家。 等等……孙女? 挂了电话,闫思弦道:“小眼镜是个女孩?” 想想也是,十一二岁,还没开始发育,加上她长得瘦瘦小小,又是短发,认错了情有可原。 不等吴关和他一起表示惊讶,闫思弦又道:“配合调查做笔录什么的就算了吧,回家解释起来太麻烦了,我在这儿都干了些啥你最清楚,能不能行个方便……” 说着,闫思弦已经脚底抹油,向楼梯口走去。 吴关乐了,“我送你出去吧。” “多谢多谢。” …… 吴关以为张雅兰的尸体很快就能找到,校长等人很快就能定罪,事情却没他想象的顺利。 校长咬死牙关,什么都不承认,对藏尸地点更是三缄其口。张雅兰的父母被叫来问话,却也只说孩子离家出走了,跟学校无关——明知他们收了钱,却因为是现金,缺少证据。 教官们避重就轻,将一切都推给学校,加上遭到性侵的学生家长商量好了一般,都不肯让自己的孩子作证。 刑警们没日没夜地审讯,折腾了两个月,连被害人尸体都没找到,案子竟有了不了了之的意思。 只有一个人还在坚持——那个精神出了问题的女生的妈妈。 她每日坐在警局一楼大厅,以泪洗面。她愿意让孩子作证,可是一个精神异常的女孩,证言并不可信。她无数次在家长微信群里呼吁,让受害人站出来。 一开始,大家还关心劝慰几句,后来竟是恶语相向。 “你的孩子不要脸,我家孩子还要呢!” “请你别再闹了,有什么好处?” “别拖累我们!” 她私聊,家长们唯恐避之不及,纷纷将她拉黑,群主还将她踢出了家长群,她像一只被种群抛弃了的弱兽,孤苦无依。 警察们既不能驱赶她,也无法劝慰她。 每当看到她呆呆地坐在警局大厅的塑料椅上,吴关都觉得心口发堵。 直到有一天,女人不见了。 第二天,她也没来…… 连续一周……难道她放下了?不会是做了什么傻事吧? ===第十章 来自现实的第一波打击(2)=== 吴关不放心,查了女孩一家的住址,却发现房子卖了,他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情,去女孩入院治疗的精神病院寻找。 本没抱什么希望,却真找着了。 他赶到时,女孩的妈妈正握着她的手坐在医院绿地的长椅上。偏大的病号服显得女孩格外消瘦,妈妈时不时絮叨几句,女孩直视前方,眼神空洞。 “楚梅好点了吗?”——女孩名叫楚梅。 直到吴关上前来搭话,楚梅的母亲才注意到他。 她认得这个小警察,在警局里见过,实习的,总是被派遣一些跑腿的零活儿。 认出吴关,楚梅的母亲眼中瞬间燃起了希望,声音也提高了些。 “破案了吗?” 吴关似是被她眼中的光彩灼了一下,低头道:“我……是以个人名义来探望你们的。” “哦……这样……”母亲毫不掩饰失望。 或者说,这种从内心深处有感而发的失望,根本无法掩饰。 “你们怎么把房子卖了?她爸爸呢?”吴关问道。 “孩子这样,她爸走了,不要我们了,苦哈哈的日子过不下去了……我知道,他是恨我,当初是我张罗着把孩子送到亚圣书院的,我以为那儿能让孩子学好…… 我也恨自己啊!要不是得照顾梅梅,我真想……吊死算了……” “别!阿姨……” 吴关的口才并不好,况且除了找到证据,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其它任何安慰都苍白无力,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接话。 女人倒是给了解了围,絮絮叨叨:“哎,早知道会这样,我何必管她,不就是喜欢打游戏,放她去玩,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也总比现在这样好……” 吴关的胸口仿佛压了一块大石头,重得有些喘不上气。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经济上有困难吗?” 女人忙摆手,“你来看梅梅,我已经很感激了,钱暂时够了,大夫说梅梅的病得长期治疗,我把房子卖了,钱留着给她看病……” “那您住哪儿?” “这儿的院长人特别好,知道我一边上班一边照顾梅梅不方便,给我安排了一个保洁的工作,工资不高,好在能住在医院里。” “那倒不错。” 两人一时找不到话题,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吴关坐立不安,干脆告辞,女人客气了一下便不再挽留。 走到医院门口,吴关看到卖水果的小卖店,选了一篮水果,又转身回去,往女人手里一塞,也不说话,再次离开。 女人看着吴关的背影愣了片刻,握紧了水果篮子。 …… 墨城公安局,审讯室。 赵正和吴关坐在审讯员的位置,亚圣书院校长——今天的审讯对象还没带过来。 赵正是吴关的实习老师,吴关叫他师傅。 为了这次任务,赵正亲自从警校将吴关选了出来。 吴关22岁,即将毕业,成绩优异,又长了一张娃娃脸,混在未成年人里一点儿不突兀。 现在卧底任务已经结束,按说他可以带着这次经历,回去写一篇干货满满的毕业论文,可他却继续留下跟进案子——一桩案子里最枯燥的部分并没有令他退缩。 赵正明白,吴关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哪个警察不希望自己经手的第一个案件能够圆满解决? 他叹了口气,这个年轻人可能要失望了。 赵正问吴关道:“这是咱们第几次审他?” 吴关没看桌上的审讯记录本,张口就道:“第十七次。” 每一次审讯吴关都参加,其实到了后头,无非是些来来回回的车轱辘话,刑警们早已不胜其烦,吴关却没有一丝不耐烦。审讯完了他还要再听几遍录音,生怕漏掉重要细节。 赵正道:“你该回学校准备论文了吧?” “每天晚上回家写点,时间够了。” “还是回去吧,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案子本身也不需要你继续跟进,别耽误了正事儿。” 吴关明白了赵正的意思,人家这是下逐客令了,他太较劲,让这些老刑警不好睁只眼闭只眼地让这个案子“过去”。 吴关沉默不语,赵正继续道:“亚圣书院的案子,如果找不到关键证据,继续审下去也是拖延时间空耗人力……昨晚南城鸿运宾馆发生凶杀案,需要抽调一部分警力,能继续扑在旧案上的警力只会越来越少…… 现在能挨上边的只有非法拘禁罪,我打算先把案子提交检察院,该判的判,至于存疑的地方,只能留着以后慢慢查。” 吴关一下坐直了身子,“非法拘禁?即便有殴打、侮辱情节,从重处罚,顶多也就判个三五年,可是张雅兰的死……” “我知道,杀人犯就该直接吃枪子儿,而不是关牢里拿纳税人的钱养着。 可你别忘了,我们也是纳税人养的,如果这案子一年、两年、五年都破不了呢?我们就这么跟几块狗皮膏药耗着? 结果不尽如人意,只能权衡取舍,才是我们工作的常态,如果这次卧底经历真让你学到了点什么,你记住,这一条才是最实用的。” 吴关沉默了,赵正的专业性不是最强的,论痕检,他不如队里的老骨干,论审讯,他不如副队,论身手、案情分析,他也并不拔尖,他却当了队长,而且一当就是近20年。 他靠的就是这种判断力,他总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做出取舍,让合适的人发挥最大价值。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接触了一段时间,吴关其实挺理解他,出于岗位职责,这种艰难的决定必须由赵正来做。 吴关完全理解,但案子办得不彻底,他答应闫思弦的事失言了,这让他心里不舒服。 吴关觉得挫败,审讯时他都没能集中注意力,总是想起闫思弦。 直到审讯结束,赵正又道:“等毕了业,先去基层派出所干两年,基层锻炼的年份够了,报考市局,来咱们队,如果那时候案子还没破,你继续查。” 吴关一愣,感觉心中又打起了些精神,这是……在认可他吗? ===第一章 狂花(1)=== 夜色微凉。 烧烤店里,几人听闫思弦讲完了七年前的旧事,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 最终,还是李八月先开了口。 他拍着闫思弦的肩,赞叹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貂芳附和道:“就是啊!小小年纪就敢深入虎口,胆子也太肥了吧!对得起你的颜值……” 吴端:“喂喂!这跟长得帅有毛关系啊!我啊!我才是主力好吗?你这个见色忘友的女人啊!” …… 等众人笑闹一阵,冯笑香对吴端道:“吴队,你真不认得我了?” “让吴队猜,猜不中今天这顿就是他请了。”闫思弦附和。 吴端看着冯笑香,十分费解,“你……怎么了?你们都把我弄懵了。” 闫思弦道:“小眼镜啊!你难道忘了?!” “啊?!” 除了闫思弦和冯笑香,其余几人都伸手去扶住了掉在桌上的下巴。 “你,你说……她是小眼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冯笑香身上。 社交恐惧癌晚期的冯笑香立马低头,谁也不看。 …… 一顿饭散场时,已是午夜。 回到家,睡了个饱,第二天傍晚几人相约一起去看望李八月的媳妇。 可惜,刚一出门,吴端就接到了值班刑警的电话。 “吴队!紧急情况!有案子!” “怎么了?”吴端的声音一下子紧绷起来。 “13岁少女失踪。” “片区派出所和分局没展开追查吗?” “案情复杂,涉及诱拐和和网络暴力,分局怕处理不当,第一时间报市局了,网监科已经着手舆情监控,你快来吧。” “得了,知道了,10分钟到!” 10分钟后,刑侦一队办公室,一名30多岁的男人红着眼眶,神情激动,一见到吴端,便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救救我女儿吧!求你们了!救救她!……我女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啊……”男人声泪俱下。 吴端在男人的肩膀上按了一下,让他先坐下,又对刚刚打电话的值班刑警道:“具体什么情况?” 值班刑警道:“失踪少女名叫王幼萱,这是王幼萱的父亲。 女孩儿放学后一直没回家,学校和附近公园、网吧都找遍了,没找到,关系好的同学也问了,没人见过王幼萱。 家长到片区派出所报案,查监控,发现孩子放学后上了一辆车。” “什么车?” “套牌的,是辆桑塔纳,车牌号跟车型、车主身份信息都不符。” “你刚刚说什么诱拐、网络暴力,怎么回事儿?” “你看这个,家长带来的。”刑警将一部手机递给吴端。 一看到手机,沙发上的男人噌碐一下窜了起来,情绪激动道:“小畜生!都是那个小畜生!他怎么能跟我女儿聊这些啊!” 吴端扫了一眼手机上的qq聊天记录,其内两人以老婆老公自称,言语轻佻露骨,极具挑逗,那已经不是暗示,简直就是明示。 若不是亲眼见到,吴端很难相信,这是一个13岁小姑娘的聊天记录。 他压下不适的感受,对男人道:“这是王幼萱的手机吗?” “不是她的,是我的。怕影响学习,我一直没给幼萱买手机,她都是用我的手机打游戏玩qq什么的。 上学期她考得不错,寒假经常拿我的手机玩,我想着放假了就让她放松一下,没怎么管过,结果开学她完全收不住心,老师跟我反映了两次,说她上课走神。 前天,她竟然偷偷把我手机带学校去了,害我一大早找不到手机,错过了两个重要的电话。我就把她骂了一顿,还翻了她的qq…… 哎!我知道我做得不对,孩子正是叛逆的时候,这么沟通只会适得其反,可当时就在气头上,根本压不住火……哎…… 然后我就看见……她的聊天记录…… 幼萱才13岁啊!你看看,看看啊警察同志,那个畜生什么能跟她聊这些……” 看他眼泪鼻涕一大把,吴端想给男人递张纸巾,男人却已经使劲吸溜了几下鼻涕,又朝着垃圾桶里吐了口痰。 这一幕正好被刚进门的闫思弦和冯笑香看到。 两人十分专业地只当没看见,冯笑香还顺手接过了男人手机。 男人继续道:“幼萱在qq上叫那个人老公,腻歪得不行,这也就算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我能理解……真的,哪怕她在学校里找个男朋友,我都能理解,可是……对方是个什么玩意儿啊?! 怂恿我女儿给他买东西,还让我女儿给他发裸照。 混蛋!混蛋啊!” 男人捏紧了拳头的手不住地颤抖,额头和脖子上青筋暴起,“她肯定找他去了,不能让他们见面啊……他,他要对我女儿干什么?啊?你们说,他要干什么?……不行啊,你们救救她吧,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了……救她……” 吴端一把捞住了要下跪的男人,闫思弦眼疾手快,自另一端搀住男人。两人一起将他架到沙发上。 冯笑香道:“你怎么确定王幼萱去见网友了?” “他鼓动我女儿离家出走来着。 我……哎!我看见他俩的聊天记录,气不过,就警告他以后别再联络我女儿……我已经尽量压着火,很客气了。” “能看出来,一句脏话没有,难为您了。”冯笑香道,“刚刚网监科那边发来消息,跟您女儿聊天的,是一名网络主播,昨天在直播的时候语言攻击您,公开教唆您的女儿离家出走、自杀,还把您跟他的聊天记录公布到网上了——而且是断章取义的部分。 这导致网上很多不明真相的人矛头一致地指责您,而且这一事件正在发酵,关注的人不少。” “无所谓,只要能把我女儿救回来,别人怎么说我都无所谓……我就说,警察同志,我女儿一定是被他拐走了!你们救救她啊!” 这是个争分夺秒的任务,晚一分钟找到失联的女孩,危险就多一分,谁也不希望豆蔻年华的姑娘因为年少叛逆,而遭受不可逆转的伤害。 吴端当即道:“那个主播的详细资料!他的地址!” “姓名丁飞,17岁,直播id:大丁哥。地址在临省九燕市……” 李八月道:“我这就联络九燕市警方协助调查……” 吴端道:“让他们直接抓人,先控制住丁飞再说,一定要避免他伤害小姑娘。” 李八月答应一声,快步走到办公室角落去打电话。 “情况不太好,”冯笑香道:“两个人联络上了。” 几人一下子凑到冯笑香的电脑跟前,绷紧了神经。王幼萱的父亲几乎昏倒,也强撑着凑了过去。 ===第二章 狂花(2)=== “王幼萱给丁飞发消息了。”冯笑香道。 她将电脑显示器挪了挪,方便几人看到她截取的聊天内容。 “我这边的镜像软件,可以实时看到王幼萱qq聊天,刚才她给丁飞发消息了,她已经到了九燕市,就在市中心广场附近的启明网吧,让丁飞过去找她。 丁飞答应了,不确定两人的距离,不知道丁飞多久能赶过去。” 幸好有冯笑香冷静地提取关键信息,向大家转述,吴端已经急得要爆脏话了,要是再让他去细看两个熊孩子你侬我侬恶心巴拉的对话,他非掀桌子不可。 吴端对冯笑香道:“先把丁飞加逃犯数据库里,只要他敢拿身份证去开房,就让系统自动报警。” “明白。” 听到“开房”二字,王幼萱的父亲抬手捂上了眼睛,极度不愿面对。 李八月喊道:“市中心广场,启明网吧,确认一下,没错吧?” “没错。” 李八月又是埋头去打电话,不多时,挂了电话,他道:“已经向九燕市警方通报这个地址了,他们会派最近的派出所民警出警,立即去找王幼萱,应该能抢在丁飞之前。” “但愿吧,先把王幼萱带回派出所保护起来再说。” 吴端一把抓起外套,“走,九燕市,小闫跟我一块!” 闫思弦快步跟上,到了停车场才道:“一支队那么多刑警,你偏叫我一个新来的去,别不承认了,还是我最好用吧?” “好用?怎么听着像充气娃娃的广告。” “滚!” 夜色降临,闫思弦将车开得飞快,吴端一直戴着单耳机,通过冯笑香的转接,耳机里可以听到九燕市警方去寻找王幼萱下落的进展,事实跟对方沟通。 闫思弦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情况不好,进网吧了,没找到王幼萱。” “找对地方了吗?” “地方没错,正在调监控,监控显示,王幼萱的确进过这家启明网吧。” “13岁,身份证都没有吧?网吧也能放人进去?”闫思弦道。 吴端抹了一把脑门,他未成年的时候也经常去混网吧来着。 吴端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道:“监控显示,在警方到达之前,王幼萱就离开网吧了。” “独自离开的?她没等到丁飞?” “嗯。”吴端的语气也十分费解,“冯笑香一直在监控两人的聊天,丁飞现在还在去中心广场的路上呢,王幼萱没理由提前离开网吧。 现在冯笑香正用王幼萱的qq跟丁飞聊天,目的是让他继续赶往网吧,他这边别再出什么变故。” 车里陷入沉默。 车子上了高速,闫思弦直接将车速飙到限速阈值,吴端提高声音道:“抓住丁飞了!” “他应该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闫思弦道。 听他这么说,吴端有点不甘心道:“正在询问,你专心开车,有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 闫思弦只好目视前方,压下心中不满。 不多时,吴端不得不承认:“你说对了,丁飞不知道王幼萱的下落,他们只是约在网吧见面。 这小子现在已经拘留了。” “线索断了……查监控了吗?王幼萱离开以后的行程能追踪到吗?” “先不说离开以后,”吴端道:“眼下丁飞这边虽然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不过有一个嫌疑人倒是浮出水面了。 九燕市警方刚发来一段网吧内的监控视屏——你不方便看,听我讲吧。” “说。” “王幼萱在启明网吧上网的时候,旁边坐了个中年男人。据监控显示,这个中年男人曾经跟她搭话,王幼萱明显不想理他,他却一直跟王幼萱说话,说了大概一分钟,王幼萱离开网吧。 而那个中年男人,也尾随她出了网吧。” 闫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盘,“运气也太差了吧!” 也不知他说的是王幼萱还是警方。 他又问道:“中年男人身份确定了吗?” “确定了,他用自己身份证办理的上网卡。周国平,33岁,男性,无业,离异,无子。” “没碰上小混蛋,倒碰上老混混了。”闫思弦眉毛拧成了疙瘩。 “九燕市警方已经去周国平的住所布控,他还没回去。” …… 三个半小时后,闫思弦和吴端终于到了九燕市公安局。 负责跟他们对接的刑警队长姓何,名叫何格,大家都喊他何哥,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刑警了,两鬓微白,面容坚毅,有过多次立功表现。 一见面,免去客套,何队长开门见山道:“黄金24小时,我们不敢耽搁,图侦部门正查监控,可到现在为止,还没找到王幼萱的落脚处。” “最后一个有王幼萱行踪的监控在哪儿?”闫思弦问道。 “平安东路,和幸福路交叉口,距离市中心广场大约3公里,综合之前的录像,王幼萱是从网吧走过去的。” “周国平呢?有拍到他跟踪王幼萱吗?” “拍到了,离开网吧后,总共四处监控,网吧门口一处,这处监控清晰地拍到王幼萱和周国平前后脚出了网吧,王幼萱还回头看周国平,有点害怕的样子。 之后,王幼萱一直沿平安东路向东走,平安东路上总共有3处监控拍到她,前两处拍到周国平跟踪,最后一处——也就是跟幸福路交叉的这个路口,没拍到周国平。” 闫思弦将三个显示器并列排放,站在距离显示器2米的地方,眯眼同时看着三个监控画面。 “停一下,”闫思弦道:“平安路是你们这儿的小吃街吧?” “是啊,你看路两旁全是卖小吃的。” “这孩子从下午放学到来到九燕市,再到从网吧出来,一直都没吃过东西吧?” 他的问题问得古怪,让播放录像的刑警没法回答,闫思弦便继续道:“她在网吧门口回头,说明她知道自己被跟踪了,有戒心,纵然如此,她也没能集中精神逃命,走到小吃街的时候,还一个劲儿朝着卖小吃的摊位瞄。 尤其最后一处监控,这个摄像头监控视角很广,其中已经看不到周国平了,王幼萱也明显放慢了脚步,看来她知道自己摆脱跟踪了,就在其中一处卖烤串的摊位停留了大约3秒钟,她是真饿了,真想吃,说明从逃出墨城到被监控拍到,她应该还没吃过东西。 想吃,却没买……” 吴端给出了答案:“因为没钱。” “何以见得?” ===第三章 狂花(3)=== “她的书包不见了。”吴端道,“你记得吧,王幼萱在墨城上套牌黑车的时候,还背着书包呢,可我们现在看到的监控里,她书包不见了。 还有网吧收银台的监控,她开卡上网的时候,既没有掏兜,也没有摸钱包,手里就捏着20块钱,看起来就像——那是她身上仅剩了20块钱。 在进网吧之前,她一定是遭遇了什么,把书包给弄丢了。”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捏过吴端的耳机,自己戴上,对另一头的冯笑香道:“是我,闫思弦。” “嗯,怎么了?” “黑车查到了吗?” “正要跟你们说呢,刚刚我发了对那辆黑车的协查通告,它从九燕市回墨城的路上,在一处收费站被拦下来了,八月正带人往收费站赶,算着时间,应该快到了。” 闫思弦暗暗竖了一下大拇指,为这两人的效率折服。 大约20分钟后,耳机那边出现了李八月的声音。 “喂喂……队长能听到吗?” “听到了,你说。” “我见着黑车司机了,现在就去审,你们听听。” “好。” 起风了,呼呼的风声让李八月的声音不甚清晰,直到车门开合的声音响过,他进了车里,终于安静下来。 李八月开口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一个唯唯诺诺却又不失奸猾的声音传来:“警察同志,你们误会了,真的,我就开车送个朋友,真没跑黑车……你看我这车里现在又没拉人。” “朋友?好啊,那你说说,你是怎么跟13岁小姑娘成朋友的?” 对方沉默了。 李八月又道:“是,我们没抓住你跑黑车的现行,可你挂套牌总没错吧?挂套牌是什么处罚你心里没数? 现在交管部门还没介入,套牌的事,我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就看你的配合了……” “行行行……您说,我怎么配合?” 识时务者为俊杰,李八月面前这位显然是个中翘楚。 李八月道:“说说你刚才送到九燕市的小姑娘。” “她啊,她拦我的车,说要去九燕市。600块,而且她先付了钱…… 我当时有点犹豫来着,我心里还想了:一个小姑娘,万一是离家出走的怎么办,我也不想给自个儿惹麻烦不是…… 她上车我还绕着弯问了,问她去九燕市干嘛,她说她妈在九燕市,去找她妈,我才敢上高速。 后来到了九燕市,我又觉得不像,我问她具体到哪儿,哪条路哪个小区,她根本说不上,只说找个繁华的地方让她下车。 繁华那不就是中心广场吗,我就把她拉那儿去了…… 哦,对了,她还一个劲儿叨念,说也不知道中心广场能不能买到像样的礼物,她要去买礼物……她还问我,中心广场附近有没有网吧,我哪儿知道啊,我又不是九燕市人。 我就让她用我手机查查……” “我看看你手机。”李八月道。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该是对方递上了手机。 不多时,李八月道:“你的地图软件上有两条搜索记录。一条是搜网吧,九燕市中心广场附近,只搜到一个结果,就是王幼萱去的启明网吧。 除了网吧,还搜过’精品店’,这是你们俩谁搜的?” 黑车司机忙道:“她,她搜的,我没搜过这些。” “搜索结果呢?”闫思弦问道。 “不太好……”李八月道:“中心广场附近有一条精品街,看起来类似小商品批发的地方,她要是买礼物,应该去了那儿,一整条街,里面还有横七竖八的小巷子,鱼龙混杂,怕是不好查。” “没关系,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线索复杂总比没线索强。”闫思弦继续道:“问问他书包的事儿,小姑娘下车的时候还带着书包吗?……算了,要不你用一下免提,我跟他说两句。” 黑车司机回答得十分笃定:“书包当然带着了,我是开黑车,又不是打劫,她来的时候带着什么,走的时候就还带走什么。” 闫思弦又问道:“那她给你掏钱的时候,是从口袋掏的钱,还是从书包里掏的钱?” “书包里,”黑车司机道:“我记得她书包里有个小钱包,掏完付给我的六百块,就剩一两张红的,没什么钱了。” “你把她送到中心广场哪个位置了?说具体点。” “你们刚刚查到的精品一条街,就送到那个街口了。”黑车司机道。 “我清楚了。”闫思弦将耳机还给吴端。 吴端又跟李八月说了几句,不外乎保持联络,有任何进展随时互相通报。 闫思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此刻已经将近凌晨三点,精品一条街的店铺早已打烊,即便要展开走访调查,也得等到明早了。 当地警方马不停蹄地调来精品一条街上的几处监控,立即开展图侦工作,争分夺秒。闫思弦和吴端倒闲了下来。 闫思弦道:“她是去给丁飞买礼物吧,自己身上就剩一两百块,连回程的车费都不够,却还惦记着给素未谋面的丁飞买礼物,你说这熊孩子……脑袋进水了吗,多让人操心。” 吴端看了他一眼,“你今天不大对劲儿啊。” “我?” “书包不见了,这么明显的变化,你愣没发现,这可不是你的水平。” “哦?”闫思弦挑挑眉,“你对我的水平很了解?” “是谁说的自己很好用来着?” “滚。” 吴端继续道:“是因为涉及未成年人吗?算下来,王幼萱的年纪比张雅兰小不了几岁……你还是受了那件事影响吧?” 闫思弦皱眉揉着太阳穴,“你当这是苦情小说?男主角深陷过去不能自拔?得了吧,你试试昨晚上通宵宿醉,下午刚醒酒就被你揪出来开三个小时高速,还要分析案件。” 吴端这才注意到,他脸色真的不太好,眼睛微微有些浮肿。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前聊天,白纸灯光,大白墙,苍白的一切显得闫思弦更加疲惫。 吴端打开了走廊尽头小会议室的门,里面没人。 “你进去睡会儿,我盯着。” 闫思弦看了一眼小会议室里的沙发,正欲迈步进去。 “有发现!”一名刑警自办公室探出头来,冲两人道:“监控里发现王幼萱了!” ===第四章 狂花(4)===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没说话,一起冲回了办公室。 “看这儿!”电脑前的刑警指着监控道:“有个女的跟王幼萱说话来着。” 不仅仅是说话,监控中的女人掏出钱包,抽出了一张20元钱,递给了王幼萱。 这个时候,王幼萱的书包已经不见了。 只见王幼萱微微弯着腰,一个劲儿点头,像是在表示感谢。 画面看起来平和自然,女人还伸手撩了一下王幼萱的刘海,像是亲昵地帮她整理头发。 之后,两人便背道而行,各自离开。 从监控来看,王幼萱后来用以办理上网卡的20元钱,应该就是这女人给的。 那是个身材很好的女人,黑长直的头发,黑色长靴,米色裙装,看穿着打扮,像个白领女性。 闫思弦突然问道:“王幼萱的妈妈呢?她不是说来九燕市找妈妈?” “父母离异,王幼萱跟着父亲生活,至于母亲……”吴端翻看着手机上冯笑香发来的资料道:“母亲叫蒋莹,再婚了……倒是真嫁给了一个户口在九燕市的男人。” “具体点。”闫思弦道。 吴端将耳机递给闫思弦,闫思弦接过,有点不耐烦道:“咱们局不至于穷成这样吧?下次多线联络能不能也给我接一个?” 耳机那头,冯笑香道,“没问题,我帮你打报告,申请一部新手机。” “这么好?局里还给配手机?……算了,我给局里省点钱,就用我自己的吧。” “那我得先跟你说清楚,装了多线联络,你手机里的全部通讯内容我这边就能实时看到了。” “那还是算了,你帮我申请吧。” 冯笑香一笑,言归正传道:“你们问王幼萱母亲——蒋莹的情况是吧?” “嗯。” “我跟他父亲简单聊了聊。 他们当年是因为出轨离婚的——蒋莹出轨。也因此,蒋莹几乎是净身出户,而且离婚时也把话说得很绝,她不会管王幼萱的,以后也别让王幼萱来认她。” “那时候王幼萱多大?” “7岁,小学一年级。” “哦哦,你继续。” “离婚后,蒋莹很快跟出轨对象结婚了,这个出轨对象,就是九燕市人,从两人名下的房产信息以及银行卡消费记录来看,两人一直在九燕市居住。 哦,对了,蒋莹又生了个孩子,是个男孩,五岁,正在上幼儿园。 据王幼萱的父亲说,自离婚后,除了每月支付孩子赡养费,蒋莹再没回来看过孩子,也没给孩子买过一样东西。母女俩应该是没有联系的。” “王幼萱知道自己的母亲在九燕市吧?不然不会随口胡说去找母亲。” “这个我也问了,她爸说自打离婚以后,再没跟王幼萱提起过她妈的事儿,他一直以为王幼萱渐渐已经把妈给忘了。 不过,一天到晚生活在一块,哪儿都不透风的墙,再说了,现在的小孩儿多精啊,不说,不代表王幼萱不知道。 所以,你这个问题,现在谁都说不准。” 吴端指着监控道:“你不会以为这个是她妈吧?” 他又凑到耳机旁,对冯笑香道:“我们查到王幼萱跟一个女人见面……可惜没拍到正脸,我截一段视频发你,你看能不能从身材、走路特征这些方面跟蒋莹对比一下?” “好,发来吧,我尽量查……哦,这个应该不是。”冯笑香道:“从蒋莹社交软件上晒出来的照片来看,身材完全不一样,她母亲是圆润型的。” “哦。”闫思弦若有所思。 冯笑香继续道:“等一下,监控画面上的时间显示傍晚8点24,我查查看…… 蒋莹是一名护士,现在是仁爱医院胸外科的护士长,医院值班记录显示,从下午6点打卡值岗,直到现在,她都在医院,今天她值夜班。 你们要是不放心,我等下打电话到医院,确认一下蒋莹中途有没有离开。” “那就多谢了。” 闫思弦将耳机还给吴端:“不是王幼萱的妈妈……那这个女人会是谁?又为什么给王幼萱钱呢? 还有王幼萱的书包,她把书包弄哪儿去了? 只有这一处监控拍到王幼萱了吗?” “精品街入口的监控也拍到她了,那会儿她还背着书包呢。”有刑警道:“目前就这两处监控拍到她,看来还得等明天一早去走访。” 何队长看了看电脑显示器下方的时间,“4点了,今晚大家辛苦一下,凑合在局里睡会儿吧,明天一早就在精品一条街,以及幼萱失踪的路段,展开走访排查。 图侦的同志……” 立即有负责排查监控录像的刑警道:“我们熬夜再把监控过一遍,免得漏过关键信息。” …… 第二天7点半。 两辆车自九燕市公安局开出来,直奔精品一条街,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一路闭着眼,显然是没睡够。 吴端则随另一组人,去到王幼萱最后出现的平安东路,进行实地勘察。 时间太早,平安东路两边的小吃店大都还没开门,只有零星几个早点铺子,门口的蒸包子的笼屉上冒着热气,十分诱人。 吴端请同行的刑警们吃了个简单的早饭,又等了片刻,周围店家陆续开门了,大家便拿着王幼萱的照片,分头走访。 闫思弦这边的工作倒是开展得挺早。 精品街上一部分店铺是零售+批发的形式,批发商开门普遍早。 闫思弦走访到第三家店铺,就有了收获。 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店员看着王幼萱的照片,对另一名短头发店员道:“哎哎,你来看看,是不是昨天那个小姑娘?” 短头发店员手头上正忙着理货,本不想搭腔,可是抬眼一眼,拿着照片的小刑警长相实在秀色可餐,便也凑了过来。 闫思弦哪儿能看不出对方的心思,知道这会儿正是出卖色相的时候,心一横,冲那店员一笑: “你们要真见过她,那可帮了我大忙了。” “是她吧?”丸子头问短头发。 短头发点头,“错不了,昨天她来过我们店里,一直看我们墙上挂的尤克里里,还问我最便宜的多少钱,我记得她。” “那当时她背着书包吗?” 短头发和丸子头对视了一眼,招呼闫思弦进店里来,似乎生怕有人看见她们跟他交谈。 “那个……警察哥哥,告诉你可以,你可别说是我们告密的,不然我们可待不下去了。” ===第五章 狂花(5)=== “昨天,照片上这个小姑娘从我们店里出去,就去了斜对面——你别回头看啊,听我说就得了——她去了斜对面的二毛精品店。 那家店……”两个姑娘对视一眼,丸子头接过话来继续道:“那家店老板心术不正。” “怎么个心术不正法?” “等会儿你去他店里看看就知道了。 你看我们这些正经做生意的,进门的地方都宽敞……这是有讲究的,门不宽,财源怎么进得来?” 闫思弦有点懵,小姑娘年纪轻轻,张口闭口的迷信,可不太好。 不过,他还是耐心听了下去。 “那边就不一样了,进门的地方很窄,而且,门口的柜台上,还摆着些玉镯子之类的东西。 有人进店,老板就把玉镯子推到地上,摔碎,然后说是顾客把东西碰掉了,让人家按原价赔。 那镯子,说白了就是地摊上的破东西,进货的时候,都是成箱成箱地往回批发,一个成本连十块都不到,标价可是死贵死贵的,好几百,上千。 而且他还是挑着人讹诈,看起来像是本地人,三五个姑娘一块逛街的,他不敢这么干,看起来像是外地来打工的,单独一个的,还有昨天那个学生小姑娘,他就下手。 整条街都知道,他店里隔三差五就为这事儿吵架,我这么跟你说把,那家店安的就不是做生意的心,就是个黑店。” 小姑娘看来也是心中不平有一阵子,说到最后激动处,还挥了挥拳头。 闫思弦道:“那之前你们怎么不报警?” 小姑娘立马怂了,“我们两个外地来打工的,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再说了,好多人都说二毛的老板在公安局有人,他……不是认识你们吗?报警也没用,上头没人敢管。” “哦?”闫思弦挑了挑眉,“行,我知道了,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他转身欲走,短发的小姑娘却又道:“喂,那家店,你敢管吗?” “当然。” 闫思弦当然要管,但他知道,这事儿得讲究方法,他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当务之急是寻找王幼萱的下落,而要寻找王幼萱,又要借助九燕市警力。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得罪九燕市警方。 他决定制造一个巧合。 好在,闫思弦出来时穿着便衣。 他在头上揉了两把,使得自己发型凌乱,又将衣领扯歪,袖子挽起一边,使劲搓揉了几下衬衫,让衬衫看起来满是褶皱,西裤故意向下松了两厘米,堆在脚面上。 再配合上他因为熬夜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活脱脱一个刚熬完夜的网瘾青年,窝窝囊囊,无权无势的样子。 捯饬完自己,他便向二毛精品店走去。 如两个姑娘所说,二毛精品店的店门口的确堆着各种商品,将门口挤得只有窄窄一条小缝,虽不至于侧着身才能通过,但闫思弦也得夹紧手臂,屏气凝神,以免真的碰掉了什么。 一进门,闫思弦的目光立即被店铺最里面挂着的一样东西给吸引了。 确切地说,是写在纸盒板上的四个大字。 人皮面具! 纸盒板旁边挂着两——坨——闫思弦只能想到这个量词,是两坨肉色的东西。 那东西软踏踏地挂在墙上,看起来像是某种橡胶制品。 莫非那就是所谓的人皮面具? 这问题刚一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闫思弦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啪——” 有东西落地了。 着道了! 闫思弦心中已然明了,店家好手段,拿人皮面具这么玄乎的噱头,第一时间将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待到镯子掉地,怕是被讹诈的倒霉鬼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时候老板硬说东西是对方碰掉的,对方也只能自认倒霉赔钱了事。 果然,柜台里40多岁的老板伸手,一把拽住了闫思弦的袖子。 “你碰掉的!你不能走!”老板大声道。 “我没想走。”闫思弦扯下老板抓着自己的手道:“多少钱?” “上面有标价,699!” “这么贵啊。” “照价赔偿!”老板站起来,不依不饶。 他一站起来,闫思弦便看清,这人又高又壮,人高马大,而且一脸横肉,胡子拉碴,沉下脸来时的确面带凶相,很是吓人。 他这讹诈的伎俩能频频得手,恐怕也跟这张能唬住人的脸有关。 “咱们商量商量吧,”闫思弦好整以暇地掏出警官证,“听说你认识我的同事,你这店有人罩着,说说你认识谁,我看他能不能卖我个面子,给我打个折。” “呦……呦呵……”老板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是您,呦,是您啊,怪我,我眼拙,没认出来……嗨,误会,一家人,我还能问您要钱?” 这老板真是个老油条,虽说不要钱了,对自己恶意讹诈的事却是只字不提。 一边说话,男人一边从柜台里绕了出来,谄媚地向闫思弦递着烟。 他一出来,闫思弦便看到了柜台内地上放着的一样东西。 王幼萱的书包! 闫思弦推开他递来的烟,两步跨进柜台,捡起书包。 “这是哪儿来的?” “那个……”老板有点吃不准这小警察的来头,犹豫着要不要说实话。 闫思弦已经打开书包,掏出了一本小学六年级语文课本。 翻开封皮,其上规规矩矩地写着王幼萱的名字。 跑不了了,问题就出在这儿。 “怎么回事?”闫思弦的脸色十分阴沉。 店老板吞了吞口水,“她……她碰坏我店里的东西,又没钱赔,书包只不过是暂时扣下,等她凑足了钱,还会还给她,我要她书包有什么用?” 讲着冠冕堂皇的话,老板自己也有了底气,说到最后竟然还反问闫思弦。 闫思弦当时就乐了,他气定神闲道:“哦,暂时扣下,你这么说我当然信,不过事情有点复杂,这小姑娘是被人诱拐到九燕市的,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是你店里,现在书包也在你这儿,人失踪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嫌疑最大。 所以,你得跟我回局里接受询问调查。” ===第六章 狂花(6)=== 说话间,闫思弦还掏出了手铐,一副要动真格的样子。 店老板大惊失色,“别别别,别啊警察同志,我错了……我我我……” 闫思弦一手晃着手铐道:“那我问你,昨天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孩子的书包为什么在你这儿?想好了再回答。” 店老板瞄了一眼闫思弦,小声道:“我,我承认,是我讹她……” “前因后果,她当时说过的每句话,你最好都能复述出来……” 店老板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我……我尽量……让我想想……” “跟你刚才的情况差不多,她进店来,看着墙上那些人皮面具——其实就是塑胶面具,看着挺像那么回事儿,万圣节扮鬼玩儿的……” “专门放那儿抓人眼球,你还挺有办法啊……然后呢?” “然后……就跟你刚才的情况差不多,东西落地,碎了,我让她赔钱……我当时看她一个小姑娘,真没敢往高里要价,就399……” “她有多少钱?” “一百多点,她说是她身上所有的钱了,都掏出来了。没给够钱,我就把她书包扣下了,让她回家拿钱来。 她当时说……她说……她家不在这儿,没地儿拿钱去,求我给她便宜点,别扣着她的书包了。 我真没想到啊,我要知道她是离家出走……” “你要知道她是离家出走,无人可以依仗,就更要讹诈她了,她不正符合你的目标吗?”闫思弦道。 老板低头,闫思弦道:“继续说。” “她,她想用我手机打个电话,说是让她男朋友送钱来,我让她打了,可她男朋友没接电话啊,这可不能怪我……” “你的手机。”闫思弦伸手道。 老板赶忙解锁手机,递上,并打开通讯记录。 “就是这个号码。”老板指着其中一条未接通的拨号记录道。 闫思弦确定,丁飞的相关资料里,手机号码那一栏正是这个号码,老板没说谎。 闫思弦示意他继续。 “再后来,有个女的帮她说话来着。” “女的?什么样的人?”闫思弦瞬间敏感起来。 “就是个过路的,管闲事,两边劝,劝我给小姑娘便宜点,别让她赔那么多钱,也劝小姑娘赶紧联系家人。 小姑娘说没有家人,家人都在墨城,那女的问她怎么到九燕市了,她也不回答。 后来……小姑娘跟那女的一块走的,她说帮着想办法……对啊,你查那个女的去啊,她才脑子有问题,瞎管闲事,失踪肯定跟她有关系……” 思忖片刻,闫思弦道:“你描述一下那女人的体貌特征。” “嗯……”老板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个葫芦形,“身材挺好的……别的,不记得了。” 闫思弦拿出从监控截取的照片,问道:“是她吗?” “没错!就是她!她就是穿这身衣服!” 至此,王幼萱失踪前的行为轨迹完整了。 这个13岁的女孩受无良主播丁飞鼓动,离家出走。 带着所有零花钱,上了一辆黑车,行程数百公里,从墨城赶往丁飞所在的九燕市,这一路上,憧憬之余,不知她心中是否有不安和后悔,不知她可曾有过的一瞬间想掉头回家。 到了九燕市,举目无亲,连回程的钱都不够,唯有投奔丁飞,丁飞就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去买礼物的呢?讨好乞怜吗? 礼物没买成,反倒被无良商家讹诈了身上所有的钱,举目无亲之下,她给丁飞打了电话,对方却没接,那时王幼萱得是何等的无助? 好在,有好心人帮她解了围,又给了她20元钱,让她有机会上网,跟丁飞取得联系。 可是,为什么qq聊天里她不告诉丁飞自己的遭遇?为什么不告诉丁飞需要他带钱来帮她赎回书包。 她害怕,害怕自己成了一个“麻烦”,害怕丁飞不喜欢麻烦,不喜欢到连面都不跟她见。 没想到,在网吧也不安生,遇到一个骚扰她的中年男人周国平。 可王幼萱究竟为什么离开网吧?即便被骚扰,网吧毕竟是个公共场合,周国平不敢有过激行为。 而且就监控摄像来看,除了跟她说话,周国平也的确没有什么过激行为。 她明明就快要等到丁飞了,为什么不能忍耐一会儿,等丁飞来了解救她? 她究竟为什么选择离开网吧? 一切都顺理成章了,还剩下这一个问题,闫思弦想不明白。 他沉默时,二毛精品店的老板就眼巴巴地看着他。 闫思弦道:“你究竟跟局里谁有关系?我倒是真想知道,谁敢罩着明目张胆黑店。” “我……那个……” “你就没什么关系吧?专门放出那些话,为了吓唬人,不让人报警。” 老板嘴上没答话,表情讪讪的。 “打今儿往后,你就上了我们的黑名单了,片区派出所会格外注意你,再搞这些歪门邪道,可就动真格了。” 其实哪儿有什么黑名单,闫思弦故意吓唬他。 “哎哎知道了。”老板连连答应。 “书包我拿走了,”走到门口,闫思弦又折返回来,给老板递了一张名片,“万一小姑娘回来跟你赎书包——虽然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可能性不大——万一她来了,留住她,打给我,算你将功补过。” 老板忙接下名片,不敢怠慢。 …… 吴端不得不承认,有些事跟运气有关。 比如这一天的走访工作,闫思弦一大早,几乎是刚去走访地点,就收获颇丰,将王幼萱的行为轨迹填补完整,还找到了她的书包。 吴端这一天的走访,腿都快跑断了,口干舌燥,却是丝毫没有进展。 王幼萱最后出现在平安东路,可她出现的时间也正是小吃街最繁花的傍晚时段,人多眼杂,沿街门店的老板伙计都没注意到这个匆匆走过的小姑娘。 对王幼萱下落的调查陷入了僵局,眼看黄金24小时就要过去了。 好在,另一组在周国平家蹲守侦查员有了收获。 周国平回家了,刚走到楼门口,就被逮了个正着。 被抓进审讯室,他还挺不服气,一个劲儿嚷嚷:“有没有天理了?我犯什么罪了?我被人揍了!你们不去抓坏人,抓我干什么?吃饱了撑的?!” ===第七章 狂花(7)=== 周国平没说谎,他头上有个包,青着一只眼睛,下嘴唇也裂了道口子,一说话,口子还崩开了,血淌到下巴上,他身上还有一股酸臭味…… “太气人了!他们把我打昏,扔垃圾桶里……警察同志,你看看我这身上……这一宿啊!没死在外头都是我命大!” “你在垃圾桶里呆了一夜?” “我昏过去了啊!离死就差一步,就差一步啊!” 周国平的胸口剧烈起伏,真是诉不尽的委屈,倒不完的苦水。 吴端便问道:“什么时候挨的揍?” “昨儿晚上,我在平安东路走得好好的,突然被一伙人揪小巷子里。那些人啥也不说,光是打。” 吴端又问道:“几点的事儿?” “我从网吧出来……大概……” “是你从网吧跟踪一个小姑娘出来的时候吧?” 周国平一愣,没想到警方突然提起这茬儿。 吴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乘胜追击道:“你为什么跟着她?想干什么?” 周国平干脆一梗脖子,“我这不是啥也没干吗,怎么?马路是她家开的,只能她走,我走就犯法?” 周国平无赖,可他说得有道理,现有的视频证据什么都说明不了。 吴端便换了个话题道:“你在网吧都跟她说了些啥?怎么就把她吓跑了?” “我也没说啥啊,我看她屏角弹出来网吧的提醒,说她卡里没钱了,快停机了,她好像挺着急的,我就问她是不是没钱了,我可以借给她。” “借?”吴端逼视着他的眼睛。 周国平咬死了自己的说法,“昂!就是借!” 吴端继续换问题,他不想把周国平逼得太急,他还需要从周国平这儿了解更多信息。 “那你跟踪小姑娘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有没有其他人跟踪她?” “没啊……”周国平的眼珠转了转,问道:“她怎么了吗?” “失踪了,这个女孩儿叫王幼萱,”吴端道:“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你是最后一个跟她有过接触的人。” 周国平道:“那我要是有线索呢?重要线索。” “你说说看。” 周国平沉默了一下,打定主意,先问道:“我听说,提供重要线索,你们不是应该给奖励吗?就是……钱什么的……”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直接起身,边往外走,边冲负责审讯记录的刑警道:“押看守所去,他是本案重要嫌疑人,先关个把月再说。” 他又对周国平道:“等你体验过捡肥皂,分得清好歹,咱们再聊,相信到那时候你会哭着喊着配合我们。” 吴端沉默跟着他走,周国平慌了,“诶诶诶”地叫了几声,在吴端即将关门的时候,他终于道:“我说!我说!” 吴端就站在门口,“说吧。” 周国平道:“昨天打我的,就是她的人!” 什么?! 吴端能感觉到,闫思弦对这个线索也充满了兴趣,但两人心照不宣地没表现出来。 见两名刑警一脸冷漠,周国平又补充道:“我当时……听见他们说话了,有一个人指着我说’就是他?’ 另外一个人说’算他倒霉,打谁的主意不好,老大的人他也敢跟。’ 我琢磨着,’老大的人’会不会就是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我是跟了她几步……”周国平跳过跟踪的细节,继续道:“要这么算,打我的人可不就是那小姑娘找来的?” “他们还说什么了?” “就这两句,少嘛,我才记得住。” “那你还记得他们的体貌特征吗?” “呃……” “慢慢想,就从他们说话开始,他们说话有口音吗?” “是本地人!肯定是本地人!我一听就知道!” “本地的……总共有几个人?” “五个,一个在巷子口望风,两个掐住我胳膊,还有两个动手,都是些下三滥的招式,一看就是街头混混。” “体态特征呢?是胖是瘦?你记得吗?” “那可就记不清了……哦,有个大胖子,掐我胳膊的,感觉他快把我胳膊拧断了……”周国平晃悠着左臂道:“别的……别的好像没啥特点,我想不起来了。” …… 另一间审讯室里,17岁的丁飞经过一夜一天的拘留,活像霜打了的茄子,蔫叽叽,问什么答什么,全然没有在直播间挑唆未成年人跟家长对着干时的嚣张气焰,怂得要死。 “我打人?怎么可能?我从小就没打过架啊……不是我啊……周国平是谁?我干嘛打他啊……啊?他跟踪王幼萱?这都什么事儿啊?……我不知道啊,我就没见着王幼萱,你们可以证明啊…… 我……我我我……我哪儿能找得来人?还群殴别人,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 丁飞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吴端站在审讯室外,指着陪同丁飞接受讯问的男人道:“他是……?” 何队长道:“律师。” “家长没来吗?只请了个律师?” 丁飞未成年,询问他时,应当通知其监护人到场。 何队道:“我们通知他的家长了,在国外呢,连丁飞正在做直播,以及他的行为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的事,家长一概不知,也没有回来陪伴儿子度过难关的意思,只愿意出钱给丁飞请一名律师。” 吴端轻轻摇了摇头。 审讯室里,听说王幼萱的父亲正赶往九燕市,丁飞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嚷嚷着问律师,会不会让他跟王幼萱的父亲见面。 他不敢见,说是惹事了,怕人家打他。 看到这样的丁飞,吴端心里很不是滋味,都说每个熊孩子背后必然有熊大人,这话一点不假。丁飞怂恿别人离家出走,除了叛逆,还有一部分原因,他的家长给他留下了冷漠、无爱、不靠谱的印象,所以他认为有没有家长的监护其实都一样。 说来说去,王幼萱出走的悲剧,并不是丁飞一个人的错,他却必须独自面对众怒。这大概是法律之外的一种惩罚吧,能不能改过,看他造化了。 …… 审讯室外,冯笑香给吴端传回了消息: “吴队,可以排除丁飞,我筛过他的通讯记录和手机定位,看起来他就是老老实实去网吧见王幼萱的,他既不知道王幼萱被人骚扰了,也没有联络过别人。 所以,纠集人收拾周国平的,不是丁飞。” 老大的人。 这个老大究竟是谁? 一到九燕市,就有“老大”罩着王幼萱,而且看对方出手颇有效率,即便是混混,也不是个简单的混混,王幼萱怎么做到的? 吴端道:“变相算是个好消息吧,有人照应着点……” 闫思弦持保留态度,“这个点儿正是王幼萱失踪的时候,走吧,再去她失踪的路段看看。” ===第八章 狂花(8)=== 初春。 虽说入夜以后还有些凉意,却挡不住人们对美食的热情。 平安东路充斥着满满的人间烟火气息,烧烤、油炸、蒸煮、熬炖的味道交织在一起,空气也变得甜丝丝、香喷喷。 闫思弦和吴端来到九燕市后,可谓吃不好,睡不好,此时被这味道一刺激,不禁胃口大开。 闫思弦在王幼萱曾经驻足的烧烤摊跟前停下了脚步。 吴端咽了咽口水,“我去买几串,咱们边吃边走吧。” 闫思弦也咽着口水,却摇了摇头,“我不要,你最好也别吃。” 吴端:“?” “你说,那会不会是用地沟油做的?” 一句话,吴端便没了胃口,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闫·人艰拆·思弦。 闫思弦被他瞪得噗嗤一笑,“这样吧,从现在起,24小时内要是能把王幼萱找回来,我请你吃顿好的。” “别,你们有钱人吃的玩意我可受不了,好家伙,一顿饭用一排刀叉,我可没那么多手。” 闫思弦大笑,“行,不吃一排刀叉的,就吃一双筷子的。” 说着话,他不断朝着一个方向张望。 “看什么呢?”吴端问道。 “最后一处监控里,王幼萱至少朝这个方向张望了三次。” 吴端的注意力立马回到了案子上,跟闫思弦朝着同一方向张望。 “那是个……小区?”吴端道。 前方是一个五岔路口,地形十分复杂,闫思弦只管朝那个方向走,也不答话。 除了平安东路两边的商业区,被五岔路口分割开来的其余三块地方,有两个小区,还有一片休闲绿地。 到了岔路口,闫思弦一边四下张望,一边道:“小区门口有监控,查过了,没拍到王幼萱。不过,小区门口的监控存在盲点。通往绿地的方向就是监控盲点。 所以,不难推测,王幼萱从网吧出来后,去了那片绿地。” “可这也……她为什么要去那儿?” “那得去了才知道。” …… 绿地不大,或许是没有路灯的原因,吴端总觉得树木密集处阴森森冷飕飕的。 闫思弦突然抽了抽鼻子,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吴端警惕地停下,压低了声音问道。 “某种……荷尔蒙的味道。” “哈?”吴端抬头看了看,今天阴历不是十五,就是十六,月亮又大又圆,“兄弟,你该不会是要变身了吧?” 闫思弦拽了吴端一把,两人蹲下身,闫思弦指了指远处的一片草丛,“你看那儿。” 黑黢黢的。 吴端闭了一会儿眼睛,适应了黑暗,再睁开,方才看清。 无风,别处的草都是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唯有那处的在动。 “我擦,你属夜视眼睛的?”吴端低声道。 “还有那儿。”闫思弦饶有兴致地指着另一个方向道。 果然,他指的地方也有一簇草丛在动。 “该不会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闫思弦果断道。 吴端搓了搓胳膊,把鸡皮疙瘩搓掉,又挪了挪有点蹲麻了的腿,“喂,你该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吧?” 闫思弦:“?” “比如,看别人野战之类的……” 闫思弦:“滚。” 吴·不知所措·端:“所以,现在怎么办?” 闫思弦看了一眼扶不上墙的吴端,摇了摇头,“注意点脚下。” “脚,脚下?” 吴端又挪了挪脚。 “握草!” 他脚下,赫然是某种超薄持久型气球,还是被用过的。 吴端几乎炸毛蹦起,愣是被闫思弦按住了,“别激动了,就咱们走这几步我都看见仨了,看来这片地方不一般……你在这儿呆着,别让人发现,我去找个人。” “找人?喂……你……” 吴端话还没说完,闫思弦已经起身走出去好几步。 就在吴端几乎看不清他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迎面来了一个人,看身形,是个女人。 大约交谈了几分钟,两人竟然径直离开了。 吴端又在草丛里蹲了约莫半小时,正在他从关心闫思弦会不会回来,变成担心他会不会有危险时,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闫思弦发来两条消息,一个定位,定位地址是附近一家快捷酒店,以及一个房间号。 吴端迅速朝着快捷酒店跑去,一路上还惊动了几对野战正酣的男女,吴端便一路边跑边道歉,还要留神脚下别踩到什么奇怪的东西,着实狼狈。 510房间。 房门是虚掩的,吴端谨慎地推门进屋,一进屋,先是听到了卫生间传来的水声,应该是有人在里面洗澡。 是闫思弦吗?这家伙又搞什么幺蛾子? 酒店房间相对比较正常和保守,不是那种透明玻璃房的卫生间,吴端心里稍安。 过了卫生间门口的过道,却见闫思弦正站在窗边,看样子是在向外张望。 不是他,那卫生间里的……? 听到动静,闫思弦冲吴端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将房间门关好。 吴端指了指卫生间,一脸困惑地用口型问:“你干嘛呢?” 闫思弦咧嘴笑了笑,也用口型回答道:“等。” “等什么?”吴端依旧是以口型回话。 “等……” 不等闫思弦回答,卫生间的门开了。 一个染了黄色头发,浑身上下只裹了一件浴巾的姑娘从卫生间走了出来。 她身上的浴巾很短,大有“遮住上头就遮不住底下”的意思,但她也不太在意,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道:“老板说实话,你长得真帅,我好久都没遇见过你这么帅的客……呦,这是……两个人啊?两个人得加钱啊老板,你也不提前说一声……” 吴·窘死算了·端:cpu正在重启中……我是谁?我在哪儿?这是要干啥?……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 “草!打扰老子好事!” 闫思弦骂了一句,几步跨到门口,中途还不忘把自己的外套给那姑娘披一下,很是贴心,那姑娘大概既没见过这么帅的客人,也没见过如此谦谦有礼的客人,脸上竟有几分娇羞的神色。 下一刻,闫思弦开门,四名大汉不由分说一起涌了进来。 “都别动!”他们亮出证件,叫嚷道:“警察!扫黄的!” ===第九章 狂花(9)=== 吴端的内心是崩溃的,他身体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跳窗逃,甚至,他已经往窗口奔了一步。 却又一个急刹车。 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有信心的,可惜宾馆房间在五楼,他记得很清楚,外墙没有空调机箱、雨蓬等可以做为缓冲的东西。 在“墨城警务人员办案期间异地嫖娼”和“墨城刑警扫黄现拒捕,跳窗,当场身亡”两个头条标题之间,吴端选了前者。 吴·生无可恋·端: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吧?怎么着也得把闫思弦那小子揍个半死再说,对吧? 他在心里向去年中过一次风的墨城公安局长道了个歉,伸手让人给自己戴上了手铐…… 在吴端完成这一系列复杂的心理活动时,闫思弦则如一个脑残一般,连珠炮地承认了自己花钱购买特殊服务的犯罪经过。 从怎么谈价钱,到跟服务提供者讨论技术问题,再到如何想到叫朋友一起来玩,那也是一套十分复杂的心路历程。 不仅吴端恨,裹着浴巾的姑娘也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明明什么都没干,钱色交易还没进入实质性阶段,硬扛着不承认,警方其实也不能把三人怎么样。 闫思弦却第一时间拉着队友跳坑,能不恨吗? 一名警察要求姑娘把衣服穿好,去局里完成调查,那姑娘毫不避讳,当着满屋子大老爷们儿的面换起了衣服。 但也正因如此,闫思弦和吴端都注意到,她的臂弯、腿弯处有青紫的痕迹。 那是常年注射留下的痕迹。 三人很快被警方押下了楼。 姑娘单独被押上一辆车,闫思弦和吴端被押上了另一辆车。 一上车,只见何队坐在副驾驶位置上,两人的手铐也被第一时间打开。 何队长问闫思弦道:“咱们大动干戈抓一个三流妓女,真能对破案有帮助?” 闫思弦不想把话说得太满,便道:“那要审审看。” 何队长给两人递上耳机,“已经开始讯问了。” “多谢。”闫思弦直接将耳机递给了吴端。 吴端问道:“你不听听?” “我再等等,”闫思弦道:“她毒瘾犯了,你再叫我。” 果然,一路上负责讯问的刑警试图问出她上面组织卖淫的人,她就是不说。 这行有这行的规矩,反正不是什么大罪,被抓了自己扛着,要是敢把上头的人供出来,出了局子那才真是有罪可受了,轻的丢了饭碗,挨一顿揍,重的被折磨死也不是没可能。 姑娘显然是个中老手,知道轻重,大包大揽,就是不肯把别人咬出来。 好在,瘾君子的意志力总是很薄弱,刚到市局,她便开始哈欠连天,还没进审讯室,她就已经浑身战栗,躺在走廊里直打滚,口中不断哀求着:“给我一口吧,给我一口吧……” 闫思弦蹲在她身边,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让她面对着自己。 “我问你,你们的组织者叫什么名字?” “于,于……” “全名。” “于……于……于……” 她的脑袋不可抑制地颤抖着,声音是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 闫思弦一手揪住她的头发,一手按着她的肩膀,提高了声音继续问道:“怎么找到姓于的?” “车……车……公园北……北……宝马……红……红……” “车牌号!” “不不不……记……不……” 何队长立马布置任务道:“去公园北边找一辆红色宝马车。” 沉吟片刻,他又补充道:“找到车先别抓人,先查车主信息。” “得嘞。” …… 夜深,起风了。 风一吹,小公园的草丛隐隐约约露出几片白花花的屁股。 不多时,便有衣衫不整头发凌乱的女人,和偷偷摸摸东张期望的男人钻出了公园。 男人们四散逃开,贼似的。 女人则先去到一辆红色宝马车跟前,与车内的人简单交谈几句。 宝马车驾驶位置一侧的车窗开着一道小缝,不远处的刑警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女人们将刚刚赚来的嫖资递给宝马车里的人,里面的人则递出一些小东西。 太小,看不清楚。 但根据被闫思弦和吴端“抓”回局里的妓女的情况来看,车里递出来的很可能是供瘾君子们解决不时之需的东西,具体的种类却没法判断。 “何队,收网吗?”负责蹲守的刑警透过耳麦问道,“我们查了车主信息,是个叫于画的女人,无业。” 何队跟闫思弦商量了几句,答复道:“再等等,你们负责盯住于画,找到她的落脚点。” “好嘞,这就跟上。” …… 九燕市公安局。 在遵照专业医师处方,给抓来的姑娘服用了一些替代药物后,她的毒瘾症状终于得到了控制,人虽然还微微发着抖,神志却已经清晰了些,能跟人正常交流了。 吴端问道:“你跟于画熟吗?” “熟?呵呵,”姑娘有些自暴自弃地垂下头冷笑一声,“我把上家供出来,反正以后别想在九燕市混了,不如都告诉你们,兴许你们还能帮我报仇。” “洗耳恭听。” “我那会儿刚从农村来九燕市,就是来投奔于画的,她是我初中同学,老家人都说她有本事,能赚钱。 我跟她说想进工厂,她就介绍我到一家包装厂上班,一天干12个小时,忙的时候干16个小时,没休息,每天都睡不够,一个月下来工资才两千多。 赚得太少了,活又累,我跟她抱怨几回,她就推荐我试试别的行业——我那会儿已经知道她在卖肉,当然也知道她说的’别的行业’是什么。 我其实没怎么犹豫,全是自愿的,我那会儿也想明白了,我在工厂里累死累活,还总被老板吃豆腐,才就赚那么点钱,凭什么她于画轻轻松松就能赚那么多钱? 你们别以为这行都是被人强迫什么的,愿意赚快钱的人多了去了。 我不恨她带我入行,至少我用赚来的钱孝敬了父母,也攒了一点钱,想着换个城市,开家服装店。 可是,我恨她让我染上毒品。 我的生意都是她介绍的,她从中抽成,空手套白狼,就相当于老鸨子。 我要是洗手不干,她不就少了一棵摇钱树吗? 她就把我关起来。 于画有个吸毒的男朋友,之前她出去卖,就是被男朋友逼的,男朋友把她送出去卖,俩人还一起沾上毒瘾了。 她为了控制我,就给我打针……” 前因后果已经清楚,吴端不想再在这个姑娘的回忆中浪费时间。 他打断了她的回忆道:“昨天,于画有没有抓回去一个小女孩?” “不知道,我又不跟她住一起。” “那你看看这个,”吴端递上监控拍到的曾经给过王幼萱20元钱的女人的照片,“你看看,这是于画吗?” ===第十章 狂花(10)=== “你看看,这是于画吗?” 姑娘只看了一眼,就道:“是她!” 监控拍到的画面没有正脸,所以吴端又追问了一次:“看好了,你确定吗?” “她今天好像也穿的这身衣服,我认得,不会错。” 一直没开口的闫思弦此时插话道:“你说于画曾经囚禁你,在哪儿?” “就在她家。” 耳麦里传来何队的声音: “负责跟踪红色宝马车的侦查小组传回消息了,红色宝马驶进了一处迷你公寓,那正是于画的落脚点。 听了地址,负责审讯记录的年轻女刑警轻轻说了一句:“是那儿啊。” 闫思弦问道:“怎么?那儿有什么特别的吗?” 女刑警偷偷看了一眼审讯室外,似乎是怕何队长听到她的八卦,小声道:“迷你公寓是我们九燕市出了名的’小三楼’。” “哦?” “前两年有开发商效仿北上广的小户型住宅,开发了两栋,就叫迷你公寓,原本是想卖给一些丁克家庭,或者单身族,可惜我们这小城市,房价本身也没多夸张,人的观念也没那么前卫,大家还是觉得大房子住起来比较舒服,听说卖得不好。 倒是陆陆续续被一些有钱人买来金屋藏娇了……小户型嘛,相对便宜点,买一套送小三也不会太心疼…… 没想到,于画也在那儿有一套房……” 耳麦里,冯笑香的声音传来:“我查了这个于画,她名下没有房产,那公寓可能是她租的。” 闫思弦敲了一下耳麦,以示感谢,又问被抓来的妓女道:“当初于画就是把你囚禁在迷你公寓的?” “不是啊,怎么……迷你公寓……”妓女摇头,“我不清楚。” 看来她并不知道于画还有这么个落脚点。 闫思弦也不多解释,只道:“具体位置,我需要她当初囚禁你的具体位置。” 妓女报出了地点,闫思弦和吴端二话不说便向外奔去,何队立即点了几名刑警跟上,配合行动。 …… 嘉汇园小区,距离市公安局大约15分钟车程。 3号楼五单元,2楼,4号。 刑警们赶到时,已是深夜,小区里十分静谧。 吴端试图用夜视望远镜观察屋内的情况,可每扇窗户都被窗帘死死挡住。 闫思弦则第一时间找到了小区物业。 物业的值班工作人员是个谢了顶的大叔,睡得一脸迷糊,看到闫思弦的警官证,不敢怠慢,打起精神,手脚麻利地翻看着住户信息。 “3号楼是吧……等会儿我看看啊……找到了,你们要查的那户不是业主,是租户……你看,这儿有登记信息,租房的人叫于画…… 嗨,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宝马女吧? 天天深更半夜才回来,怕不是干什么不良职业的吧? 对了,还有她男朋友,要不是那个事儿,谁知道她还藏了个男朋友?” “哪个事儿?” “喝酒了,也不知道怎么的没关水管,水漫金山,把人家楼下的屋顶给泡了,赔了一万块钱才了事。 那次楼下的跟她吵架,吵得很凶的,左邻右舍一大帮人围观,投诉到我们这儿来,我们过去一看,发现她是跟一个男的一块住,据说是她男朋友。 那男的……啧啧啧,没法说,不像个男人,站没个站样,弓腰驼背……像是天天在家打游戏的,让女的养活……他们搬来这么长时间,那男的就没出过几次门。 那话怎么说的来着?……吃软饭,小白脸……对,他肯定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 闫思弦一边听物业大爷絮絮叨叨,一边快速浏览了自前一晚王幼萱失踪以后的小区车道入口监控。 王幼萱失踪后大约一小时后,于画的红色宝马车出现在了监控画面中。 驾驶位置上坐着于画,副驾驶位置空着,光线关系,后排位置看十分模糊,只能看见一些影影绰绰。 吴端对耳麦另一端的冯笑香道:“我这儿有一段监控视频,你能给做个清晰处理不?” “发来。” 几分钟后,冯笑香发回了几张照片,并道:“注意后座上那块白色。” 经过清晰化处理的照片,的确能看到后座位置的一块白色。 闫思弦拿出了王幼萱在墨城上黑车时的监控照片。 她穿着校服,传统的中国式校服。 说白了,就是一套号码偏大的运动服。 深蓝色裤子,衣服的下半截也是深蓝色,上半截和袖子则是白色。 后座上那片白色,会是王幼萱的衣服吗? 闫思弦将照片翻过来调过去地看,最终,清晰度实在是差强人意,只能说疑似。 回到停在目标住户楼下的车里,闫思弦看了看表,四点了。 没人说话,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摆在大家面前的是一个僵局,王幼萱可能在上面,可能不在,不确定;如果她在,有没有受到伤害,不确定;屋子里有几个人看着她,不确定;负责看守的人是醒着还是睡着,不确定。 最终,还是吴端打破僵局道:“无论如何,得保证王幼萱的生命安全。” 几名负责协助的刑警深表赞同,但终究没大家也没想到什么万全的策略。 “要不这样吧,”闫思弦敲了一下耳麦,对冯笑香道:“你能暂时屏蔽于画的手机吗?让她接收不到任何电话和信息。” 冯笑香瞬间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 “你要假扮于画的身份,给她男朋友……打电话?” “嗯。” “太冒险了吧……打电话啊……” 闫思弦道:“放心,我尽量不直接跟他说话……既然我们不敢贸然进去,总得想个办法让里面的人出来,先抓住一个摸摸情况。” 吴端思忖片刻,点头道:“试试看吧。” 十几分钟后,冯笑香交代道:“于画的手机已经屏蔽了,我现在镜像了一份虚拟手机卡,发你们一个程序,吴队你把这程序在你手机上安装一下。 安装好,用你的手机向外发短信、打电话,就会显示于画的号码。” 按照冯笑香的指导操作完,吴端先给闫思弦打了个电话,来电显示上果然显示的是于画的号码。 “那我就打了。”闫思弦道。 ===第十一章 狂花(11)=== “等等,”吴端紧张道:“咱们先合计合计?” “没什么可合计的,你就负责把车开到小区门口吧,停楼底下不保险,万一抓人的时候被楼上的同伙看见,我就白演了。” 说完,闫思弦就拨通了电话,车里瞬间安静下来,刑警们大气不敢出。 吴端启动车子,如他所说,将车开到了小区门口。 电话响了十余声,就在闫思弦即将按下挂断按键时,被接起来了。 “喂?”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困意。 闫思弦不答话。 “喂?……怎么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依然迷迷糊糊,有杂音,似乎是翻了个身,又继续道:“还没回来呢?几点了?” 闫思弦先是将手机凑到车内的空调出风口,还用衣角不断蹭手机话筒,口中还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 车里的人都懵了,这家伙作什么妖?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也懵了,沉默了大约三秒钟道:“你……怎么……信号不好,有事回来再说……” 对方挂了电话。 吴端张嘴欲问,他有一大堆问道。 闫思弦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拨通了电话。 吴端只能用眼睛瞪他,当真是吹胡子瞪眼睛,闫思弦觉得好笑,故意不看他。 这一次,电话接通的速度比以前快多了。 像是为了测试信号究竟如何,对方一连“喂?”了好几声。 闫思弦立马答话,“就是你!就是你!你来,赶紧来啊!” 他神色焦急,语速很快,说起话来有些颠三倒四。 电话那头突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出车祸了!太严重了!刚刚她最后是给你打的电话,你快来啊!” “这……”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十分不知所措,闫思弦听到一些杂音,应该是起床了。 “你说什么?” 闫思弦确定,对方听清了自己刚才的话,所以并未回答他,而是继续道:“卧槽兄弟你可以啊好多钱啊。” “什么钱?” “一箱钱!这女的抱了一箱钱!” “什么?!”电话那头的声音明显生动起来,“一箱钱?” 对瘾君子来说,得到钱是最重要的,至于钱是哪儿来的,是不是真的有一箱钱,都不在考虑范围内——至少现在他没工夫考虑。 闫思弦也不给对方反应的机会,大喊道:“哎!哎哎!你!你回来!……握草!肇事逃逸!” 闫思弦又去拿衣角蹭手机话筒,制造杂音迷惑对方,并加快语速道:“兄弟你赶紧报警人,赶紧来,我帮你追肇事车辆去,我就能帮到这儿了,你的钱……你自己来看着吧……江南路,赶紧的……” “喂!……喂喂!你别……喂……” 闫思弦直接挂电话。 几乎在他挂电话的同时,目标住宅的窗帘里透出了灯光。 闫思弦所拿的手机响起,他调了静音,不接,眼睛始终盯着亮灯的方向。 普通的多层住宅楼,亮灯的客厅窗户旁边,就是楼道窗户。 大约过了十几秒,楼道灯亮了。 车里的刑警们血都沸腾了。 吴端带领两名刑警悄悄下了车,猫在绿化带里观察目标住宅的方向。 没看见人,先听见脚步声和喘息声了。 对方的身体素质显然很差,还没跑两步就大口喘着气。 有声音指引,刑警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人按进了车里。 那是一个骨瘦如柴的男人,因为太瘦,颧骨高高凸起,两颊深深凹陷,眼睛挺大,双眼皮,鼻子也算挺。 要是脸上有点肉,这人的长相应该能算得上帅。 他眼神涣散,本能地想喊,吴端却一把将警官证贴在了他的脸上。 “警察!”为了不给对方反应时间,吴端的语速比平时要快,“姓名?” “陈开。” 一张口说话,陈开露出了一嘴的黑色的牙床,他的牙已经严重脱落,看来吸毒很长时间了。 “你跟于画什么关系?”吴端继续问道。 “女,女朋友,她是我女朋友。” 找对人了。 吴端继续问道:“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啊。” “想清楚了再回答,等会我们去你家,要是发现什么不该出现的东西——”吴端停顿了一下,“或者人,是你自己交代,还是等我们去搜?” 陈开连一秒钟犹豫都没有,便嚷道:“是于画!都是于画!我什么都不知道!” “于画都干什么了?” “她吸毒!是她带着我吸的!我真的爱她啊,我吸毒,就是想跟她一块戒,让她有戒毒的动力。” 瘾君子嘴里就没句实话,就吸毒、售卖毒品、组织和强迫他人卖淫等罪行,吴端此时根本不想多问,他知道那将是一次斗智斗勇的漫长审讯。 他亮出王幼萱的照片,开门见山道:“这个小姑娘现在在哪儿?” “你们……你们是来找她的?”陈开十分诧异,“我可没强迫她,都是她自愿的……” 刑警们心里咯噔一声,闫思弦问道:“她在哪儿?” “屋里。”陈开老老实实递上屋门钥匙。 “还有别人吗?” “没,就我跟她。” 闫思弦一把抓过钥匙,率先冲向了目标住宅,吴端怕有诈,摸出枪来,带着刑警们紧随其后。 到了门口,闫思弦不免有些紧张。虽说跟陈开确认过屋里的情况了,可除非亲眼看见,谁也说不准门后究竟有没有危险。 吴端贴着门边的墙站好,低声道:“放心,开了门我先上,相信我的枪法。” 闫思弦深吸一口气。 门终于开了。 有人在唱歌。 一边唱歌,一边跳舞。 屋里的灯没关,刑警们一眼就分辨出来,正是王幼萱。 此时的王幼萱校服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穿了一身不伦不类的露肩装超短裙,踩着一双高跟鞋,正疯狂地扭动身体。 自嗨得都没了人样,一看就是嗑了药。 吴端双手扶住她的肩膀,大声喊她的名字,王幼萱却只是傻笑,目光呆滞。 闫思弦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放了凉水,将王幼萱拖到淋浴下方,瞬间她就被浇了个透。 淋了两三分钟,她有些清醒了,看到几个陌生男人,惊恐地后退,贴着墙,颤声问道:“你们是谁?你们……要干嘛?” ===第十二章 狂花(12)=== 对这种好赖不分的熊孩子,吴端又恨又可怜又心疼,闫思弦却没有那么多情绪。 他关了淋浴,亮出警官证,问王幼萱道:“除了嗑药,他们还让你干嘛了?” 看到警官证,王幼萱一下子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喊道:“我不回去!混不好不回去……你们走啊,别让我爸来……” 她这么一闹,刑警们都觉得十分头大,可让无端没想到的是,王幼萱不过哭了几秒钟。 很快她就收了声,低下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出了。 吴端一转头,正好看见闫思弦收起冰冷的目光,脸上结了冰一般的冷意,也正在回暖。 不是吧? 这货摆张臭脸,就把小姑娘给吓住了? 见吴端看他,闫思弦笑了一下,“交给你了,这种熊孩子离家出走落入虎口的烂事儿,我没兴趣听。” 说完,他真的独自回车上睡觉去了。 刑警们在屋里搜了一圈,找到了王幼萱的校服,校服已经被扔进了垃圾桶,上面沾着外卖残汤,她表示不想要这身校服了,吴端却还是帮她收了起来。 吴端将自己的外套给她披上,带她出门上车。 天已经蒙蒙亮了,度过黑暗,明亮让吴端的心情变好了一点,他将车窗打开一条缝,吹着晨风。 回九燕市公安局的路上,吴端不断地安抚王幼萱,告诉她父亲已经赶来了,只是心疼她,想带她回家,想跟她好好聊聊,以后会尊重她的意思。 王幼萱毕竟还是个小孩,很吃这一套,吴端哄着她,她就安安静静,一路上倒也相安无事。 警车刚在市局停车场停下,王幼萱的父亲就冲了过来。 他拉开车门,几乎是一个猛子扎进了车里,一把搂住了王幼萱,边哭边念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跟爸回家吧,以后什么事咱们都商量着来……你不想上学也行,爸爸养你……” 王幼萱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但她并不抗拒父亲的拥抱,可以看出,她挺享受被人重视的感觉,大家人心惶惶,让她心情不错。 吴端不想过多责备,只希望这孩子以后别走上什么歪门邪道,过个十年二十年,等她真的成熟起来,回想起这段经历,知道父亲的苦心,知道自己错了,那这三天的煎熬就不算白挨。 吴端对王幼萱的父亲道:“我们还需要做一些简单的询问。” “没问题,”王幼萱的父亲放开女儿,转而一把握住了吴端的手,“吴警官,谢谢你们了,太感谢了,你们就是我的大恩人……” 吴端将两人安置在一间小会议室里,他却被赶来的貂芳拽到了外头。 貂芳低声道:“我需要给小姑娘做个检查,看她有没有被……呃……那个,如果有,得尽早做一些疾病的防御阻断工作,还有心理疏导。” “我能理解,”吴端道:“你去跟她沟通,没问题吧?” “嗯,我自己去就行,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儿在,反倒不方便。” 吴端点头,“那我在外头等你……哦,还有,她嗑药了。” 貂芳一愣,“那后续还需要安排戒毒,家长得配合。” “家长那边问题应该不大,经过这一件事,我看她爸胆都被吓破了,没主意了。” “真可怜,”貂芳道:“我小时候要是敢这么作……呵呵呵……” “你妈准得把你找回来,打断腿吧?” “找回来?呵呵,并不会,我妈八成会让我直接死外头,敢回家才是打断腿。” “呃……”吴端表示无法理解貂芳的家教,不过一转念他又想明白了,“你父母真聪明。” “哦?” “孩子作妖都是作给大人看的,想博关注罢了,一开始就让你明白错误的作妖姿势并不会引起关注,顶多让大人鄙视,自个儿自己心里有分寸了,就不容易冲动犯错。” “呦,你这一套一套的,好像自己养过孩子似的。” “可不是,爹把你们拉扯大容易吗?” “你滚!” 貂芳进了小会议室,吴端的心又揪了起来。 其实两人都害怕那个检查结果,害怕小姑娘真的受了什么伤害,越是担忧害怕,越是相互调侃,不说破,也算是两个共事七年的人形成的默契。 不多时,王幼萱的父亲也从小会议室里出来了。 男人眼睛通红,因为熬夜和殚精竭虑,脸色很差,是蜡黄青灰色的。 他点了根烟,又将烟盒向吴端一递,吴端摆摆手,“我正戒呢,你也少抽点,孩子能找回来就是好,别那么大压力。” “嗯。”男人闷闷地应了一声,真没去点烟。 他靠墙,仰头看着天花板,眼角的泪水似坠不坠,声音里却已经带了哭腔。 “你说,我究竟造了什么孽?” 吴端没法回答他,只能陪着他沉默。 等待的时间十分漫长,吴端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靠在墙上小憩了片刻。 貂芳从小会议室出来时,男人向她冲了一步,又很快收了脚。 他想问结果,又害怕。 貂芳道:“她没事。” “没事?”男人不太敢确信。 貂芳以一个眼神表达“就是你想的意思”,这回,男人深深舒了一口气。 貂芳继续道:“我给她做了检查,没事。 而且,据王幼萱自己说,她是自愿想加入这个卖淫团伙的,不是被逼的,所以于画和其男友陈开并没有胁迫和过多管束她,对她还不错。 于画这两天还在联系客户,谈价钱,想让她卖个好价钱,她才得以保全自己。” 纵然王幼萱安好,可貂芳的描述依然让人心里十分不适。 “你跟我一块询问吧,有个女性在场——而且是她熟悉的女性,对询问有好处。”吴端对貂芳道。 “没问题啊。” …… 小会议室里,不等吴端开始询问,王幼萱先道:“我想见我妈。” “可是……你妈她……” 王幼萱直接打断了父亲的话,“我知道,你都跟我说了八百遍了,是她不要我了。” “是。” “你以为我会死乞白赖地让她认我?呵,她也配?我就是想告诉她,我去卖,就是从她身上遗传的,她个贱人,就是算养别的小孩,肯定也跟我一样,不是好东西。” 若不是亲耳听见,吴端根本不能相信,如此恶毒的话,竟出自一个13岁的小女孩之口。 ===第十三章 狂花(13)=== 吴端对王幼萱的父亲道:“能联系上她母亲吗?” “联系不上,好多年都没消息了。” 吴端转向王幼萱:“你要恶心她,抱歉,我不是单亲家庭,没法理解你的想法,但如果我是你,我就好好努力,争取早日出任ceo,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让她后悔。 说不定到那时候,当年抛弃你的母亲会主动来找你,认你,有求于你。 那个时候你再恶心她,岂不是更有资本? 恕我直言,你的堕落根本恶心不到任何人,顶多让人鄙视你。” “放屁!你丫放屁!站着说话不腰疼……”一看吴端不再顺着她,王幼萱又开始急,胡言乱语,满嘴脏话。 恰逢闫思弦进屋,听到,他便皱起了眉,王幼萱看到他,喊声一滞,她似乎很害怕这个面色不善的年轻刑警。 闫思弦指着吴端开口,语气冷得似乎他说出的每个字都裹着一层冰碴子。 “是,我们拿着纳税人的钱,保护老百姓安全是我们的义务。 可是,小姑娘,你还没开始纳税,谁都不欠你的。为了找你,他已经三天没合眼了,我懒得跟不懂感激的熊孩子计较,但再让我听到你骂他一句,我不介意先教教你做人——我想,你爸应该没意见吧?” 他看了一眼王幼萱的父亲,不等对方答话,便继续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能好好说话吗?” 王幼萱翻着眼皮看闫思弦,一副小太妹的样子,但她也真的安静下来,至少言语上不敢继续造次。 吴端便开始问道:“我们查了你的聊天记录,你来九燕市,是跟主播丁飞约好了见面的,为什么没在网吧等到他去找你?” “你们查我聊天记录?……呵呵呵……”王幼萱转向她的父亲,“怪不得,你找来的警察也跟你一个毛病,偷看别人隐私……我要去告你们!” 吴端开始怀疑,这孩子不是心智不成熟,简直是脑残吧? “随便。”他简短地答道,“我再问一遍,为什么没等丁飞?” 吴端的态度让王幼萱十分难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她求助地看向父亲,父亲则故意忍着不去看她。 王幼萱瞪了父亲一眼,低声呸了一句。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许是想通了,意识到不回答问题就要继续在这两个不太好相与的警察跟前待下去,王幼萱终于答道:“为什么不等丁飞,我改主意了,我又不想找他了。” “改主意?” “我本来就没多想找他,结果他还让我在网吧等那么久,他不重视我,我还上赶着干嘛?男人,你就得吊着他,你越是犯贱,找他倒贴,他越不重视你。” 吴端觉得,这个小姑娘还能继续拓宽他的视野,他打算把所有的惊讶都攒下来,回头一起表现。 吴端继续问道:“你跟于画第一次见面,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我的钱全赔给别人了,我没钱,她给了我20块,还跟我说要是有困难让我去找她。” “上哪儿找?” “她说晚上都可以去街心公园找她,她有辆红色宝马,就停在路边。她说能带我赚钱。” “她没有具体说怎么赚钱吧?” “她没说我也能看出来,我又不傻。”王幼萱有些洋洋得意。 吴端不敢相信,“你看出来了,还去找她?” “多正常,我们班有个女生就去卖了,人家吃的用的都比我们好,手机两三个月一换。不走这条路,我的苦日子什么时候才……” 王幼萱的父亲终于忍无可忍,他一步上前,抡起巴掌。 啪—— 这一巴掌直把王幼萱打得七荤八素,整个人都从沙发上摔了下来,半边脸肿起老高。 吴端和闫思弦本可以拦住他,但两人默契地只做了做样子。 王幼萱发出了嗷的一声惨叫。 “你打啊!有本事你打死我——”王幼萱吼道:“要么被主播白睡,要么卖点钱,我选后一个怎了——” …… 审讯如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王幼萱像疯子似的吼叫,在听父亲说要带她回家之后,她甚至在地上打滚耍赖。 最终,这场闹剧以她的毒瘾发作告终。 戒毒医生为她注射了代替药物,她被折磨得再也折腾不动,被刑警们抬上了车。 终于能回墨城了。 李八月开车,貂芳坐副驾驶位置,闫思弦和吴端坐在后排。后面两辆特警的车,分别负责押送嫌疑人,以及护送失踪的王幼萱。 几乎是刚一沾上座位,两人就睡着了。入睡的最后一刻,吴端迷迷糊糊地问道:“八月来了?还没休假呢?” “今天最后一天班,我想着你们肯定累坏了,就来接你们……我的调动已经批下来了,文职,以后写案宗之类的事儿统统交给我……” 李八月确信,他的回答吴端一个字都没听见。 这一路上,吴端睡得十分踏实,沉沉的睡意让他直接忽略了脊椎和颈椎因为睡姿不当而发出的抗议。 直到车子开进墨城公安局地下停车场。 李八月和貂芳自后视镜里看着两人的睡姿,李八月道:“那个……是口水吗?” 貂芳:“我看是。” “啧啧啧,你说,小闫要是发现吴队流了他一身口水,会发飙吗?” 貂芳则将手机递给李八月,“我刚查过,他那件t恤,限量款的,上万块……” 李八月又是一番啧啧感叹,“他那么有钱……应该不会因为一件衣服记仇吧?” “呃……应该吧……”貂芳已经拉开车门下了车,丢下一句“叫醒他俩的任务就交给你了,我的精神与你同在。” 一溜烟跑向了电梯。 “喂喂!你……” 李八月拉开车门,大喊一声“醒醒!到了!” 溜之大吉,在电梯门关上的前一刻,李八月也挤了进去。 紧接着,电梯里的两人听到了一声怒吼。 “握草!姓吴的!狗头伸过来!我要砍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呀!小闫你听我说……握草别打了……我赔!我赔你一件……呃……不一样的行不行?” ===第十四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1)=== 李八月休假的第二天,他老婆住进了医院待产。 没案子,刑侦一支队的几人约好了一起去探望。 吴端赶到时,其他人已经到了好一会儿了,貂芳正拽着冯笑香好奇地摸孕妇的肚子,冯笑香摸到了胎动,惊讶地想叫,又怕吓到肚子里的孩子,便捂着嘴,脸都憋红了。 吴端拎着两兜水果刚一进门,貂芳就道:“队长你也太不厚道了,来这么晚……你干嘛去了?” 吴端大大方方地答道:“相亲。” 貂芳的八卦之血立即燃烧起来,“呦,快说说,什么情况。” 要不怎么说女人是天生的八卦动物,孕妇挺着大肚子,也伸脖子等着听吴端的下文,还附和道:“你们别瞧不起相亲,我跟八月就是相亲认识的,现在不也过得挺好?” 这倒是实话,李八月的媳妇是个初中老师,两人是亲戚介绍,相亲认识的,交往了一年多结婚,可谓按部就班。 “弟妹,我跟八月情况不一样,我运气差啊,脸黑得跟刚挖完煤似的,一相亲准遇见极品,我要碰见个弟妹你这么贤惠的,早就不单着了。” 貂芳和李八月同时翻起了白眼。 李八月道:“叫嫂子!” 貂芳道:“你丫连八月的媳妇都敢调侃……啧啧啧,什么人性啊……队长我才知道你是这种人。” 转而,貂芳又对李八月道:“你那是什么关注点?” 吴端退后两步,躲开貂芳。 李八月问道:“你干嘛?” 吴端挑起下巴“指了指”貂芳,“我怕这家伙的蠢传染给我。” 貂芳佯怒道:“我要砍你狗头!” 自从前一天吴端睡觉流口水弄湿了闫思弦的衣服,闫思弦骂出了那句“砍你狗头”,这句话就在刑侦一支队里流行开了,成了大家公用的口头禅。 几人这么一闹,孕妇的产前紧张缓解了些,却还是惦记着八卦,又追问道:“吴队长,快说说你相亲的事儿吧。” 吴端指了指他提来的两袋水果,“弟妹,本来一袋水果是给你的,另外一袋是打算送给相亲对象的。结果……嗯,显而易见,黄了。” “为什么?”貂芳追问道:“你看不上人家,还是人家没看上你?” 吴端耸耸肩,“那重要吗?” “你怎么跟人家聊的?”孕妇问道。 “实话实说呗,我说我是干刑侦的,她表示’好有趣哦,好刺激哦’,还非让我说几个案子,我不想说,她非要求,我就说了,说完人家就要走,让她把水果带回去吃,也不要。” 貂芳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还以为只有法医相亲的时候会受到这种待遇——你是没遇到过我的情况,一听说我是跟死人打交道的,饭桌上直接开吐,我的天,那叫一个尴尬,我真怕别人误会。” “误会?” “误会他怀了我的孩子。” 众人大笑。 吴端在隔壁的空病床躺下,伸了个懒腰,拉长声音叹道“真——没——劲——” 闫思弦道:“我们公司有几个小姑娘,人漂亮,又积极上进,要不给你介绍一个?” “别别别,”吴端道:“我是扛不住家里长辈三天两头催婚,才去应付一下。 就咱这忙起来一个月都不着家的情况,人家嫁给我跟没嫁似的,我还是别祸害别人了。 咱们就适合自产自销,要不,貂儿,哪天咱俩去领个证儿算了,皆大欢喜,吃住都在市局,连房子都不用买了。” “我看行,不过……”貂芳似乎真的在思考吴端的提议,“我还是更喜欢跟死人打交道。” “哈哈哈哈……”闫思弦指着吴端道:“某人自作多情了。” 吴端不语。 貂芳道:“不对劲……” 她踱着步,来来回回地打量吴端。 吴端抱臂,故意女里女气道:“别看了,卖艺不卖身。” 貂芳不理他,抓住冯笑香问道:“你发没发觉,他不对劲儿。” “嗯。”冯笑香点头,回答得十分简短。 嗯完她就缩回了角落,不想被任何人注意。 貂芳继续道:“吴队这张嘴多毒啊,谁能损得过他,今儿怎么在小闫同志这儿甘拜下风了?说,你俩是不是就那件衣服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闫思弦掏掏耳朵,“交易?不存在的,吴队那是拜服在我的人品之下了。” 吴端咬牙切齿:“闫——思——弦——” …… 探望的时间,大家尽量开启逗逼模式,哪怕只是斗斗嘴,孕妇能一起乐呵乐呵就行。 最终还是吴端怕打扰孕妇休息,又对李八月嘱咐几句,诸如“有困难尽管说”,便带着一行人告辞了。 出了医院大门,貂芳提议道:“找地儿撸串去?” 吴端深以为然,“走着啊,开春了,一想到冰啤酒,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闫思弦道:“今天可是四月一号,愚人节。” 对崇洋媚外过洋节这种行为,吴端露出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闫思弦直接忽略,继续道:“不是什么重要日子,但不妨碍游乐场借机搞美食活动,也不妨碍咱们去凑个热闹,连吃带玩,不是挺好吗。” 貂芳第一个响应,冯笑香不说话,往貂芳身后一站,意思是她持相同意见。 吴端刚要说话,闫思弦大手一挥,“三票通过,你的意见不具备参考价值了,上车!” 傍晚的风微凉,几人一路有说有笑。 刑警们很少有这般惬意的时候,大家十分珍惜。 吴端正给俩妹子讲笑话,只听远远的有警笛声。车后方有红白灯光闪烁,是消防车灯。 闫思弦看了一眼后视镜,立即靠边避让。 “这是……哪儿着火了?”貂芳道。 消防车风驰电掣地驶过,吴端道:“看方向,是奔着东南去的……那儿不是大学城吗?好多年没出过什么事儿了吧……” 冯笑香在手机上戳了几下,道:“有人传图片了,是一所三本的财经院校,女生宿舍着火。” “女生宿舍?……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停!打住!”貂芳拦住了吴端的话头,“你这张开光嘴,少说两句,啊啊啊啊我今晚只想要美食,老天爷保佑……” ===第十五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2)=== 貂芳的祈祷没能灵验,当吴端接到电话,貂芳恶狠狠地盯着他的嘴,一只手小幅度地转着圈晃动。 “你干嘛?”吴端问道。 “我在用意念缝你的嘴,不要打扰我。” “好的幼稚鬼,明白了幼稚鬼。” 闫思弦已经调转车头朝着吴端刚刚报出来的地址驶去。 和冯笑香查到的新闻一致,的确是一所三本财经院校的女生宿舍楼失火。 闫思弦一边开车一边问道:“什么情况?火势控制住了吗?有人员伤亡吗?为什么联系咱们?” 吴端道:“死了两个女生。” “这么惨?大家没有相互帮着往外逃吗?怎么会漏了两个?” “正因为有疑点,才让我们去现场的。 据消防方面的消息,着火的是一间宿舍,因为有女生在里面藏了酒——而且是多瓶,导致火势很大,甚至还发生了小型的爆炸。 更可疑的是,消防官兵赶到时,发现这间宿舍是从外面锁起来的——也就是说,有两个女生被人故意关在了着火的宿舍里。 可怜的是,宿舍在六楼,两人出不去,试图从窗户攀爬到别的宿舍,结果,两人都从六楼掉下来,摔死了。” 几人没想到,火灾背后竟然有这么多隐情。 闫思弦道:“在宿舍里藏酒?是有多爱喝,还是女生,不一般啊。” “哦,对了,”吴端补充道:“据消防反馈的消息,两名死者吸烟,所以起火原因——看起来像是醉酒后吸烟,不慎导致失火。” “小太妹们就不能让人省点心?刚把离家出走的小学生找回来,大学的又来,前赴后继啊。”貂芳一边骂娘一边拨着电话,还不忘问冯笑香道:“我让局里值班的人把法医勘验箱带过来,用不用把你的笔记本也带来?” 冯笑香摇头,“不用不用。” 她从手包里掏出了平板电脑,以及一个巴掌大的便携式键盘,还有两样用以联网的让人不大能叫得出名字的东西。 “我用这个就行。” 三人只能感叹:不愧是行走的黑客,什么时候都随身带着装备。 冯笑香补充道:“我就是觉得,这案子未必用得上我。” …… 这话冯笑香倒是没说错。四人赶到赶到失火地点,失火的宿舍楼下是乌泱泱的一片学生。 因为死了人,大家的兴致好像格外高涨,女生们叽叽喳喳,刑警们看到,有几个女生的手里还夹着烟,大学校园里并不管这些。 还有一些小情侣,依偎在一起,纯粹看热闹。 被火殃及无处可住的,大约三十来个女生,处于“围观”圈儿最中心的位置。 她们有的只穿着睡衣,踢着拖鞋,有的怀里抱着笔记本电脑等贵重物品,还有的甚至抱着被褥——那大概是逃命时下意识抢救的东西吧。 有三名宿管老师正跟这些女学生说着什么。 貂芳去看尸体,冯笑香留在车里,吴端和闫思弦则拨开人群,到了三名老师跟前。 吴端亮出警官证道:“请问哪位同学住在失火的宿舍?” 宿管老师一看是警察,便招呼着学生道:“快快快!617的都站出来,警察找你们呢。” 有两名女生站了出来。 一个穿着睡衣踢着拖鞋,手里端了一盆——看起来像是洗了一半的衣服。 另一个则穿着校服,拎着热水瓶,戴眼睛,眼镜片极厚,一看就是个学霸。她身材瘦小,头发发黄——不是染出来的黄色,而是那种营养不良的黄。 “四人间?”闫思弦问道。 “不是,六人间,”学霸道:“我们宿舍有两个女生家在本地,偶尔回家,不在学校里住。” “这栋楼全是六人间?”闫思弦又问道。 “嗯。” 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吴端道:“鉴于火灾现场存在疑点,现在需要分别询问二位,请配合调查。” “行,配合。”学霸道。 “那就先从你开始吧。” 闫思弦带着学霸上了车,冯笑香看着平板电脑装空气。 闫思弦道:“那么——姓名?” “彭一彤。” “大几了?” “大三。” “什么专业?” “工商管理。” “你们宿舍全是一个班的?” “嗯,一起住了快三年了。” “关系怎么样?” “我跟她们吗?” “当然,你可以先说说你跟其她五个人的关系。” 彭一彤板起脸,几乎是有些严肃地说道:“我跟她们不是一路人。” “哦?” “不是一出事就撇清关系,我就是想好好学习,顺利毕业,多考几个证,以后找个稳定的工作……是,这儿是个三本大学,我来了以后才知道,这种三本大学还有个名字,叫野鸡大学,文凭不值钱……可我有什么办法,我已经拼命学习了,我们县城的高中,那一届就我一个考上大学,就我一个啊……家里条件不好,供我上大学已经让家里欠了好几万饥荒,好歹我以后得找份像样的工作还债…… 她们不一样,她们家里有钱,随便玩,整夜整夜不回来,泡酒吧什么的,交男朋友,喝酒抽烟……” 闫思弦打断彭一彤道:“是在宿舍里喝酒抽烟吧?我想想……最恶劣的情况会是怎么样呢?撒酒疯?顺便肆无忌惮地嘲笑你?” 彭一彤道:“警察叔叔,你不用套我的话,你说的那些情况全都有,我也不骗你,我烦死她们了。” 闫思弦有点介意被人叫叔叔,毕竟,他才24岁。 他继续问道:“那其余五个人的关系呢?很要好?” “也不算吧。” “具体说说。” “我刚才跟宿管老师说有两个女生家在本地,我撒谎了。” “哦?” “她们出去跟男朋友租房子住了,搬出去,绝对有一定的原因是受不了宿舍氛围,谁想天天吸二手烟啊,还有那两个酒鬼,半夜推杯换盏连吼带叫的不睡觉。” “她们搬出去多久了?” “一学期多了吧……最短也有一学期了。” “之后回过宿舍吗?” “有些东西放在宿舍,偶尔回来拿。” “看来那两位跟你们的关系,已经可以划到’不熟’的范畴里了。” “可以这么说。” “好的,那说说今天去世的两位吧,她们就是你说的酒鬼烟鬼吧?” ===第十六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3)=== “是。”彭一彤似乎不想多说。 又或许,死亡来临得太突然,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毕竟说死者的坏话不太好。 闫思弦也不催,他沉默地等待。 十几秒后,彭一彤似乎受不了这尴尬的沉默了,又开口道:“反正就是两个混混,我跟她们不熟,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那我换个问题,”闫思弦立即变通道:“你清楚起火经过吗?” “不知道,起火的时候我正好出门打水了,不过……我出门前她们就在喝酒,已经醉醺醺的了,还抽着烟,至于起火原因——大家都能猜到吧,就不用我说了。” 闫思弦又沉默了片刻,他少有地思忖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有什么损失吗?” “我……呃……”彭一彤没想到警察会问这个。 闫思弦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有什么贵重物品,钱物之类的,被烧了吗?” “可能有几百块吧,我放宿舍,应该是被烧了。” “具体是几百?” “大概……三百。” “钱在哪儿放着的?” “夹在一本书里,书就在我桌上,肯定被烧了吧。” “我问句题外话,你们学校应该有助学金吧,你没去申请?” “算了吧,每次发助学金都是趁着学校搞活动,还要站到台上去领,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家里穷。” “明白了,我的询问就到这里,感谢你提供的信息。” 闫思弦示意彭一彤可以下车了,她却犹豫着问道:“我听说,她们是被锁在宿舍里的,是真的吗?” “听谁说的?” “着火的时候,大家都跑出来站在宿舍楼底下看我们宿舍,有个会计班的女生哭了,她说往外跑的时候,路过617,听见里面有人踹门,喊救命,她去救人了,但是救不出来。 那时候——据她说,门板已经烫得厉害了,根本不敢去握外面的门把手。 反正我是听那个女生说的,我当时就在跟前。” 闫思弦道:“能帮个忙吗?” “什么?” “带我去找那个会计班的女生。” “行啊。” 闫思弦和彭一彤一起下了车,对吴端道:“我去办点事,死者另外一个室友的询问工作,就靠你了。” …… 会计班的女生还在哭,那是个扎着丸子头的胖胖的女生,虽然胖,却并不丑,倒有种可爱、富态之感。 此刻她的发型凌乱,脸上也沾了些灰,显然是近距离接触过火场。 她男朋友在旁,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不断安慰她。 见到闫思弦的警官证,那女生十分勇敢道:“我要反映情况。” 闫思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她们是被人从外面锁在屋里的。” “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吧。” “我听到有人喊着火,就从宿舍往外跑,顺便检查了我们班其它几个宿舍,还有水房、卫生间,确定我们班女生都跑出去了。 做完这些,我往外跑的时候,已经算晚的,走廊上已经看不到人了。 从我们宿舍往楼梯跑,要经过617,我就听见里面有人喊,还踹门。 我当时在外面一看,就觉得奇怪,里面有人,门怎么从外头锁住了?” 她男朋友在一旁解释道:“我们学校的宿舍用的是那种老式的锁头,门里面有插销。 所以通常宿舍里有人的时候,顶多在里面插上插销,而不会在外面用锁头把门锁上。” 女生继续道:“我看到617门缝里往外冒着烟,我知道那就是着火的宿舍。 宿舍门的门框是在外头的,她们从里往外撞,没用的,我就帮着她们从外往里撞,可那门锁太结实了,实在弄不开。 我就跟她们说,让她们捂着口鼻,趴屋里等着,我找人去开门。 我找来几个男生,回去救人的时候,她们已经翻窗户出去了…… 门踹开,火太大了,根本进不去,地上有好些酒瓶碎茬子,酒着火了,一地的火,根本没有能下脚的地方…… 后来,我听到两声……就是人掉下去的声音……到楼底下一看,才知道,她们坠楼死了。” 胖女生一个劲儿抹眼泪,“要是早点去救,说不定……” 闫思弦又问道:“那你们的宿管老师呢?老师难道没在第一时间组织救人?” “宿管老师……”胖女生叹了口气,“她可能怕担责任吧,不去救,最多死两个人,万一组织人上去救,救人的也搭进去,那她责任就大了。 反正她当时一直跟学生们一起在楼下,我要上去救人,她还拦了我们一下。 哦,对了,那两个女生翻窗户的时候楼下的人都看见了。宿管老师组织一楼的学生拿出被褥来,铺在底下,就是怕她们失手掉下来。 可惜,大家都心疼自己的被褥,不愿意拿出来铺地上,磨磨蹭蹭的,是吧?……”胖女生问身旁的另一个女生道。 被问话的女生道:“可不是,也就宿管老师和一两个学生把被子拿出来铺上了。 她们掉下来的时候,我看得真真儿的,一个掉在水泥地上,另外一个倒是掉被子上了,可惜太薄了,没用啊,而且还是头朝下,脑袋都戳胸腔里去了……” 旁边有人碰了那女生一下,她便不再继续描述死者的惨状。 闫思弦拍了拍胖女生的肩膀,“谢谢你,虽然没把人救出来,但还是谢谢你。你比其他人做得都好,好太多了。尽力了,不必自责。” 胖女生不答话,只是一个劲儿抹眼泪。 这个年纪亲眼见证生命流逝,况且又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姑娘,因为她比别人更努力地去挽救过那两个生命,所以她比别人更能体会失之交臂的惋惜。 闫思弦还想再安慰她几句,手机却响了,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吴端打来的。 闫思弦指了指胖女生的男朋友道:“照顾好她,小子你捡着宝贝了。” 说完,他接起了电话。 “什么事儿?” “消防那边说,火场初步处理完了,明火已经扑灭,他们留了两个人,以防死灰复燃,咱们现在可以进现场勘验了。” ===第十七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4)=== 围观的学生已经被疏散开来,吴端和闫思弦来到两名死者坠楼的地方。 尸体还没抬走,校保卫科领导正跟貂芳说话。 “我们一直看着尸体呢,没动过,就是……太惨了,给盖了个床单,不过……”保卫科长抹了一下脑门上的汗道:“不过……应该还是有手快的学生拍到照片了,万一传到网上……” 吴端立马拨通了冯笑香的手机。 “你问舆情监控的事儿?”冯笑香问道。 “嗯。” “有照片流出来了,不过还算处理得及时,已经删过了,没有传播开,没什么大事儿。” “那就行。” 吴端松了口气,挂了电话。 闫思弦对貂芳道:“尸体情况怎么样?死者身份清楚了吗?” “太惨了,”貂芳道:“摔在水泥地上的叫李娜娜,多处骨折,从血迹来看,她并不是坠楼后当场死亡,应该还挣扎了几下,摔在被子上的叫李双,大头朝下,当场死亡,我现在发愁的是,怎么把她的头从胸腔里拔出来。” 吴端还不清楚具体情况,本想掀开盖在尸体上的床单看一眼,听貂芳这么一说,登时放弃了。 貂芳继续道:“两名死者身上有不同程度的烧伤,以足部、小腿的烧伤最为严重,身上还有一些玻璃碴——我想应该是酒瓶炸裂时受的伤。更具体的信息得等尸检结果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帮着貂芳把尸体抬上了车。 “辛苦了。”吴端对貂芳道。 “彼此彼此。” 貂芳和一名同组刑警驾着运尸的车子离开,闫思弦和吴端进了宿舍楼。 上楼时,闫思弦道:“跳楼真惨。” “可不是,跟李娜娜似的,掉下来没死,还得等着慢慢死掉,太恐怖了,也不知道那时候她还有没有意识。” 闫思弦继续道:“哎,你询问那名死者室友,有什么线索吗?” “线索一大堆,得挨个筛查。” “哦?” “死者李娜娜——至少在这栋女生宿舍楼里,绝对是个霸王,带着一群跟班,指哪儿打哪儿,没少欺负人,而李双就是跟她最亲近的跟班。 能把俩大活人锁在着火的宿舍里,准是有仇,我觉得可以从她们欺负过的人里开始排查…… 对了,她还给我画了一张平面图,标明了六个人在宿舍里的床铺位置。” “这么细心?我都忍不住想夸你了。” “赶紧夸,我不会骄傲的。” …… 说话间,两人已经上到了六楼。 楼梯在宿舍楼正中间,这栋楼很长,所以楼梯左右两侧的走廊都很长。 此时整栋楼都没电,一片漆黑,只有一些手电的冷光,一眼望不到走廊尽头,如同进了鬼屋。 两人循着消防兵的手电灯光,找到了着火的617宿舍。 气味复杂,有东西烧焦的味道,有灰烬经水冲刷后的味道,还有股淡淡的酒味。 如果给刑警最不喜的现场做个评比,火灾现场准能排在第一位。 很少有证据能经受高温灼烧的考验,还有燃烧过程中的坍塌、物品变形,燃烧后的灰烬覆盖,取证难度巨大,再加上,救火本身就是一个破坏现场的过程,消防官兵一番操作下来,无迹可查是常态,要是有幸存的证据,简直就是走了大运,出门就该去买彩票。 纵然如此,吴端还是要认真对待。 他最先观察的,是留守的那名消防兵。 消防兵穿着厚厚的防火服,脸上有灰,不过还是能看出,面容稚嫩,还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 吴端亮出警官证,那消防兵立即立正站好,竟莫名给人一种乖巧的感觉。 学校的住宿条件并不好,宿舍不大,左侧靠墙有两张上下铺,共四个床位,右侧靠里也有一张上下铺,安置了另外两个床位,靠门的位置则是一个格子衣柜,总共六个格子,每人占一个。 中间是一个长条书桌,将本就逼仄的过道填得满满当当,只能侧着身通过。 床板、衣柜、书桌都是木质的,再加上被褥、衣物,可以说这一屋子满满当当全是易燃物。 除了三个上下铺的铁架子,其余的东西几乎全数烧成了灰,只有少量诸如一块柜门板、半截桌子腿的东西,让人能判断出那里原本摆着什么。 当真是付之一炬。 吴端问道:“着火点在哪儿?” “这里。” 消防兵指着右侧那张单独的上下铺,“这个下铺位置碳化最严重,木质床板整个烧成灰了,初步判断着火点就在这里的下铺,可能是烟头点燃了被褥——但目前还没找到烟头灼烧残留——八成烧干净了,没戏。 可以确定的是,这张床下放了至少十瓶高浓度的洋酒……” “这么多?” “可不是,威力不亚于一个小炸弹,要不是这些酒助燃,就算被褥全点着了,也不会烧得没地方下脚,她们也不至于跳窗。”消防兵的语气里满是惋惜。 闫思弦道:“这是李娜娜的床吧?” “不是,是李双的。”吴端指着右侧单独的上下铺道:“这两张床挨着桌子,拿东西方便,位置相对比较好,被李娜娜和李双占了。 李娜娜这人,据说有点洁癖,不喜欢别人碰她的床,就选了上铺,李双在下铺。” 闫思弦“哦”了一声,蹲下身观察起倒在地上的木门。 学校统一的黄色木门,合叶部分的合金零件和门一样敦实,不美观,但绝对结实,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女生撞不开门。 木门倒下后直接被火包围,已经烧得黑黢黢。 门框倒还立在门口,一把锁头挂在门框侧面的锁鼻上,闫思弦问道:“当时在外头把门锁住的,就是这把锁吧?” 不等别人回答,他已经取下锁头,将锁舌向锁身里按了几下,锁不上。 “就是它,被学生们暴力撞门弄坏了……问题是,谁锁的门?” 黑灯瞎火的,实在是对取证工作不利,两人稍一商量,决定等天亮了再来取证。 上楼总共呆了5分钟,带下来一把坏掉的锁头。 闫思弦晃晃手中的锁道:“我要是凭这个把案子破了,你会不会特崇拜我?” ===第十八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5)=== 吴端已经懒得表达诧异,“有什么发现?” 闫思弦下到宿舍楼一楼,却没有着急出来,而是查看起一楼宿舍所使用的门锁。 这一层距离火场最远,距离逃生的大门又最近,所以学生逃生时相对比较从容,不少宿舍都锁了门。 跟闫思弦一起看了几个门锁,吴端便也有了发现。 “不一样!学校统一配发的门锁要比这把锁头大一圈。”吴端道,“这是学生私自买的!明天开始走访排查,排查学校周围5公里范围内所有可能卖这种锁具的店,包括开锁摊、五金店、超市。” 说完,吴端思忖片刻,又道:“我不理解……说不通啊……” 他挠了挠头,对闫思弦道:“你帮我分析分析。 首先说锁门,凶手特意买了一把锁,这行为我能理解,617宿舍的锁头肯定被收进屋里了,凶手又不好用自己宿舍的锁头——那样稍微一查就会露馅——所以她特意买了一把锁。 可是这样看来,整个纵火加锁门的过程就是提前有预谋的。 那么问题来了,凶手是如何在两名死者眼皮子底下纵火的?我想不明白,纵火是怎么做到的?” 闫思弦道:“这时候就该试试沙漏分析法了。” “沙漏分析法?” “没听说过?” 吴端摇头,“没,那是什么先进的理论吗?” “不是,”闫思弦一笑,“我自己发明的,只不过那段时间沉迷于各种各样的沙漏,就取了这么个名字。简单来说,就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根据作案手法进行的凶手心理分析。” 吴端最受不了这种理论的东西,听到专有名词就头大,“说白了就是硬分析呗。” “呃……这么理解好像也没错,”闫思弦不再理会吴端的打岔,继续道:“你提到了凶手的主观故意性,那咱们就以它为切入点。 首先,把着火和锁门这两件事分开来看。 先说锁门,你刚才已经提到,锁门是故意的,对吧? 这点我认同,锁门这种需要人’主动操作’的行为,必然是故意的,它不像着火。 着火有可能是有人故意纵火,还有可能——就如火警给出的推论,是不小心失火。 那分开来看,先说故意纵火,如你所说,纵然两名死者醉酒,但在她们眼皮子底下纵火——这说不过去。 所以要么是纵火的方法特别巧妙,避开了两人的注意,要么,就是两个酒鬼酒后失火。” 吴端思绕过弯来,道:“你这说了等于没说,可不就只有这两种可能吗?” “别急啊,重要的分析在后头呢。”闫思弦道:“我要说的是,我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 “故意纵火?” “没错,而且我已经锁定嫌疑人了。” “谁?” “彭一彤。” “真的假的?我看你跟她聊了还不到10分钟。” “可能是运气吧,彭一彤说了一堆她如何穷,如何被人欺负,如何想找个稳定工作。 我觉得她还算个上进的姑娘,多问了两句。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损失,你猜她怎么答的? 她说’可能有几百块’,我又问她具体几百,她说’大概三百’。” 吴端也发现了问题,“她如果真穷,宿舍里放了多少现金,有什么贵重物品,应该是清清楚楚,不该模棱两可。” “哈哈,你也发现了,”闫思弦打了个指响,“我看她就是典型的从众心理加不会撒谎。” “从众?” “彭一彤纵火,她一定会在离开宿舍前把金银细软都带身上,以避免损失——长期捉襟见肘的生活,影响着她的行为方式,她害怕损失钱财。 可当我问及她的损失时,潜意识里她又清楚这么大的火,遭殃的人难免都会有损失,如果她这儿损失太小,甚至是没有损失,就会显得与众不同,容易引起我们的主意。在这一点上,她想要从众。 对凶手来说,从众是一种很好的隐藏,一滴水掉进海里,可就找不到了。 可惜,太仓促,她没想好怎么撒谎,临时编造的两句问答让她露出了马脚。” 吴端张了张嘴。 “打住!”闫思弦道:“不用跟我强调没证据,我这全是基于心理学的推测。” 吴端无奈道:“我没想说那个。” “哦。”闫思弦挑了挑眉。 “我想说,同宿舍的人的确更具备便利的纵火条件,你怀疑彭一彤,我不反对,但彭一彤的情况有点特殊。 我询问她们的另一名室友时,也问起了宿舍里几人的关系。 李娜娜和李双性格跋扈了些,但从李娜娜能纠集一群跟班来看,她还是有点威信的,不屑于欺负自己宿舍里这仨瓜俩枣,反而,在外头她对同宿舍的人还是比较维护的。 是,彭一彤家庭条件不好,有时候会被李娜娜她们言语嘲笑,但真要说她们关系有多差,也未必,那位同学就举了两个例子。 其一,考试,李娜娜每次考试都抄彭一彤的,抄完有时候还给彭一彤买零食,算是报答吧。 其二,彭一彤有一次钱丢了,还是李娜借给她的。 要说位彭一彤有作案动机……”吴端摇摇头,“我看不合适。” 闫思弦一笑,“那就更有意思了,明明在旁人看来,彭一彤跟两名死者之间不存在矛盾,她干嘛自己着急承认?” 闫思弦沉默一会儿,继续道:“在我看来,是因为害怕和多年积怨一朝释放。” “害怕?” “跟刚才说到的从众行为一个道理,凶手作案后怕被人发现,所以他们会反过来揣测警察的想法。 比如,李娜娜她们嘲笑彭一彤的事儿,很可能被同学说出来。与其被别人说,不如她大方承认,不仅显得她’没做亏心事,理直气壮’,还能顺便观察我们对此事的态度。 这是她出于害怕被怀疑,而做出的反应。 至于多年积怨一朝释放,想想看,明明讨厌被嘲笑捉弄,却还得忍着,维持表面和平,可不就是多年积怨,物极必反,如今欺负她的人死了,对李娜娜和李双的厌恶,她一分钟也不想再压抑了,会有一种’巴不得昭告天下’的心理。” “我现在既希望你说得对,又希望没那么对。”吴端道。 “哦?为什么?” “说对了就能赶紧破案,可是,要真让你说对了——你也太可怕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会读心?” “别说,我真会,比如现在,我就知道你肯定是惦记着夜宵呢。” 吴端翻了个白眼,“你当然知道,我肚子都叫半天了,跟装了个乐队似的。” ===第十九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6)=== 第二天清早,吴端定了7点的闹钟,打算早早赶到学校,细细勘验一遍现场。 车刚驶出小区,就有同组刑警打来了电话。 “队长,死者家长来了……闹得厉害,刚刚校长都被打了……” 吴端真想骂一句废物,最终还是压下了火气,问道:“你们就没拦着点?” “拦了,李娜娜家来了一堆什么姑父姨夫姐夫大哥,十几个壮汉,拦不住啊,二队的帮忙,才勉强控制住场面,特警都来了……” “那现在什么情况?” “现在人都在会议室,不闹了,家长想要说法,校方把事儿都推咱们这儿,说全凭警方调查……要不……队长你来一趟吧?” “校方做得没错,案情还不明朗的情况下,少说,少承诺,就是正确做法。这样吧,你们务必安抚好死者家属,别再出什么乱子,我这就过去。”吴端一边调转车头,一边问道:“案情细节没向家长透露吧?” “队长,您是指……” “我是说起火的617宿舍被人从外面锁了门,这个细节家长知道吗?” “应该还不知道,刚才乱哄哄,根本没法交流,校长是个老油条,嘴巴严得很。” …… 从面相就能看出来,校长的确是根老油条。 五十多岁的男人,大腹便便,梳着典型的四周支援中央款发型。左眼的一片乌青抢了酒糟鼻的风头,成了他脸上最引人注意的东西。 吴端赶到时,他正拿着一瓶冰矿泉水敷眼睛,低着头,缩手缩脚的。 有时候,认怂是个好品质,吴端觉得,校长这个品质就格外优秀,要搁学校里,老师得点名表扬,再发一朵小红花以资鼓励。 死者家属和校长被安置在一间大会议室里,与校长唯唯诺诺的样子不同,死者家属气势如虹,坐着都是四仰八叉,给人一种“今天要是没个说法,老子出门就去砍人泄愤”的感觉。 会议室里隐隐有股戾气。 除了戾气,当然还有浓浓的悲伤气息。 两个女人哭得眼睛肿成了桃子,显然分别是两位死者的母亲。 其中一个正低声抽噎,丈夫紧紧搂着她,神色茫然——孩子的突然离世,让他不知所措。 另一位则是嚎啕大哭,口中念念有词,哭几声,拿起手机看一眼,手机上是女儿李娜娜的照片,看完照片,哭声便又高了八度。 大声哭嚎——哭声渐弱——看照片——提高声调继续大声哭嚎…… 如此往复,女人的声音已经哭哑了。亲戚们有的劝,有的拍后背,有的撸胸口顺气。 与另一边沉默的悲痛相比,这里的悲痛高调张扬。 吴端在会议室门口站定,扫视一圈,将这一切尽收眼中,一旁有刑警低声对他道:“刚刚李娜娜妈已经哭晕过去一次了……劝不住啊,谁说都没用。” 刑警压低了声音,本是想跟吴端悄悄汇报一下情况,吴端却大声道:“晕过去一次还不够?还要再来几次?出事了谁负得了责?你们办事能不能长点心?家属这么悲痛,留在这儿听案件细节,受得了吗? 怎么还不带到小会议室去?其余的旁系亲属全送过去陪着,孩子爸留下。” 吴端话说得有点重,却不是说给本组刑警听的,而是给那些面色不善的死者家属。 挨了训斥的刑警立马会议,招呼同事,上前几步,架起李娜娜哭做一摊的妈就往门外走。 特警们也很配合,严肃示意一群旁系亲属们跟上。 清了场,吴端略微松了口气。 此时,会议室里除了警务人员,还剩下四个人,分别是校长、李娜娜的父亲、李双的父母。 几人眼巴巴地看着吴端,等他开口。 吴端便开口问道:“李娜娜和李双在宿舍床下放了大量烈性酒,你们知道吗?” 三名家长皆是一愣,做为受害者家属,他们理应受到同情、安慰,以及轻声细语的对待,万没想到一上来就是有些尖锐的问题。 李娜娜的父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吼道:“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第一,据多名室友反应,李娜娜和李双有酗酒吸烟的习惯,火势之所以大到两人不得不跳楼,就是因为她们私藏的烈酒燃烧,甚至爆炸。 我就是想问问,她们的酒是哪儿来的?自己买的?还是从家拿的?对于女儿的生活状态,你们究竟了解多少?” 李双的父亲抹了一把眼泪道:“她……我承认,她从家里拿过酒。我们家……我都跟你说了吧,都是别人送我的酒,没个数儿,她拿了多少我也没细问过,只说是要去送礼。” 吴端看过两名死者的家庭资料,知道李双的父亲是某事业单位的领导,跟公安系统说不定还有着关系。看来是真急了,女儿的死已经让他破罐破摔,不然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承认自己收礼。 吴端问道:“李双小小年纪,给谁送礼?” “说是给学校领导送,实习分配的事儿,送礼了,学校就能给分个好点的单位,就不用自己找了。” 校长连忙摆手表态,“我可没收过礼,真的!” 李双的父亲冷笑一声道:“你收得还少?” 吴端一看这是有隐情啊,也不说话,只等着李双父亲的下文。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道:“别以为我不知道!” 他指着李娜娜的父亲道:“你女儿打架,把人打伤,脾脏都切除了,还不是跟学校联合起来,赔钱了事,连那学生的家长都瞒过去了,学校一分钱好处都没收?骗鬼呢?!” 眼看着李双的父亲不管不顾,什么都往外说,校长和李娜娜的父亲慌了。 李娜娜的父亲将矛头调转,吼道:“你他妈有病吧?!搞我们?啊?警察同志,他就不是来配合调查的,让他……” 吴端直接打断他,盯着校长道:“是真的吗?有人恶性伤人,你们连伤者的家长都没通知?” 校长看向李娜娜的父亲。 那男人梗着脖子,显然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承认的。 吴端继续对校长道:“火灾情况你应该清楚,人被从外头锁在屋里,仇家肯定要重点排查,我们迟早会找到那个被欺负的学生。 是等我们找,还是你们自己说?” ===第二十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7)=== 吴端的话对家长们是爆炸性的新闻。 李娜娜的父亲再次将炮筒对准吴端道:“你说什么?!啊?什么锁?……” 吴端沉默不语,片刻过后,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无礼,颓然坐下。 吴端这才继续道:“你们没听错,李娜娜和李双被人锁在起火的宿舍里,所以,这起案件不是单纯的火灾,我们会……” 校长抬了抬手,示意其有话讲。 吴端便停下话头,看着校长。 校长道:“人被锁在屋里的情况,其实还挺普遍的,比如有时候学生想睡觉,懒得下床插上门里面的插销,就会让出门的同学在外面把门锁住,所以……” 吴端道:“这种情况我们考虑过,那是针对有独立卫生间的宿舍,像李娜娜她们那种,公共卫生间在走廊尽头的,在外面锁了门,万一里头的人想上厕所怎么办? 而且,我们询问了住在617宿舍的另外两位同学,她们表示没锁过门,而且屋里有人的情况下,也从没在外面锁过门。 再者就是,锁门用的锁头,不是学校统一配发的,而是有人专门买的。 综合以上几点,我们认为这起案件有故意纵火或者故意锁门的可能。” 有协警进来给进人倒水,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到水从水壶倒进一次性纸杯时略显沉闷的声音。 等倒水的警员走了,李娜娜的父亲开口道:“仇人……仇人……是,娜娜是打伤过一个孩子,那孩子脾脏破裂,送医院,最后脾脏切除了。 当时娜娜特害怕,给我打电话,我赶紧去医院,我去的时候,校长也在,还没通知那孩子的家长。我一看这是个机会,就跟校长商量,看能不能不通知家长,我跟那孩子直接谈赔偿的事儿。” “因为孩子好糊弄?”吴端冷冷道。 李娜娜的父亲倒是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是,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小孩不懂事,好说话,家长来了,闹起来,太麻烦了。 不过,话虽这么说,我可没强迫她,那孩子农村的,挺懂事,不想家里担心,本身也没要求联系她的家长。” “那你是怎么跟那孩子商量的?” “我就跟她说,脾脏没那么重要,切了也就切了,你看那些卖肾的,肾切去一个,不也照样活吗?现在一个肾顶破天也就卖三万块钱,她的脾脏切除了,我愿意赔5万,有了这个钱,等一毕业,她就可以租个门面开家小店,不用去打工,多好……” 吴端简直要被他气乐了。 几年前吴端在基层派出所锻炼时,经常处理打架斗殴的案件,见过几例因为打架导致脾脏破裂,最后不得不切除的。 吴端将伤者送医,就曾经听医生说过。 脾脏这器官比较特殊,左腹部受到暴力击打时,特别容易破裂出血。 别看它不起眼,平时想到五脏六腑,可能都会把它忘了,作用却极大。它是十分重要的淋巴器官,有造血、滤血、清除衰老细胞和参与免疫反应等诸多的功能。 一旦它没了,轻则免疫系统受创,引起并发症,重则危及生命。 青年切除脾脏,属于六级伤残。 且不说这些理论上的东西,人体是一个十分精密的机器,少了其中一个零件,必然对寿命有极大的影响。仅这一条,就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 区区五万块就将人打发了,说是伤天害理也不为过。现在伤者年轻,许多潜在的影响还不明显,等到年纪大一些,病痛缠身,上哪儿说理去? 李娜娜的父亲竟还纠正道:“哦,不是五万,她跟我讨价还价,最后付了五万五。” 他又转向校长,“学校这边我还花了两万呢,他们帮我瞒住那孩子的家长,就是这个价儿。” 校长沉默,既不承认收礼,也不否认。 吴端问道:“打架斗殴,致使同学伤残,如果按照校规,该怎么处理?” “勒令退学。”校长道。 吴端看向李娜娜的父亲。 他什么也没说,李娜娜的父亲却已经明了。 无论李娜娜的死是否与当年打人有关,若他当初不去破坏规矩,走正规程序赔偿,女儿积极面对错误,接受退学处分,至少就不会在学校把命丢了。 或许一切冥冥之中已有定数,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说伤者的情况吧,她叫什么名字?我们随后会针对她展开调查。” “呃……”李娜娜的父亲语塞,他竟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或许在他心中,别人真的命如草芥。 吴端只好转向校长,也不知这位颇有城府的校长是否提前做了功课,竟报出了对方的详细信息。 “她叫关澜,旅游管理专业大二的学生,我也觉得那事做得不太妥当,经常问问她的情况,还给过她钱……” 李娜娜的父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校长,手几乎戳到了校长脸上,“你少装好人!当时谁跟我说的,农村的家长最麻烦,胡搅蛮缠,最会讹人……妈的出事了你就一推三六五。 我把话撂这儿,学校要是给不出说法,我弄死你!” 吴端能体会到家长们的窝心了,不仅要为死去的孩子讨公道,还要忙着窝里斗,从前的利益联盟土崩瓦解,都怕对方在背后捅刀子。 累!人活着怎么就那么累?! 吴端又转向李双的父母道:“说说李双的情况吧,她在学校跟人有过节吗?” “应该……没有吧,”李双的父亲道:“她很乖的,虽说学习不怎么样吧,但从小到大没惹过什么事儿……” 得,听到如此笼统的讲述,吴端就知道,这对父母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孩子。 还是从勘验现场、走访同学、走访卖锁的店面三个方向着手吧。吴端暗自想道。 好在,忙活一个多小时,也不是毫无收获,至少跟李娜娜有过节的关澜浮出了水面。 送走了死者家属,差一分钟九点,闫思弦进办公室,从容地打卡。 “早啊吴队。” 吴端丢给他一个生无可恋的眼神,对他来说,让他干一天勘验现场的活,都比跟死者家属接触一小时要简单,那简直就是斗智斗勇。 闫思弦还不忘开他的玩笑,“呦,脸色不好啊?怎么?身体被掏空了?” “滚!” ===第二十一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8)=== 十点钟,上午第二节课下课,吴端和闫思弦远远看着从教学楼里涌出来的学生。 他们叽叽喳喳,像一群迁徙的候鸟,分流向不同的方向,有的去往宿舍,有的去往食堂。 吴端眼尖,在副驾驶位置上坐直了身子道:“你看那个!关澜!穿粉风衣的!” 闫思弦眯起眼睛,“嗯,是她。” 远远看到关澜抱着书,和同学一起出了教学楼,几个女生有说有笑,青春洋溢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画面,又有谁会想到,这姑娘在一年前切除了脾脏。 两人下了车,快走几步,拦下了关澜。 “关澜吧?警察,想跟你询问几个问题。” 女生们面面相觑,关澜却只是稍微惊慌了一瞬,便大方地对同伴道:“那你们先走,我等会儿找你们去。” …… 上了车,闫思弦问道:“你被李娜娜打到脾脏破裂的事儿,你的同学都不知道?” “为什么要让她们知道?挨打很光荣吗?” “李娜娜为什么打你?” 关澜低头不语。 “因为某个男生吗?”闫思弦问道。 关澜冷笑一声,“呵,谁告诉你的?她的跟班?她们也好意思说。” 闫思弦不接话,只等着关澜的下文。 “我一进大学,就去了勤工俭学部——家里条件不好,交学费都困难,我想自己攒学费。 然后,就认识了我们部长,他那时候已经大四了,人特幽默,喜欢打篮球……” 吴端道:“理解,这种男孩在学校里还挺受欢迎的。” 闫思弦意味深长地看了吴端一眼,继续道:“三角恋的故事?我猜猜看,你和李娜娜都喜欢那个男孩,他更喜欢谁呢?是你吧?不然李娜娜也不至于那么气急败坏。” “呵,”关澜冷笑,道了一声“不值得。” 关澜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深吸了几口气,沉默片刻,待情绪好些了,便继续道:“在他眼里,李娜娜就是个暴发户吧,一言不合就开闹,谁受得了? 至于我,更别提了,根本不可能在他考虑范围之内,在他眼里……呵呵,我这种柴火妞儿连备胎都算不上吧。 可我就是喜欢他,我也的确利用社团活动,跟他把关系搞得不错。 可是李娜娜那头蠢驴把我当敌人,她也太看得起我了。 她堵了我好几次,警告我离部长远点,我……我……” “关于部长看不上你——你自己是这么说的——你并没有跟李娜娜说清楚,即便她找了你很多次麻烦。 只有被她误会的时候,你才能感觉到自己跟部长在一起,你很享受被她误会。” 关澜抬手,用无名指指腹将眼角的泪沾了沾。 “还是部长精明,最后选了个家里当官儿的学姐,官二代。 我受伤的时候是暑假前夕,正好我们部长毕业,他可能是不知道,也可能是躲着我们,怕有麻烦吧,反正我受伤以后,他就跟我断了联系,我给他打过电话,但他换号码了。 后来有一次又在学校碰见,他可能是回来办事吧,我跟他打招呼,没说两句话,他就赶紧走了……哎……” 听了前因后果,闫思弦和吴端心中不免唏嘘,没想到,这样的恶性伤害事件,不过是两个女孩臆想所牵扯出的闹剧。 有人说青春就是用来挥霍犯错的,谁的青春不迷茫,话是不错,可是,若是犯了大错,对自己和旁人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这账又该怎么算? 吴端问道:“那手术之后有人照顾你吗?” “照顾?我这命又硬又贱,用不着人照顾。” 关澜话里话外满腹怨气。 “为什么不通知父母?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不仅需要照顾,还需要有人在身边帮你出谋划策。” “报喜不报忧,习惯了。 再说了,我当时想了想……要是爸妈知道我切掉了一个器官,成了个残疾……哎!我父母啊……他们虽然在农村,可是很开明。 别人家都是重男轻女,我们班几乎所有女孩都是上完初三就不上了,跟本村人去打工,挣钱供下面的弟弟妹妹上学。我们家不一样,我和弟弟是一视同仁的,所以我才能上到大学,哪怕是考了个三本,学费贵得要死,父母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读。 这种情况,你说,他们要是知道我成了残疾,心里得多疼,我是我妈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吴端低头掩饰惋惜的情绪,这个女孩有点自卑,只敢小心翼翼地喜欢一个人,可她又那么懂事,她有什么错呢?为什么要让她遭这些罪? 闫思弦却冷静道:“当年的事儿说完了,说说眼前吧。” “眼前?你是说着火的事儿?” “嗯,我们查到你的宿舍正好跟617是斜对门,起火时你在宿舍吗?” “嗯。” “那你清楚当时起火的情况吗?” “我都看见了。” “什么?” “起火的过程,我看见了。” “详细说说。” “我看见彭一彤出去打水——她没关门——她们宿舍有时候门会开着,散散烟味什么的。 我正好出门上卫生间,路过,看个正着。 我看见李娜娜她俩拿打火机点杯子里的酒玩,转身的时候不注意,碰洒了,那杯点着火的酒全洒床上了,火一下就着起来了。 李娜娜就让李双赶紧关门。” “关门?” “她们觉得不就是一床被子着火,能应付,那会儿她们担心的根本不是火灾,而是怕被学校发现,怕挨处分。”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细节,完全说得通。两个女生以为自己能搞定,结果忽略了床下烈酒的威力,也给了想害她们的人可乘之机,最终葬身火海。 闫思弦问道:“之后呢?” “我就去卫生间了呗,大概……有个十来分钟?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我喜欢蹲坑的时候看小说。 再后来,我就听见有人喊着火了,我就知道肯定是617。 但我没想到,火势能蔓延那么大,感觉整个一层楼的人都在跑。我吓了一跳,想回去抢救点东西,被同学拦住了。 同学说会没命的,火太大了,我就跟着一块跑出来了。” “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随意问道:“你跟彭一彤熟吗?” 关澜一愣,利索地答道:“不熟。” ===第二十二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9)=== “有多不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点奇怪,闫思弦解释道:“我是说,你们不在同一专业,她还比你高一届,再加上——以我们之前对彭一彤的了解,她为人低调,没什么朋友,你却直接说出了她的名字,而未做任何修饰。” 关澜显然没明白闫思弦的意思,她脸上已有了担忧之色——看不出是单纯因为遇到了难题而担忧,还是害怕什么东西藏不住了而担忧。 闫思弦耐心解释道:“人们谈论起熟悉的人,往往会直呼其名,因为习惯了,最多说完给个解释,所以会用诸如’彭一彤如何如何’,或者’彭一彤如何如何,她就是617宿舍的某某’的句式,而谈论起不熟悉的人,就会在前面加上修饰,用诸如’617宿舍的彭一彤,就是那个某某,她如何如何了’这样的句式。 这种专业性的研究还不普遍,所以我突然问你,你不明白,也不奇怪。 现在你应该明白了,言归正传吧,你刚刚提起彭一彤去打水时,用了前一种句式,所以,对于你们究竟熟不熟这个问题,我建议你考虑清楚再回答。” 关澜便真的考虑起来。 考虑了几秒钟,她解释道:“好吧,我刚才就是……随口回答了一下,抱歉。 我跟彭一彤的确认识,都在勤工俭学部,一起发过传单、当过超市促销。” “那可以说是患难与共了吧?” “这……其实,大学里本班的同学都不见得有多熟,更别说比我大一届的外专业学姐了。” “可你们俩的宿舍还离得挺近。” “那顶多也就是见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勤工俭学部,所有的矛盾都跟它有关,你和李娜娜共同喜欢的人,是勤工俭学部的部长……而彭一彤,既是李娜娜她们的室友、同班同学,又和你同属勤工俭学部,那位部长,她应该也认识吧?”闫思弦颇有些紧追不舍的意思。 “肯定认识。” “那她知道你喜欢部长吗?……她知道,即便你没说过,李娜娜也一定说过,李娜娜那么嚣张跋扈的性子,一定没少跟李双说你的坏话。” “这……我不知道……可能吧,我跟彭一彤真的不熟……” “那你被李娜娜打伤,导致脾脏摘除,这件事彭一彤知道吗?” 关澜摇头,“她不知道……应该不知道吧,那件事我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太伤人了,你们懂吗?为一个人受伤,甚至成了残疾,最后人家根本就不知道,我这究竟是……哎!我图个啥呀?太卑微了!太贱了!你们明白吗?” …… 关澜离开后,吴端道:“看来,你那些关于彭一彤的推论,也只是推论。” 闫思弦斜睨他一眼道:“好像,我错了,某人还挺高兴。” “谁?谁那么臭不要脸?”吴端装模作样地四下看看,又道:“来来来,站出来,爹帮你揍他。” “你再说一遍?”闫思弦眯起了眼睛。 “咳咳……我是说,那个……今天天气不错……呵呵呵……” 闫思弦摆出一副“我懒得跟你扯闲话”的样子,吴端则腹诽道:还不是你先起头的,输不起,真小气! 还好小闫同志的读心术尚未修得大成,没看出吴端的小心思,只正色继续道:“我没错,不仅没错,还离对更近了一步。” “哦?” “哈哈,刚才关澜改了说法。” “那又怎么样?” 闫思弦抬手在吴端眼前晃了晃,吴端有些莫名其妙,“你干嘛?!” “猪脑子下线了吗?我在呼唤人脑子,赶紧上线,精彩的部分就要来了。” 吴端简直要喷出一口老血。他真想给闫思弦脑袋山来一掌,生生忍住了。 幼稚鬼!熊孩子!吴端继续腹诽。 这种想法又很快转变为:我是个成年人,大度,保持大度,不跟熊孩子计较。 如此一来,还真起到了一点安慰作用,甚至,吴端都有了些成年人看孩子时的居高临下之感。 最后,他妥帖地服了个软,“行了行了,人脑子上线了……呸!一直都是人脑子,没有猪脑子!赶紧说事儿!” “这可不像你啊,尖牙利嘴哪儿去了?” 吴端心想:闫·皮痒·思弦,这可又是你先挑衅的,再敢挑衅一句,爹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损。 “我刚才说的那套理论,你听懂了吗?”闫思弦却恢复了一本正经。 吴端道:“听懂了啊,细琢磨还挺有道理的,没想到,你们这专业还挺神奇,细致到这种程度……” 闫思弦勾起嘴角,笑得老灿烂了,得意之色自他的眼中晕开,挡也挡不住,“听懂了啊,真是难为你了。” 吴端道:“得了,别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说到底,人家也给了合理解释……” “合理解释?”闫思弦撇嘴,“就你这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性子,怎么当上刑警的?小时候没被人骗走拐卖还真是奇迹。” 闫思弦仿佛刚刚玩完了一场猫捉耗子的游戏,心情好得不得了,索性和盘托出: “根本就没有那些理论,全是我胡诌的,我就是想诈一诈她,看她会不会改口,结果……你也看到了,还是太嫩啊。 那个……我知道你很佩服我,麻烦扶一下自个儿的下巴,啧啧啧……牙都晒黑了。” 吴端依旧惊诧,不过终于能说话了,“天啊你是不是人,正常人脑子里哪儿有那么多弯弯绕?” “所以我当刑警了,麻烦你认清一下现状,你这种分分钟被人卖了的傻白甜才是行业另类好吧?” “呸!”吴端道:“分明是被你对比的,在我们正常人里,我算聪明的好吧!” “好吧,我就当你夸我了。给你三秒钟,把情绪收起来,我们该好好分析分析了,关于彭一彤和关澜的关系。 我分析,纵火和锁门,需要两个人配合,问题是,这两个人是不是关澜和彭一彤。” ===第二十三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10)=== “首先还是关澜刚才撒的那个谎,她说她跟彭一彤不熟。 这是典型的合伙作案后的心理反应,害怕合作关系暴露,也害怕一方被抓,另一方受牵连,所以往往会说彼此不熟,不认识。” “你的意思是,彭一彤在宿舍放了火,而关澜——她所说的一处细节应该是合理的,就是着火后,李娜娜两人的第一反应,是关门掩盖事故——因此,她有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外头把门锁上。” “没错。” “那……”吴端将两个女生的照片发给正在走访锁具店的刑警,并发消息叮嘱他们,一定要问清楚买锁的是否在这两人中。 交代完这些,吴端又继续道:“为什么不能是无意间失火呢?——就像关澜说的那样,李娜娜她们俩玩火自焚。” “买锁,提前买锁的行为说明了,这是有预谋的犯罪,目的就是要将两人锁在屋里烧死。 这种有预谋的犯罪,怎么可能把关键环节的成败寄托在偶发事件上。 一定是故意纵火!” 闫思弦又问道:“锁交给物证部门了吧?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高温灼烧,你还指望找到一个半个指纹不成?啥痕迹都没有。” 闫思弦思索了片刻,继续道:“钥匙,那把锁的钥匙已经没用了,留下,反而是个把柄。 凶手一定会把钥匙处理掉,你说她会怎么处理?” “金属材质,又不能销毁,只能扔掉……但……有没有可能早就扔掉了?” “可能性不大,至少得留一把,万一在使用前锁头不小心锁上了,还得拿它开呢。那你说……钥匙上会不会留有指纹之类的痕迹?” “可能。”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惜线索太少,这种费力还不见得讨好的线索,也得去找。” “习惯就好,线索要是都直接摆在眼皮子底下,那还叫刑侦吗?”吴端道:“从昨晚起火到现在,关澜和彭一彤从未出过学校,所以……学校的所有垃圾桶,还有已经清理出去的垃圾……我带人去搜。” “心态倒还不错,”闫思弦道:“那就……辛苦协警们了。” “你呢?”吴端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再去跟彭一彤聊聊,还有,我要看一下起火当晚学校的监控。” …… 冯笑香不仅给两人提供了学校内的监控,还打包了另一个视频文件夹。 “这是啥?”吴端问道。 “学生们当时拍的,视频、图片都有,昨晚上从网上拦截到的,我打包在一起了。主要是学校的摄像头角度不太好,很难有什么发现,所以,建议你们从这里找起。” “太棒了!笑笑做事就是周到。” 冯笑香沉默了三秒钟,“队长,没什么事我就先挂电话了。” 闫思弦听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黑客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傻子,一种是比自己更厉害的黑客。 你显然是前者,被傻子夸奖……啧啧啧,我都替笑笑尴尬。” “你滚!”吴端道:“懂得利用人民力量的黑客,是你能看透的?” 人民的力量的确强大,那压缩包里,仅视频就有三十余段,照片上百张。 只可惜,人民的拍摄水平还有待提升,有些视频画面抖动得厉害,还有一些则是拍摄角度奇怪。 看了三个视频,吴端就皱起了眉头,脸色变得奇差。 “不用这样吧?比这更恶劣的情况多了去了。”闫思弦一脸习以为常。 “晕3d,从小就这样,看到这种抖动的画面,就头晕恶心想吐。” “真可怜。” “还行吧,也没什么不方便的,顶多就是不能玩射击类的游戏。” “看爱情动作电影有影响吗?” “哈?” 吴端的下巴又掉地上了。 闫思弦问得一本正经,要是光看他此时的神情,谁都想不到,他问的竟是这样一个问题。 “我就是纯粹……呃……出于理论方面的好奇,你不想回答就算了。” 吴端顶着一头黑线,生硬地回答道:“不影响。” “噗……你还真……” “打住!视频你自己看吧,我翻垃圾去了。” “哈哈哈哈哈走好不送……” 闫思弦一直看到日落西山,揉着眼睛,打着瞌睡,一边习惯性地盯着屏幕,一边琢磨着点个什么外卖吃一下。 正在播放的视频他已经看了第四遍,这一次,视频角落一闪而过的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主意。 那是个女生,穿着校服,提着一只暖瓶,走得很快。黄头发——不是染的黄,而是营养不良的那种黄。 闫思弦瞬间来了精神,噌得一下坐直了腰杆,快退了十秒钟,伸脖子瞪眼睛盯着那一闪而过的人,几乎是一帧一帧看完了这极短的视频画面。 可惜的是,她始终没抬头。 即便没抬头,根据其步态,体态,还是能判断出,她正是彭一彤。 视频末尾正好拍到彭一彤拎着暖瓶走出宿舍楼,在那之前长达12分钟的视频聚焦在了一个冒烟的窗户上,显然那就是着火的617。 那窗户不仅冒着烟,夜色已微微降下,窗子里橘黄色的火舌若隐若现。 嘭—— 爆炸声响起,窗户被震碎,玻璃碴子直向外喷。 视频画面剧烈抖动,能感觉到拍摄视频的人正在向后退。 一边退,他还一边说道:“第几次啦?有三次了吧?怎么还带爆炸的?……卧槽卧槽……宿舍里放炸弹了? 我靠!里面有人!……快看!快看啊!……妈的!你拍到了没?…… 握草有没有人打119?哎要不咱们打一个?……算了算了,肯定有人打了,算了……” 拍摄者不断跟旁边的人说着话,画面抖的厉害,以至于闫思弦没法看清他所说的人。 但这段视频已经能说明一个重要问题了。 时间对不上! 据关澜的描述,彭一彤出门打水后,她先是看到了李娜娜李双二人玩火自焚的全过程,接着又去了卫生间,在卫生间大约呆了十分钟,有人发现着火,六楼的人才开始向外跑。 理论上来说,彭一彤应该在火势蔓延开来之前就远离了宿舍楼,按照她自己的说法,直到她打完热水回来,才知道自己的宿舍着火了。 视频却说明,彭一彤出宿舍时,火势已经大到引起围观了。 闫思弦要给吴端拨电话,吴端却先打来了。 “钥匙找到了!上面有半枚指纹!……比对结果……指纹是关澜的,可以着手抓人了……” ===第二十四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11)=== 审讯室里,看到那枚钥匙,关澜低头沉默了足有十分钟。 “门是我锁的。”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一下子轻松了很多,靠在并不舒服的椅背上,绷紧的肩膀也松懈了下来。 又是一阵沉默,她继续道:“我本来没想害她们,是她们自己玩火,着火以后又自己关了门。 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能让害我变成残疾的人付出代价,我怎么可能不心动?” 闫思弦摇头道:“说不过去,如果是临时起意,你怎么会提前买锁头?” “因为我们宿舍的锁被室友砸核桃给用坏了,本来就买了一把新的,赶巧而已。” 只是赶巧?闫思弦皱起了眉毛。 吴端则给留在学校的刑警布置了新的任务:询问关澜的室友,看有没有人砸核桃,把宿舍锁头用坏了。 做完这些,吴端开口道:“你也是读大学的人,道理我就不多说了,只说一条。 供出同伙来,以后量刑的时候,可以酌情从轻或者减轻。重要的选择上,可别一错再错。” 关澜毫不犹豫道:“都是我自己干的。” 闫思弦道:“怎么?切除脾脏的时候都不舍得告诉父母,怕他们伤心难过,干起杀人的事儿,眼都不带眨的?两条人命,你会死的!这是你唯一的减刑机会!” 关澜干脆闭起眼睛。 闫思弦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这种人他见得多了,犯了罪就给自己套上一层假想的英雄主义光环,悲壮的不得了,不是在受审讯,倒像是在渣滓洞里受敌人的严刑拷打。 可怜吗?或许吧,好不容易从贫苦家庭出来,读了大学,一念之间又从大学坠入牢狱,这么大的落差,可不就是得靠假想活着。 闫思弦走,吴端犹豫了一下,又道:“我跟你交个底吧,我们现在怀疑,彭一彤是你的同伙。 不过,她情况比你好多了,那把钥匙,还有配钥匙的大爷的证词,已经形成了证据链,你是没跑了。 彭一彤不一样,我们还没有直接证据,顶多就是一些小破绽,言语上的。撒谎圆谎,你们应该已经模拟过不少次了吧。 所以,你觉得她能瞒过我们。 那我告诉你,查不出破绽,我认,可已经露了马脚的嫌疑人,不查到头撞南墙,我是不会放弃的。和彭一彤情况类似的嫌疑人,要么绳之以法,要么还人家清白,至今为止没有一个稀里糊涂的,我还不打算让彭一彤打破记录。 现在不是英雄意气的时候,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就是笔买卖,两条人命,你得吃枪子儿!把同伙供出来,说不定你这步棋就从死变成活了。 既然那么在意父母家人,你总得先活着,活着,说不定还有机会孝顺他们……” 关澜睁开眼,笑了一下,“谢谢你跟我说这些,事儿真是我自己做的,我总不能随便把别人牵扯进来,让人受冤枉吧。” 吴端也出了审讯室,出门前,他又叮嘱道:“你再好好想想。” …… 第二天清晨,被搁置的现场勘验工作终于得以继续。 阳光很好,照得被烧毁的宿舍亮堂堂的,少了几分森然的鬼气。 吴端蹲在地上,腿已经麻了,他正一点点地翻看着地上黑不溜秋的灰烬。 时不时从灰烬里巴拉出一块儿玻璃碴,玻璃碴被小心地装进证物袋。 两个小时,已经装满了两只证物袋。 除了玻璃碴,吴端还找到了一些没有完全烧毁的东西,包括一只奢侈品钢笔,一把塑料刀把被烧化了只剩下刀身的水果刀,两部烧得不成样子的手机,半片指甲刀、一把锁头——是617宿舍的门锁。 能剩下的都是些金属物件。 除了能辨别出样子的,吴端还在彭一彤床底下发现了一坨——那应该是某种熔点较低,被烧化了的金属。 “会是什么呢?”吴端思索着。 他正忙活,有个女生站在警戒带外探着头向里看。 “看什么呢?”吴端严肃地问道,想要赶走那女生。 女生却大胆道:“这是我宿舍,我来看看有没有剩下的东西。” 吴端明白了,这个女生正是彭一彤所说的,跟男朋友一起搬去外面住的室友。 于是吴端道:“看也看了,没剩什么了。” 女生悻悻然转身要走,却又被吴端叫住了。 “诶,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吴端指着地上的那坨金属问道。 “那个啊……我也不……”女生掂着脚朝屋里看,“噢!我知道了!风筝!” “什么?” “之前我来拿东西——因为我的东西就塞在床底下,得在床底下翻腾,我就看见不知道谁买了个风筝,也塞在床底下。 线盘子好像是金属的,我看着那颜色,像是线盘子烧化了。” “风筝……线……”吴端脑海中电光火石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谁买的风筝?”他问道。 “不知道啊。”女生怕是受到什么牵连,丢下一句“反正不是我买的,我好久没回过宿舍了。”便逃之夭夭。 吴端再次来到起火点的位置,将燃烧灰烬和那一坨烧化了的金属统统装进证物袋,并给局里痕检室去了个电话。 “大量燃烧灰烬需要化学检验,今天大家恐怕要加班了,夜宵我请。” 找人将物证送回局里,吴端决定和闫思弦一起再去询问一次彭一彤。 两人都是一身疲惫,尤其吴端,在火灾现场忙活一天,灰头土脸的。 脱了防护服,又在车里拿了湿巾,擦了擦脸和手,吴端给彭一彤打了电话。 彭一彤表示正在学校食堂吃饭,两人干脆也过去,就近点了两份蛋炒饭,和彭一彤一起吃了起来。 这次,彭一彤从容了许多,甚至还率先问道:“锁门的人你们找到了吗?” “你好像很关心是谁锁了门。” “当然了,那是故意害人呀,这种人不抓起来,大家都不安心吧。” “那放火的人呢?” “放火?那不是……她们自己抽烟不小心……” “不是,”吴端道:“我们现在怀疑,有人故意纵火,证据……已经送回检验室了,很快就会有结果。” 彭一彤的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看,“什,什么证据?” ===第二十五章 论问题少女进了大学以后(12)=== “凶手当然不能当着李娜娜和李双的面放火,所以她需要一个延时装置,简单来说,就是需要一根引线,就跟放炮仗似的。 而放风筝的那种尼龙线,易燃,最适合做引线了。 不过,尼龙线有两个缺点,第一,燃烧时烟特别大,所以不能太长,太长了,没等烧完恐怕李娜娜和李双就闻见味儿了。这意味着,延时装置能够拖延的时间不会太久。 第二,会留下燃烧残余,虽然看起来和床板燃烧后的灰烬一样,黑不溜秋的,但只要检验化学成分,还是会有发现。 正好,据说你床底下曾经放了一个风筝,所以,我想问问,那风筝和线是你买的吗?” 彭一彤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是,是我买的……可,可那又怎么样?买风筝难道犯法了?就算,就算真的有什么风筝线,也不是我干的!” “是,即便有风筝线,谁也不能说是你干的,除了那个锁门的。” “什么?……” “你那么在意锁门的人,因为你也清楚,整件事里,要是有一个人知道你犯罪,一定就是锁门的人。 因此她才能跟你配合得那样完美。 正好,我们抓到锁门的人了,她都招了。” 吴端故意把话说得含含糊糊,彭一彤的肩膀发起抖来。 闫思弦追问道:“你们通过气吧?你知道是谁锁的门,她也知道是谁放的火,对吗?” 此时已到了询问的关键时刻,闫思弦和吴端心里焦灼,脸上却还要做出一副“无所谓,你不说我也知道”的淡定神色。 他们越是淡定,彭一彤心里越没底。 可这姑娘也清楚,毕竟是两条人命,一旦认下罪来,轻则无期徒刑,重则直接吃枪子。 她使劲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儿——这是长久以来形成的习惯,有人笑话她穷,她便这样咬一下自己,似乎身体的疼痛能够减轻心里的痛苦。 舌尖儿一疼,她便清醒了些,止住了想要承认犯罪的冲动。 “你们抓住锁门的人了?那太好了,总算能安心了。” 闫思弦和吴端失望的同时,又暗暗感慨,彭一彤如此年轻,却有这样的心理素质,不简单啊! 但吴端并不想放弃这个机会,继续道:“关澜你认识吧?就是你们斜对门宿舍那个。” “知道,旅游管理专业的,在勤工俭学部见过,一起打过工,认识。” “锁门的就是她。” 彭一彤耸耸肩,“那就说得过去了,李娜娜她们没少找她麻烦,她俩好像都喜欢部长……就因为这个杀人?也太扯了吧。” “不止,李娜娜打过她,打得她脾脏破裂,不得不切除整个脾脏,成了残疾。” “啊?”彭一彤十分诧异,又问道:“这样啊……那……她这种情况,会从轻处理吗?我听说……要是受害人也有过错,是可以从轻处理的。” “你倒是懂法律,”吴端道:“这种情况能不能列入受害人有过错,我也说不准,要看双方律师和法官的具体操作,那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有一点我清楚,如果关澜供出那个纵火犯,我这里提交案宗的时候,可以给她记立功表现,对最后的判决会有影响。” “你说她会供出对方吗?”闫思弦晃了晃手里的录音笔,“尤其是,如果她知道纵火犯一心希望她落网,甚至将她形容成害大家人心惶惶的隐患,她会怎么想?” “我不是那意思!”彭一彤伸手,想要将录音笔抢过来。 手还没碰到录音笔,她便意识到:坏事了! 她岂不是已经承认了自己就是纵火犯? 车里的沉默有些诡异,三个人都尽量收敛着擂鼓般的心跳声。 最终,还是闫思弦先开了口。 他拍了拍无端的肩膀,“走吧,回局里,我想她一定有很多事情想跟我们聊聊。” 一路上,彭一彤低头不语,她咬着嘴唇,时不时轻轻晃一晃脑袋,能看出她内心十分挣扎。 关澜此时还关在市局,两人故意带着彭一彤从拘留室前走过。 透过金属栏杆看到彭一彤的瞬间,原本坐着的关澜一下子站了起来,满脸的不可置信。 两人欲言又止,情绪十分复杂。 可这短短的路过不过几秒钟,实在是不够让她们组织语言的,最终两人什么都没说。 吴端带着彭一彤离开,进审讯室前,彭一彤突然大喊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会锁门啊!我没想害死人……真的真的!警官你相信我……我就想给她俩点教训……抽烟,喝酒,着火,学校怎么也得处分她俩吧?……我就想让她们受点处分…… 我以为她们能跑出来的啊……关澜!关澜!你为什么害我?!” 闫思弦留在了拘留室门口,就这么静静听完了彭一彤的喊叫,闫思弦让负责看守的协警打开了关澜那间拘留室的门。 “提审,”闫思弦道:“这回,你不用瞒了。” 进了审讯室,关澜呆呆的。 “你们……你们抓她,抓住她了……” “她自己都承认了”闫思弦问道,“只是,不知道这种承认有没有让你失望。” 关澜认真道:“特别失望。” 她叹了口气,“我以为她比我有种,她敢放火,她敢那样反抗,她自己不知道,但在我心里,那天之后,我拿她当榜样的。” 沉默片刻,关澜道:做出了决定:“好吧,你们问吧。” “所以,你知道彭一彤放火,她却不知道你锁门,是吗?” “是。” “你怎么知道她放火的?” “我没看见,所以并不是百分之百确定,但……怎么说呢,我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怎么猜的?” “我见过她点风筝线,那应该是做实验吧。 那次我去617,本来是想找李娜娜,我后来又在网上查了一下,她们家赔我的钱太少了,我,我想再要点钱。 去找李娜娜,结果撞见她们宿舍乌烟瘴气的……我闻出来了,明显不是抽烟的那种味儿,而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的味儿。 当时就彭一彤一个人在宿舍,宿舍地上有一捆风筝线,还有一些灰。 我当时也没多想,直到起火那天。 那天,彭一彤出门打水——她的确没关宿舍门——从我们宿舍,能看到她们宿舍柜门上的穿衣镜,角度也是凑巧,镜子正好照到李娜娜的床底下。 床底下光线很黑,所以那点火苗特别显眼。 我还没弄明白是咋回事,火就把地上一滩酒给点着了。 紧接着,就有酒瓶子炸了,火一下子烧得特别猛,李双当时彻底蒙了,想报警,李娜娜骂她,叫她别犯浑,赶紧关门。 我那一瞬间也不知道怎么,脑子转得特别快,一下子就想到彭一彤那天在宿舍点风筝线,然后……我就觉得点火的就是她。 我从镜子里看见李娜娜骂李双的样子,想到她对我做的那些事,心里就有个念头:要是能把李娜娜烧死就好了。 我就把新买的锁头拿出来,在外头把她们宿舍锁上了。” ===第二十六章 老赖(1)=== 痕检实验室是在第二天中午给出检验结果的。据查,吴端带回来的燃烧灰烬中,的确含有尼龙材质燃烧后的残留物。 关澜和彭一彤先后认罪,案件告破。 吴端曾考虑要不要让这两人见一面,最终作罢。 这起案件里,两人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没破案时候,可谓是黄金搭档,一旦被抓,那就真成了互坑的猪队友,想来心情应该都十分复杂。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里,貂芳探了个头进来,喊了一声:“明天出去植树,吴队长,你们这儿派俩人。 植树节,各机关单位都有“责任田”,市局因为积压的案子多,每年植树都是铁打不动地从3月拖到4月,有时候上头检查得不及时,甚至能拖到5月。 大家破案还行,种起树来实在是不得要领,再加上小树苗缺伐后续呵护,存活率实在不高。 所以年年都是那块儿地,年年都要种一波儿树。 刚进市局的时候,吴端觉得新鲜,跟着去了两次。等发现了其中“套路”,顿时觉得十分无趣,便再也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今年正好有两个新来的小同志,吴端一脸惋惜,语重心长道:“闫思弦、笑笑,你们还没参加过单位植树吧?老哥我发扬精神,今年的名额就让给你俩了。” 精明如闫思弦,立马察觉出不对劲儿。 他踱着步,一边围着吴端转圈儿,一边道:“你这欲擒故纵也太明显了吧,肯定有猫腻……” 冯笑香举了一下手,“那个……我记得市局有几台电脑要重装系统,跟我说了好几次了……我,那个……我忙去了。” 说完,抱起笔记本,风驰电掣地出了门。 “不,不是……哎我去,小妮子这会儿没有社交恐惧症了?”吴端一脸蒙圈。 没想到闫思弦却一本正经道:“我去。” …… 第二天,开往植树地点的大巴车上,吴端和闫思弦坐在倒数第二排。 “想不到你还喜欢参加这种活动。”吴端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 闭目养神的闫思弦懒洋洋地回答道:“没什么兴趣,倒是那片地方,还记得吗?” 说着话,他半睁开了靠近吴端这边的眼睛。 吴端道:“哪儿那么容易忘,当年据说张雅兰就埋在那儿,可惜刑警们把那块地方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人……你是为这个来的呀?” “嗯,入职前我自己开车来过一趟,这么多年了,好像一点都没变。 我总是在想,张雅兰会不会没死?要是她还活着,现在应该也参加工作了,不知道她有没有当上动画设计师——以前她最爱看动漫,一直想做相关的工作。 也不知道她结婚了没,有没有孩子……呵呵……” 闫思弦自嘲地笑了笑,感觉自己像是痴人说梦,又道:“你说,报失踪但是找不到尸体的,全国得有多少人?” 吴端没回答他,那是他心里的执念,不需要别人回答。 车开得不快不慢,摇摇晃晃,对吴端和闫思弦来说,正是补觉的好时机。 两人睡了一路,却也睡得不太踏实,吴端是被大家高昂的集体歌声吵醒了好几回,闫思弦主要是担心吴端再流他一身口水,时不时看看。 到了地方,两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下车,吴端深吸了两口气道:“春天真好,空气真好。” “万物复苏,又到了动物们交配的季节……”赵忠祥老师……呸呸呸,不对,是貂芳的声音飘过…… 说这话时,她一会儿看看闫思弦,一会儿又看看吴端,直看得吴端后脖子发凉。 “女流氓,别吓着我们的小闫同志。”吴端拿出了一副护仔的样子。 貂芳伸出两只手,一边抹护手霜,一边道:“可怜了我这双拿解剖刀的手,等会儿要跟你们一块挖土,磨得一手泡,尸检手感不好,万一影响你们破案……” “停!姑奶奶我认输!您的树坑我刨了!行不?” 貂芳满意地叉腰笑道:“不错不错,小吴同志反应很快嘛!” 闫思弦也看了看自己的手,“那个……我……” “你自己挖!”吴端说得斩钉截铁。 貂芳噗嗤一笑,故意对闫思弦道:“来来来,看在你长得帅的份上,姐姐帮你。” 吴端七窍生烟,表示不想说话。 树坑要挖一米深,直挖到半下午,吴端和闫思弦终于合力挖完了三个坑,貂芳嘴上说着帮忙,不过是在精神上支持两人,在言语上鞭策两人,外加……不知从哪儿摘来的小野花,还挺好看,编了俩花环,非要给两人戴上。 吴端义正言辞地拒绝,开玩笑,他一个沉稳持重老干部,能丢这个人? 闫思弦却毫不在意,二话不说,顶在头上当凉帽,遮阳效果还不错。 闫思弦本没干过这种活儿,好在入职后查案需要,去农村挖过一条死狗,也算是有了一点挖坑经验。 加之,他第一次干这个活儿,卯足了劲儿,相当实在,直挖得近两米深,自己陷在坑底爬不上来,引得一群同事拍照围观。 小闫同志保持了良好的家教,一一微笑配合,当真是应了那句话——脸上笑嘻嘻,心里那啥啥。 待人群散开,吴端嘲笑他道:“哎,你说,现在要是把你埋起来,到秋天会不会长出两个闫思弦,到时候一个负责破案,一个给你爸管公司,多好。” “三个,还有一个用来揍你。”闫思弦摩拳擦掌。 “呦呦呦,你别哭啊,别哭啊小闫!”吴端故意大喊,“来来来,哥这就拉你上来。” 根本没哭的闫思弦:“吴端!我要砍你狗头!” …… 两人这一天算是撒了欢了,其实心里还是有根弦在绷着。怕有突发案件,怕局里突然来电话,更怕自己不能及时赶回去。 好在,这一天风平浪静,直到两人随车回到市区,手机始终安安静静,吴端一路上甚至看了好几次手机,总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服务区。 “喂,你能不能对咱们国家的基础设施建设有点信心?”闫思弦忍不住嘲讽他。 “我就是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咳……”吴端意识到自己有张开光嘴,没敢把话说完。 结果,还是没逃脱开光的厄运,当晚刑侦一支队就接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案件。 ===第二十七章 老赖(2)=== “死者系男性青年,身高在一米八零以上,体格强壮,上身……保暖衣、毛衣、黑色皮夹克,下身保暖裤、牛仔裤……够厚的呀…… 腐败巨人观现象严重,多处组织脱落,从衣着和尸体情况判断,死亡时间在两个月以上……” 案发现场,貂芳蹲在一具尸体前,一边检查一边说道。 吴端接过话头道:“一月底二月初,天最冷的时候,符合死者的衣着情况。 问题是,隆冬时节他跑湖边儿干嘛来了?” 几人此时身处的地方,正是鹿角湖旁的一处破旧建筑。 鹿角湖位于墨城东南方向,从地图上看,形状像是鹿角,因此得名。 这是一处休闲的好地方,夏天湖上有游船,湖心的小岛上还有不少农家乐,既可以钓鱼,又可以享受湖中鱼虾等美食。 几人所在的建筑,不过是一间四处漏风的土砖房,四面墙有三面都是倾斜的,还有一面倒塌了一半儿。 房顶不过几片草席,破了三四个碗口大的窟窿。 房子周围有股骚臭味儿,看来这地方经常被人当成“公厕”。 好在房子实在太破太脏,人们大概是懒得走进去,所以并不会真的在里面方便,只是将它当成一堵墙,在其四周方便,让它起到些遮挡作用罢了。 吴端在屋内发现了两根塑料捆扎绳,其中一根系成了圆圈,明显有被拉扯的痕迹,红色的捆扎绳被拉长,有些发白。 另一根……看起来像是被咬断了。 吴端立马凑到尸体跟前去看手腕脚腕的部位。 貂芳道:“不用看了,我检查过,没有束缚伤。” 吴端还是将两节捆扎绳装进了证物袋。 “能看出致命伤在哪儿吗?”吴端问道。 “尸体腐败程度高,身上有没有伤不好判断,不过你看这儿……”貂芳指着尸体的头,“左边这儿,看见了吗?” “嗯,有凹陷,像是钝器击打,还有……”吴端上手摸了一下伤口周围的头发,“这是……” 他的橡胶手套上,粘上了少量红色粉末。 “是砖头,凶器是一块儿砖头。”貂芳颇有经验。 吴端立即起身四下里扫视,因为有一堵墙塌了一半,屋里屋外的地上都掉了不少砖头。 他一块儿块儿地捡起,仔细查看…… 吴端忙活的时候,闫思弦则在询问报案人。 报案人是一对小情侣,趁着周末开车来湖边踏青,还带了一条金毛狗。 此时女人带着狗站得远远的,压根儿不敢朝这边看,男人则向闫思弦描述道: “seven跑到那附近,狂叫——哦,我们的狗叫seven——喊它回来,它也不听,我就跟过去……结果一看……哎妈呀我的天…… 夏天我们老在这片玩,那一会儿还好着呢,也没出什么事儿,就是一入冬,天冷人就少了,等湖面一结冰,钓鱼的不来了,附近就跟大雪封山似的,一冬天都不一定能来一个人,鬼知道死人是怎么回事呦,吓死我了……” “你好像对这边挺熟啊。”闫思弦道。 “嗨,我小时候就在这片长大的。”男人抬手指了指附近山坡上正在建设的高层建筑,“我们家以前就住那儿,农村,成天就跟湖跟前儿玩,这不是拆迁了吗,虽说搬到城里了,还喜欢时不时来湖边儿转转。” 已经问清两人发现尸体的经过,没什么疑点,闫思弦便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他递上一张名片道:“感谢您的配合,要是想起什么线索,还请随时联系我们。” “没问题。”男人接过名片,不多逗留,很快就回到了女朋友身旁。 …… 中午吃饭前,吴端在一堆砖头里发现了一块带有少量血迹的,除了砖头和捆扎绳,便再也没有其余线索了。 砖面粗糙,不具备留下指纹的条件,墙面地面也是又粗糙又脏。尤其地面,积雪融化时,房顶上没少往屋里漏水,地面整个被冲洗了一遍,尽是些积水干涸后的痕迹,没有脚印。 吴端只好组织人手在屋子四周排查,希望能在荒地里找到一些足迹。 直至下午收工,也没再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回去的路上,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吴端,“吴队,我查了墨城从一月份到现在的失踪报案记录,发现三条跟死者情况相似的失踪信息,要不要联系家属来认尸?” “三条?这才多长时间,你是说光跟死者情况相符失踪者,就有三个人?” “嗯。” 吴端本能地觉得不太对劲,“那你先查查这几个月的总失踪人数,跟之前的做个比较。” “好,就查一二三这三个月吧,报失踪的,无论男女老幼,总共272人,跟之前的三个月相比……不是吧?!是之前三个月的两倍还要多!” 吴端略一沉吟,“这个对比不准,毕竟中间夹了个过年,过年期间流动人口多。 这样吧,你跟去年的一二三月份做个比较。” “好,”又是一阵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冯笑香道:“不对劲儿,跟去年同期比,失踪人口也多了107个呢。 稍等,我再看看前年……嗯,去年跟前年情况差不多,就是今年的失踪人口突然暴增。” 吴端拧起了眉头,“这样吧,联系家属认尸的事儿我来,笑笑,你有个新任务。” “分析失踪人口暴增的原因吗?” “嗯,看看失踪的都是些什么人,有没有共同特点,这种不正常的数据变化……我担心是某种有组织的犯罪,比如限制人身自由的传销组织,或者倒卖人体器官之类的……” “明白了,”冯笑香低头看着电脑屏幕,“我尽快弄出个结果。” 冯笑香的业务能力吴端还是很放心的,交代好任务,他便一门心思关注手头的案件。 …… 认尸的过程无论对刑警还是对失踪者家属,都是巨大的折磨。 家属们当然不希望尸体是自家人,不是,至少还能对失踪者抱有“活着”的期待。 刑警们当然希望尽快找到尸源,却也不忍看家属们肝肠寸断。 尸检室门口,三组家庭沉默着,心照不宣地期待对方认出尸体来。 第一组进尸检室认尸的,是一对40多岁的夫妇,他们进门不多时,里面就传来了哭天抢地之声,门外的两组家庭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松了一口气的意思。 看来,尸源找到了。 ===第二十八章 老赖(3)=== 市局会议室。 投影正在播放一张不怎么下饭的尸体局部特写照片。那是尸体头部的伤口,貂芳低头调试着投影。 吴端正向众人描述案情。 “死者林蔚,23岁,中专学历,无业,未婚,墨城本地人,今天父母来认了尸。 在鹿角湖边的小屋里,尸体呈俯卧姿势,头冲屋里,脚冲’门口’……呃……门已经没了,门口就是那面倒了一半的墙。 其父母2月15日曾经在辖区派出所报案,说林蔚失踪了。 值得注意的是,在报失踪前,林蔚已经一个多礼拜不着家了,但因为他平时总是跟狐朋狗友在外面瞎混,夜不归宿已经司空见惯,所以家里没有及时报案。 从接警记录来看,辖区派出所民警曾向林蔚的两个酒肉朋友询问,他们也不知道林蔚的下落,此事就此搁置。” 吴端看向貂芳道:“貂儿先介绍一下尸体情况吧。” 貂芳点点头,“尸体高度腐败,死因系脑挫裂伤、颅内血肿合并导致死亡,可以说是一击毙命。将现场发现的砖头和死者头部的伤痕进行比对,伤痕契合,凶器就是那块砖头无疑了。 尸体内脏完好,没有束缚伤,没有挣扎、打斗伤,可以说,除了头部的致命伤之外,没有发现其余伤痕。 值得注意的是,从现场带回来的塑料捆扎绳上发现了少量血液及牙齿前釉细胞,我采集了dna样本,已经进行了检验,是一名男性的dna,但不是死者的。 前釉细胞说明,绳子是被咬断的,而且咬断它的人崩坏了牙。 哦,还有,值得注意的是伤痕位置,大家看。”貂芳指着投影道:“伤口在死者左侧耳朵上方,与太阳穴齐平。伤口下方有少量擦蹭痕迹,擦蹭痕迹的方向是自下向上。 说明凶手这一击方向是自下朝上,可以进一步得出结论:凶手比死者要矮,而且不是矮一点儿。 死者身高186,据此推论:凶手的身高在160到170,男性,健壮。” 貂芳冲吴端点点头,示意她说完了。 吴端继续道:“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凶器是就地取材的砖头,凶手行凶之后也没有处理凶器的行为,而是随手一扔。由此推断没有事先预谋,更侧重于激情杀人。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疑问: 第一,行凶地点。隆冬时节,林蔚为什么出现在那么偏僻的地方?是凶手把他带过去的吗?……”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突然道:“林蔚跟那地方有什么交集吗?就是发现尸体的鹿角湖那一片。” “林蔚?”冯笑香虽有点莫名其妙,却还是查起了林蔚的履历。 “他……没什么交集啊,林蔚的父母全是工人,他从小就跟父母在墨城市区长大……等等,他父亲的祖籍倒是在鹿角湖附近的一个村子里,父亲是接了爷爷的班,进城工作的,家里大伯和叔叔还住在鹿角湖附近。” “祖籍……”闫思弦皱眉,又问道:“家属还没走吧?” 貂芳叹了口气,“自从认完尸体,就一直没走,在大厅坐着,等咱们的说法呢。” 闫思弦立即起身,出会议室,奔向市局一楼的办公大厅。 窗口岗位的文职人员已经下班了,白天里人来人往的一楼大厅,此时空落落的,靠墙的一排塑料板凳上,坐着一对年近60的夫妇。 闫思弦有点不敢置信,来认尸时,他们看起来不过四十余岁,此时……要说一夜白了头,也没那么夸张,但就是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对劲了,腰也弯了,背也佝偻着,脸是死气沉沉的灰色,像两尊雕像。因此才显得格外苍老。 闫思弦少有的于心不忍,他已经了解到,林蔚是这个家庭里的独生子,他死了,这个家也就完了。 他掏出手机,点了两份外卖,然后安安静静地在老两口身旁坐下。 女人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面,全然没察觉到身旁有了人,男人抬起头来,呆滞地看了闫思弦足足三秒钟,一开口却是十分热切的声音。 “警察同志,我儿子怎么样了?” 他不像询问案情的受害者家属,倒像是守在医院手术室门口,期待着手术室里的病人能有一线生机。 闫思弦无法给他任何希望,只能沉默地回看着他。 终于,林蔚的父亲回过神来,想起了目前的状况,像一只老乌鸦,悲鸣一声。 他的母亲很快夫唱妇随起来。 哭了不知多久,还是男人先止住了哭声,闫思弦便见缝插针地问道:“林蔚是在鹿角湖旁边被发现的,他对那一片熟悉吗?” 男人长长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用?”他问道:“人死了,搞这些还有什么用?” “总不能白死。” “没用了,查清楚,人也活不过来……” 无论闫思弦再问什么,这对夫妻都不答话。闫思弦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在刻意隐瞒什么。 时间尴尬地流逝,好在外卖送到了,闫思弦知道问不出什么,只能招呼两人先吃东西。 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这么大年纪遭遇这种事儿,以后可怎么活,总要给他们点时间。” 闫思弦点头,“我明白。” 吴端问道:“你想问什么呀?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现在还不确定,等我确认完再说吧。” “行吧,”吴端拽着闫思弦回到会议室,布置任务道:“笑笑负责查林蔚的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死亡前一周联系过的所有人。” “得嘞,回家前发你。”冯笑香道。 吴端继续道:“我跟小闫从死者的人际关系查起,先把林蔚的狐朋狗友,以及跟他有过节的人,通通过一遍筛子。” …… 散会后,吴端回到一楼大厅。闫思弦离开时,看到吴端正轻声细语地跟两名被害者家属说着什么。 闫思弦也想留下,但他今晚有约,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犹豫了一下。 最终,闫思弦选择离开。 ===第二十九章 老赖(4)=== 夜色深沉,不知是不是受到手头案件的影响,开车路过酒吧一条街时,闫思弦总觉得这里的灯红酒绿不太真实。 当然,他的目的地并不是这条恶俗的街道,又行驶了十余分钟,闫思弦的车驶进了一处闹中取静的所在。 那是一片高档别墅区,一栋栋二层小楼在夜幕下安静乖巧地蛰伏着。 它们像精致的巧克力,入口之前,你永远不知道里面的夹心是黑还是白。 闫思弦走进的这块巧克力,充满了猎奇的味道,从开门姑娘的穿着打扮,就看得出来。 黑色性感内衣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姑娘凹凸有致的身材。黑色的蕾丝眼罩遮住了她上半截脸,也不知她是如何开门的。 她就这样几乎是赤裸的将自己暴露在门口,和高跟鞋一样尖利的下巴让闫思弦为她感到担心——担心下巴会把胸里的硅胶戳破。 闫思弦的目光只在那姑娘身上停留了一瞬,因为屋里还有至少十个同样衣着暴露的姑娘。 “呦呦呦!闫少爷!最近忙啥呢?哥儿几个攒了好几次局,也请不动你。”一个咋咋呼呼的胖子推开怀里的两个女人,又用脚拨开半跪在他面前的另一个女人,快步迎了上来。 还有三个小年轻,和胖子的反应差不多。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全放在了闫思弦身上。 这些人无论样貌、穿着都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往人群里一扔,你绝对想不到这是一群太子爷,家里要是没个上市公司,根本混不进圈儿。 闫思弦随意地脱了外套,随意地扔给胖子,胖子接过,帮他挂好,陪着他往屋里走。 胖子将圆滚滚的脸往闫思弦跟前凑了凑,“听说你家老爷子退休,出国定居了?怎么样,天高皇帝远爽坏了吧?” 另一个小年轻打趣道:“闫哥这几天躲着我们,是不是金屋藏娇呢?” “娇没见着,倒是天天跟一群糙汉子打交道。”闫思弦实话实说。 胖子还不知道闫思弦悄摸儿去市局谋了份差事,立即想歪了。 “闫哥口味变得挺快啊,那可惜了,今儿我还想着你要来,给你找了个极品,失算失算……”胖子没羞没臊地开玩笑道:“要不小爷我舍身让你……” “滚!” 闫思弦抬脚去踹胖子,胖子大笑,脚底抹油躲开了。 等胖子再回来,还拽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和屋里其余的姑娘一样,穿着性感内衣,踩着高跟鞋,戴着蕾丝材质的眼罩。 她和她们一样静默着,却又不太一样。 她们的静默是习以为常,而她却是因为紧张害怕,不希望被人注意,她轻微地抿着嘴。 闫思弦皱了皱眉头,斜睨了胖子一眼。 胖子颇有眼力见儿,立即解释道:“你情我愿,闫哥放心,绝对你情我愿,规矩我懂。她就是……第一次来,有点害怕……楼上,电击设备我帮你准备好了……” 胖子说话时,闫思弦始终盯着姑娘露出来的半截脸,确切的说,是盯着她脸上因为抿嘴而出现的酒窝。 胖子还在絮絮叨叨,闫思弦却抬手,摘了那姑娘的眼罩。 “闫哥,你……”胖子十分诧异。 屋里的取乐项目被传统道德观所不容,是秘密,所以几位太子爷玩得很小心,从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的脸。 闫思弦这一行为,无异于触了大家共同的底线。 几人却没敢吭声,因为闫思弦从未露出过如此惊诧和痴迷的样子。 张雅兰! 是张雅兰吗? 他的心跳漏了好几拍,紧接着开始狂跳。 闫思弦无数次脑补张雅兰的样子,七年了,如果她还活着,应该成熟了许多吧,马尾辫是不是变成了披肩长发?松松垮垮的校服,是不是变成了精致了职业套装?运动鞋是不是变成了高跟鞋,她是否也像公司里的女白领们一样,在办公桌下偷偷藏一双拖鞋,以免脚趾头被高跟鞋折磨得不像样子。 闫思弦想了很多,却始终想象不出她的脸。仿佛有一团云雾将她的脸遮住。 如今,云开见月,看到眼前的人,闫思弦便一下子明白了:如果张雅兰还活着,她就应该变成这般模样。 还是大眼睛,还是小酒窝,变了点,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闫思弦的目光无处安放,他发现她竟然只穿着内衣。 不敢看。 闫思弦一把抓起真皮沙发上用作装饰的一张薄毯,将那姑娘裹了个严严实实,并凶恶地剜了胖子等人一眼。 胖子立即低头,眼观鼻,鼻观心,其余三个小青年照做。 不知所措的姑娘被闫思弦打横抱,想要惊呼,却忍住了,伸手捂着自己的嘴。 闫思弦问道:“你衣服呢?” 姑娘指了指楼上,闫思弦便抱着她上楼,留下胖子等人面面相觑。 等闫思弦进屋了,有个小青年低声问胖子道:“胖爷,什么情况啊?” “我他娘的哪儿知道,”胖子心有余悸,一拍脑门道:“卧槽不会吧,不会是大水冲了龙王庙,约炮约来了自家大嫂吧……你们见闫哥对谁这么好过?” 几人摇头,脸色都不太好看。 太尴尬了。 这事儿要出在胖子身上,闹一通也就过去了,毕竟胖子信奉“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又觉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没有什么烦心事儿能在他心里过夜。 可是闫思弦……几人真猜不透喜怒不行于色的闫思弦会是个什么反应。 胖子此时只觉得右手手掌的皮肤上全是汗,在裤子上蹭了蹭,又酸又痒,他反应过来:右手正是刚才拽那姑娘的手。 心理上的恐惧已经引起了身体的不适,港台片里不是演过吗,敢碰老大的女人,哪只手碰的剁哪只手。 胖子还没来得及替自己的右手默哀,敲门声响起。 “谁?”胖子吼道。 “外卖。” 几人倒是真点了外卖。 “来了来了。”一个小年轻去开门。 嘭—— 门刚刚拉开一条缝,就被人从外面猛然撞开。 紧接着,几个大汉冲进了屋。 “警察!抱头!蹲下!都蹲下!” ===第三十章 老赖(5)=== “操!”胖子急促地骂了一声,拔腿就往花房跑。 别墅一楼有一间玻璃花房,花房有扇玻璃门,可以由此出去。 胖子已经握上了玻璃门把手,却在这时身体一阵抽搐,大张着嘴,想喊什么还没喊出来,整个人就扑倒在了门上。 门……质量真好。 薄薄的一层玻璃门,生生架住了胖子近350斤的体重。 “怎么样?”有人大喊着问道。 问话的是个年近四十面庞黝黑的汉子,看样子是警察中的头头儿。 胖子身后,一名警察一边收起电棍,一边道:“丫还想跑,出息吧!” 闫思弦带着姑娘从楼上下来时,姑娘已经穿好了衣服。 警察们正把胖子往门外抬,其余几个小青年已经坐上了外面的警车,女人们被要求在客厅里蹲成一排,别提有多狼狈了。 闫思弦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直到有警察拿出手铐,指着他道:“你们俩!下来!” 闫思弦伸手挡了身边的人一下,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则下楼,掏出警官证,对方一愣,接过来查验了证件真伪,对那黑脸汉子道:“队长,自己人。” 不等那队长开口,闫思弦先指着楼上的女人道:“我市局的,她是我的线人,我正在调查的案件,跟你们抓走的胖子有关,但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 别说,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感觉还挺不赖。 负责抓捕的刑警队长是个老资历了,处变不惊,他道:“我是大湾区分局的,接到群众举报,说这间别墅经常有人聚众嫖娼,我们蹲守半个月了,今天收网,抓现行。 既然市局也有行动,那就听你调遣,看你怎么安排。 不过,我有个建议,你要继续潜伏接近嫌疑人得话,最好还是跟他们一块儿抓起来,我配合你演一场,保证不露馅儿。” “行啊,请吧。”闫思弦伸手,队长给他拷上手铐。 闫思弦又道:“那我的线人……” “放心,我跟兄弟们打好招呼,妥善安置,不会为难她的。” 临走,闫思弦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楼上的姑娘。 他有太多话想说,有太多问题,可时间只来得及让他招呼那姑娘把衣服穿上,他甚至都没能问问对方是否认得自己。 她认出我了吗? 直到坐上警车,闫思弦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从那姑娘的表情,他看不出来,他甚至不太敢看对方,生怕这是一场梦,看得多了,看出破绽,梦就要醒了。 …… 一小时后,墨城大湾区分局,闫思弦垂头丧气地被吴端从拘留室领出来。 不明真相的胖子在隔壁的拘留室一个劲儿喊道:“闫哥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效率……哎,你别一个人走啊,救救兄弟们呀……” 其余三名小青年也是一个劲儿附和。 闫思弦哪儿是被救,他原本计划瞒天过海,天知地知只有他自己知,鬼知道吴端为什么从天而降。 吴端正在气头上,懒得跟他解释,闫思弦便悄悄地察言观色,没敢吭声。 “可以啊你,带着警官证招妓,还是一群人招了一群人,房间里搜出来的那一堆……呃……工具,那都什么玩意儿?!啊?挺会玩啊你们,也不怕得病?!” 闫思弦低头不语。 吴端继续道:“你是怕老局长中一次风不够,还是嫌我工作太顺利,生活太美满,想给我找点事儿?” 闫思弦还是不说话。 吴端:“还卧底任务,你当拍电影儿呢?” 闫思弦终于道:“所以,你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八月拉你进的微信群,里面有一个昵称叫‘勤劳敬业爱国奉献’的,你记得吗?”吴端问道。 “嗯,记得,老爱在群里晒猫片儿,头像好像也是个猫吧。” “就是刚才抓你的大叔。” 闫思弦:这尼玛……点儿也太背了吧! “谁叫你昵称用自己的大名,人家看你的警官证,一下就把你认出来了。 人家还怕耽误你的‘任务’,旁敲侧击来问我,我才知道,你小子还有这些猫腻。 不让人省心,老子还得帮你圆谎。” 闫思弦张口,吴端打断他道:“不用解释,你聪明正直的形象已经坍塌了,十吨水泥也竖不起来了。” “我没打算解释。”闫思弦面无表情,“事情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没什么好解释的,谎你也可以不圆。” “操!”吴端烦躁地点了一根烟,“你丫怎么通过政审的?!有钱了不起啊?你他娘……” 到了嘴边的粗话被吴端硬生生克制住,变成了气愤的粗重喘息。 吴端觉得,这口气今天是喘不匀了。 他开车,一直将车开到一所学校门口。 “你记得这儿吗?”吴端问道。 “以前的亚圣书院,怎么可能忘。” “我那会儿还没从警校毕业,第一次执行任务就是进亚圣书院,那次任务的结果你比谁都清楚,人没救出来,而且,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毕业了去基层派出所锻炼,我发现老百姓对警察其实不太信任,我见过失主孤身追小偷,正好追到派出所门口,小偷急了,掏出刀子来把失主捅伤了——那种紧急情况,只来得及救命,来不及避免伤害啊——可是当天晚上舆论就是’警察都是废物’,媒体们好像特别喜欢这种新闻调调,老百姓看到了,第一反应不是求证真伪,而是’果然,和我想得一样’。 后来我考进市局,我师傅老赵——就是现在的局长——他跟我说’谁让你手握公权力,你有了权利,就有义务被人高标准,严要求。’ 我还听另一位姓吴的前辈说过,’想要破坏警察的形象,几个人就够了,想要挽回形象,需要几代公务员的努力。’” 吴端给出令人压抑的结论:“你就属于那几个人。” 闫思弦不否认,他知道,这件事自己理亏。 “你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我无权干涉,也不做评判,那是你的私事,但从职业角度,我不接受。”吴端伸出手来,“警官证。”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猜到了他要干嘛,挣扎道:“吴队,平心而论,我的破案效率是不是……” 吴端坚持地伸着手,“警官证,交出来。” “我今天……” 闫思弦略一犹豫,忍住了“见到张雅兰了”的下文,交出了警官证。 也好,反正他当警察的初衷就是为了那件事,现在人找到了,不干就不干吧。闫思弦这么劝着自己,强压下心里丝丝缕缕不舍的情绪。 只是闫思弦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吴端的圆谎,大湾分局很快就释放了他的“线人”。 他穷尽了所有方法寻找,再也没找到过那个高度疑似张雅兰的姑娘,她就像几年前一样,轻轻松松就消失了。 ===第三十一章 老赖(6)=== 早晨来上班,路过刑侦一支队办公室,貂芳照例大喇喇地伸个脑袋进来,每天过往时看帅哥养眼是她的习惯。 “哎不对啊,都过点儿了,今儿小闫怎么没来?那家伙不是向来踩着点儿上班儿吗?” 吴端没好气道:“谁知道,可能上厕所掉坑里了。” “不带你这样的,嫉妒人家长得帅,背后说人坏话,”貂芳道:“破坏组织团结,鄙视你啊。” 吴端心里烦躁得很。他很清楚,闫思弦犯的错误属于作风问题,一旦传扬开来,必然上纲上线,会搞得很难看,这还是他当了刑侦队长后第一次遇到此类问题,所以他处理起来实在没什么把握,只能先晾着。 吴端没想好,他觉得闫思弦该受到惩罚,却不该受身败名裂那么重的惩罚,况且随之而来的很可能还有各种言语上的冷暴力,职场上的穿小鞋。 一旦事态失控,他这个小小的队长,很有可能会失去主动权,没法保护自己的下属。 摇摇头,干脆不去想,手头还有案子,林蔚的尸体还停在尸检室,他的父母还木然地坐在一楼大厅,两人不是那种赖着不走非要讨个说法的受害者家属,而是精神坍塌,无论做什么,无论走与不走,对他们都没什么意义了。 千头万绪,吴端现在没工夫考虑闫思弦的问题。 今天的工作……就从走访林蔚的狐朋狗友开始吧。 …… “林蔚?我认识啊,挺长时间没见了,他怎么……死啦?不是吧?您开玩笑的吧……他怎么可能……” 被吴端询问的,是个染了一头蓝毛的小青年。 已经临近中午饭点儿,小青年才刚刚被吴端的敲门声从被窝里拽出来,一脸没睡醒的样子。 他虽是个青年,却已经有了因为懒惰和生活不规律而微微发福的样子,加上他个头不矮——吴端目测了一下,有将近一米八的样子——乍一看挺壮,仔细一看却是虚胖。 听到林蔚遇害的消息,小青年十分茫然。 吴端解释道:“我们查到,2月5号之后林蔚的手机便没有了通讯记录,直至2月15号,他的家人报警。 在这之前,2月4号晚上你曾经和林蔚通了电话,那是我们能查到的他最后一次跟外界联络。 所以现在请你回忆一下,你们最后一次通话内容是什么?” “那个呀……”蓝毛青年道:“我叫他出来玩,他说……感冒了,挺严重的,不想来。” “就这个?”吴端问道。 “嗯,就这点事。” “可你们通了十四分钟的话,这点事需要聊这么久?” “有那么久?”蓝毛青年掏手机,确认了当天的通话记录,“还真挺……这……我也不知道啊…… 警官您看,这事儿都过俩月了,我有点想不起来了……” 吴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蓝毛,显然是不太相信他的话,“要不咱们回局里,你慢慢想?” 蓝毛一愣,“别啊警官,我真不知……嗨,算了,告诉你吧,是他女朋友的事儿。 林蔚没感冒,我刚才撒谎了,他就是被人戴绿帽子了,心里憋屈,跟我倾诉了半天。 警官,我真不是故意撒谎的,你看我这兄弟都死了,他那点事儿……说出来挺丢人是吧?我就是不想给死人添堵……” “你还挺讲究。”听不出吴端是不是真心夸他。 “嗨,怎么说呢,林蔚对我是挺仗义,我们一块上的中专,同班同学,上学那会儿我爸死了,我妈改嫁,吃不上饭都是林蔚接济我。 我们都认识十年了,铁哥们儿,他什么事儿都跟我说。”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吴端默默记下,继续道:“具体说说吧,林蔚怎么被戴绿帽子的?”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女朋友找了个比他更有钱工作也更稳定的,想分手呗。”蓝毛的叙述十分笼统。 吴端追问道:“双方有过正面冲突吗?” “应该没有吧,林蔚倒是想跟那男的正面刚,可我听他那意思……他女朋友一直瞒着呢,那男的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成了小三……你明白我意思吧?” “明白,对方根本不知道林蔚的存在,以为自己是跟一个单身女性正常交往。” “嗯,就是这意思。我听说那小子是个程序员,人傻钱多死得早那种,怪不得女的喜欢他呢。” 吴端道:“所以,2月4号那天,你们的通话内容就是围绕林蔚女朋友劈腿的事儿?” “是。” “请你仔细回忆那天的具体通话内容,复述一下,尽量不要漏过细节。” “行……那……我开始说了啊…… 那天是我打给他的,晚上的时候,想叫他出来喝酒,结果人没叫出来,倒是听他絮叨了半天。 他女朋友跟他摊牌了,彻底要分手,说是找到一个靠谱的结婚对象不容易,让林蔚成全她。 林蔚不服气啊,一顿骂,说自己为这女的花了多少多少钱什么的,还说自己家有拆迁款,条件也不差……话说得挺难听,我就说个大概意思吧……” “就这些?” 蓝毛思索了近一分钟,“哦,对了,林蔚好像还说起钱的事儿了。” “什么钱?” “我也不太清楚,他就是骂人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说一次性能搞到三十万,让她女朋友后悔什么的……应该是吹牛吧,具体的我也没问。 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警官。” 吴端递上一张名片,“你要是想起来什么……” 蓝毛迅速接话道:“明白明白,一准儿联系您,放心吧,我什么都不瞒您。” 走出蓝毛凌乱不堪充满异味的家,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肚子咕噜噜地叫,他还没吃午饭,正好约了林蔚的女朋友,在她工作地点附近的一家咖啡厅见面。 不,确切地说,应该是前女友,毕竟姑娘单方面提出分手了。 姑娘听闻林蔚的死讯,也很诧异。但她有着自己的顾虑,姑娘不希望林蔚的事儿被现男友知道,据说,他们已经谈婚论嫁,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吴端充分尊重姑娘的意愿,约在咖啡馆偷偷碰面,此时,吴端只希望那咖啡馆提供餐食,能让他填饱肚子。 ===第三十二章 老赖(7)=== 姑娘姓兰,单名一个雪字。 这名字颇具琼瑶风格,所以吴端一下就记住了。 兰雪十分腼腆,落座之后警觉地四下看看,虽然没有熟人,但她还是不安,手不停地搓着衣角。 “您有什么想问的,就赶紧问吧,公司中午吃饭时间有限。”兰雪道。 吴端放下手里的三明治,擦了擦嘴,“行,先说说你跟林蔚分手的事儿吧。” “分手……”兰雪自嘲似的笑了一下,“我都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了,光分手就断断续续分了快一年。” 吴端有点不能理解。 兰雪解释道:“刚开始跟他在一起,是因为他这人挺有意思的,特幽默,再加上长得也不差…… 可是接触下来发现他游手好闲坐吃山空,是,他家拆迁补偿了点钱,但家里就算有金山银山,也顶不住他在外头胡吃海喝地瞎玩啊。 我也劝过他,每次他都答应得好好的,什么找份工作上班啊,这话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后来我看劝也没用,他这好吃懒做的习惯,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改变的,我就跟他提分手。 你能理解的吧?警官,毕竟我要为将来打算。” 吴端还真不大能理解,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轻人的逻辑了,谈恋爱不是应该先了解清楚对方的情况吗,比如是干什么工作的,两个人稀里糊涂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儿? 这就是传说中的快餐文化? 吴端不禁又想起闫思弦的行为,心里乱成一锅粥。 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做出一副“完全理解”的样子,示意兰雪继续说下去。 “我提分手,他不同意,我都不记得提了多少次,反正每次他都跟我闹,上我们家堵门什么的,我记得有一次吵架,我想开车走,他直接躺我车前头,跟碰瓷似的。 您说,就这样的人,哪个正常的女人能跟他在一起? 我都怀疑,我要是不跟他分手,哪天他一冲动,会不会把我给杀了。” 兰雪喝了一口咖啡,继续道:“哦,对了,这些事儿我的邻居应该知道,林蔚有一回在我家门口不走,大喊大叫的,还是邻居大哥把他给赶走了。 您要是去问他的朋友,肯定都不知道。 林蔚就是在我面前闹,前一秒还跟我哭天抢地打滚撒泼,下一秒……比方说他朋友要是来个电话,他能瞬间变得特别正常,没事儿人似的在那扯淡,等挂了电话,一秒恢复作天作地,继续跟我闹。 奥斯卡没给他发个小金人,都委屈他了。” 兰雪的语速很快,她赶时间,而且,吴端能感觉到,这些不满已经在她心中压抑了很久,几乎不用组织语言,她就能有条有理地说出来。 吴端甚至能想象到,她跟朋友闺蜜说起这个奇葩前男友,大致也是现在的样子。 “那你现在的男朋友呢?不,应该叫未婚夫了吧?你们在一起的时候……” 兰雪立即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已经跟林蔚分手了,是他还单方面纠缠我。” 意识到自己在这个问题上太敏感了,兰雪又解释道:“林蔚三天两头威胁,说要找我未婚夫,还说要揍他,被他吓唬了好长一段时间,我是真怕了。” 吴端问道:“2月4号到2月15号之间,你见过林蔚吗?” “2月4号见过面。” “你这么确定?” “我知道,过去挺长时间了,不过,因为2月4号是我未婚夫生日,而且正赶上过年前夕,特别忙,天天加班——我做财务工作的,年前都在轧账。 我记得很清楚,为了给他过生日,我加了好几天班,那天好不容易能准时下班。 结果……唉,他反倒加班呢。我在他公司附近的餐厅等到10点……他们老板就是不放人,眼看没戏了,只能回家。 那会儿心情已经够差的了,谁知道还在家门口碰见林蔚了——他动不动就去我家堵我。 我那天真是没什么耐心,直接报警了。” “报警?” “嗯,一句废话都不想说,想让警察把他弄走,我好回家睡觉。 警察来了,让他走,他没办法,真跟警察下楼了。 不过,那天也有点怪……” “怎么了?” “按他以往的套路,走一次肯定不够。” “哦?” “有前车之鉴啊。以前他在我家门口闹,我给住在附近的同事打电话,让同事过来把他弄走——哦,他认识我的几个同事。 同事一来——我前面不是说了吗,他在别人面前就特正常,也不闹了,也能讲道理了,让他走他就走。 结果,我同事眼看着他打车,往家的方向走,不到十分钟,他就又回来了,而且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次次都要走个三四回,再回来个三四回。 真的,跟他僵持这几个月,心太累了。 诶,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2月4号那天,他直接就走了,再没回来,可以说是速战速决,特别效率了,跟以前可不一样。” 吴端适时问道:“他几点走的,你还记得吗?” “大概是……11点多,应该还不到11点半吧,我跟他总共也没说几句话,警察来得也挺快的……反正那天我躺下睡觉的时候还不到12点,我当时还想,好久没有这么早睡觉了,林蔚可千万别回来。” 吴端在心中盘算道:11点半左右从兰雪这儿离开,紧接着,据冯笑香所查,11点54分,死者林蔚接到蓝毛的电话,时间基本能对上。 吴端又问道:“那之后呢?你们还有联系吗?” “那天之后就再没见过面,他也再没给我打过电话了,”兰雪道:“我还以为他终于想开了,没想到……哎!” 短暂地感慨了一下,兰雪很快又陷入了焦虑,她道:“那个……警官,你们要问啥,我都配合,就有一点,能不能别找我未婚夫,他根本不知道这茬事儿,我实在不想节外生枝。” “好,尽量不去询问他,除非……” 兰雪很聪明地接道:“他没问题的,我们没做亏心事,真的。” 吴端不予置评,继续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说完这话,吴端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才发现这好像是闫思弦的口头禅,他总是喜欢问最后一个问题。 吴端顾不得多想,继续道:“2月4号那天,林蔚有没有跟你提钱的事儿?” “钱,呵呵,每次吵架都说呢,说以前给我买过什么东西,花过多少钱,我还给他买东西了呢,他怎么不说…… 等等……”兰雪自己也愣了一下,“你问的不会是那个吧…… 他那天跟我放话,说他很快就能赚到一笔钱,30万,到时候让我后悔。” 对上了! 2月4日林蔚先后向(前?)女友兰雪、朋友蓝毛提起过,他很快就能赚到一大笔钱,之后林蔚就失踪了,再也没人见过他。 吴端隐隐觉得,林蔚的失踪,跟他提及的这笔钱有某种关联。 ===第三十三章 老赖(8)=== “具体是什么钱?怎么赚?他有没有说起过?”吴端问道:“请你务必仔细回忆一下。” 兰雪被吴端盯得有点紧张。 “呃……” “没事你慢慢想。”吴端向服务员招招手,示意给兰雪续上咖啡。 兰雪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拒绝了。 “我能想起来点,但是……特别零碎,而且我也不太确定。” “没事,你说。” “那天……嗯……林蔚好像提到他爸了……” “他爸?” “嗯……反正说到钱的时候,提了一嘴,但我当时注意力真不在这个上面……哦,还有,好像还提到什么欠债还是讨债来着……时间太久了,真的只能想起这么多。” “行,知道了,感谢你的配合。”吴端拿起吃了一半的三明治,三口两口吃完,觉得挺噎得慌,又就了半杯咖啡,起身冲服务员招手,结账。 兰雪跟他抢,吴端拿出凶狠的样子来,“上你的班去,少来这套。” 小姑娘立马怂了,赶紧走人。 开车回市局的路上,吴端问跟他同行的冯笑香道:“那事儿查得怎么样?有进展吗?” 冯笑香盯着平板电脑,头也没抬道:“近三个月的失踪人员,我已经根据年龄、职业、报案人描述等诸多因素做了分析,目前找不到规律,现在只能用笨办法:一个个地查履历,看有没有相似之处。” 吴端注意到冯笑香脸色不太好,黑眼圈严重,眼睛里面有红血丝,道:“不要命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事儿再多,再难,你也该睡睡该吃吃,别到了一支队从小萝莉变成老太太,那我得多大罪过。” “哦。” 除了探讨案件,冯笑香平时跟人沟通可谓惜字如金,吴端已经习惯了。 没想到今天她却多问了一句: “队长……那个……闫思弦他还回来吗?” 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吴端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问这个问题时冯笑香看着他,他真要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 这家伙……跟他打听闫思弦? 吴端不是貂芳,没有什么八卦之心,纵然他在这方面比较迟钝,可此时也感觉到了些许异样。 她……是不是喜欢闫思弦啊? 冯笑香等不到答案,面无表情地低头继续看平板电脑。 “咳咳,”吴端这才后知后觉地回答道:“他犯了点错误,我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嫖娼?”冯笑香问道。 “你怎么知道?” “我问他,他就跟我说了。” 吴端气不打一处来。好啊你个姓闫的,老子怕你有负担,帮你欺上瞒下,你自己嘴可够大的,丑事传千里,不知道啊?! 冯笑香继续道:“他说嫖娼是你给他安的罪名,他不承认。” “呵,他还说什么了?” “讲了一下嫖娼和约炮的区别,一个犯法,一个不犯法。” 吴端炸了,也顾不得自己在冯萝莉面前的形象了,破口骂道:“混蛋!胡说什么呢?!带坏小孩儿!妈的智障!……” “哦,”等吴端骂完了,冯笑香对着平板电脑道:“你听到了吧?队长的答复。” 吴端一愣,瞄了一眼冯笑香手中的平板,只见其上有个小小的悬浮视频窗口,闫思弦的脸在那窗口里,也是小小的,失望的神色却是掩不住。 吴端又觉得好笑,这家伙找谁传话不好,偏找惜字如金的冯笑香,能把事儿办成就算有鬼了。 可是转念又一想,吴端有绷住了嘴角的笑意。 闫思弦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吗?只有一个解释:这家伙是故意的!他知道吴端冲着冯笑香发不起火来,故意把小姑娘推到前头探路。 臭不要脸! 吴端心中暗骂。 这时候,冯笑香拔了耳机,用了外放声音,悬浮窗里的闫思弦道:“吴队,那事儿咱们能不能先放一边,我帮你把手头的案子……” “不用,”吴端回答得斩钉截铁,“没你添乱,爹效率高得很。” 从小到大,闫思弦字典里就没有“怂”这个字,在吴端面前服了软,对方却不给他台阶下,脸上挂不住,心里窝着火。 闫思弦冷笑一声,“行啊,有种你就把事儿捅上去,上头甭管是停职还是解聘,我都没话说,你把我晾着?你算什么……” 吴端伸手,直接挂了视频通话,并对冯笑香道:“不准搭理他!不准给他透露案情。” “哦……”冯笑香有点犹豫。 吴端看了她一眼。 冯笑香道:“算了,还是告诉你吧,他让我查一个人。” “谁?” 冯笑香调出一张照片,吴端只看了一眼,就在路边停下车来,开了双闪。 他接过平板,仔仔细细地看那张照片。 照片是偷拍的,只有一个姑娘的侧脸,还被披肩的头发遮挡严重,但吴端还是能看出。 太像了!太像张雅兰了! 那是他参与的第一桩案件,直到现在,他家的电脑桌上还摆着一张高中生张雅兰的照片,那张脸已经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以为张雅兰已经死了,直到看见冯笑香递来的照片。 看起来20多岁的年纪,成熟了很多。 是张雅兰吗?……好像是吧? 震惊过后,吴端又不太确定了,毕竟,做为一个在人口大国长大的公民,见识过冠希和本山撞脸……再说他终究没见过真人,对于照片相似这种事儿,还是持有一定怀疑态度。 他问冯笑香道:“那你查得怎么样?” “查不到,闫哥提供的身份信息是假的,他被骗了。” 这句话包含的信息可太多了,冯笑香便又简要解释了一番,诸如被“扫黄”的那天晚上,闫思弦是如何发现这姑娘的,如何被抓的,如何问人家要了联系方式的,又是如何因为吴端的赶到而跟姑娘失之交臂。 回头再想联络那姑娘,姓名倒真的是张雅兰,可惜电话是空号,从此石沉大海。 吴端又道:“查监控了吗?” “在大湾分局的时候,她好像有意避开监控,一直没拍到正脸,之后……因为你们打掩护的关系,她很快就被放了,连指纹也没采集。 出了大湾分局以后,她步行至一段没有监控的路段。 之后就查不到了,我怀疑有车辆接应她,这个人……不简单。” ===第三十四章 老赖(9)=== 市局一楼。 来这儿办事的人,多少都有点行色匆匆,步履飞快,这显得靠墙坐着的林蔚父母格外安静。 他们的气场与这里格格不入,每个路过的人都会注意到他们,多看上两眼,却又看不出究竟哪儿不一样。 吴端默默在他们身旁坐下,这几天,他只要在市局,就会帮两位老人买些吃的,林蔚的母亲还是呆呆的,父亲则终于能跟他说上几句话了。 吴端道:“叔叔,今天调查有了些进展。” 林蔚的父亲肩膀颤抖了一下,看向吴端的目光转向别处。 吴端无视他的小动作,继续道:“林蔚的死可能跟一笔债务有关,30万,您知道这事儿吗?” 林父机械地摇了摇头,目光始终不看吴端,就在吴端以为又要无功而返的时候,林母却突然暴起。 无法想像,这个瘦弱的女人竟一把将林父从椅子上拎了起来,口中嚎叫道:“都是你!都是你!你往外借钱!……” 短短几句话,已足够让人听出端倪。 吴端将林父从林母手中解救出来,让两人坐下,并安抚林母道:“阿姨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不着急,慢慢说,我们一定抓住害您儿子的凶手……” 林母虽然坐下了,双手却还不断地在林父身上捶打,哭嚎夹杂着叫骂。 一楼办公大厅顿时热闹起来,行色匆匆的人们走到两个老人附近,无不是慢下脚步来看上几眼。 有文员过来对吴端道:“吴队您看……要不人先带到小会议室去。” “行。” 吴端和那文员一人搀住一个,终于将两个还撕扯在一起的人送进了小会议室。 林母这几天吃不好睡不好,很快就没了力气撕扯,哭嚎声也小了很多。 吴端对林父道:“叔叔,事到如今您还不肯说吗?” 林父终于长长叹了口气,“是,我给人家借了30万。” 吴端沉默等待他的下文,林父仿佛一个惊慌失措的孩子,希望有人能安抚他几句,没等到想要的,只好委委屈屈地继续道:“都是拆迁,都是拆迁惹的祸。 要不是拆迁赔了点钱,我不至于去跟他们赌钱,就不会认识赵三儿了……” “赵三儿?那是谁?” “棋牌室里放高利贷的,赵三早早套出来我的底细,知道我家有拆迁补偿款,看我输钱输得凶,就劝我,不能只出不进,说有路子带我赚钱。 其实就是往他的高利贷生意里投钱,他说那个来钱快,当年投,当年就能赚个翻倍。 我的确见过他给人放债,也见过别人给他还钱,暴利啊。 我……哎!我就答应了…… 家里就剩三十万,我把整的全拿给他了,就想靠他赚钱呢。 可谁知道,拿了我的钱,赵三就跑路了,我……哎!” 林母缓了缓,有了些力气,又狠狠锤了林父几拳。 吴端问道:“那借钱的事儿又跟林蔚有什么关系?” “他前段时间让我给他买车,我没答应,没钱啊!再说了,家里还有辆旧车,能开就行呗。 他就天天问我——哎,都因为他老在那儿催,我往外借钱的事才露馅儿了。 他们母子俩把我一顿审讯,哎! 我当时也是脸上挂不住,生气,我就说了几句气话……我说,他要是有本事把钱要回来,那钱就归他,我一分不要。 然后,我那儿子就鬼迷了心窍,非要找到赵三儿,把钱要回来。” 重要线索! 吴端突然意识到,可能不是林蔚把别人绑到鹿角湖附近的破房子里,而是他绑了别人,为了讨债。 吴端立即追问道:“这个赵三大名叫什么?您知道吗?” “不知道哇,我也打听过,没人知道他叫什么——我现在才知道,他们那种混迹赌场的人,都不用真实身份的……” “那林蔚去找赵三的事儿你都知道多少?” “我……他长大了,啥都瞒着我。”男人低头,手无阻错。 吴端甚至能想到,林父的某些行为和林蔚一模一样,同样都是被惯坏的没长大的老孩子,同样天降巨款,不知该如何折腾。 真说不清是血缘关系,还是后天影响所致。 “不过……你们可以去问他的朋友啊,他天天跟陈光混在一起,我还听见过他跟陈光打电话,就是说钱的事儿……别的我不知道,但钱的事儿陈光肯定掺和了。” 陈光,就是吴端早些时候走访过的蓝毛青年。 如果林父所说不假,那陈光就在刻意隐瞒——他明明清楚钱的事儿,为什么不愿提起?为什么只是一笔带过? 眼下,该问的吴端已经问完了,他知道林父是个没主见的,便对林母道:“阿姨,林蔚的案子是我在负责,我最近天天在外头跑,你们在局里,我也没法照顾你们,再说,在这儿吃不好睡不好的,身体受不住啊。 要不我先送你们回家,案子有进展我第一时间通知二位,您看行吗?” 林母情绪还未平复,她抓着吴端的手,似乎是想表达谢意,最终却只感慨了一句:“作孽啊!” 送走两名老人,吴端决定再去会会蓝毛陈光。 打电话,陈光关机,到了他家,敲门,人不在。 吴端在楼下车里蹲守到后半夜,也没见陈光回来。 吴端扛不住瞌睡,在车里睡到天亮,醒来后又打电话敲门,依旧是电话关机门没人开。 他心里不安,这小子不会真有什么事儿,一看要露馅,给潜逃了吧? 吴端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让她调取蓝毛的通讯和出行记录,又赶到小区物业查看监控。 监控显示,前一天上午吴端刚从蓝毛家离开不久,蓝毛也出了门。 一边往外走还在一边打着电话。 巧的是,小区门口的监控正好能拍到对面几家小饭馆,吴端看到,蓝毛进了一家面馆,十几分钟——正好是个大小伙子吃一顿饭的时间。 之后他走出面管,打了一辆车,去向不明。 这一次出门之后,蓝毛就再没回来。 不多时,冯笑香回了电话。 “吴队,我帮你查过了,没购买车票、机票的记录,不过,人要是想逃,光查这些肯定看不出什么。 通讯记录倒是有点发现,昨天中午他跟一个匿名号码通过电话,而且是陈光主动打过去的。” “匿名号码?” “嗯,没做过实名登记的手机号,查不到机主身份。” 吴端犹豫了一下,又道:“有个人,我要是只知道他的外号,你能帮我查到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吴队,你是不是对我的职业有什么误会?我是黑客,不是算命的。” “呃……”吴端一时组织不出语言。 冯笑香却又道:“说来听听吧,我试试,不保证一定能查到。” ===第三十五章 老赖(10)=== 案情进展到现在,吴端已经有了一个合理推测: 林蔚曾经伙同陈光,将赵三绑架到了鹿角湖附近的小破屋里。目的是逼迫赵三还钱。 可赵三挣脱了束缚,把林蔚一砖头撂翻,他跑了。 而做为知情者和参与者的陈光,知道自己闯祸,躲起来了。 刑侦一支队又在陈光家楼下蹲守了24小时,期间,有刑警赶来替换了吴端。 无论是追查陈光所乘坐的出租车,还是调查那个匿名号码,各个环节都没有进展。 又过了24小时,一队负责在林父经常出入的棋牌室排查询问的刑警,率先传回了消息。 有人认识赵三儿! 那是个职业赌鬼,会几手出老千的本事,整日混迹各个棋牌室,曾经向赵三借过钱,也跟赵三合伙做局坑过别人。 十赌九输,据这人说,他整天千别人,最终也没能逃脱被别人千的命运。 那个让他吃了大亏的人,正是赵三儿。 可是,刑警问他吃了什么亏,他却又不肯说了,其中牵扯之事八成是犯法的。 这人巴不得赵三倒霉,痛痛快快将他的住处告诉了刑警。 据他说,赵三颇有点狡兔三窟的意思,不知找了多少个姘头,每个姘头的住处都是他的落脚点。 这人所提供的地址,就是赵三其中一个姘头的住处。 他之所以知道这处地方,是曾经去那儿问赵三借过两万高利贷。 可惜,他也不知道赵三的真名,只能叫上这么个外号。 刑警们很快赶到他提供的地址。 开门的女人三十来岁,穿一条红色睡裙,宽袍大袖,屋里还有个没起床的男人——不是赵三。 “你们问他呀——”女人拉长了音调,有些漫不经心,“好久没来了,鬼知道他去哪儿了,我都快把他忘了……” 似乎是想赶紧打发走不速之客,女人很快说出了一条有价值的消息。 “赵三有孩子的——我见过他往老家汇钱,他说是汇给孩子。 我当时留了个心眼,把他的汇款账号记下来了。他给老婆孩子汇钱,我无话可说,可要是别的什么女人,我是要跟他闹一闹的。” 所谓的同阶层竞争?刑警们实在不大能理解这女人的逻辑。 不过,她提供的汇款账号总算有些用处。 冯笑香当即查到,户主叫刘亚丽,其丈夫名叫赵东,两人的确有个孩子。 将赵东的照片给女人辨认。 “就是他!就是赵三!”女人道。 冯笑香低头在平板电脑上戳戳点点,随即道:“赵东曾因为故意伤害进过监狱,在里面呆了五年,dna库里有他的数据,法医那边刚刚发来消息,跟现场捆扎绳上发现的前釉细胞进行比对,对上了,就是赵东。” 吴端道:“这说赵东和死者林蔚都曾出现在案发现场,赵东的作案嫌疑巨大。” 吴端又问:“能查到他的居住地吗?他在墨城有没有买房或者租房?” “没有这方面的信息。”冯笑香道,“而且他名下也没有手机号、社交软件账号……我怀疑他还有别的假身份。” 想找到赵东这只狡猾的狐狸,看得要费些时间了,吴端安排刑警们发出赵东和陈光的协查通告,全城搜捕,同时联络赵东老家的警方,请他们协助蹲守。 赵东记挂儿子,即便作案后潜逃,也有可能回家或者联络家人。 赵东毕竟有过前科,潜逃起来轻车熟路,反侦查经验丰富,这能理解,与之相比,陈光的失踪就显得没头绪了。 不过,48小时后,吴端接到了一通电话。 “吴队,陈光找着了。” “审过了吗?怎么说的?” “人……死了。” “草!死了?!” 吴端想骂娘,林蔚的案子还没结,在他眼皮子底下又死一个。 刑警简要说明了发现尸体的经过: “暂时只找着个脑袋,在清水河底下发现的。 这两天气温回暖,二十五六度,有群众在清水河游泳,扎了个猛子,一堆绿色的水草里看见一撮蓝,伸手一扒拉,发现是颗人头,吓得直接呛水了,好在是跟朋友一块儿来的,被拖上岸抢救回来了。 几个游野泳的群众一合计,报了警,当地派出所组织人手去捞,捞上来一颗人头。 那一头蓝毛,特征太明显,一下就跟咱们发的协查通告对上了。 我们辨认过了,没错,就是陈光。” “只找到脑袋?” “目前就一个脑袋,根据以往沉尸案的经验,陈光的尸体很可能被肢解,还有可能分别抛在不同的河段,想要全部捞起来拼个全尸,有难度。” “肢解……他总得有个私密的地方,才能肢解尸体。 留一个盯住打捞工作,只要发现尸块,立即送法医部门尸检。 其余所有人全部下基层,拿上赵东的照片,在他经常出入的棋牌室附近走访摸排,把那几个棋牌室附近5公里范围内的出租屋全过一遍筛子。” 打捞工作持续了一周,如那刑警所说,最终也没能给陈光拼出个全尸。 尸检床上,尸体还缺一只右手一只左脚。 貂芳将一张尸检报告递给吴端,感叹道:“前两天我就右眼皮直跳,果然是夏天要来了。” “你不喜欢夏天?以前没觉得呀。”吴端道。 “这你就不懂了,泡水的巨人观尸体跟夏天更配哟,再一冰镇,简直是消暑利器。” 吴端笑笑,积压在胸口的阴霾淡了些。 安静艰涩没有进展的时候,只要跟貂芳说笑几句,心里就像被阳光照了个通透,熨帖极了。 吴端低头看尸检报告,小声念道: “死亡时间……就是我跟陈光碰面的当天呀,看来他中午出门后不久就遇害了。 出门时他还正跟赵东的匿名号码通话,会不会是去见赵东,然后……” 吴端没把话说完,怀疑终究只是怀疑,找不到赵东的人,一切都是白搭。 他继续看尸检报告。 “机械性窒息,勒颈死的?”他看了一眼陈光的脑袋,下巴下方的确有一道勒痕,宽度在1厘米左右。“嗯,”貂芳接话道:“从尸体创口的痕迹来看,肢解工具是一把厨房用的剁骨刀,而且我留意了几处骨头上的创口,发现这把刀上有个豁口。 尸体泡过水,很多痕迹遭到破坏,法医这边能提供的信息实在是……” 吴端的电话响起,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但愿来点好消息吧。 这回,吴端没有失望。 ===第三十六章 老赖(11)=== “吴队!找着赵东的落脚点了!” 走访工作是个四处碰壁的过程,无比枯燥。接连几天走访,刑警们的耐心已消耗殆尽,有了进展,实在是令人振奋。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激动。 “有个小区的门卫对赵东有印象,说这人就住他们小区……中间虽然有一番波折,好在最后查到赵东的详细住址了。” “我这就过去!” 半小时后,吴端赶到刑警所说的小区。 初步侦查,屋内没人。 吴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技术开锁常用的万能钥匙,“直接进屋,我带搜查文件来了。” 吴队长的开锁技术是刑侦一支队的一绝,他自己常说,万一哪天失业了,就去当个锁匠。 …… 这是间一室一厅的小居室,说是简装房,其实几乎就是毛坯房。 洋灰地,大白墙,50瓦的黄色灯泡。 客厅摆着两只麻将桌,靠墙有一排折叠靠背椅,还有一摞塑料凳,是个聚众赌博的地方。墙角有个深蓝色的皮沙发,沙发很旧,已经起皮了。 沙发扶手上有几张名片,是那种常有人往小宾馆门缝里塞的名片。 每张名片上都印着个衣着暴露的姑娘,再加上几句模棱两可叫人想入非非的描述。 两间卧室,各摆着两张单人床。 其中一间卧室扯了根晾衣绳,挂着几件衣服。 看见屋里开门做生意的阵势,和刑警们一同进门的小区物业人员有点懵了。 有刑警问道:“这都开上棋牌室了,左邻右舍不嫌吵?没人投诉?” 物业道:“我们是新小区,年初才刚交钥匙,现在好多业主正在装修,入住的人不多,左邻右舍都没人。” 原来如此。 “先查监控吧,看看赵东是什么时候离开小区的。” 说着话,吴端进了厨房。 厨房里的东西十分简陋,处处透着凑合的意思,但跟其它房间相比,这里就算得上五星级标准了。 燃气灶,煤气罐,锅碗瓢勺,一应俱全。其中,锅是大号的炒锅和蒸锅,碗是一模一样的十几个海碗,类似牛肉面馆用的那种大碗,一看就是给赌鬼们做大锅饭用的。 简陋的两居室满足了赌鬼们吃喝拉撒的一应需求,甚至,连生理需求都可以解决,在这里,你只要有钱,只要不停的赌,其它什么都不用操心,简直就是低配版的拉斯维加斯。 找了一圈,吴端道:“没刀,什么都有,就是没刀。肢解现场八成就在这儿,刀已经被赵东处理掉了。” 吴端立即俯身,开始细细查看桌椅下方犄角旮旯的地方。 地上有层薄薄的灰尘,很快就蹭在了吴端的前襟、袖口,他毫不在意,大喊道:“抬一下!抬一下沙发!” 众人将沙发抬开,吴端小心地捏起藏在沙发腿后的一块白色小物。 “哈……骨头渣!”他将那东西放进证物袋,满意地审视了一眼,将证物袋递给一名年轻刑警,嘱咐道:“送法医科,剩下的人,继续跟我抠痕迹。” 很快,有刑警又在一只折叠椅的椅子腿下方发现了血迹,厨房洗菜池的漏网中,也发现了少量骨渣和组织。 胜利果实连连浮出水面,就差抓住赵东这个人了。 “吴队!你看这个!”有刑警在挂着衣服的卧室里喊道。 吴端大步走到跟前,接过那刑警递来的笔记本,刑警道:“褥子底下发现的,看样子是赵东的账本。” 其上的账目明确记录着借款人姓名、借款金额、时间,已经还了的账还记录了从中赚取的利息。是赵东的高利贷账本无疑了。 本子里还夹着几张借条,借条上很正式地按着红手印。 吴端注意到,有几笔金额在五万块以上的大额借款,借款记录底下密密麻麻地写着一行小字,是借款人的地址,看来怕这些人跑路。 一一核对后,除了一个叫王川的借款人,其余所有借款人都留有相应的借条。 粗略心算了一下,吴端道:“东躲西藏可需要不少钱,赵东还有30万高利贷没收回来呢,这连本带利可就是五十多万。眼下,他最着急的肯定是问这些人要钱。” 发现本子的刑警道,“就这三个借款金额最多的家伙,咱们兵分三路,死死盯住他们,只要赵东露头去找他们,立即抓捕!” 吴端思索片刻,“不,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创造机会。” …… 虽说已开了春,夜晚却还有些凉意,四名刑警坐在车上,车停在一家棋牌室斜对面。 他们负责盯梢的人,名叫张幼清,不过27岁,却已经在棋牌室混迹了十年。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刑警一边吸溜泡面,一边对其余几人道:“你们说,这张幼清也够奇怪的,放着大好的青春,不去玩游戏,赌什么博啊……充欢乐豆打斗地主,那不是中老年人的爱好吗。” 几人明显从耳机里听到了一声闷笑。 是吴端的笑声。 此时,吴端就在刑警们盯梢的那家棋牌室里,跟张幼清一桌,麻将打得“顺风顺水”。 他不仅自己一个劲儿向张幼清输钱,还时不时帮着做个局,让同桌的其余两人也不痛不痒地输钱。 一天下来,张幼清手边已经有了一沓半掌厚的毛爷爷,目测有个三四万,吴端则是一副输红了眼急于翻本的样子。 “胡了胡了!哈哈哈……”张幼清伸手抠了抠穿着凉拖的脚丫子,又不干不净地点了根烟叼嘴里,得意道:“我就说,走了那么长时间背运,轮也该轮到我赢钱了!” 棋牌室的门没关,只有一层珠帘,张幼清又正好坐在正对门口的位置,他手边的钱,他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用进屋,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吴端觉得长夜漫漫,今天这出戏可能白演了的时候,隐形耳机里传来了同事的声音。 “吴队!来了!门口猫着呢!没敢进门!” 吴端挠挠耳朵,随手在隐形耳机上蹭了两下,算是告诉同事他知道了。又不动声色地用余光扫了一眼门口。 角度问题,他没看到什么人。 但不多时,张幼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吴端和张幼清都看到,那是个陌生号码。 张幼清咽了咽口水,吴端眼神示意他别慌。 终于,张幼清接起了电话。 “喂?哪位?” “赢了不少吧?出来!还钱!” ===第三十七章 老赖(12)=== 张幼清拿起桌上的钱,起身,对其余三人道:“我马上回来。” “不行!”吴端噌地一下站了起来,“不带这样的啊!赢了钱就走?!” 同桌的其余两人也输了钱,自然不甘心,被吴端这么一说,也咋咋呼呼起身去拦张幼清。 眼看那两人就要追到门口了,吴端怕节外生枝,大步冲上前去,推了张幼清一把,将他推出了门,自己紧跟上,挡开那两人,又大声嚷嚷道:“不行啊,我得盯着你,今儿晚上咱们谁都不能走,打通宵!” 那两人一看吴端这大包大揽的架势,便回屋等着去了。 两人一走,猫在马路一棵树后的赵东便露了头。 他小跑到张幼清面前,一把拽过张幼清手中的钱,也不数有多少,将一张借条往张幼清胸前一拍,扭头就走。 “我的钱!你不能走!”吴端一把拽住了赵东,此时的他双眼紧盯着对方手里的钱,仿佛盯的是被恶霸抢走的闺女,双眼布满血丝,活脱脱一个赌鬼。 “妈的!撒开!” 赵东一张嘴,吴端便看到,他的一颗门牙豁了一角。立即想到了貂芳提供的信息:在林蔚死亡现场发现的捆扎绳上,提取到了前釉细胞,说明被绑的人是用牙把绳子咬开的,而且牙还给崩坏了。 凶狠地瞪着吴端,用力去掰吴端抓着他的手,无奈他手里拿着一摞钱,不大能用得上劲儿。 “你不能把钱拿走!” 吴端跟他拉扯,瞅准机会用寸劲儿对准赵东拿钱的手就是一拳。 “哎呦我去——” 哗啦—— 钱掉了一地,赵东赶忙蹲下身体去捡,恰逢此时刮了一股小风,眼瞅着几张钱被吹得直立而起,长了腿一般,就要跑走了。 赵东手上也顾不得攻击吴端了,只能口头骂娘。他一个五体投地,用自己的身体将散落在地的钱几乎全部压住。 机不可失! 吴端一下跪在了赵东身上,膝盖死死顶住他的后背,同时一个反剪,制住了他的一条手臂。 赵东手腕上一条褐色痕迹立即引起了吴端注意。 大概是爱留疤的体质,他手腕上被捆扎绳勒出来的束缚伤已经痊愈,却还有疤痕。 “不许动!” “老实点!” 门口车里蹲守的刑警早就悄悄摸到了跟前,此时一拥而上,按得赵东动弹不得。 咔嚓—— 直到被手铐拷住,赵东才从蒙圈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一回过神,他就大叫道:“你们抓错人了!我没犯法!松开!松开!” 他剧烈挣扎,整个人又跳又蹦,同时,被拷在身前的手摸向了裤子口袋。 “干嘛呢?!” 吴端警觉地大吼一声,飞起一脚,直踹向赵东去摸口袋的手。 赵东被踹翻在地,口袋里一把弹簧刀滚了出来。他仍不甘心,也顾不得自己被蹭破皮的脸和手,向那弹簧刀飞扑而去。 有刑警眼疾手快,先一步踢开了弹簧刀。 “没犯法?”吴端捡起弹簧刀,“现在犯了!带走带走!小心点儿,别让他再耍花招。” 几人将赵东押上车,此时,棋牌室里的众人也顾不上玩儿了,一个个都将钱揣回自己的口袋,胆大的探个脑袋向外看,胆小的早已脚底抹油。 只有棋牌室老板不能开溜,紧张地看着吴端。 吴端收起地上的钱道,“别怕,我们今天不抓赌。” 他知道赌博的事儿管不过来,也不归他管,索性睁只眼闭只眼。 吴端一边数钱一边对张幼清道:“演这一场,辛苦了,放心,不白干。” 说完,他点出500块递给了张幼清。 空手套白狼的张幼清自然十分欢喜,跟他们同桌的另外两个赌徒就不那么愉快了。 吴端数过钱,自然知道多了,是那两个人的,却不打算还给他们。 上车,吴端收回自己的3万块,多余的3000多他也并不藏着掖着,直接递给身旁的刑警,“等会儿回局里交给八月,他现在管小灶,就作为咱们一支队的日常经费,加班儿订个外卖什么的……” “得嘞!” 这情况在刑警工作中并不少见,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吴端懂,他自己倒无所谓,但总得给手下谋点福利。 反正对赌鬼来说,这些钱指不定啥时候就输掉了。与其输给另一个赌鬼,还是吴端留着,为公共安全事业作点贡献吧。 …… 坐在车里,赵东紧张地目光四下游移,二进宫,他已经是个老油条了。 可上一回是故意伤害,毕竟没要人性命,就算重判,蹲几年总能出去。 这次不一样,他知道自己杀了人,怕是要狗带。 即便是老油条,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也像个新手一样怕得要死。 吴端不给他想对策的时间,立即开展突审。 “知道为啥抓你不?” 赵东开口,冷汗已经掉了下来。 吴端提高了声音,“说话!” 赵东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两下,终于道:“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 “我给你提个醒,”吴端沉着道:“陈光,就是那个蓝毛,为什么在你家有他的骨头渣儿?” “啊?!” 听到“骨头渣”,赵东大惊,整个人几乎瘫倒。 “你就是在家把他分尸的吧?” “你是用什么把他勒死的?” “还有,菜刀呢?被你扔哪儿去了?” …… 赵东抖得筛糠一般。 吴端继续问道:“林蔚也是你杀的吧?他绑了你要债,你就一砖头把他拍……” “不是!”赵东突然道:“不是我!林蔚是蓝毛那小子杀的!我没动手! 林蔚叫他一块绑我,要到钱给他分两万,我就哄他,我说他只要把我放了,三十万跟他对半分,他放我,被林蔚发现了,他俩吵架,林蔚要揍他,他就把林蔚杀了!” 吴端皱眉,这下难了,陈光一死,现有证据看不出赵东的破绽。 赵东仿佛受到了启发,继续道:“对对对!都怪那个蓝毛!他想敲诈我,都敲诈到我们家来了!还想杀我抢钱!我不是故意杀他的!我那是……正当防卫!” ===第三十八章 老赖(13)=== 人抓到了,新的问题也来了。 同样是致人死亡的结果,自卫和故意杀人性质完全不同,量刑上也是天差地别。 稍有不慎,或许就会让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逃脱制裁,又或许让无辜之人遭受无妄之灾。 赵东的话里有水分吗?当然有。这种时候他要是不给自己开脱,就是个傻子。可究竟有多少水分?如何揭穿他? 案子进展到这一步,还能找出什么能够给事情定性的证据? 吴端犯难了。 吴端静静在审讯室外站了一会儿,隔着单面玻璃,他能看到赵东的一举一动。 被送进审讯室时,赵东已经意识到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整个人都活泛了起来,眼珠乱转,显然正打着什么主意。 “队长,审吗?” 刑警们不久前还沉浸在抓住嫌疑人的喜悦中,此刻却也和吴端一样面色沉重。 “审。” 吴端决定,水来土掩见招拆招,既然对方要撒谎,总得耐下心来听听他的谎言。 有时候,能够揭穿谎言的,不是真相,而是谎言本身。 吴端走进审讯室,故意不去看赵东,却能感觉到对方复杂的眼神一下子就贴在了自己身上。 那眼神里有畏惧,有亢奋,有狡猾,就是没有一丝悔意。 吴端在赵东对面的位置坐下,两人之间隔着铁栅栏。 吴端目光冷静,赵东神情却热切起来。 “警官,我都是迫不得已的,你看看啊……”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撸起自己的袖管,“我真是被他们绑到鹿角湖的,你看看我这伤,差点就死那儿了啊!还有我这牙……要不是我把绳子咬断……” 吴端找到了第一个漏洞,可他不想表现出格外的怀疑来,只是淡淡道:“不是陈光把你给放了吗?你咬什么绳子?” “我……我也想自救来着……” 吴端打断他道:“你是怎么被他们梆到鹿角湖的?具体什么时间?详细说说吧。” “行,没问题,问什么我都积极配合。 老林不是在我那儿投了钱吗,我是要带着他赚钱的,可他这人太烦了,三天两头催,催命一样——赚钱哪儿那么快啊,是不是,我把债放出去,还得容人家去筹钱呢对吧? 我承认,我是躲着他来着——我可没有躲债的意思,就是烦他那个劲儿,等钱收回来我肯定还得给他。 结果,他儿子那愣头青也不知怎么的——我估计他们盯我已经有一阵子了吧,反正那天半夜,我从棋牌室出来,想去吃点宵夜,还没走到路口煎饼摊,旁边突然停了辆车,下来俩人,就把我推到车里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吴端问道。 “2月4号晚上,那天我可是印象深刻。” “你继续说,上车以后呢?” “蓝毛在前头开车……老林的儿子——我也不知道他叫啥——他坐我旁边,我俩在后排,他一路都拿刀子架着我脖子,这么长的刀啊……真挺危险的。”赵东一边说一边比划,恨不得把拿刀比划成两米长。 “……然后,就到湖边了,我真害怕啊,寒冬腊月,他们要是在湖上凿个冰窟窿,把我往下一推,再想找着我,那可就得等开春了……开春还不见得能找着呢。” 这家伙想象力还挺丰富,吴端直接将想法写在脸上。 赵东长年混迹赌场,察言观色是看家本事,立即解释道:“小时候游泳差点淹死,怕水,再说当天那场面……反正看见湖就吓尿了。 我真是太害怕了,想赶紧逃……” 赵东咽了咽口水,适时打住了话头。 吴端觉得,他想说的是“因为太害怕,想赶紧逃,所以对林蔚下手时没轻没重,把人给拍死了。” 正当防卫也是一种脱罪的说法,可他要真如此说,就跟之前“陈亮杀了林蔚”这一说法自相矛盾了。 吴端给自己点上一根烟,看了看手表,打了个瞌睡,似乎是被不得不加班审讯弄得有点不耐烦。 “然后呢?” 赵东适时加快了语速,“然后……太冷了,他们就找那个小破屋避风,一进去就把我捆了……姓林的小子问我要钱,我就说手头有几万块,在卡里存着呢,卡没带身上——我是真没带卡。 我就跟他们商量,让他俩跟我一块回家,我给他们取钱去…… 他俩有点拿不定主意,放我一个人在破屋里,他们出去商量。 可能是怕我跑吧,他俩也不敢走远,再加上周围又静,我听得清清楚楚。 姓林的小子说,他查过法律,就算我欠他家钱,他把我绑了,也一样犯法,要坐牢的……总之吧,做了这事儿,他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回去。 另外那个蓝毛的小子——叫陈光是吧——可跟姓林的不一样,他一听要杀人,就害怕了。 姓林的也不敢动手,就劝蓝毛,说他们先把三十万拿到手,然后让蓝毛把我丢进河里,只要蓝毛动手,就分他五万块钱。 我听他们说这些……真的,吓死了都,我就想逃啊,可是那绳子……是真结实啊,咬得我牙都崩了,终于给咬开了。 我又把捆在脚上的绳子也弄开,可是不敢跑啊,外头有两个人呢。 我只能装作还被捆着,继续在地上躺着。 然后,蓝毛就先进来了——他们没一块进来,可能是没谈拢吧。 蓝毛问我银行卡密码,又问我卡在哪儿放着——他嘴上问我,但我听出来了,那小子被吓住了,没心思继续干这事儿了。 我也顾不得姓林的了,就跟蓝毛说,只要他放我走,三十万跟他对半分。 他有点犹豫,但还是过来了——应该是想帮我把绳子解开吧。 就这当口,姓林的进来了。 我那绳子其实已经开了呀,蓝毛肯定就说不清了被。 姓林的特生气,还拔了刀子,蓝毛估计是害怕吧,捡了块砖头,这不就更说不清了呀。 之后我也没看清,反正俩人就打起来了,等我反应过来,姓林的已经倒地了。” “那之后呢?你俩就没想着救他?” “我……我反正就跑了,人不是我打的,我范不着救,再说,我跟蓝毛也不是一边儿的。 我没救,至于蓝毛救他没,我就不知道了。” “行吧,再说说你杀蓝毛的经过吧。” ===第三十九章 老赖(14)=== “是他要杀我啊!我那是自卫!”赵东强调道。 “行,”吴端一脸的不在意,频频看向门口,“那说说吧,你怎么自卫的?” 许是受到吴端漫不经心态度的影响,赵东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松动了些。 他的背已不像最初时那样挺直,而是靠在了椅背上,审讯室里的凳子又不太舒服,他的屁股时不时扭动两下,早已没有了最初的拘谨。 他的目光里,恐惧越来越少,期待越来越多,他似乎已做好了准备离开警局,似乎这只是个小插曲,他马上就能回归原先的生活轨迹。 “我能喝口水吗?警官。”赵东问道。 吴端不耐烦地道了一声“等着”,起身出门给他接了一杯纯净水。 喝过水的赵东继续道:“蓝毛敲诈我,我不是说了吗,答应给他分一半儿钱。 他杀了人想赶紧跑路,可是跑路得用钱啊,他就问我要钱。 我当然不给了……我无赖?那就去报警呗,反正他杀过人,看警察抓谁呀,我是不怕的…… 然后就是出事那天,他去我家找我,又是要钱,我跟他说手头就3000块,爱要不要。 他急了,要拿刀捅我……可能是我命大吧,最后把他勒死了。” “那你又是怎么处理尸体的?” “就……切开,扔河里了。” “具体切了多少块?” “大概……十来块吧,记不清了。” “一辈子仅此一回的事儿,这么快就记不清了?不能再想想?” “真想不起来了。” “好吧,那再说说抛尸吧,你是怎么把尸体运到河边的?具体在哪儿抛尸的?” “……” 谎言就是谎言,乍一听有理有据,一旦开始追问细节,就会露出破绽,破绽多了,难免溃不成军。 他通过手机向外面的同事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帮忙联络林父,询问一个关键问题。 放下手机。戳穿谎言,要开始了。 吴端道:“陈光杀了林蔚杀?亏你编得出这种谎话,就算你把警察当傻子,怎么说你自己也犯过罪,有前科,总不至于把罪犯也都说成傻子吧? 陈光和林蔚认识十年了,绑你,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计划,这样的预谋作案,会事先没商量,等绑完了才对杀不杀你这种天大的问题产生分歧?等有了分歧林蔚才开始跟陈光谈报酬? 你撒谎,你杀了林蔚,却推到陈光身上,反正陈光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开口为自己辩解。” 赵东没答话,但他满脸都是谎言被人戳穿的尴尬。 “还有陈光的死……你的描述里,很多重要部分都是一句话带过,对于你们的打斗,你不敢仔细描述吧?因为你们根本没有打斗,他也没有拿刀捅你,是你单方面制服他,杀死他。 分尸、抛尸的过程就更别提了。 还有,你说你不打算黑林家的钱,你是拉林父入伙做放贷生意,帮他赚钱?这话你自己信吗? 如果这是假的,那后面的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你做放贷生意,自然知道借款凭证——也就是借条的重要性。正因为知道,也正因为你一开始就打定了主意,要把林父的30万黑进自己的腰包,所以拿钱的时候——我推测,你找了个理由,没给林父打借条吧? 因此,林父才没法问你要钱。 林蔚他们绑你,有两个目的,第一,要钱,第二,万一你没那么多钱怎么办?最符合常理的做法,不是杀人也不是威胁,而是让你留下借款凭证,这样一来,他们后续就可以向你讨债了。 要知道,他们绑你,最终目的是钱。 林蔚死后,你之所以非杀陈光不可,一来因为他是证人,他能证明你杀死了林蔚,二来,他手里有一张借条,他问你要钱,不是空口白牙地耍无赖,而是有正儿八经的借款凭证。 这也就解释了,我询问陈光时,他一开始为什么遮遮掩掩,不愿提及林蔚为了女朋友而要搞一笔快钱的事儿,即便被问得没办法了,也是一笔带过。 他在帮你打掩护,是没从你这儿敲到钱,他可不希望你落到我们手里。 你以给钱为理由,把陈光骗到你家去,然后杀了他……至于借条,你应该已经处理掉了吧?” 此刻,赵东的表情从得意到惊恐,又从惊恐逐渐淡定下来。 “警察同志,你们有证据吗?没有可不能冤枉好人呐。” 赵东终于露出了无赖嘴脸。 “证据?”吴端向前凑了凑,紧盯着他的眼睛,“其实早就有证据了。” 赵东不由自主又挺直了后背。 手机震动了一下,看完同事传回的消息,吴端用指关节愉快地敲了一下桌子:“果然,你没给林父留借款凭证,我们已经得到了证实…… 继续刚才的话题吧,你不是要证据吗?” “我……” 赵东仔细回忆着自己刚才说过的话,想知道究竟哪儿露了破绽。 “林蔚头上的伤口,伤口下方有自下而上的擦蹭痕迹,说明袭击林蔚的人个头比他矮了很多,法医给出的推测:凶手身高在160到170,你正好在这个范围吧?而陈光,他太高了点。所以凶手是你,你出手杀人的那一刻,已经留下证据了。” 赵东沉默片刻,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反正我杀人也是正当防卫,我可是被绑架了。” “别急啊,杀死林蔚不是重点,陈光才是重点。 除了还没找到的一只右手、一只左脚,陈光尸体上唯一的生前伤,就是脖子上那道勒痕。 这说明他是突然被人勒住了颈,一下子就被制服,根本来不及反抗。 而我刚刚说了,陈光比你高,不仅比你高,看起来还比你壮,而且,亲眼目睹你杀人,陈光怎么可能对你毫无防备? 那么问题来了,这样一个比你高,比你壮,又对你有防备的人,是如何被你突然制服和杀死的?而且你自己还毫发无伤——你要是受了伤,刚才早就亮给我看了吧,你手腕上留的束缚伤不就迫不及待地亮出来了吗? 还是说,杀死陈光的时候,你有帮手,所以才能如此顺利?” ===第四十章 老赖(15)=== 赵东的瞳孔骤然缩紧,吴端看在眼里,心中十分激动,他知道,审讯已到了关键时刻,能否攻破对方心理防线,在此一举。 “如果动手杀人的就你一个,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还真不好办,可要是你有帮手,那就大不一样了,你不说,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帮手,从他那儿问出真相。” 说完这些吴端便不再看赵东,而是低头翻看从赵东家搜出来的账本,似乎是想给对方一些考虑的时间。 赵东恢复了刚刚被捕时的状态,东张西望,心神不宁。 十分钟后,吴端抬头道:“怎么样?想好了吗?交不交代?” 赵东张了张嘴,似是不知该说什么。 “你们那是个新小区,每天出入的人有限,只要有心查监控,帮凶根本藏不住,再说,我们已经锁定了一个目标,”吴端敲了一下账本封面,“这里面每一条借款记录都有相应的借条,唯独有个叫王川的,前前后后在你这儿借了5万多,却没他的借条,本子上的账也没划掉。 什么意思?借条还给他,账一笔勾销了?为什么?因为他答应帮你杀人抛尸?” “不是!那个!” 赵东突然跳起,腿磕在椅子前的小桌板上,整个人又跌坐回去。 “知道了,”吴端道:“你的帮凶就是王川。” 吴端转头对着监控玻璃道:“知道该怎么办吧?” 不用他说,外面旁听的刑警早已行动起来。 “你自己交代,还是等王川来了让他交代?立功的机会就一个,看着办吧。” 吴端真的打了个哈欠,抬腿就要出门。 “等等!警官!让我想想!” …… 凌晨4点半,审讯结束,赵东全交代了。 吴端将凌乱的案宗放李八月桌上,疲惫地将自己砸进办公室的沙发里。 这是个尴尬的时间,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选择在办公室凑合凑合得了。 他关了灯,静静地躺在沙发上,沙发扶手有点高,吴端知道此时他本应觉得脖子不舒服,可他这条脖子似乎已经习惯了沙发扶手诡异的角度。 倒是挨着下巴的胸口有点痒。 吴端摸了一把,发现忙了三天没回家,胡茬已经长出来了。 明天大概要被貂芳嘲笑了吧,吴端想道。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迷迷糊糊总睡不着,心里仿佛还惦记着什么事儿。 吴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4月19号,李八月好像说过,孩子的预产期就是4月19号。 吴端打开微信,看到群里众人都提前给过红包了,自己也连忙补上一个。 等了十几秒,红包没被领走,李八月早睡了吧。 就在他打算放下手机的时候,闫思弦发来一条消息。 闫思弦:听说破案了?恭喜 吴端:谢谢 闫思弦:明天去看八月吗? 吴端:去 闫思弦:几点? 吴端:早上10点吧 闫思弦:一块吧 聊了几句,吴端彻底清醒了,他惦记的,除了李八月家娃的预产期,还有另一件事。 吴端思索片刻,问道:找到张雅兰了吗? 没想到,闫思弦回复得极快。 找到了 吴端使劲眨了眨眼睛,没看错吧? 他说什么?找到了?找到张雅兰了?那个销声匿迹七年的女孩……又出现了?会是扫黄那天跟闫思弦匆匆一面的姑娘吗? 那……当年亚圣书院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是如何幸存下来的?这些年又是怎么过来的? 吴端心里一堆问号。 闫思弦却似乎不想细说,发来一句:明天去看八月,麻烦叫我一声,这么晚就不打扰了,晚安 礼貌得有些生疏。 吴端:喂!等等! 闫思弦:她过得不好,也还没做好跟警方陈述旧事的准备 吴端:昂,能理解 吴端还在打字,闫思弦又道:其它的是私事,抱歉 对方说得很含蓄,但拒绝窥探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吴端无法理解闫思弦的心态,但他护着张雅兰的那副样子,倒是全然能够想象。 打字的手指悬空停留在手机屏幕上方,吴端心里有些憋屈,但最终他还是决定别自讨没趣了。 他删了那个输入了一半的问题,匆匆回复了一句:晚安 看到微信提示上,对方一直是正在输入状态。 终于,闫思弦又发来一句:明天见面细说吧 一句话,又让吴端心里有了点盼头。 吴端:好 闫思弦:晚安 吴端:晚安 闫思弦:你不会也有“不发最后一条会死症”吧? 吴端:…… 吴端:好像有,这病有救吗? 闫思弦:有救,最后一条让给你了 看到这句话,吴端心里舒坦极了,就像强迫症患者按照大小顺序码齐了桌上的螺丝钉。 他斟酌了几秒,才答道:那,明早10点,医院见 没了心事,吴端这一觉睡得很沉,加之同组的同事们知道他最近缺乏休息,即便到了上班时间,也好心地没有叫醒他。 等吴端醒来时,已经11点过5分了。 他首先注意到的不是时间,而是闫思弦发来的三条消息。 9:55,闫思弦:我到医院停车场了,旁边有个车位,帮你占上了 10:01,闫思弦:你慢点开 10:20,闫思弦:醒了回电话 吴端一咕噜爬起来,一边拨闫思弦的电话,一边抓起桌上的茶杯,也不知杯子里什么时候接的水,先漱了口再说。 “喂?” 对方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好事好事,没情绪是好事,吴端暗自安慰自己。 “那个……起晚了,不好意思,你还在医院吗?” “在,停车场,我还没上去。” “行,我这就过去。” “别急,慢点开,安全第一。” 挂了电话,吴端有些感慨,这小子脾气变得也太快了吧?让他等了一个多小时,愣没解锁“事儿逼”本体? 到了医院,吴端才明白,还是自己太年轻啊。 一见面,吴端就拿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样子,就差点头哈腰了,“抱歉抱歉,实在是……” “没事,”闫思弦看了看表,微笑道:“总共等了1小时28分,按照我的时间价值,一分钟起码2千块,你总共欠我17万6,再加上上次那件衣服,给你抹个零,总共19万。” “握草!你怎么不拿刀去抢钱!” 一见面就被算计,吴炸了。 “因为犯法,”闫思弦两手一摊,“咱们民主和谐,哪儿不合理你可以提,免得有人说我欺负你。” “一分钟两千块?我还一分钟两千万呢!你当这是女频小说?霸道总裁满篇跑?” “我可是有根据的,去年有人为了跟我约顿饭,谈点合作,托人送了幅字画,保守估值20万。 20万买我一顿饭的时间,你说我时间贵不贵?”闫思弦不依不饶,又笑道:“不过也不能一概而论,谁让那会儿我是家里的接班人呢?你要是把警官证还我,我不就是一个月顶破天四千块的小警察了吗?那我时间就不值钱了,可以跟你忽略不计。” 呵呵,醉翁之意不在酒。 两人一边拌着嘴,一边往产科住院部走,吴端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开口问问张雅兰的事儿。路过急诊科时,一辆急救车风驰电掣地驶来。吴端没注意,闫思弦拽了他一把,两人闪到一旁,急救车门打开,有医生护士冲上来帮忙,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抬了下来。 有护士大声道:“伤者胡志明,43岁,被人当街捅了数十刀,伤口多在胸腹部,多处内脏收受损……血压……心跳……” 两人立在原地没动。 胡志明,这名字太熟悉了! 亚圣书院里的胡教官,也叫这个名字,年纪相仿,而且……两人都看到了那伤者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 ===上架了,按照惯例人模狗样地说几句=== 明天要上架了,谢谢你一路看着我走到这里。 从《草莽》到《罪无可赦》,我变了,最大的变化在于欲望的放大。这不是什么好事。 我怕老书友失望,怕被人说“没长进”,怕单靠码字不能养活自己。 还怕,自己会在这患得患失中,丢失初心,面目可憎。想要的太多,所以诚惶诚恐。 我开始前所未有地关注数据,关注评价,收藏的一点波动能让我彻夜难眠。 让你见笑了,我就是这么一个小心眼,爱吓唬自己,没事又总是胡思乱想的人。 大概四天前,最后一次修改开头的时候,我才想通了一些问题,逐渐调整好了心态。 码字是个寂寞的内视过程,要反复窥视自己的内心,不断地跟自己对话——是不是有点像武侠小说里走火入魔的人? 好在有你们,我的读者,与你们交流,让我及时发现了这些问题。表面上可能看不大出来,或许只有我能感觉到,你对我的影响有多重要。 在我都讨厌自己的时候,你依旧在我身边,看我笨拙地摔倒爬起,原地打转,等我更正一个又一个问题。 平凡如我,能被你如此温柔以待,当真是万分荣幸,谢谢!谢谢!谢谢! 还要感谢我的编辑子良,不厌其烦地指点,讨论,一次次帮我审稿……要是身份交换一下,我是编辑,碰到这种又笨又固执的作者,恐怕早就掀桌翻脸了。真的要谢谢子良! 关于《罪无可赦》,本着在哪儿跌倒在哪儿爬起来的原则,我给它设定了一个不落俗套,同时烧脑又刺激的主线,计划要花大量笔墨在主线故事上。 支线案件比前作《草莽》更贴近本格推理,本格推理是我一直所钟爱的。放在网文里,它唯一的好处是贴近真实,可在金手指满天飞的市场环境下,真实这种特质诱惑力实在有限。 坏处却是显而易见,可能稍显慢热,而且对笔力和逻辑的要求超高,既要把一些枯燥的案件关键细节写出来,还得有趣,不能像老派本格推理小说那样,放大段的场景描写。好在,在绞尽脑汁攻破一个个难点的时候,偶尔能感觉到自己小有进步,但愿那些不是错觉。 没有其他想说的,明天要上架了。 我负责好好码字,保质保量,其余的,就拜托你了。 补:本书付费章节已超过一百章,一起宰杀订阅貌似可获得一些赠币,大神之光也可以领了,虽然不知道那玩意儿有什么用。希望经济压力不那么大的同学,支持正版。 ===第一章 阎王好送,疯子难缠(1)=== 若是此时胡志明醒着,一定能感觉出两道x射线一般的目光。 可惜他奄奄一息,大半条命已经被阎王勾走了,实在顾不得一旁观摩的人。 愣了三秒钟,吴端掏出手机来,打给李八月,仓促地表达了歉意,并说明两人可能没法去探望了。闫思弦表明了自己市局刑警的身份,并询问随救护车一同赶来的一名民警。 “这人什么情况?” 那民警十分年轻,看起来警校刚刚毕业不久,应该还没习惯血腥的场面,脸色不太好。看到市局的前辈,又多了几分紧张。 “那个……被一个疯子当街捅了,女疯子……” “在哪儿出的事儿?” “京北路幸福巷,就巷子口儿,对了,行凶的疯子当场就被抓住了。” 吴端挂了李八月这边的电话,对那小民警道:“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京北路派出所?归大湾分局管是吧?” 说着,他又拨出了电话。 “喂?郑队……没错是我,有个故意伤害的案子……伤者刚送到医院抢救,应该还没报到你那儿……是这样,受害人跟我之前负责的一个案子有牵连……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你看能不能把案子转市局,我来负责……行,那你给打个招呼,我一会儿让人去京北路派出所提人。” 两人忙着了解情况时,医护人员来去如风地抢救着胡志明。 检查,止血,不多时他身上就插满了管子,又注射了些肾上腺素类的药物,还上了心脏起搏器。 这期间,闫思弦和吴端一直在旁看着。 闫思弦低声道:“他出狱后,我去过他家附近,远远看过几眼。” “你没跟他说话?” “没。” “为什么?” “没证据,跟他说什么?难道指望光靠嘴炮就让他承认曾经没承认的罪行?我学艺不精,没这本事。” 也对,吴端点点头道:“当年亚圣书院的领导、教官、老师,共9人被抓,并判了刑,胡志明是其中一个。 被判的9个人,我去监狱找过他们,想问问当年的事儿,可惜这群人嘴巴太严,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去过几次之后,他们干脆用沉默对付我,不跟我说话,我只能……” 吴端突然打住了话头,他看到胡志明的眼睛睁开了。 不仅睁了眼,眼珠还向两人所在的方向微微转了一下。 也正因此,吴端隐约看到,胡志明的瞳孔已经开始散大。 情况不好啊! 闫思弦从吴端脸上发现了这层意思,也回过头去看胡志明。 就在这时,连接在胡志明身上的几台仪器同时叫了起来,电脑屏幕上,心电图由一条有波动的线变得平直。 又是一轮药物注射加心脏起搏,心电图始终没动静。 负责抢救的医生停手,拿手电照了照胡志明的眼睛。 “抢救无效,病人已经死亡。”医生宣布道。 胡志明出了太多血,他的衣服一角耷拉在病床边缘,有血自衣角向地上滴,啪嗒啪嗒—— 很快地上就积了一小滩深红。 医生已见惯了生死,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吴端和闫思弦本该和他一样,可此时,两人却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见了鬼一般。 一个人倒霉,当街被一个疯子捅死,这大概能上社会新闻,但也算不上有多猎奇。 令两人感到不安的是另一件事——他们同时想到,就在两年前,一个名为李建业的男人,刚刚出狱一个多月,就在自家附近的菜市场被一个疯子当街捅了数刀,抢救无效死亡。 如出一辙的死法。 对了,认识李建业的人,都喜欢叫他“李校长”。 因为他曾在一所名为亚圣书院的戒网学校担任校长一职。 当初李建业的死,吴端第一时间获知,也是像如今一般,将案子调到了市局。 吴端曾有过一个设想:会不会是当年亚圣书院的受害者打击报复?甚至,他还怀疑过,会不会是闫思弦策划了这次袭击? 毕竟,那个少年小小年纪就敢羊入虎口,等他长大些,不知会有多无法无天。 有闫思弦这样一个假想敌,吴端查得十分仔细。他请来了墨城多名精神科专家,对伤人者进行了十分专业和严格的精神鉴定。 可是查来查去,事情就如表面看起来一样简单,疯子就是个普通疯子,刚从精神病院出院不久,因为家人看护的疏漏,在大街上落了单,发起病来,抄起西瓜摊上的一把长水果刀,突然就把人给捅了。 整件案子归根结底只能说李建业倒霉。 从闫思弦的神情中,吴端看出,他也深入了解过李建业的死。这些年来他一直关注着亚圣书院那批人的动向,没什么能瞒过他的。 如今,胡志明也死在了疯子手中,仅仅是巧合吗? 两人赶回市局,吴端从抽屉里拿出两份案宗。 “厚的是当年亚圣书院案件的所有调查记录,还有对相关涉案人员的审讯记录。 薄的是李建业死亡案的案宗。” 他将两个档案袋递向闫思弦,“需要得话你可以看看。” “不用了,”闫思弦摆手拒绝,“我都看过。”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那里面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了。 果然,这小子翻过吴端的东西。 不过此时吴端没心思跟他计较这一些,不仅没计较,吴端还扔给闫思弦一个警官证。 “嫖娼的事儿没完,要不是胡志明的案子,警官证不会还你。”吴端绷着脸低声道。 “知道。”闫思弦不做辩解,见好就收。 袭击胡志明的凶手很快被带回了市局,将她接回来的刑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市局什么时候开始管这种简单粗暴的案件了?但看到队长吴端少有的面色凝重,刑警们没敢多问。 被带回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披肩长发,头发花白,且脏成了一缕一缕,白衬衣几乎成了黑色,她所过之处都会留下一股异味。 看起来,她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流浪的乞丐。 女人满身满脸满手的血——是胡志明的血。鲜红的血衬得她皮肤很白,那是一种特殊的白,只有长期处于病态的人才会有的灰白色。 好在,她虽精神有问题,却还算安静,不叫不闹,只是低声叨念着什么,还时不时嘿嘿嘿地笑。 “找到家属了吗?”吴端问将女人带回来的刑警道。 “没,问她名字也不说,询问案发时的围观群众,附近居民都不认识她,说没在那片儿见过她。” 审讯室门口,闫思弦问吴端道:“喂,你以前审过疯子,应该有经验吧?” “不是吧,你一个心理学博士,怕这个?” 闫思弦盯着审讯室里的女人,大方承认道:“嗯,心里没底。” 吴端转向他,“需要我教你一招吗?” “你说。” “心里再没底,嘴上也不能承认,默念老子天下第一,就跟我现在一样。” “好吧,你的经验还真是……呵呵,有效。” ===第二章 阎王好送,疯子难缠(2)=== 审讯室里的女人并未察觉到有人进门。 她低着头,脏兮兮的头发像厚重的窗帘,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在中间留了道小缝,露出一个苍白的鼻子。 她笑的时候,肩膀跟着笑声有规律地颤抖,仔细去听,吴端听清了她低声叨念的话。 “小庄……妈妈给你报仇……小庄不怕,不怕的,妈妈抱抱……喔喔喔,来,妈妈抱抱……” 究竟是小庄、小壮,还是别的什么,吴端无从分辨。 他打算以此为切入点。 “小庄是你的孩子?”吴端开口问道。 女人的反应有点儿迟钝,几秒后才抬了抬头,疑惑地看着吴端,然后四下里瞧瞧。 “这是哪儿?”女人问道。 吴端怕刺激到她,不敢说是警局,只道:“你别怕,我们是保护你的。” 又问道:“你饿不饿?等会儿带你吃好吃的好不好?” “好吃的?”女人歪着头想了想,目光转向屋角没人的地方,“小庄快来,有好吃的,妈妈带你吃好吃的。” 说着,她伸开手,朝那方向做出一个拥抱的动作。 她的手被椅子上的手铐铐住,手臂伸展不开,姿势有些可笑,却是无比的真心实意,仿佛她面前真有一个叫“小庄”的孩子。 吴端继续哄她,“咱们带着小庄一起吃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的手骤然缩回,在胸前交叉,似乎抱着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她紧张道:“小庄是我的……我的!……我的我的我的!……你们不许过来!走开!走开!” 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已有了要发狂嘶吼的意思,吴端赶忙大声道:“你的你的,谁也不跟你抢,谁敢跟你抢,我们就把他打跑,好不好?我们是来保护你的。” 说这话时,吴端挺着胸膛,无比真诚。 “真的?”女人将信将疑。 吴端使劲儿点头,“真的,你看,我们就坐在这边,不过去,你和小庄在那边儿,只有你们俩,对不对?” “嗯……喔……”女人不太确定地应了一声,好在总算止住了要发狂的势头。 吴端又作势往门口挪了挪,“你看,我守住门,坏人一个也进不来。” “喔……好。” 总算哄住了,吴端抹了一把额头的汗,继续道:“你不是想带小庄吃好吃的吗?回答我们几个问题,就给你拿好吃的,好不好?” 女人慈爱地看了看自己怀中的空无一物,“小庄乖哦,等一会儿就有好吃的了……” 等她抬头对吴端道了一声:“好……好……” 吴端抓紧时间问道: “小庄又漂亮又听话,是不是?” “嗯……” 她认可了漂亮这个说法,看来是个女孩儿,应该是“小庄”,而不是“小壮”。 女人的回答虽然还是简短的一个字,但明显跟之前语气不同,她脸上隐隐有了一些骄傲之色,像是个跟人谈论起考上名校的女儿的妈妈。 吴端见她情绪平复了很多,便大着胆子试探地问道:“你还记得刚才干了什么吗?” 女人一脸茫然。 “你砍伤了一个男人,就在大街上,还记得吗?” “他……他抢我的小庄,我好不容易才找着……小庄,我的小庄……他是坏人,大坏人……” 说这话时女人一脸委屈,她收紧了手臂,把假想的拥抱对象箍得更紧了,像个生怕别人抢走了心爱之物的小孩儿。 “那……小庄是什么时候被他抢走的?” 女人歪着头,看起来真的正在仔细回忆。 “想不起来了。”她摇头。 “没关系,”吴端立马道:“那你是怎么找到小庄的?” “我……我就到处找,到处看……啊!幸亏有个好心人!” “好心人?” 女人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嘿嘿笑了两声,“我在桥洞底下休息,有个好心人说见过小庄,只要我跟他睡觉,就告诉我小庄在哪儿……他没骗我!”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任谁都能听明白这可怜的疯女人遭遇了什么,而她自己却不自知。 疯了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至少她不必明白那些肮脏的真相。 吴端继续问道:“好心人是怎么跟你说的?他告诉你小庄在幸福巷?” “幸福巷?……是什么?”女人对这个地名十分陌生,不过她还是回答道:“好心人给我指了个方向,只要往那边儿走,就能碰见小庄……”女人试着抬起手臂,演示给吴端看,被手铐限制,她的演示大打折扣,“我就朝那边走……找到了……” “那……你找到小庄的时候……” “坏人!坏人要带走她!他拽着我的小庄不放……小庄,小庄不疼……喔喔喔,手拽疼了,妈妈给吹吹……呼呼……”女人的情绪紧张起来,能看出来,她肩膀手臂大腿上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像一头母豹,随时准备攻击敌人。 “你就拿刀捅了那个坏人?” “嗯。”女人忙着“照顾”小庄,心不在焉地点头承认。 看起来,她对自己犯了法杀了人毫无概念。 待女人照顾好了小庄,吴端继续道:“小庄这名字真好听,大名一定更好听吧?” 这话在正常人听来,性质和哄骗小孩儿手里的糖一样。 可这个疯女人不正是像个小孩一样吗?吴端的办法也算是对症下药了。 果然,疯女人又露出了一脸慈母式的微笑,“樊庄庄,我女儿的名字,端庄的意思,好听吧?” “真好听!” 审讯室外,冯笑香立即敲打起键盘来,不多时,闫思弦和吴端的耳机中传来了她的声音。 “樊庄庄前年去世,当时只有22岁,大学刚毕业,被网上认识的男友骗进传销组织,为了让她就范,组织里的人轮番看着她,不上她睡觉,最终樊庄庄从被关押的9楼跳窗,当场死亡。 根据案宗记录,当时负责看守樊庄庄的三名传销组织成员坚称,第一,他们没有逼迫樊庄庄跳楼,第二,他们有施救行为。 可惜,坠楼发生在深夜,既没有监控,又没有目击者,一些细节模棱两可,最终量刑的时候,两个判了一年六个月,还有一个判了四年三个月,判得重的那个,是把樊庄庄骗进传销组织的男朋友。组织头目仍然在逃。” ===第三章 好姐姐=== 乖乖女,网骗,传销组织,非法拘禁,坠楼身亡……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令人心惊。 “……樊庄庄的母亲,就是你们正在审问的女人,名叫杜珍珠……单亲妈妈,丈夫10年前癌症去世,她自己把女儿拉扯大…… 女儿死后,她开始频繁地看精神科,后来被她姐姐送进精神病院,接受长期治疗……姐姐是她唯一的亲人,但……姐姐的家庭条件应该不太好——我查到她姐夫是个残疾人,在吃低保。 大概是家人实在无力照顾杜珍珠吧,病情有了好转之后,她就被送到了福利院——是一家私人慈善性质的福利院,专门照顾精神不健全导致无劳动能力的人。 不过……她是怎么离开福利院的,就不清楚了。” 冯笑香的一番解释,让两人明白了眼前这女人为何精神失常。 先是失去丈夫,一个人抚养孩子本就格外艰难,偏偏孩子又在大好年华丧命,白发人送黑发人,这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发疯。 闫思弦通过手机给冯笑香发去四个字: 亚圣书院 审讯室外,冯笑香看着电脑上弹出的聊天窗口,愣了一下。 她悄悄环视一圈,发现在监控玻璃外旁听审讯的人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便一低头,抱着笔记本电脑回了空无一人的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几分钟后,闫思弦和吴端再次听到了冯笑香的声音。 “樊庄庄跟亚圣书院没关系,她上学时成绩一直不错,应该属于那种不太让家长操心的乖乖女,正常上完小学、中学,考了一所211大学,中途没有休学、退学、转学的经历——她没有去亚圣书院就读的时间。” 冯笑香心中憋了好几个问题,但知道两人此时没法回答她,只能暂时压下。 审讯室里,闫思弦和吴端心中也笼罩上了浓浓的疑惑。 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先后被精神病人袭击,丧命,难道只是巧合? 走出审讯室,吴端对同组的刑警交代道:“附近宾馆开间房,先带她去洗洗,换换衣服,务必小心,多哄着点,别招惹她的“小庄”。要是跟你们闹,就先给弄点儿吃的。上点儿心,是个可怜人。 还有,叫貂芳来帮她检查一下,不久前她很可能被人性侵过。 联系她姐姐,务必让她姐姐来一趟,姐姐要是不乐意,可以承诺帮她找福利机构收留杜珍珠。” 杜珍珠的姐姐倒没有不乐意,不仅如此,她还埋怨起曾经收留过杜珍珠的福利机构。 “……当初我就说,那根本不靠谱,还是一家人知根知底,照顾起来方便……现在可好,闯祸了吧? 我问你啊,精神病杀人不犯法吧?我妹妹不用坐牢吧?” 坐在吴端面前的,是个敦实的妇女,膀大腰圆,脸颊黝黑,脸蛋上有两坨高原红。 她的衣服款式已经过时了,牛仔裤的膝盖位置磨得发白,却很干净,如果离得近些,能闻到她身上新鲜的洗衣粉味儿。 跟她一比,杜珍珠简直成了个纸片人,但若是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两人的五官有些神似之处,尤其是眼睛,外眼角向下弯的弧度比平常人要大一些,属于那种一笑起来就会弯成月牙的眼睛。 吴端严谨地回答道:“根据法律相关规定,无民事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的确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就是你说的不用坐牢。 但我们还是得展开调查,你妹妹的病究竟有多严重,是不是完全无民事行为能力,这些都要经过专业的精神鉴定。 还有,即便不用承担刑事责任,也要面临民事赔偿……” 女人嗤之以鼻,“赔钱我们可不管,人又不是我照顾丢的,噢,现在出事儿了就让我赔钱,合适吗?你们怎么不问问福利院为啥没把人看好?” “你先别激动,没说让你掏钱,”吴端伸手向下按了按,以安抚女人的情绪,“听你的意思,原本是想把杜珍珠接回家照顾的?” “当然了,她就我一个姐姐,我不管她还指望谁管?” “可是,据我们了解……你家条件允许吗?”吴端问得比较含蓄。 女人却毫不避讳道:“穷怎么了?穷就不管亲妹妹了?家里就是过得再难,至少也有她一口饭吃,有她一个睡觉的地方,不至于去外头要饭吧。 再者说,她住院的医药费贵不贵?不还是我去给人当保姆,去打零工,去早市上卖菜,一毛一毛挣出来的?大头的花销我都出了,还在乎她那一口饭?” 女人说得有理有据,叫人不得不信。 吴端道:“可杜珍珠最后还是去了福利院。” “那是她自己非要去,她怕给我添负担,我这个妹妹从小就这样,性子好,从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我妹夫死这十年,也有男的想跟她过,条件还可以呢,她嫌自己带个孩子,拖累别人,一个都没答应……哎!她就这样儿。 你说,她要去福利院,我能管得住? 哎……还有个原因…… 其实吧,她出院那会儿已经好多了,都能干点儿活儿了,她就急着找活儿干,想养活而自个儿呗……哎!我这个妹妹一辈子也没靠过别人,靠别人养,她不踏实啊。 我看她着急,也想帮她介绍点零活儿,可就是……怎么说呢,精神害过毛病,人看起来跟正常人还有点不一样,别人也不敢用她啊。 我一而再带着她找活儿,又一而再让人看不上——有的人说话难听着呢——成天受人白眼,我真怕这事儿刺激到她,让她再犯病。那会儿福利院的人来我们家,说她去了福利院不白住,在那儿帮着干点活儿,照顾别的精神病,算是半个工人。 这不是有活儿干了吗?免得她多想,是好事儿啊,主要是考虑到这个,我才同意她去的。” 吴端道:“可是,从福利院的探望记录来看,杜珍珠入院期间,你只去探望过一次。” “能去一次就不赖了,为了给她看病,我家欠了多少饥荒啊,我不得没日没夜干活给人还钱啊?不信……我可以跟你说说我都问谁借过钱,你一问就知道了。 我这几年起早贪黑地打工,觉都睡不够……离得近还能去看两眼,可是我家在城南,福利院在城北郊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搞那么远个地方,去看一次,一来一回就是大半天,哪儿有时间啊? 我能去看看我妹妹吗?她现在咋样了?……那什么狗屁福利院?他们没照顾好我妹,我能告他们不?……” 女人十分健谈,直至吴端将她送到暂时安置杜珍珠的宾馆,她还在问这问那。 吴端不禁在心中感慨,大概只有这样健谈开朗的人,才能承受住生活的一波又一波打击吧。 送走了女人,两人决定立即去福利院走访。 杜珍珠为何离开福利院流落街头?原本她的病情已经得到控制,为什么又变成了现在这般? 这些问题,得去福利院寻找答案。 ===第四章 含羞草(1)=== 午后的阳光透过泛黄的老玻璃照在许阳床上,将他的被子晒得柔软蓬松。福利院里的被子,被套洗得还算勤,所以被子上总有一股劣质洗衣粉混着消毒液的味道。 其实,习惯了得话,这味道还挺好闻的。 许阳斜躺在自己床上,想着:春天真好。 他枕着自己的一条手臂,眯起了眼睛。 光线太强,让他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光影交叠,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床不再是床,而是柔软潮湿的草地,脸上的阴影也成了树荫。 哪儿来的阴影呢?许阳想着。 他想起来了,是窗台上的一盆含羞草。 含羞草是杜珍珠养的,不,确切地说,是小庄养的——反正杜珍珠是这么说的。 这盆含羞草可是她的宝贝,谁都不让碰的。 可是,杜珍珠那天出门,跟院长一起进城采购,临走前竟然郑重地将含羞草托付给了许阳。 自那天之后,杜珍珠就再没回来。 许阳伸手碰了碰含羞草,它的叶子立马蜷缩起来。杜珍珠是不是早就想走了?送这盆花是在跟他告别吧? 为什么走?福利院多好呀,大家精神都不正常,谁也不会瞧不起谁。许阳想着。 他正思索的时候,院子里传来了车声。 许阳犹豫了一会儿,决定爬起来看看。 曾经就有一个走丢了的伙伴,被警察送回来了,杜珍珠会不会也被送回来?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他们是朋友,而且杜珍珠一直很照顾他,许阳心里还是盼着杜珍珠能回来的。 可惜,他失望了。 车上下来两个男人。 两个个头高高,身形挺拔的男人,一看精神就是正常的,跟他们不一样。 在福利院,这样的正常人是异类。 许阳讨厌异类,就像他曾经被正常人讨厌。 他决定不理他们,继续晒太阳。 就在许阳缩头准备躺下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从副驾驶位置下车的男人朝他的窗户看了一眼。 真讨厌。许阳打了个哈欠。 …… 闫思弦的确看到二楼一扇窗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还注意到里面窗台上的那盆植物,与其它光秃秃的窗户相比,那里似乎多了几分有趣的意思。 在院长迎出来与两人握手时,闫思弦决定等下去看看那屋里的人。 “听说你们要来调查,今天都没敢出门办事,一直在这儿等着了。” 院长是个40多岁的中年女人,穿白大褂,戴一双蓝套袖,头发虽然烫了卷,却没有披着,而是利索地束在脑后。 长时间与精神病人接触的缘故,院长说话时轻声细语,有些字直接用的是气音,让人觉得仿佛在跟一个幼儿园老师说话。 “来吧,进屋,这是我办公室。”院长请俩人坐下又给他们倒了水,有些紧张地问道:“给我打电话的那位警察说……说杜珍珠杀人?真的吗?” “真的,她当街砍伤一人,伤者抢救无效身亡。 而杜珍珠当场被抓,有多名目击者,她自己也承认了行凶的事实。” 院长揉着太阳穴,叨念道:“怎么会呢……不可能吧……” “您好像不太接受。”吴端道。 “是啊……因为杜珍珠在院里的时候,除了老是跟她臆想的小庄说话,其它方面就跟正常人一样的——对了,医生也说过,她这个是妄想症,只要不去招惹她的小庄,她就没有攻击性…… 不仅没有攻击性,她干活还特积极,抢着照顾别的精神病人……我想着,可能是小庄激发了她母性的那一面吧,她才会那么关心照顾别人…… 你们是没见过,你们要是见了,也不会相信她杀人的……” 吴端又问道:“那她是怎么走丢的?” 提起这个,院长不自在地搓了搓手。 “我疏忽了,我没看住她……平时出去采购,都是我跟司机小赵一块儿,可是那次……杜珍珠来求我,说是好久没见她姐姐了,小庄也想大姨了,让我顺便把她捎到姐姐家,回去看看。 带她出去是有风险的,我应该多考虑一下,可是……杜珍珠平时表现真的好,我就放松警惕了。 再者,我也想去她姐姐家看看,这家人怎么回事啊,把人往福利院一扔——钱也就算了,我们这是慈善性质的福利院,她家庭困难,不收钱——可总不能看都不来看吧?就直接不管了? 哎!原本是想做件好事儿,现在好事儿变成坏事儿,说到底还是我不对,我太疏忽了……我真没想到,她会走丢,还……杀了人,哎!” 吴端问道:“她什么时候走丢的?” “4月5号那天。” “清明节啊?” “嗯,所以我记得挺清楚。” “这都走丢半个多月了,你们没报警?也没通知她的家属?” “去片区派出所报过警……可一个疯子走丢了,警察哪儿会管?至于她家人,反正把她扔在福利院就不管了,我就……”院长自知理亏,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不过她很快又调整好了心态,继续道:“好吧我承认,我怕杜珍珠的家人找我们麻烦——看护精神病很难的,就是自己家人看着,也有可能走丢啊——可人从我们这儿走丢,那就等于给了她姐姐一个把柄,她姐姐家条件又不好,万一来讹钱……” 吴端算明白了,福利院院长就是一只鸵鸟,出了事儿只会把脑袋往土里一埋。 福利院的责任自然有人追究,吴端不想多说,继续问道:“能说说杜珍珠具体是怎么走丢的吗?” “对了,你不问我差点忘了,那天我们出事故了——不是什么大事故,就是我们的面包车跟别人刮蹭了一下。 我和司机小赵下车跟对方解决问题。 是对方的全责,不过刮蹭一点都不严重,无论私了还是走保险,我们都没意见,可对方那男的……哎呦那个纠结,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我都恨不得跟他说不用赔了。 最后赔了我们两百块了事,等我回到车上才发现,杜珍珠不在车里了,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意思是他也觉得这事故蹊跷。 ===第五章 含羞草(2)=== “你们在哪儿出的事故?”吴端问道。 “进城没多久,还没到市中心呢,那条路叫什么来着……”院长一边说一边打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喏,就是这儿。” “川沙路。”吴端道:“我在基层派出所锻炼的时候就在那片,川沙路上车流量不多,路况一直很好,怎么会在那儿出的事故?” “就是啊,你说倒霉不倒霉,那车也是奇怪,那么宽的马路,怎么走不行,非往我们这儿挤。”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吴端问道:“有事故当时的照片吗?” “我这儿没拍——我没处理过这种事儿,没经验,不过小赵拍了,要不你们问问小赵去?我把他联系方式给你。 哦,对了,小赵是志愿者,免费帮我们干点接送的活儿,人很好的。” “行,我们会去询问他。” 两人似乎已经有了默契,吴端问完了话,闫思弦就开口道:“杜珍珠在福利院住了快两年了吧?” “嗯,六月份就满两年了。” “那有没有跟她关系比较好的人?” “有的有的,张悦跟她关系最好,俩人住同屋,还经常一块帮着干活,不过,几天前张悦被家人接走了……嗯……还有一个,许阳,杜珍珠一直挺照顾许阳的,我感觉……有那么点把许阳当儿子看的意思——或者是女婿?她不是一直有个臆想的女儿小庄吗。” 恰好有个护工从门口路过,院长喊道:“小李,你去把许阳带过来。” “我还有个问题,”趁着许阳没来,闫思弦道:“你们收病人入院,有什么具体标准吗?” “你是想问杜珍珠是怎么入院的?” “对。” “手续没问题,她完全符合我们的标准。 我们院收人有‘三不管’原则: 第一,精神病院不管。有的病没办法痊愈,经过一段时间治疗,病情稳定了,就该回家了,精神病院床位有限,管不了。 第二,家人不管。人一疯傻,就成了累赘,家里人不愿意管,或者家里条件不好,有心无力的,这也不少。 第三,社会不管。政府能照顾的,是没有监护人的精神病患者,就是那种如果政府不管就要流落街头的,至于还有亲戚的,尤其是还有可以作为监护人的直系亲属,政府是不管的。 符合这三点,我们就管。” “明白了,有亲属,但亲属无力照顾的。” “嗯。” “可我们跟杜珍珠的姐姐聊过,她姐姐表示当初不愿意送她来福利院,原本是想让她在家的。” 院长翻了个白眼,“那话也能信?她不愿让杜珍珠来,纯粹是怕花钱,后来听说我们不收钱,立马就同意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个男人喊叫的声音。 “我不去,我不去!……走开!别动我,我不见他们……” 院长立即起身出门,冲了出去,吴端和闫思弦紧随其后。 只听叫嚷声是从走廊尽头倒数到三个房间发出来的,三人冲进屋里,只见一个有些消瘦的——说是男人也行,说是个大男孩,似乎也可以——拉扯着被子,气鼓鼓地蹲在地上。 一旁的护工尴尬地冲院长笑笑,“您不是叫许阳去您办公室吗?平时都好好的,今天也不知怎么了,一叫他,耍上赖了。” 原来他就是许阳,闫思弦眯着眼打量他。 这屋子里阳光真好,阳光洒在许阳身上,他病态的白皙的皮肤好像既反光又透亮,他抿着薄薄的嘴唇,像是在笑,又像是有点儿紧张。 这是个长得很好看的人,看着他那双桃花眼,闫思弦想道:如果不是在这种地方,他一定很受女孩儿欢迎吧。 很快,闫思弦注意到了窗台上的那盆植物。 原来刚才在窗户后面“偷窥”的人就是他。 此刻,许阳也抬起了头,跟闫思弦对视——他一点点目光都不肯分给吴端,似乎他能看出来,闫思弦才是那个难对付的主儿。 闫思弦对他笑笑,指着窗台上的含羞草道:“真好看,是你养的吗?” 许阳竟直接躺在地上,蓝白条的病号服立即蹭了几块黑,他完全不在意,翘着二郎腿,枕着自己的胳膊,哼着小曲,已经神游天外了。 院长已经习以为常,淡定地对吴端道:“你们要询问他,可能得花点工夫了,等这位祖宗心情好了,说不定跟你说几句。” 闫思弦问道:“他什么病?” “以前得话,多重人格,听说他可是个老病号了,七八岁就进精神病院,最多的时候有八种人格,男女老幼都有,能凑两桌麻将了……” 院长意识到自己暴露了某种爱好,咳了两声,继续道:“后来,据许阳的主治医生说,他简直是医学奇迹,一夜之间就好了。” “好了?” “大概意思就是……那些分裂出来的人格全不见了,之后住院观察了两年,还做为医院里的特殊病例,被研究过呢,那两年他那些人格再没出来过,问他们去哪儿了,许阳也不说,一脸莫名其妙,就好像……好像他就从来没得过病,从来没有过那些人格似的。” 原本只是作为跟杜珍珠熟悉的人,例行询问一下,闫思弦并不对这个许阳抱有多少期待,院长的介绍却又让他产生了一些学术层面兴趣。 闫思弦便多问了一句:“许阳什么时候进福利院的?” “跟杜珍珠时间差不多,前后也就错了三五天吧,因为他俩都是四医院联系过来的人,同一批的,大概也是因为这层关系吧,杜珍珠对许阳比较关照,许阳呢,也愿意被杜珍珠管着,有时候他发起疯来,别人怎么哄都不管用,就杜珍珠管用。” 都在四医院接受过治疗?两个人早有渊源?还是说,只是巧合? 闫思弦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病情相关的事,还是去跟医生了解吧。 可就在几人准备离开时,许阳的小曲儿声突然停了,闫思弦看向他,他也正微微抬头看着闫思弦。 许阳咧嘴一笑,“你们要是找见杜珍珠了,告诉她,我会替她保守秘密的——亚圣书院的秘密。” ===第六章 含羞草(3)=== “你说什么?!” 闫思弦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俯身看着许阳,他的手向前伸着,像是要去抓许阳的衣领,却又极力克制着。 “咿呀咿呀呦……” 许阳晃着脑袋,哼起了小调,目中空无一物。 闫思弦真的上了手。 许阳是那么轻,一只手就能将他上半身拎起来。 “哎!别啊!”院长急得大叫,“这是干什么?!你跟疯子叫什么劲?!” 她冲上前,去掰闫思弦的手。 吴端也觉得不妥,比院长更先冲到了闫思弦跟前。 “小闫,放手,别起冲突。” “你……你没病……你是不是没病?你想干什么?”闫思弦少有地失态。 “啊啊啊啊……杀人了!他要杀我……妈妈!妈妈!……” 许阳突然大喊起来,夸张地张着嘴,似乎想把闫思弦的脑袋吞下肚。他原本好看的脸骤然扭曲,像一副抽象派的画。 闫思弦松手,转身就走。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疯子是不是应该这样?啊?……哈哈哈哈……” 许阳站起来,又笑得跌坐在地上。 院长的抱怨声夹杂在笑声的间隙之中,“哎呦什么素质啊……还警察呢,欺负我们病人……哎哟哟,小阳不怕,不怕不怕……小阳最乖了哦……” 两人回到车上,吴端有些激动道:“亚圣书院!果然跟亚圣书院有关系吧?” 闫思弦不吱声,伸手揉捏着自己的眉心。 吴端继续道:“我是这么想的,甭管许阳真疯假疯,也甭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反正,他提起亚圣书院了,这就说明杜珍珠当街伤人没那么简单。 胡志明被她捅刀子,很有可能不是疯子随机犯罪,而是……而是有人在对当年的事发起报复!” 闫思弦还是不说话。 就在吴端打算继续分析下去的时候,闫思弦终于开口道:“当年那个疯女生,你还记得吗?” 吴端一愣。 “你是说……亚圣书院一班那个疯女生?咱们都向她打听过张亚兰的下落。” “就是她,你后来见过她吗?” “见过,她叫楚梅,从亚圣书院出来后,她就被送到了精神病院,最开始还有联系,我偶尔去看看她……哦,对了,还有她母亲……当年坚持追查亚圣书院案件的,最后只剩她母亲一个人……” 闫思弦点头,“理解,毕竟,别的孩子没受到那么严重的创伤,即便受到伤害了……涉及性侵,家长们能藏则藏,捂着掖着的态度……呵呵……” “是啊……楚梅家条件不太好,当时为了治病,把房子卖了,医院倒是挺照顾她们孤儿寡母,让她妈妈做护工,也算是有个临时住的地方。” “她在哪家精神病院?是四医院吗?” “就是那儿。” “四医院……四医院……”闫思弦低头思索一会儿,道:“亚圣书院,精神病人,杀人报复……能同时将这几个元素联系在一起的,我只能想到楚梅。” “没错!得查她!”吴端道。 “不仅是她,每个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你那话怎么说来着……过筛子,都要过一遍筛子。” 两人沉默片刻,吴端感慨一句:“七年了。” “是啊,七年了。” “对啦……”吴端小心谨慎地偷偷看了闫思弦一眼。 闫思弦道:“想跟我提张雅兰?” 吴端立马拿出一脸谄媚,挑起大拇指道:“我就说嘛!长得帅的人智商都高。” 闫思弦鄙视地瞪了他一眼,“张雅兰也不例外,我是想照顾她,但这点分寸我有,这种小灶你我都不会随便给人开。” “这还差不多,那你看什么时候合适,把人约出来?” “我看现在就最合适,”闫思弦道:“免得有人惦记着张雅兰,日思夜想,无心查案。” “哎,这话可不能乱说,多难听啊,”吴端正色道:“怎么说那是你媳妇儿,我惦记她,纯粹查案需要。” “我媳妇儿?”闫思弦似乎觉得这种称谓很有意思,玩味地看着吴端笑了笑,“谁说她是我媳妇儿了?” “你可别装了,王子拯救灰姑娘的故事,小时候我妈给我念过。” “噗……”闫思弦被自己呛到了,“怎么,就兴你人设正直形象高大,跟妹子往来全是为了办案,连牵个小手的邪念都没有,我就非得莺莺燕燕?” “吼……我记得某人前阵子才刚刚因为招妓被抓了,现在就能大言不惭讲出这些话,脸皮是什么做的?” “你还惦记那事儿呢?咳咳……”闫思弦道:“听好了,我就解释一遍。 大家都是成年人,只要是你情我愿,跟谁睡,睡之前干了点儿什么,都不犯法。 至于那天为什么有警察,为什么警察是因为‘招妓’找上我们……事后我做了一些了解,大概就是胖子得罪人了,有人故意搞他。 不过现在都好了,那个坑了我的人……下场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知道我没犯法就行了。 这是我的隐私,原本没必要向你解释,但是……算了,只此一次,从现在起,我不希望你再提起这件事。” 吴端一时有些语塞,沉默开了一会儿车,又道:“我还有个问题。” 想到闫思弦刚才的警告,他又补充道:“反正已经提起来了,咱们就……一次性把这个问题说开?” “说。” “那个……张雅兰就是你那天碰见的?” “是。” “所以……她也有那个爱好?” “可能。” “可能?” “我分析,她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我知道那个,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情感。” “最直接的表现是产生情感,但人的情感有时隐秘而不自知,因此表现形式各有不同,有些人会爱上加害、劫持自己的犯人,有些人——像张雅兰这样,则有可能是迷恋曾经被用在自己身上的加害手段,比如电击。” “那你呢?” 话一出口,吴端有点后悔,他觉得以闫思弦的尿性,不会喜欢被人这样打探隐私,但话已经问出来了,吴端也没打算收回。 闫思弦又闭上眼睛捏起了眉心,“我不知道,真不知道,医者不自医。” …… 这段谈话直接导致了两个结果。 第一,吴端真的决定不再提“招妓”事件了,对闫思弦的解释,出于职业本能的多疑,吴端觉得不该信,但他还是决定相信。 第二,询问张雅兰的事,吴端主动要求推迟,他不是个头脑一热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愣头青,这女孩神秘陌生到让他心里没底,他决定好好做做功课。 “那接下来……从眼前的事儿着手吧,先查院长说的交通事故。” 闫思弦靠在副驾驶椅背上,疲惫地点了下头,“我睡会儿,找到那个司机小赵了叫我。” ===第七章 卖女孩的小火柴(1)=== 吴端的第一个决定,他尚且能够严格遵守,至于第二个决定,很快他就改了主意——就在联系过小赵之后。 小赵,全名赵安和。 是个建材店的小老板,帮着父亲看看店送送货。 赶得不巧,吴端联系到赵安和时,他正在外地给人送货,当天回不来。 不过,赵安和很热情地向两人介绍了当时车祸的情况,还迅速将他拍的事故照片发给了吴端。 据说,事故发生当时,赵安和规规矩矩地沿直线行驶,既没超车也没变道,是对方主动蹭上来的。这倒跟院长的说法一致。 照片清晰地记录了事故现场的情况,对方的车辆、车牌号,两辆车剐蹭的痕迹,都清清楚楚。 其中有两张照片拍到了对方车上的人,能看出对方车上当时只有司机一人,那是个中等身材的男人。 不知是巧合还是对方故意的,两张照片原本都能拍到他的正脸,却被他故意侧侧身转个头,给躲过去了。 吴端将车牌号发给了冯笑香,不久,冯笑香回了电话。 “吴队,咱们开始管偷车案了?” 吴端:“你是说……那是失窃车辆?” “嗯,4月5号,车主报案说车子被盗,不过,因为这辆桑塔纳实在是……有点老,也该淘汰了,车主已经买了新车,这辆桑塔纳一直在小区闲置着……车主自己都不太上心,是电话报的案,民警去他家了解情况做了简单记录,让他再去趟派出所,他也一直没去……” “所以辖区派出所也没在这件事上花多少心思?” “我想应该是,因为除了报案当天,这件事再也没有后续跟进的记录,”冯笑香解释道:“而且,据我所知,那阵子正好赶上咱们公安系统公务员面试,各单位都在忙人事上的事儿,至于个人……有片区想往市局考的,还有周围乡镇、县想往市里调的,人心浮动,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的人大打折扣。” 吴端有些气恼,一跟亚圣书院扯上关系,事情就变得千头万绪,偏偏跟进的线索到了细节处又都延展不开,处处碰壁。眼下一个简单的交通事故,居然又牵扯出盗车案。 吴端隐隐觉得,想从交通事故这条线索查到点什么,恐怕希望渺茫。 显然,这不是巧合,杜珍珠的逃跑,是有人在暗中帮她。 吴端打电话时,闫思弦已经醒了,人没动,只睁开了眼睛,静静听着吴端说话。 待吴端打完电话,闫思弦道:“好久没碰到过这样的凶手了,有点儿意思。” “你有什么想法?” “有人躲在疯子背后,教唆和指导疯子犯罪,这想法倒是挺新颖。” “你夸赞起罪犯来,还真是毫不吝啬益美之词。” “因为有些犯罪手法实在是高明,有些罪犯称得上‘天才’‘艺术家’。” 吴端嗤之以鼻,他从不会去真正欣赏什么犯罪,在他看来,杀人就是杀人,不会因为你的手法多么高明而减轻对死者和其家属的伤害。 闫思弦继续道:“疯子的确是一道很好的屏障,他们的话真假难辨,而且行为缺乏逻辑,不按套路,法律对他们又格外宽容……至于我们的调查,眼下有两条路,你来选。” “什么路?” “一是搞定做为屏障疯子,从实践经验来说,疯子并非完全不懂事,他们也可以被教导和感化,就看你有没有那个策略和耐心了;二是绕过疯子跟正常人打交道。” “当然选二。” “那摆在我们眼前的路就很简单了。 第一,筛查跟亚圣书院有关的人,其中楚梅是个重点,校长李建业被疯子当街刺死的旧案,也是调查重点; 第二,围绕杜珍珠开展调查,包括她女儿当年的死,她在精神病院里都接触过什么人,她的主治医师等等; 第三,从你去亚圣书院卧底直到现在,这七年中发生的所有精神病人伤人事件,挨个查一遍; 第四,撬开张雅兰的嘴,从她那儿了解情况。” “听起来第四条最直接,”吴端立即否定了自己刚才的决定,“那现在去见见张雅兰?你把她安置在哪儿了?……对了,你刚才说什么?撬开她的嘴?……所以说,当年的事,她连你都没说过?” 闫思弦耸耸肩,“她说这世界上最不愿意让我知道那些事,所以……等会儿你我都在外头等着,找两个女警去跟她聊吧。” “你……大概已经猜到了她的经历了吧?” “一个女人想对一个男人隐瞒的经历,我敢打赌肯定跟下半身有关,情况显而易见……可你知道,有时候现实比人的想象残酷得多,”闫思弦调整了一下坐姿,“我现在担心的是,她跟‘疯子’有关联吗?” …… 张雅兰被安置在闫思弦家里,这还是吴端第一次去闫思弦家。 那是一套位于黄金地段某高档公寓顶楼的复式房子,足有三百平,从楼下仰视,窗子小得只有一个芝麻粒儿那么大,但若是真走进房子,就会知道,那是一整面墙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在夜晚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 确切地说,吴端并没有去到闫思弦家里,他只是坐在大楼门口的车里等待着。 闫思弦带两名女警回家,向张雅兰介绍了她们,并再三保证自己绝不过问这个案子,也绝不打听她今天所说的话。 待张雅兰不那么紧张,可以跟两名女警沟通了,闫思弦叮嘱一句“我就在楼下,不必勉强,有什么事儿随时给我打电话”,便出门下楼,回到了车上。 一上车,他便戴上了监听屋内的问话所用的耳机。 吴端:“你骗起人来都不带眨眼的。” 闫思弦扶正耳机,“我没骗她,我只答应不跟人打听。” “所以直接听?” “嗯。”闫思弦摆摆手,让无端别在意这些细节。 张雅兰已经开始了讲述,她的第一句话就让两人大吃一惊。 “我……有过一个孩子,两岁的时候死了,被人害死的……” ===第八章 卖女孩的小火柴(2)=== “我被电击过,有段时间失忆。我记得……刚醒过来,是被埋在土里的,可能是闷得,胸口特别疼……我拼命扒土,把自己刨出来……那是片荒地,我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在那儿,之前发生过什么,就连我是谁,都完全不记得了。 你们不知道那种感觉,除了眼前的一片黑,几点鬼火,你找不到一点自己跟这个世界的联系,好像……你是个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被活埋,不知道该去找谁,甚至,我饿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弄点吃的……” 有女警插话问道:“你没报警吗?” “我想过,可……没敢……” 张雅兰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语言,生怕引起两名女警的不满。 立即有一名女警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你都可以说出来,就算不相信我们,你总该相信小闫,他会保护你。” “嗯……我猜想了很多种可能,无论是怎样的可能,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有人要害我,不然我为什么被活埋? 而且,我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害我的人很厉害,关系很广,我怕他们跟警察有关系。 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我从土里出来不久,我碰见一个人——我可以先告诉你们,是李建业,亚圣书院的校长。” 无论张雅兰对面的两名女警,还是楼下车里的吴端、闫思弦,都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张雅兰继续道:“我记得很清楚,我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有一辆车开上了附近的土路,朝着我这边过来了。 荒山野岭,我顾不上别的,跑过去拦那辆车。 车里的人就是李建业,后来我猜他那天晚上去到那里,可能是为了转移我的’尸体’吧——呵呵,可当时我不认得他。 我记得他坐在车里的样子,他吓得脸都白了,哆哆嗦嗦地问我是人是鬼。 当时我一点都没起疑心,以为是自己从土里爬出来的样子太狼狈,太吓人,还一个劲儿跟他解释我是人,不是鬼,我被坏人活埋,还失忆了,我求他帮帮我,至少载我一程,把我放到一个有人的地方。 他一开始害怕得厉害,后来我好说歹说他就不那么害怕了,他问我还记得什么,我说什么都不记得,他还特意问我:’看你年纪挺小,应该还在上学吧,记不记得在读哪所学校?’——类似这样的问题,他问了好多个,后来想想,他在试探我。 也不知道磨蹭了多久,直到远处有车灯过来——他肯定是害怕我向别人求助,一旦牵扯到别人,就麻烦了,终于答应让我上车。 我能看出来他很害怕,就是那种干了亏心事,真的害怕遇见鬼,可当时我哪儿能想到这些,我还一个劲儿跟他保证,说绝不给他添麻烦,到一个有人的地方,无论是附近的村子还是什么,我就下车。 可能是我的保证起了效果,他不太害怕了,一路上问了我好多问题,关于父母啊老师啊同学啊什么的,我也很努力地回忆,可是没用,脑袋好像被人给倒空了,什么都想不起来,想多了还头疼。 很快我们就上了马路,路过了第一个村子,不过他没提让我下车的事儿——他没提,我自然也不说,一来是希望他能把我捎到就近的城市,二来,他是我醒来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可能当时太无助了吧,心里有点依赖他,希望多跟他呆一会儿…… 他开了回墨城,我看到路牌,就跟他说这名字有点熟悉,我可能在这儿呆过,他没说法,可能是在想对策吧。 等到了墨城,他提出让我去他家,我一开始不想去,毕竟——一个老男人,我有点害怕。 可他说他是老师,高中老师,他手机上还有班里孩子的照片——其实就是亚圣书院里的一些照片,可惜我当时没认出来…… 他说我这个年纪应该正在上高中,他可以帮我打听,万一我在墨城上过学,兴许他能打听出我的身份,帮我找到父母。 这也是个办法,对吧?听起来还有点靠谱,对吧?……我就答应了。 跟报警相比,我当时选择相信他……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刚才我说过了,我其实不太敢去报警,而且,他是我失忆后第一个帮我的人,就跟救命稻草一样,而且他是老师……你们能理解吗?” 女警用尽量温和的声音道:“别紧张,那种情况下,对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谁都会抓住不放吧,理解,真的,而且……不是你的错,他故意隐瞒了身份骗你……不是你的错……” 张雅兰道:“真的吗?你真这么想?” “真的,不仅是我,任何听说你经历的人都会这么想。” 张雅兰又问道:“那闫思弦呢?” 女警毫不迟疑道:“他也一样,他会认为你是受害者。” “那我要告诉他吗?”张雅兰的声音里充满了希望。 转而,她又低落道:“还是算了吧……算了……” 闫思弦开口道:“转移话题吧,别聊我了,继续说她的经历。” 女警通过耳机听到闫思弦的建议,立即问道:“那……你接受李建业的帮助之后呢?他伤害你了吗?” “他……他……”显然接下来的内容叫人难以启齿,张雅兰迟疑了。 女警便安慰她道:“你放心,今天的谈话不会向任何人泄露。”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小声道:“孩子……是他的……” “你是说……你曾经有的那个孩子,是……是李建业的?”女警问道。 能听出来,女警在深呼吸缓解自己的情绪。 “嗯。” “他是不是……强迫你?” “没有,”张雅兰替他解释道:“他没有,他把我安置在一套小房子里,那应该是他背着老婆孩子买下的房产吧。 他跟我说那房子是他开课外补习班,给学生补课用的,我就相信了。 我还问过他,为什么从来没见他带学生来补课,他说怕我见着生人害怕,他把好多赚外快的补课机会都给推了。说实话,那时候他对我不错的…… 我跟他接触,根本就想不到他是亚圣书院里那个电击过我的校长……” “所以,你是自愿的?” “我……我也没什么可报答他的……”张雅兰似乎很痛苦,“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就是校长……我不记得啊……” 女警急忙搂住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们知道你是被骗的,不怪你,你没错的……” 待张雅兰情绪平复些,女警又道:“可是,你失踪后不久,亚圣书院就被查封了,李建业也被拘留了,他被拘留之后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被抓走,也不知道亚圣书院的事——至少当时我不知道。 只是突然有一天,一个警察开门进屋,说他是李建业的朋友,李建业拜托他照顾我,我是不相信的,那些天除了李建业,我再没见过第二个人,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我想喊,还没喊出来,就被他打昏了……” “你是说……一个警察,把你给打昏了?” “是,然后……我不知道,我应该是被那个警察送到那地方去的吧……就是……一家洗头房……” ===第九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1)=== 女警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警察?他给你看证件了吗?” “看了,不过他没穿警服,我记得……他给我的感觉就是特别犀利,特别像个警察。” “那你还记得他的样子吗?” “嗯……挺年轻的,大概……跟闫思弦年纪差不多?”张雅兰道:“说实话,那段时间我记性不太好,可能也是因为电击吧……而且,我就见过他一面,现在完全想不起他的脸。” 女警追问道:“如果给你看他的照片,或者见到他人,你能认出来吗?” 张雅兰沉默了一会儿,似是在思索。 “我……不知道……真不知道……” “没关系,你接着说吧,你说被他送到一家洗头房,在哪儿?” “那地方叫玉园镇。” 一名女警道:“离墨城不远啊。” 张雅兰道:“嗯,你们没去过吧,那地方很小,沿着公路,是个专门给货车司机服务的地方,好多洗头房、桑拿房、夜总会,还有些饭馆什么的。 我在那儿,就是每天接客呗。 我是被胁迫的,老板手下养着打手,把我看得很紧,压根就不能出洗头房,不过跟其她人一样,来大姨妈的时候可以休息几天,也正因为这个,我发现我怀孕了。 一开始还不明显,我也没敢跟人说……我……我想要那孩子的…… 我知道那孩子很可能是李建业的,因为我接客的时候都有措施,应该不会是接客的时候怀上的。 而且,孩子让我觉得……怎么说呢,就是突然跟这个世界上的某个人可以建立起紧密的联系……他是我生的,我的孩子……你懂吗?” 她那么在意别人的看法,总是小心翼翼地询问别人是否理解她,这比问题本身更令人揪心。 女警声音里透出了浓浓的怜悯,“我们懂的。” “再后来就是……有一天我碰见一个客人,他是我的初中同学,学习很差的,初中没毕业就不上了,几年没见,也不知他怎么成了货车司机。 他认出我来了,专门选的我,然后……然后他就说了好多羞辱我的话,什么没想到我也有今天,沦落到被他……他叫我张雅兰,他说我叫张雅兰。 我知道碰见熟人了,就很激动,也顾不上他羞辱我的那些话,我就一个劲儿问他,我是谁,从前是干什么的,我家是什么情况。 我跟他说我失忆了,他不信——呵呵,正常人都不会信吧,他觉得我是因为没脸面对老同学,才想了这么一个烂理由。 我哭了,那是失忆以来我第一次哭,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有了一点联系,第一次觉得我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是谁了。 我跪下求他,不是求他救我——我知道他救不了我,只是求他跟我讲讲我的事。 我不停地跟他解释,把我失忆以后的经历全告诉他,他可能是有点信了吧,开始跟我说以前的事。” “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其实帮助不大,主要他是我的初中同学,而且他中途退学了,之后就再没见过,他只能告诉我,初中的时候我成绩挺好,几乎就不跟他们这些差等生说话。 不过,他说了两个人,说是初中时候跟我关系挺好的两个女生。 可能是因为好奇吧,纯粹是想打听我的事——反正我不相信他真心想帮我——他答应帮我联系那两个女生问问,要是她们愿意,就带她们过来,跟我讲讲以前的事。 可她们一直没来,大概是不愿意到这种是非的地方吧,他后来倒是又带了两个同班的男生过来,都想打听我的事。 他们告诉我,说我考上墨城一高了,还张罗着想帮我联系高中同学。 事情已经变了味儿,你知道吗?就是每个人都想打听我的事,但也只是想满足自己的好奇,跟人聊天的时候能多一点谈资,没一个人真的想帮我……” 闫思弦攥紧了拳头,吴端知道他在想什么。 当年他们的调查方向错了,他们把重点放在寻找尸体上,再加上恰逢毕业季,同学们各奔东西,因此警方直接放弃了对同学的走访。可谁能想到张雅兰还是个大活人。 以闫思弦的性格,更是夸张,出国后他断了跟所有同学的联络。 如果那时候调查面能放得广一些,或许张雅兰早就获救了。 女警又问道:“那之后呢?你怎么从那儿逃出来的?” “我很听话,他们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而且,我已经去了四个月,他们对我也放松了警惕,偶尔也让我跟其她的女孩儿一起出趟门了。 我就偷了同住的两个女孩的银行卡,还想办法套话,把密码问出来了——我们关系还可以,有心套话得话,还是能问出来的。 她们属于自愿干这行的,跟老板五五分成,有钱,不像我,赚多少全归老板,自己一分也落不下。 我选了个机会,逃回墨城了。 一回去,我就找了个自动取款机,把她俩的钱取出来了。 我觉得她们不敢报警,只能吃哑巴亏,毕竟自己干着违法的事,就算他们报警,我也是受害者,被抓就被抓了吧。 回来以后,我去过当年读的初中,也去过墨城一高,我也试着联系以前的同学。 可是……名声不好……你们知道的,有些传言就是会越传越夸张……我都没法想象,我在她们口中有多不堪。 再加上,肚子一天天大了,要生孩子,我总得多弄点儿钱。 可我那时的情况,连个身份证都没有,我只能……不,肚子大了,我连那行都干不了了,只能去陪酒……” 女警敏锐地问道:“你没去找过李建业吗?” “我……我根本就找不到他,我连他当初把我安置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天晚上他带我回家,之后我就一直没出过门,直到那个警察闯进来,把我打晕,带走。 我根本不知道那是哪个小区,哪栋房子,怎么找? 哦,对了,我倒跟同学打听过,知不知道一个叫李建业的高中老师,他们都说不知道。” “那你的父母吗呢?你没去找过他们?” “我……没有……我这个样子,有什么脸去见他们? 而且,因为我不记得以前的事,对父母……其实感觉很陌生的。我那时候一心想着我的孩子,我打算好了,我这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稀里糊涂过着吧。哪怕一直去卖,我也认了。 但我要把孩子养大,他是唯一跟我有血缘关系的人,我好好爱他,他将来长大了也会爱我,保护我,那是真真正正的亲人。 可我没想到的是,分娩的时候……可能是因为太疼了,脑子受了刺激吧,我……想起来了……” ===第十章 采姑娘的小蘑菇(2)=== 什么?! 警用专线的耳麦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但大家又心照不宣地感受到了其他三人的吃惊。 “我想起来了,”张雅兰继续道:“我想起来自己是谁,想起来是怎么被送到亚圣书院,想起来他们是怎么折磨我的,还想起来,我一直惦记的孩子的爸爸,就是那个电击我、折磨我的人…… 可是……呵呵,可能是老天爷可怜我吧……我一下子就又想开了。 你们可能没法理解,太疼了,即便想起来了,我当时也来不及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疼到……不允许你有别的情绪和想法,除了疼,什么也感受不到。 后来,孩子生出来了……我是在一个黑诊所生了孩子,生完我就在那儿睡着了,睡了好长的一觉。 可能是那时候年轻,身体底子好吧,是真能抗住折腾啊,要是搁现在,八成得死那儿吧。 诊所大夫是个大姐,人挺好,帮我把孩子收拾得干干净净,我在她诊所里住了几天,她帮我催奶,直到我能喂饱孩子,才回家。 ——这些都是后话了。 生完孩子,等我睡醒,脑子空空的,我就那么睁眼看着天花板,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想起来那些事儿了……太累了,真的,生完一个孩子,累得就感觉……那口气儿好像没了,想不想得起来都不重要了,我自己怎么样也都不重要,就还按原先的计划,好好养孩子吧,我……我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 “你还是不想回家找父母吗?”女警问道:“还有李建业,你想起了以前的事,应该很容易就能打听到李建业被捕的情况,没想过报案,给自己讨个说法吗?” “我说了,禁不起折腾了……呵呵,算了,说实话吧,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去家里找了,可是父母已经搬家了——他们都没想过有一天我可能会回去,直接就搬家了——我心就凉了一大截。 不过,我还是找到他们了,我看到他们住进新房子,还买了一辆车。 我喊我妈,我妈看见我,没敢认——刚生完孩子,那会儿变化太大了。 他们一开始特激动,二话不说拽着我就回家,呵呵,可惜,回家后我妈首先问的不是我这一年怎么过的,而是学校里学的课程还记得多少,要是回去读高三,会不会跟不上,要是去高二蹲一级,年纪会不会太大了,让人笑话…… 可笑吧?没事,你们可以笑,我早就习惯了…… 我家条件一般,父母都是工人,打我小时候他们就特别要面子,自己没本事,只能拿我的成绩跟别人家小孩比。 我学习好,他们脸上就特有光,走路都是昂着脖子的,后来玩了一阵子游戏,成绩下来点,他们就怕得要命,直接把我送亚圣书院去了。 这样的家长,以前我还能忍,可我已经经历了那些事……怎么说呢,我跟以前完全都不一样了,可他们还是老样子,我怎么忍? 我跟他们讲了这一年的遭遇,毫无保留——我都是被迫的,没觉得丢人,我希望他们能理解我,接纳我,也接纳我的孩子。 呵呵,他们被吓得不轻……一年了,对我的遭遇,我不相信他们没做过最坏的考虑,可他们就像两只鸵鸟,即便有那些念头闪过,也立马赶出脑海。 他们做了妥协,我’死了’,他们选择跟亚圣书院私了,跟李建业私了,他们让人拿钱买断了我这些经历,拿人手软。 现在我又’活了’,他们怎么面对?……呵呵,对他们来说,可能我死了更干净吧。” 与几名刑警相比,张雅兰的情绪反倒显得十分平静,历经磨难的她本该在家里得到亲人的安慰和支持,显然,并没有。 张雅兰继续道:“我在家住了三天,带着孩子,这三天里,我的父母一直暗戳戳地商量着,我只能等待他们商量的结果。 第四天,他们把我叫到饭厅,我们坐在餐桌前,那是一次特别正式的谈话。 真是讽刺,以前家里住小房子的时候,我想象过,什么时候能像电视剧里一样,一家人坐在一个正儿八经的餐桌前,而不是吃饭也要在茶几上凑合。 现在倒是都有了,就是变了味道。 他们是来通知我最终决定的,主要有三点: 第一,孩子必须送走,他们觉得孩子是我的污点; 第二,这一年的事不准提,他们嫌丢人,同时也害怕已经到手的房子、车、钱出什么岔子。我爸连理由都帮我编好了,就说我这一年抑郁了,看病去了; 第三,我必须从形象上做出改变,瘦下来,不再浓妆艳抹,用他们的话来说,‘像原先一样,有个学生样子’,然后就是回学校,考大学。 他们让我跳过这一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这话说出来好简单是不是?有点可笑是不是? 可我真的考虑过,我真的,真的试着按他们说的来。 我还年轻,就算荒废了一年,很多事情真的还可以捡起来重来的。 唯独送走孩子,我不能同意。 我最难的时候,他是我的精神支柱,我谁都不记得的时候,他才是跟我血脉相连最亲的人,而我的父母……他们只会计较利益,我怎么可能为了他们的计较抛弃这个孩子? 我跟他们商量,只要把孩子留下,我就这一个条件,其他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我甚至连考清华考北大这样的事,都敢承诺。 可是,不行,死活不同意。 他们跟我摆事实,讲道理,说了一大堆,什么带个孩子以后无论上学,工作,还是结婚,尤其是结婚,肯定要受影响,什么我没法想象今后日子有多艰难…… 我知道,他们说的都有道理,抛开面子不谈,他们的确也在为我打算,但我就是不同意。” 张雅兰苦笑一下,“僵持不下的结果,我们都耗尽了耐心,可能就像所有离婚的人一样吧,一开始是一件事意见不合,升级到恶语相向,再升级到相互憎恨,恨不得杀了对方。 总之,家里鸡飞狗跳了一通之后,我带着孩子走了,算是断绝关系了吧。 家里就是这么个情况,至于你说报警,向李建业讨说法什么的……说实话,我那会儿……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会儿的感觉,好像对他也恨不起来。 该怎么说呢,大概就是……已经发生的事,恨谁都没用,我不愿意再花精力去恨谁,太累了……而且,我父母收了李建业的钱,我去讨说法,家里收钱私了的事儿就瞒不住了,到时候……以我父母的个性,又要跟我闹。 我真的不想折腾了,可能是失忆那段时间,让我习惯了什么都不想,只想眼前,只想怎么活过今天吧。 我就想简简单单地卖个身,把孩子养大,其余的我什么都不管,都跟我没关系。” “可是……你的孩子还是……死了。” ===第十一章 小王子=== 张雅兰叹了口气,“是啊,是啊。” 短暂地沉默片刻,张雅兰继续道:“那时候孩子刚过完两岁生日,能跑能走,话都能说得很清楚了,正是特别可爱的时候。 对了,他叫闫文达,门三闫,文化的文,达到的达,我给他起的名字……” 听到这个姓氏,闫思弦莫名出了一身冷汗。 他知道张雅兰的意思,她没忘了自己,始终心有念想,或许是因为年少时的一点帮衬,令她念念不忘,就连孩子的姓氏,都用了自己的。 这报答来得太突然,太重,这念想太过深沉,让闫思弦喘不过气。 他伸手松了松领带,又挽起了衬衫袖子。 “你没事儿吧?”吴端道。 闫思弦摇摇头,不想说话,他喉咙里仿佛卡了个东西,上不去也下不来。 张雅兰继续道:“我是怎么养活他的,就不用多说了吧,总之,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香港老板,说是包养也好,怎么都行。 那个老板对我说不上多好,也说不上多差,大家就是各取所需。 我住在他的一套房子里,他每月给我六千块钱,唯一的好处是,只要孩子不打扰我跟他相处,他就同意让我带着孩子一起住。 可他有个毛病——吸毒。 我也说不上他有没有瘾,反正偶尔会吃一些药片。 他让我跟他一块吃,我不同意,他也不勉强。 可是那天……” 张雅兰的声音突然抖了一下,紧接着就是压抑的哭声,“他……给孩子……吃药……” 挤出这几个字,她终于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经历过无数磨难,无论遭受虐待还是沦落风尘,都没被击垮的女人,终于暴露出了心中无法愈合的狰狞伤口。 她的哭声太过凄惨,犹如杜鹃啼血。女警们不断地在旁安慰,也只是徒劳。 “你要不要上去看看?”吴端问道。 闫思弦摇头,“我去了更尴尬,让她哭吧,她在我面前从没这么哭过,发泄一下也好。” 吴端摘下耳机,欲言又止。 闫思弦瞟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想好接下来该怎么办了吗?” 闫思弦揉着眉心,摇头,“我不知道。” “你喜欢张雅兰吗?你爱她吗?” 这两个问题接连从吴端嘴里问出来,让人听了觉得十分别扭。 闫思弦此刻就很别扭。 吴端才懒得管他的情绪,只道:“你能不能像个爷们儿?张雅兰的意思很明显,人家连孩子都跟了你的姓了,可她那种情况,能跟你直说吗?你闫公子身边的莺莺燕燕,想必随便哪个都比她强吧? 她不能说,你要是也装傻,那你就是个臭流氓。 问题是,你喜欢她吗?喜欢,你就好好问问自己,能不能做到不计前嫌。不喜欢,你就不该继续把她留在你身边,你又不缺女人,为什么还要给张雅兰念想?……” 吴端还想再唠叨两句,发现闫思弦看他的目光实在古怪,只好问道:“我哪里说得不对?” 闫思弦摇头,挑起嘴角笑了一下,“没有,你说得很对,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跟我说这些……呃……其实,你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以为你问的是案子。” 吴端摸了摸鼻子。 闫思弦继续道:“我把她留家里,最主要原因是她身上有疑点……好吧我承认,那天晚上见到她的时候,我相当失态,还有刚才,她说她孩子姓闫,的确……有点吓着我了,喜当爹什么的,我可从没想过。 跟她装傻是不道德,但你可别忘了,那天从大湾派出所出来,她就立即失踪了,我,笑笑,还有你,都没能把她找出来。 我之所以能再见到她,是她主动联系我的。 就从这一点,我有理由怀疑,她比你我道行都要深,所以,究竟谁装傻,谁顺水推舟,现在还不好说。 悲惨事迹已经讲得差不多了,我相信,大部分都是真话,一些关键环节的人物——诸如她那位初中同学,还有她的父母,包括她刚刚提到的港商,有心找得话,都能找到,求证,她不会傻到在这些问题上撒谎。 问题是她没讲的事儿,七年了,她再没用过张雅兰的身份,不然你早找到她了,她一定有假身份,假身份是哪儿来的? 还有,如你所说,既然她还惦记我,连孩子都跟了我的姓,为什么从没试着联系我?——我跟她那对奇葩父母不一样,我可没搬家,连手机号都没舍得换。 可是偏偏就在胡志明出事前后,她出现了,最近的巧合是不是也太多了点? 我是滥情了点,必要的时候,我也不介意出卖一下色相,跟张雅兰发生点什么,但这不意味着智商下线任人利用。 接下来的询问才是关键,所以,吴队,收起你泛滥的同情心吧。” 闫思弦有些玩味地看着吴端,轻轻摇了摇头,笑道:“你还真是一朵奇葩。” “我?我怎么了?” “干咱们这行,同情心是奢侈品,留着那玩意,只会干扰你的理性判断,没有任何好处。 你这么富有同情心,很容易抑郁的,要不要给你介绍个美女心理医生?提我的名字可以打5折。” “你滚!” 对这狼心狗肺的玩意儿,吴端不想说话。 这时,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他将来电显示亮给吴端看了一眼,是张雅兰打来的。 闫思弦无奈道,“看来,她不打算给我们询问的机会了。” 说完,闫思弦接起了电话,他拿捏着语气,表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担忧。 “你还好吧?她们没问什么刁钻的问题吧?” “没,挺好的,有些事说出来心里就畅快些……谢谢,谢谢你,你的同事人很好的。” “怎么哭了?”闫思弦当然听出了对方的哭腔,焦急道:“我这就回去,你别哭了。” 闫思弦指了指车外,吴端点头,闫思弦下车,回头打了个“回见”的手势,小跑进了公寓一楼大厅。 吴端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了种莫名的期待——要是真能看到闫思弦棋逢对手,那应该相当有趣。 ===第十二章 小闫不怂=== 入夜后,吴端家中。 冯笑香抱着笔记本电脑,一会儿看看闫思弦,一会儿又看看吴端。 吴端率先开口道:“金屋藏娇的感觉怎么样?” “麻烦。”闫思弦的回答十分精炼,“倒是你找来的两个女警,靠谱吗?” “我带出来的人,当然靠谱,不过……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事情真如我们想象的那样,有人采用了一些极端手法,对当年亚圣书院的加害者发起了报复,当年的事势必要重新调查,如果真是那样,无论张雅兰跟案件有没有关系,她迟早得出来见见阳光。” “我没意见,你公事公办吧,”闫思弦耸耸肩,转向冯笑香道:“真是巧了,咱们三个算是在亚圣书院认识的,谁知道七年后凑到一起,又是为了同一件事儿。 我记得,当年吴队可是把笑笑当成小男孩儿来着。” 冯笑香抽抽鼻子,以示不满。 吴端赶紧转移话题道:“别扯那些没用的,今天叫你来,主要是笑笑的调查有了发现,笑笑你说说吧。” 冯笑香低头看着平板电脑道:“从数据来看,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只是太片面了。 有个人——或者说这些人——的报复对象可不仅仅是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 “还有谁?”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闫思弦,“看这个。 徐龙,就是当年将杜珍珠的女儿樊庄庄骗进传销组织的人,因为他,樊庄庄坠楼丧命,可他只被判了四年三个月……” 冯笑香沉默了一下,似乎是等待着两人对刑期的评价。却没想到,吴端和闫思弦都没开口。 过了一会儿,吴端才反应过来,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习惯了只管抓人,不对法院判决做任何评价。” 闫思弦笑道:“怎么?怕得罪兄弟单位?” “没空关注而已。”吴端一本正经地继续道:“樊庄庄的案宗我看过,量刑比较少主要有三方面的考虑: 第一,虽然他们有虐待行为,但没有证据证明樊庄庄是被推下楼的,如果是被推下去的,那是故意杀人,如果是自己坠楼,那是虐待和拘禁致人死亡,在量刑上有本质区别; 第二,三名嫌疑人的口供中,都提到了‘发现樊庄庄翻越窗户时,伸手施救’,且三人描述的施救细节,可以相互印证,可信度还是比较高的; 第三,这个徐龙本身也是被骗进传销组织的,只是后来表现好,被吸纳进组织,变成了组织成员,这中间有一个从受害者到施害者的身份转变。 有这三点原因,我不觉得对徐龙的量刑有失偏颇。况且,传销组织的头目还没抓到,说来说去被判刑的三个不过是小喽喽。” “有人可不这么想,”闫思弦道:“徐龙出狱后的第三天,就被一个疯子砍死了。跟胡志明情况不同,砍死他的疯子到现在都没抓到。” 吴端也凑上前来,看着平板电脑上的资料,“徐龙是在深夜遇袭——出狱后,有几个狐朋狗友给他接风,晚上喝完酒,跟朋友一块儿回住处,走在一条小巷子里,突然蹿出来个疯子,冲徐龙颈部、胸部捅了几刀,徐龙当场死亡。” “遇袭的事儿暂且不说,我有一点不太明白,”闫思弦道:“这家伙为了保全自己,把女朋友都骗进传销组织了,人性这么差,还有朋友?” “不好说啊,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吴端道:“不过,朋友只是这哥们儿自己说的,也不嫌臊得慌,他当时可是丢下徐龙自己跑路了。 从笔录来看,疯子冲出来行凶的时候,他掉头就跑,事后又怕惹事上身,连个110都没打,还是警察找上门去,他才说明了当晚的情况…… 对了,之所以知道行凶的是个疯子,一来是对方蓬头垢面,行凶的时候又吼又叫,根本不在意是否会惊动周围的住户——这跟正常人的行为逻辑可不相符——走访调查,也的确有周围的住户反应当晚听到了喊叫声。 二来,据徐龙这位朋友反应,那几天他在家附近见过一个疯疯癫癫的流浪汉,当时没留意,可事后回想起来,越想越觉得当晚行凶的就是那个流浪汉。 一些居民也表示见过那个流浪汉,不过……案发之后,流浪汉就失踪了,再没人见过他,片区分局也组织警力进行过调查跟进。 可是,因为凶手精神不正常,本身就不按常理出牌,查无可查,再加上受害人有个前科,有那么点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意思,案子最终也没能侦破……” 闫思弦插嘴道:“这是好事,凶手是流浪汉,还有精神问题,对警察来说,想随便找个人顶罪,来提高破案率,太容易了,没这么干,就是进步。” “你今天怎么老是话中有话?”吴端道,“对我国法制建设不满意?” “不不不,我是为法制建设进步由衷感到高兴。” “少废话!” “赞扬两句,抱一抱祖国大腿也不行?吴队管这么宽啊?” “言多必失,容易封书知道吗?到时候你亲妈也救不了你。” 闫思弦做了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我错了,请求组织原谅。” “咳咳……”冯笑香伸手在平板电脑上划了一下,切换页面后,她道:“类似这样的疯子伤人案件,搁在五年前,好几年都发生不了一起,可是最近5年来,每年都有至少两起类似案件发生,多的时候——比如去年,就发生了四起。 五年来,此类案件总共发生了16起。” “有什么规律吗?” “但凡被抓住的,在精神鉴定时,ct扫描全部发现了大脑器质性病变——可以不承担刑事责任的精神病,大多都有中枢神经系统方面的器质性病变,属于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 这些人全部脱罪,无一例外。 还有三名没被抓住的精神病,情况就不清楚了。 还有一个共同点,这些被害者都有那种’受到的惩罚过轻,或者并未受到法律惩罚’的前科,显然,他们是被人报复了。 但是,我要说的是,这16起案件在我的所有发现中,不过是冰山一角,我接下来要跟你们讲的……呃……你们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第十四章 黄芯萝莉=== 冯笑香本就话少,更不懂得夸大其词,所以,连她都说要两人做好心理准备,说明她的调查结果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说吧。”闫思弦道。 “之前吴队不是让我查一些数据吗,关于最近三个月的失踪人员,我挨个查看了他们的履历,发现近三分之一有犯罪记录,而且和徐龙一样,他们的量刑有争议。 比如这个叫李谦谦的,专门给大学女生做裸贷生意,逼得一个大学女生跳楼。裸贷虽然和女生的跳楼有直接关系,但毕竟跟亲自上手把人杀死是有区别的,而且借裸贷这种事,女生本身也有一定过错,所以李谦谦最终只判了5年10个月。 还有一部分失踪人员,虽然没被判刑,但是民事纠纷缠身,而且民事纠纷的后果往往关联着人命。 比如这个叫陈强的,救护车司机,赚黑心钱,把病人抬上救护车当他的’人质’,坐地起价,问家属要高额车费,不给钱就不开车,结果病人被耽误,送医途中死亡。 类似这种欠下‘良心债’的失踪者,最近三个月就有共122个。” 一百二十二,若是一堆尸体放在一起——吴端无法想象,那将是何等壮观的场面,古时殉葬的人坑也不过如此吧。 闫思弦同样倒抽了一口冷气,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说道:“也就是说,我们现在知道的情况是,有大量曾经欠下’良心债’的人,似乎是遭到了报应,其中16人被精神病捅死——导致这部分人死亡的凶手,关注到了亚圣书院当年的事件,并已经对当年的校长李建业、教官胡志明展开了报复。 除了精神病杀人的情况,还有122人直接失踪,下落不明。” “没错,”冯笑香继续道:“精神病人作案,分布在最近五年,历时比较长,而失踪的情况,则集中分布在最近三个月,平均一天失踪一个半人,简直……” 冯笑香没说下去,她本就不擅长用一些修饰形容性的词句。 吴端接住她的话头道:“我们面临的,可能是史上最有效率的凶手,或者犯罪组织。” 吴端在屋里踱着步子,能看出来,他十分激动。 “作案手法和时间都不一样,有理由相信,这是不同的两波人,为了惩治’法律所没能惩治的犯罪’这一共同目的,而做了类似的事,只是犯罪手法不尽相同。” 一群疯子当街杀人,而且看起来背后有组织,有策划,有接应,这已经够让人觉得不真实了,现在又冒出一个神秘组织来,神不知鬼不觉地拿下了122条人命,实在是叫人不寒而栗。 闫思弦捧着平板电脑,反反复复地看着上面的几页信息,沉默了足有20分钟。 冯笑香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一个u盘,递给吴端,“平板上显示的,只是我归纳出来的部分资料,具体到每桩案件,肯定漏过了许多细节,u盘里是我收集到的所有案件资料。” “辛苦了,”吴端接过u盘,插在卧室的台式电脑上,一边等待开机,一边道:“资料太多,咱们得先找一个切入点,不然像没头苍蝇似的,先把自己绕进去。” 闫思弦深以为然,吴端便继续道:“我建议咱们主要抓两个案子,第一,就是现在手头上的杜珍珠砍死胡志明案,抓住杜珍珠,深挖她背后的人,既然这中间有猫腻,她想通过精神鉴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第二,我建议从最近一个失踪的人查起,就是……” 吴端说话的工夫,老旧的台式电脑终于以龟速开机。 打开u盘里的文件,又花了近半分钟。 连冯笑香这种惜字如金的人都忍不住吐槽道:“队长,你电脑也太破了,卖二手机都没人要,只能换把剪刀。” 吴端满不在乎道:“要那么先进干嘛?我又不打游戏,浪费,能用个word就行。” 冯笑香撇嘴,“你这要求比我奶奶还低,我奶奶还要求玩个连连看对对碰呢。” 闫思弦噗嗤一笑,抬头瞄了一眼吴端的电脑,收获了吴端“你敢吐槽老子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的眼神,讪讪闭嘴。 “刚才说到哪儿了……哦,对,最近一个失踪者,就是笑笑刚才提到的陈强,救护车司机。就从陈强和杜珍珠查起。” 闫思弦正色道:“同意,正好一人抓一个案子吧,笑笑继续负责分析数据搜罗证据吧?不过,u盘里的案宗给我拷一份,我要全部看一遍。” 闫思弦抬手看了看表,对冯笑香道:“都半夜了,走不走?我先送你回家?” “那……谢了。”冯笑香连忙收拾自己的设备。 …… 坐在闫思弦车里,冯笑香有些拘谨地低着头,闫思弦看她这样也觉得别扭,主动开口道:“怎么样?来当警察比进科技公司写代码有意思吧?” “嗯。” “就是薪水低了点,不过,你要是愿意做个兼职,挣点儿外快,也可以找我。” “哦。” “你记得亚圣书院咱俩坐同桌那会儿吗?我还帮你背书来着,没想到你成了黑客。” “呃……” 闫思弦:“……” 他后悔找什么话题了,做个安安静静的美男子……呸,是司机,多好啊!何苦跟自己过不去? 这下可好,平时屡试不爽的搭讪三连接连夭折,信心大大受损。 不划算,这波亏了。 就在闫思弦在心里吐槽时,冯笑香却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把张雅兰接回家了?” 这姑娘说话时从不打个铺垫埋个伏笔什么的,闫思弦被她问得突然,考虑到她年纪小,还得避讳着点男女之事,一时间竟有点磕巴。 “咳咳……她只是作为当年的受害者,而且我们曾经有些交情,那个……就是暂时住我那。” “你跟她睡了吗?” 闫思弦:“……” 闫思弦:天啊!这萝莉切开心芯儿是黄的!还黄得双手叉腰理直气壮,谁来教教我跟黄芯萝莉沟通的正确姿势!老天作证啊!可不是我把她教坏的啊! ===第十四章 警察!别动!=== “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 法医办公室里,吴端坐在貂芳办公桌对面,“怎么可能?搞错了吧?” “受害者是当年亚圣书院的教官,做过一些违法勾当,只是象征性判了一两年,这些我知道,你在亚圣书院卧过底,对这个案子格外关注,我也知道,所以,你怀疑他被人报复,我完全理解。 但是,吴队,要搁20年前,精神鉴定造假还有可能,可是现在全靠仪器,尤其杜珍珠这种中枢神经细胞受损,脑部已经发生了器质性病变的,做个ct一目了然,不存在人为造假的可能性。 当时给她做ct检查的时候,我和八名神经外科专家就在跟前看着,而且……我还留了个心眼,之后又单独带她去一家非三甲医院做过一次检查,和集体鉴定时的结果一模一样。” 吴端看着那一纸鉴定,十分受挫。 貂芳走到他面前,曲起中指在他头顶敲了一下。 “还有,你下次要是再质疑我的工作能力,我就……就……”一时还真想不出能把他怎么样。 吴端接过话头道:“要不你就以身相许?” “呸!臭流氓!” “说真的,还有什么比嫁给我更好的报复方式?以后你就能跟我作天作地,花我卡里的钱,吃我碗里的肉,心情不好了还能骂我两句,实在不好打两下也行……再过几年你还能打我的娃呢……啧啧啧,真的不考虑一下吗?我怎么这么优秀,我都想嫁给自个儿了……” “我去……” 果然一物降一物,此刻侃侃而谈骚话满嘴的吴端,到了闫思弦面前准蔫头耷脑,果然闫思弦才是食物链顶端的男人吗? 正当貂芳为自己在食物链底层的位置感慨时,吴端却言归正传道:“鉴定结果是一回事儿,但……咱们私下里说说,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虽然杜珍珠的那什么细胞……有病变,ct可以扫描出来,她病得的确很严重,但她的病还是可以通过药物控制的,不然不可能出院回家,她是在意识清醒,有自主行为能力的时候对胡志明动手的,你们这个鉴定只能说明她现在无刑事责任能力,可说明不了她对胡志明动手时的状态。” “理论上来说有这种可能。”貂芳道。“但我毕竟不是精神科的专家,不好下定论,这样吧,我帮你约一个——当年我在精神病院进修,带过我的导师,老资历了,在业内特别权威,这次给杜珍珠做精神鉴定,他也在场。你有什么问题,可以一次性问个清楚。” “行啊,那就太感谢了,你约好人了随时通知我,看你们这边的时间。” “得嘞。” …… “站住!” 闫思弦大吼一声,能看出来,跑在他前头的男人比他矮半头,却比他胖出一圈,身体素质显然不如他,可对方拿出了逃命的架势,好像一旦被闫思弦抓住,就要立马拉去枪毙。 穷途末路往往能激发人类的潜能,任凭闫思弦跑得口干舌燥,上气不接下气,前方的男人却始终能跟他保持匀速运动和恒定距离。 “妈的!”闫思弦发了狠,“开枪了!” 他是带了配枪的,但对方单方面逃窜,且是一打照面就逃,连话都没说上一句,这种情况并不符合开枪的标准,为避免麻烦,闫思弦只能口头上吓唬吓唬对方。 这一点令闫思弦有些不习惯,国外对警用枪支使用的要求,可没有国内这么严格。 不过,恐吓还是起到了一定效果。 跑在他前头的中年男人吓得一缩肩膀,猫着腰回头观察“敌情”。 就在他速度稍缓的瞬间,闫思弦脚下猛一发力,追上了几步,抬手死死揪住了对方后领子。 “站住!” 对方如同一匹被猛勒了一缰绳的马,吱嗷喊叫一声,差点儿飞起来。 “还跑?!”闫思弦死死将那男人按在地上,在自己肩膀上蹭了蹭脖子上的汗珠。 随行的警员迅速赶到,七手八脚地将那男人押上了警车。 上了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极力克制着颤抖的双手——这是他第一次单独擒拿一个成年男人,事发当时肾上腺素作用,大势所趋,只顾着一个劲儿往前冲,现在想想,后怕得厉害。 这大概就是吴端的日常工作吧,闫思弦想道。 七年前在亚圣书院,两人曾短暂地赤裸相见了一次,闫思弦记得对方身形修长结实,如今……天热了,吴端穿过一次短袖,露出了右上臂外侧一道足有十厘米的伤疤。 不知道他受过多少次伤。 闫思弦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到了市局,下了车,还有点儿神游天外,也没注意周围,差点儿被人撞个趔趄。 不过很快,就有一双手扶住了他。 吴端问道:“你怎么样?吓傻了?还是受伤了?” 闫思弦翻了个白眼儿,“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吴端挠挠头,“那……没受伤吧?” “嗯。” 吴端指着从车上押下来的男人,问道:“这谁啊?跟陈强的失踪有关?” “陈强开救护车的时候,不是导致一个病人送医不及时死亡了吗?这是病人的儿子。” “有作案嫌疑?” “别提了,奇葩一个,我就是找他了解些情况,谁知道我刚亮出来证件,这小子拔腿就跑,我就追呗……一通跑啊……啧啧啧,这辈子在学校长跑偷的懒都给我补回来了。” 吴端笑道:“没事,我就喜欢遇上这种怂人,越是肿胆小怕事的人,越好审,你不说话他自己先露怯了,随便吓唬吓唬,能吐得干干净净。” 不出吴端所料,这小子还真爆了个猛料。 审讯室里。 “你跑个蛋啊?!”闫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警察同志,我怕啊,我怕说不清啊……我……我知道陈强死了,我还……我……”他低着头,肩膀不断颤抖,“我可能见过杀陈强的人,他给了我几样东西,陈强的金项链、金戒指,还有钱什么的……他还……还跟我说过几句话……那是个疯子!疯子!” ===第十五章=== 在吴端问了两三个问题之后,男人的思路清晰了些,向两人讲述了那段奇特的经历。 “我爸的事儿你们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细说了吧,我就不能提这事儿,提起来我就……哎!太气人了! 他们这些开救护车的,原本是救人的,却反过来草菅人命,出了事儿医院和陈强一块推卸责任,警察也不管,没天理啊! 我那段时间正筹备跟陈强打官司,可是,有天晚上…… 我家住的是那种——有点类似于老四合院,警官你见过吧?” 闫思弦点头。 “老房子了,院里没厕所,方便得去胡同口的公厕……那天晚上,大概11点多吧,我跟平常一样,睡觉之前想去一趟公厕。 刚打开院门——门口站了个人,离得太近了,吓了我一大跳。 而且,他还冲我笑……他那种笑,弄得我汗毛都竖起来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可别碰上个疯子,我知道,疯子杀人不犯法……” 这描述并不准确,但闫思弦和吴端都没打算纠正他。 他继续道:“我想关门儿,等疯子走了再去公厕,我们的院门是朝里开朝外关的,谁知道他一下子推住了门,劲儿特别大,我闹不清他想干啥啊,也赶紧推们,不敢放他进院儿。 我还打算喊一声,招呼大家帮忙,可就在这时候,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躲什么,陈强死了’。 他声音不大,而且有点含糊,但我听得清清楚楚。我一愣神,门被他推开了一点,他的脸整个露出来,还是冲着我笑,我感觉——他的牙都快要龇到我脸上了,离得太近了! 我刚想往后躲,他就冲我吐了个东西。 那东西吐在我脸上,又弹到地上——后来等那疯子走了,我找到了他吐的东西…… 我的天!是一节手指头!太恐怖了!真的太恐怖了!——这事儿我谁都没说,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我怕吓着他们啊……” 吴端问道:“那你怎么处理那节手指头的?” “我……我把它……扔公厕粪坑里了……” 看来是别想找回来了,吴端有些不甘心地追问道:“左手还是右手?哪一根手只头?” “大拇指!是大拇指!哪只手上的……我可没留意。” 吴端点点头,“他吐了手指头,然后呢?” “然后……对了,他说话声音就不含糊了,他跟我说那是好东西,重复说了好几遍‘好东西’,还边说边笑……” 闫思弦道:“你刚才说他还给了你项链戒指什么的……” “对!吐完手指头,他一边说’好东西’,一边就把戒指项链什么的往我身上塞。 一条金项链——我记得那东西,跟陈强打交道的时候,他一直挂在脖子上。 还有一个金戒指——好像陈强也一直戴着,可能是结婚戒指吧。 还有钱——特零碎,总共200多块,有两张100的,三张10块的,还有1块的…… 扔得满地都是,扔完这些东西,那疯子就跑了。 哦,对了,临走他还说了一句话,他说’不客气’。” 手指…… 这东西的出现给男人的讲述蒙上了一层恐怖气氛,和“红色绣花鞋”“人皮面具”在鬼故事里的效果如出一辙。 吴端摇摇头,将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袋里赶出去,问道:“项链戒指这些东西你是怎么处理的?” “藏起来了,就在我家……我……那个,我去给你们取,行吗?你们行行好,千万别派人去我家搜,我老婆孩子都不知道这事儿,别吓着她们……” “你不用紧张,我们又不是土匪。不过,现在的状况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陈强失踪,而他的项链戒指在你家,你有重大作案嫌疑,我们一时半会儿不能放你,怎么跟家里人说,你好好想想吧。 你要是没犯罪,也不用怕,积极配合调查,我们不会随便冤枉你。 你把项链戒指具体藏哪儿了?等下刑警去你家取,会注意工作方式,不会吓着你的家人。” “这……好吧,东西藏在床头里头,我家那个木床,床头是空的。” “明白了。”吴端继续问道:“疯子出现是哪天的事,你还记得吗?” “可有一阵子了……不不,也没几天,应该就是上个月吧……礼拜天!是一个礼拜天晚上,我记得我已经准备好材料了,等礼拜一就去法院……” 吴端打开手机,翻出三月份的日历,将手机举到男人眼前。 “三月有四个礼拜天,你看看是哪个。” “是18号。” “确定吗?” “不会错,就是18号。” 吴端翻看着陈强失踪案的资料。时间基本对上了,从手指这个细节来看,3月18号当晚陈强已经遇害了,直至3月20号,陈强的妻子去辖区派出所报了失踪。 “能描述一下那个人的体貌特征吗?他有多高?”吴端问道。 “跟我一样高!” “这么肯定?” “嗯!因为开门的时候,我最先看到的就是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他正好跟我平视,所以个头应该差不多。” “是胖还是瘦?” “中等吧……有点偏瘦,他下巴挺尖的。” “看来你对他的脸印象比较深刻。”闫思弦道。 “是啊,他往门里挤的时候,脸真的离我很近,实在是……我后来还梦到那张脸几次。” “画像。”闫思弦转向单面玻璃说了一句。 单面玻璃外,负责审讯记录的文职刑警很快联络了画像师。 三小时后,闫思弦回到刑侦一支队办公室,一进门就道:“叫陈强的老婆辨认过东西了,项链和戒指都是陈强的没错。” 吴端招呼闫思弦到他跟前来看画像,并问道:“你觉不觉得这人眼熟?” “许阳?——福利院那个养含羞草的许阳。”闫思弦道。 吴端摇头,翻看起了手头的案宗,“说不过去啊,福利院对精神病患者的看护还是比较严格的,我查了那里的出入记录,许阳至少有半年没离开过福利院了。” “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闫思弦道:“要么只是碰巧长得像,要么福利院的出入记录动过手脚。” ===第十六章 吴先生,我会让你满意=== 再次见到许阳时,他正坐在福利院凉亭里晒太阳,一身蓝白的病号服,和他苍白的脸一起反着光,从远处看,虚虚实实,竟让人觉得这人非常的“仙”。 他腿上放着那盆含羞草,不知是不是被晒蔫了,吴端觉得这盆植物没有上次看起来精神。 听到脚步声,许阳眼皮微微一动,睁开了一条小缝。 看到吴端,许阳彻底睁开了眼睛。 “我认得你。”他对吴端道:“上次让你见笑了。” 他似乎很乐意跟吴端聊两句,不是友善的乐意,而是清楚与闫思弦相比,吴端是“无害”的,所以能够放松精神。 像是逗弄一只低等智慧的猫狗。 这让吴端隐隐不爽,但他还是礼貌地答道“没关系。” 吴端在许阳身旁坐下,看着他腿上的植物,“你真的很喜欢这盆含羞草。” “是呀,”许阳眨眨眼睛,“杜珍珠送给我的。” “上次我们的来的时候,你也提起杜珍珠了。” “因为你是来找她的呀。” “可这次我是来找你的。” “喔……”许阳的眼睛狡黠地转了转。 突然,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死死抱住自己。他腿上的花盆差点掉下去。 吴端被他吓了一跳,本能地伸伸手,却不敢碰他,只能问道:“你怎了?没事吧?……你别激动……”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许阳突然高声问道。 “哈?”吴端懵了。 “走开!离我远点!我知道你爱我!你已经无法自拔!……走开啊!你真恶心!恶心!……” 什么鬼? 不待吴端多想,突然,许阳的身体又放松下来。 他的双手环住了膝上的植物,瞬间恢复了刚才慵懒的状态,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玩吗?”许阳眨着眼睛问道:“以前在精神病院,我见过一个得被爱妄想症的,她就这样,觉得全世界都爱她,不仅是异性,甚至同性和动物,她好苦恼,觉得自己每时每刻都被人窥伺和骚扰…… 不过,后来她的病治好了,你知道怎么让一个人相信你不爱她吗?” 吴端讨厌这个故弄玄虚的疯子,是时候拿回谈话的主动权了。 于是吴端问道:“你最近离开过福利院吗?” “你真不该转移话题,真的。”咕哝了一句,许阳决定不跟眼前的低等智慧计较,“离开?为什么离开?这儿不好吗?每个人都是疯子,只有在这儿一个疯子才能得到’普通人’的待遇,只有这儿才是避难所……” 吴端扯了扯t恤的衣领,跟许阳交流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似乎有点理解上一次闫思弦为何会抓狂。 疯子的身份就是免死金牌,无论他干嘛,你都拿他没辙,打不得骂不得抓不得。 他没注意到,许阳的目光若有若无地在他脖子上划过。 “喂,我给你看个好东西吧。”许阳笑道。 …… 院长办公室。 不仅院长,还有两名护工一同证实,许阳绝不可能离开福利院。 可是,仅有证词,并不足以打消闫思弦的疑虑。 监控录像?不存在的,福利院虽然每个房间都有监控,十分完备,但监控内容只保留七天,超过七天自动覆盖。 就在闫思弦皱着眉,盯着最近七天的监控录像,试图从中发现一些蛛丝马迹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大喊。 啪—— 器皿摔碎的声音自窗口传来。 闫思弦一个箭步冲到窗前,视线被凉亭顶子挡得七七八八,他只能看到两双小腿。 一双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另一双穿牛仔裤,一盆含羞草掉在地上,花盆已经摔碎,泥土散了一地,被两人踩在脚下。 看来刚才的声音正是花盆落地。 从两双腿的移动和步幅来看,它们的主人此刻正扭打在一起,而且,病号服更主动一些。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回身就冲出院长办公室,冲下了楼。 吴端倒没什么生命危险,就是颇为狼狈。 他的两只手跟许阳的手互相抓着,像四条缠在一起的藤曼。甚至,许阳还伸出一条腿,想缠住吴端的腿。 许阳正伸着脑袋大张着嘴,试图去咬吴端的下巴,而吴端的手臂和脖子上,已经有两处被他咬出了血。 脖子上的伤口有些恐怖,直接被咬掉了一块皮,血流下来,吴端的t恤领口被血染湿了一小块。 他想尽办法,试图腾出一只手来,将那张危险的嘴推得远一些。能看出来,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伤着许阳。 闫思弦皱起了眉,上前,毫不犹豫地一个擒拿。 咔—— 两人都听到了许阳手臂脱臼的声音。 “啊啊啊啊——” 这次换许阳鬼叫了。 院长和护工也冲了下来,院长干练冷静地指挥道:“把他弄回屋,叫大夫!叫大夫去!实在不行就上安定!” 五大三粗的护工熟练地给许阳戴上了一个牙套,防止他乱咬,一通蛮力,人很快被抬进了屋。 “咿咿呀呀呦~” 屋里,许阳似乎又哼起了小曲。 院长严肃地转向两人:“杜珍珠从我这儿跑了,你们想查她,随时欢迎,但其他病人——我希望你们别再骚扰其他病人了。 许阳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对付他,最好的办法就是别去招惹他。” 吴端郁闷地想争辩几句,闫思弦却道:“是我们欠考虑了,抱歉。” 说完,他拽着吴端就回了车上。 车上备有一个急救箱,闫思弦将急救箱塞给吴端,吴端娴熟地将酒精倒在药棉上,拿药棉擦拭着伤口。 疼痛很快让他出了一身汗,但他已经习以为常,眉头都没皱一下,还对闫思弦道:“你知道刚才许阳说什么了?他说……” “有受虐倾向是吗?那你可以加入我们的聚会,我保证让你满意。”闫思弦冷冷地打断他:“我只知道,让一个比自己弱的对手咬成这样,可耻!” “我……” “别对着我说话,”闫思弦再次粗暴地打断他:“鬼知道你有没有染上狂犬病……” 吴端挠挠头,“狂犬病好像不会通过说话传播吧?” 他已经尽力缓和气氛,闫思弦却还是摆着一张臭脸。 “我故意让他咬的,我们商量好的……只有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地被’抓走’啊。” “你要抓他?” “是他自己要求的。” “为什么?” “有人要害他,他希望得到我们的保护。” “呵,这种鬼话你也信?” “我信,因为他给我看了这个。”吴端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药丸。 “这是……”闫思弦眯眼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许阳偷偷藏在花盆里的,自从我们那天来过,他日常吃的药就被福利院换了。” “因为他那天提起亚圣书院了?” “只有这一个原因。” “说不定只是因为他那天犯病了,药物才做了调整。” “我不否认,任一个疯子摆布的确蠢得可以。 把这些药拿去做个分析鉴定,就都清楚了,只是……万一他没撒谎呢?万一他的怀疑是对的呢?一旦今天我们离开,他还能活吗?” 闫思弦突然拿起一块沾了酒精的药棉,狠狠按在吴端脖子的伤口上。 突如其来的剧痛让吴端倒吸了一口凉气。 似乎是解了恨,闫思弦终于道:“走吧,抓人去。” ===第十七章 八月!八月!=== 许阳打量着周围。 一路上,他的眼睛始终透过车窗向外看,对他来说,似乎一切都是新鲜的。 闫思弦和吴端也在用目光交流。 吴端:你看他的样子,应该很长时间没离开过福利院了吧? 闫思弦:不好说。 直到进了市局的小会议室,许阳还在四处张望,眼睛都不够用了。 吴端敲敲桌子,让他集中注意力。 “可以说说你的事了吧?他们为什么害你?” “因为……我听到……他们要杀人!” “谁要杀人?” “就是……他们……他们让疯子去杀人,疯子要是不听话,就要被秘密处死……我不想杜珍珠死……” “所以,杜珍珠杀人,是有人逼迫的?” “嗯。” “是谁逼她的,你知道吗?” “一个……女的。” 吴端追问道:“是福利院的院长吗?” “院长……院长……她只是个小丑。”许阳狡黠地一笑:“和你一样。” 吴端当然不会被他的一句挑衅激怒,继续问道:“你在哪儿听到这些消息的?” “喔……在鸡冠花旁边……阳光下面……” 算了,不能对疯子要求太高。吴端暗暗摇摇头。 闫思弦却拿出一沓照片,递给许阳,“你看看,逼迫杜珍珠杀人的女人,在这些人里面吗?” 吴端注意到,张雅兰的照片也在里面。而且许阳似乎对张亚兰的照片很感兴趣。 许阳把其余的照片一把全扔了,天女散花一般,他挥舞着张雅兰的照片,看着飘落的“花瓣”傻笑。 闫思弦努力克制着想揪住许阳领子问个清楚的冲动,吴端赶紧替他问道:“是她吗?你为什么拿着她的照片?” 许阳突然尖叫着将手中的照片撕得七零八落。 “她来了!她来报仇了!……都得死!你们都得死!……” 他的声音尖利,刺得人耳膜生痛。 在这凄厉的声音之下,吴端“老司机带带我”的手机铃声,甚至都有了种雅致之感。 李八月打来的。 自从那天在医院错过见面,两人各自忙着,一直没联系过。 吴端捂住左耳,用右耳接听了电话。 令他始料未及的是,电话那头的呼喊声并不比吴端这边的情况更好。 那种喊叫声吴端并不陌生,几乎每个受害者的女性家属都会那么喊叫——有时候,她们甚至都没了眼泪,只剩下嘶哑的喊叫。 吴端已经听出,发出喊叫的正是李八月的老婆,这让吴端的心骤然缩紧。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怎么了?孩子怎么了?”吴端焦灼地大声问道。 “孩子……被抢……了”电话那头突然换了李八月的声音,“灰色……面包车,往江北……路……车牌号……703……” “八月!八月啊!……你不能死啊……孩子!孩子啊……”又换上了女人的哭喊。 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吴端只觉得头皮发麻,拿着手机的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 半小时前,李八月家。 这十天来,李八月学会的东西,比以往半个月还要多。 从面对一个柔软新生命时的手无足措,到能熟练地抱着孩子,响应这个小生命的一切需要。 他不仅要忙着照顾妻儿,还要想方设法协调因为突如其来的大家庭生活,而时不时发生的摩擦——为了照顾产妇和孩子,李八月的母亲、丈母娘、老丈人都搬了过来。 他的父亲也想来的,可是……每天早晨大家排队用卫生间都成了家里的一个难题,老爷子忍住了。 就在刚才,李八月的妻子还跟两位母亲就“孕妇能不能洗头”发生了争执,李八月陀螺一般,一会儿劝这边,一会儿又让那边少说两句。 终于,在妻子提出“出门转转”这个更大胆的想法后,两位老人终于妥协,准备了热性的生姜水,让她洗头。 头才洗了一半,又因为李八月的妈母亲提了一嘴“二胎”,还没从疼痛阴影中走出来的妻子委屈地大哭起来。 妻子的父母虽然没说什么,但毫不掩饰眼中的埋怨,李八月的母亲脸上一下子挂不住了,讪讪地让儿子去劝。 他能怎么劝?原本通情达理的老婆现在变得喜怒无常,他都快不认识了。 李八月真是深刻感受到了做为女人的不容易,生产不仅让她们身体上承受痛苦,还在某种程度上折磨着她们的心理。 他甚至有点庆幸,幸好同事们都忙,没时间来参观他的家庭此刻有多狼狈。 他哄了自己的老妈两句,将孩子塞给老妈,又帮哭泣的妻子把头发冲干净,扶她回卧室,拍着妻子的背低声道:“谁说要二胎了,咱不要,一个小祖宗我现在都供不过来。” 李八月还不忘补充一句:“再说,我也舍不得再让你受罪啊,你太不容易了。” 李八月决定,妻子要是还哭,他就再加上几句诸如“做牛做马”“一心一意”的保证。 好在,妻子听了软话,哭声渐弱,李八月又劝慰道:“我知道,两家老人都是老观念,总跟你有摩擦,人多也让你心烦,但他们总是为了咱好,就相互理解理解。你前阵子怀孕的时候,不是还总想你妈,也想我妈做的糖醋排骨吗? 人都这样,不见面了想,见了面又恨得慌,这才是一家人嘛……你要实在不爽,我就……让我妈回家去。” 妻子抽着鼻子道:“你妈也不容易。” 李八月笑道:“我就知道,我老婆最懂事了。” 妻子在他肩上打了两下,“你也就敢嘴上说说,真把你妈赶走,你不得跟我急啊?” “呦,谁敢跟你急,我现在就恨不能把你当老佛爷供起来。” 妻子听足了软话,态度已经缓和下来,嘴还硬道:“那你去跟老太太说清楚,我可不生二胎,以后咱家少提这事儿。” “成,我马上就去做老太太的思想工作,首长还有什么指示?” 妻子终于破涕为笑。就在这时,敲门声传来。 外面有三位老人,所以夫妻俩并没有过多关注。 “谁啊?”李八月是母亲将孩子放在客厅地毯上的婴儿床里,走到门口问道。 另外两位老人,一个在卫生间收拾儿媳妇洗完头之后湿漉漉的地面,另一个则在厨房准备午饭。 “快递。” 李八月没少在网上采购孩子的一应用品,最近家里常常收到快递。所以,他母亲也没多想,就开了门。 “您好。” “您也好。”老太太一边回应门外小伙子的问好,一边在心里琢磨:不是送快递吗?手里怎么没拿东西? 就在这是,那小伙子一把将老太太推了个大屁股蹲。 “哎呦——” 老太太大叫一声,与此同时,小伙子已经眼疾手快地捞了孩子,夺门而逃。 李八月从卧室冲出来的时候,脑子轰地一声。 纵然他有着好几年的一线办案经验,却还是愣了三秒钟。 “操!” 他大骂一声,追了出去。 ===第十八章 分崩离析(1)=== 李八月从未如此心惊胆战过。 他看到自己的孩子像一只面口袋,被人拎着小脚,随意的搭在肩膀上。 那只光着的脚白生生的,晃得人眼花。 孩子还太小,身子都是软的,细细的脖子好像支撑不住那颗大头,脑袋仿佛随时能被甩下来。 看到这光景,李八月就是有一身力气也不敢使,他真怕追的急了,孩子出什么意外。 他只能边跑边跟对方打商量。 “你轻点儿!停啊你别跑了!……你要多少钱?把孩子还我,你要什么都行……” “嘿嘿嘿嘿……” 那青年连头也不回,跑得更快了。 小区门口,保安远远看到了追逐的一幕,他认出李八月是这里的业主,想帮着拦,可孩子实在太小,万一出点儿什么差池,他哪儿赔的起?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不好意思了。 保安慌慌张张地闪身,让抱着孩子的青年蹿出了小区大门。 一出小区大门,孩子就被扔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面包车。 是真的扔,李八月甚至都听到了孩子小小的身躯砸在面包车座位上发出的一声“噗”。 李八月牙龇欲裂,大吼一声。 “啊——” 他一个猛扑,刚刚蓄势而不敢发的力量突然爆发,硬是抢在那青年上车前扑到了面包车门前,伸手就去抱孩子。 噗嗤—— 刀子捅进身体的声音,李八月知道,这声音是从他自己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那个抢走他孩子的小伙正握着刀柄。 噗嗤——噗嗤—— 李八月不知道自己被捅了几刀,内脏被绞得七零八落,他什么也顾不上,只想离自己的孩子近一点儿。 “啊——” 妻子的声音自李八月身后传来。 青年跳上车,一脚踹开扒在车门旁的李八月。 面包车绝尘而去。 李八月最后听到的是孩子的哭声,看到的是孩子伸着小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 给吴端打电话……李八月仅有的意识让他摸出了口袋里的手机。 他感到热呼呼的血自胸腹部的伤口往外冒,很快就在他身下形成血泊。 血渐渐的凉了,泡在里面,好冷……好冷…… …… 市局。 吴端指着许阳,凶狠地冲小会议室外的协警道:“让这货他娘的闭嘴!” 他一把抓住路过的冯笑香,“调监控!” 这种时候,大概只有冯笑香能对吴端这副要吃人的样子视若无睹吧。 “查哪儿?”冯笑香问道。 “江北路,灰色面包车,车牌号上带有703三个数字。” “好。” 冯笑香已经在电脑跟前操作起来。 “江北路……江北路……李八月家的小区,就在江北路上……” 吴端烦躁地打了一通120电话,又对两名刑警道:“嘉和苑小区,八月应该是出事了,但具体位置不清楚,我怕120的找不到人,你们去……” 不等吴端说完,两人已经脚下生风跑向了地下停车场。 貂芳听到动静,从不远处的法医办公室探了个头出来,问道:“八月出事了?我没听错吧?” 吴端沉重的面色就是回答。 貂芳冲那两名跑走的刑警喊道:“我跟你们一块!我去帮忙!” 吴端闭上眼睛,揉了一下眉心,在心里默念着:但愿你是去帮忙抢救活人,而不是…… 他睁开眼,看到闫思弦跟冯笑香说了句什么,抓起车钥匙,也奔向了地下停车场。吴端不由分说,跟了上去。 闫思弦将车钥匙扔给吴端,“你来开,我打几个电话。” 吴端发动车子,闫思弦的越野车发出一声嘶吼,冲了出去。 …… 城市里,面包车并不算太多,况且又有车牌上的三位数字,冯笑香很快就发现了目标车辆。 除了车窗上的贴膜格外黑一些,这辆车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面包车还在江北路上,正朝西行驶,刚刚通过江北路和衡山路交叉口……” 吴端焦急地拍了一下方向盘,“联络最近的派出所,让他们出警帮忙。” “好。” “务必跟他们说清楚,车上有未满月的婴儿,不能动用警车,千万谨慎,不能打草惊蛇。” “好。” “务必保证婴儿安全!” “好。” 另一边,闫思弦情绪也有些激动,冲着电话那头喊道:“对,灰色面包车,车牌号里有703三个数字……总之,要是看到那辆车!先跟紧了!……不,也别跟太紧,招子放亮,别叫人认出来……好,不说了,随时联系……” 不等闫思弦挂电话,吴端便焦急地问道:“你跟谁打电话呢?什么情况?” “有个朋友沉迷改车,自己弄了家修车行,专门帮人改车,就在江北路上,一群喜欢玩车的二世祖总在他那儿聚,我让他们帮忙盯着点……” 朋友多就是好啊。 不过此时吴端可没心思跟他贫嘴,他脑海中闪过是从前和李八月一起抓捕过的犯人。 难道有人报复? 如果真是这样,孩子怕是凶多吉少。 市局距离江北路大约20分钟车程,吴端钻大街,过小巷,生生将时间缩短到了10分钟。 可等他赶到,冯笑香这边再也没有进一步的消息了。 “什么情况啊?小小。” “从监控消失了,后续几个路口的监控再没见到那辆面包车,要么是从没有监控的小路逃了,要么有人接应,换车了。” “跟丢了?跟丢了?……” 吴端不敢相信,也不能接受,他握着方向盘的手颤抖着,他努力的深呼吸,对电话那头的冯笑香道:“联系交警部分配合,面包车失踪的地点方圆十公里,所有主干道设卡,检查车上有没有新生婴儿……江北路附近所有巡逻车全部分散到没有监控的小路上去,配枪,看到任何可以车辆立即盘查……” 吴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他只知道,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让所有人都把精力放到这件事上来,不然他就对不起李八月。 路卡和巡逻以最快的速度布置完毕,可是,那辆面包车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一小时后,吴端不得不接受:婴儿很可能已经被带离他们的布控区域了。 ===第十九章 分崩离析(2)=== 吴端的手机再次响起,是貂芳打来的。 他拿着手机的手不住地发着抖。不敢接,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闫思弦一把拽过他的手机,按了接听键。 “什么情况?”他的声音沉稳冷静。 “不好,”貂芳道:“多处内脏受损,失血性休克,正在抢救,是最好的外科大夫……伤得挺重,但是凭心来说,能不能挺过来要看伤者的意志力,一念之间……家里人都来了,老婆刚生完孩子,哪儿受得了这个刺激,昏过去两次,哎……你们那边有没有好消息?” “没,嫌疑车辆没找到。” 貂芳叹了口气,“那还是别说了,赶紧找吧,我就在医院盯着,放心。” “好。” 警察遇袭孩子被抢的消息,很快传扬开来,但凡在公安口子上工作的人,都在打听这一消息,出于某种兔死狐悲的同理心,和不想警察威严受到践踏的自尊心,大家多少都希望出些力,能出动的警察,全部上街寻找孩子,市公安局局长亲自主持工作。 “小区监控拍到嫌疑人的脸了,很清楚,”冯笑香这边终于有了一个好消息,但她又道:“监控拍到的画面很……奇怪,你们自己看吧。” 的确很奇怪,那个抢走孩子的人,一边奔跑,一边咧着嘴,看样子是在大笑。 “这是……嗑药了?”吴端道。 “不像,”闫思弦摇头,“你看这里,他把孩子仍上车,接连捅了李八月六刀,自己上车,又踹了李八月一脚……这些动作精准度很高,一气呵成,可不像是磕了药。” “那……” 冯笑香处理过的高清截图发到了两人手机上。 “这人……” “是他……”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一愣,一个从车后座上拽出一本案宗,另一个则翻看起手机里的资料。 “这人……当街捅死李建业的疯子……就是他啊……那怎么会……怎么……” 就俩闫思弦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吴端道:“他叫郭子爱,男,29岁,感情受挫期间经历了一次车祸,因此患上重度被害妄想症,曾经送医治疗,但效果不好,被父母接回家看护。 因为看护疏忽,导致他拿刀当街刺伤亚圣书院的前校长李建业,当时他就被抓住了——那案子后来转我手上,绝对不会错!就是他!我对他很熟!——当时的精神鉴定结果,郭子爱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所以法院只能判他强制治疗,人被送到省精神康复中心去了。 算下来,已经三年了,可现在……怎么会……” 闫思弦对电话那头的冯笑香道:“我要知道郭子爱什么时候离开精神康复中心的,能查到记录吗?” “查到了,”冯笑香道:“一个月前他的监护人——也就是父母,给他办理了出院手续,他的主治医生给出的意见是:病情大幅度好转,情绪稳定,可以出院由家人看护。 不过,有一点比较可疑……我调取了郭子爱的探病记录,自从他被送到精神康复中心,他的家人就再也没去看望过他……” “有他家地址吗?我要去见见他的父母和主治医生,现在!” “有,我发你手机上。” 几人终于开始正儿八经地分析起问题,吴端被这氛围影响着,很快冷静下来。 赶往郭子爱家的途中,吴端又联系了交通部门,查询面包车的车主信息,很快便有了结果。 “被盗车辆!又是被盗车辆!”吴端道。 两人还记得,杜珍珠从福利院走丢,正是因为福利院的车子和一辆被盗桑塔纳发生刮蹭。 “又是被盗车辆。”闫思弦皱着眉重复了一遍。 李八月的孩子被抢,似乎跟那群惩罚犯罪的疯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这案子就是那群人做的。 可是闫思弦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那群惩罚犯罪的人突然将枪口对准了警察,而且是一个已经转到文职岗位的警察。 闫思弦掂量这吴端跟李八月的关系,斟酌了一会儿道:“有没有可能——我只是说一个假设——李八月他会不会……” “你想说他和那些被报复的对象一样,欠过某种’良心债’?”?“是。” “不可能!我们大学四年同学,一起参加工作七年,11年了,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是……” “没有可是!你不了解他!” 闫思弦没再接话,只在心里叹了一句:是啊,我不了解他,所以我才能保持中立。 车里的沉默让两人都有些烦躁,好在,闫思弦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显示,是张雅兰打来的。 在闫思弦的印象中,张雅兰很懂事,懂事到没什么存在感,就像他家里的一件家具。 她从不会在闫思弦工作的时候打电话来,今天倒是破了例。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你忙吗?” “忙,不过现在有点空闲,你说。” “那……算了……你今天能早点回来吗?” “恐怕不行,有案子,这两天可能都回不去。” “那……你放心,我会帮你照顾好……家里。” 虽然闫思弦不明白那套空房子有什么好照顾的,但他还是道了谢,并嘱咐张雅兰好好吃饭,给她的卡不必舍不得花。 “礼貌有余真情不足啊。”吴端道。 闫思弦耸耸肩,“有时候真是……搞不懂女人。” 闫思弦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这通他不太上心的电话,为以后的一系列变故,埋下了祸根。 …… 一天后。 天刚蒙蒙亮,环卫工人老李就赶到了自己负责清扫的路段。 那是墨城的“富人区”,出了名的环境优雅治安一流。分配到了这样的路段,简直就是环卫工人中的王者段位。 老李像往常一样扫干净了整条街,空余时间他便去翻一翻垃圾桶。 倾倒垃圾桶并不是他的工作,可垃圾桶里总有惊喜。 今天,他真的遇到了“惊喜”。 那是一小团被子,从大小和形状来看,应该是个婴儿的襁褓——老李有这方面的经验。 老李一边感慨“有钱人真浪费,九成新的东西就扔了”,一边盘算着捡回去可以给孙子做一个小褥子。 当他将那襁褓反过来…… “啊啊啊啊——” 僵硬苍白的小脸儿,空洞的眼睛…… “死小孩啊啊啊啊——” ===第二十章 分崩离析(3)=== 市局,会议室。 每个人都是面色铁青,紧咬着后槽牙。 局长赵正亲自主持会议,老人中过风,半边身子不大灵便,说起话来嘴有点歪,却一点看不出滑稽,反倒给人一种坚毅之感。 貂芳道:“八月今早上醒了一下,医生说各项生命体征正常,就是……伤得太重,而且切除了部分脾脏,至少还要在icu住一个礼拜。 他问孩子……我没敢跟他说,只说还没找到。” “保住命比什么都重要,不能让他情绪波动,严格封锁消息,任何人不得向他的家属透露。”赵正道。 网监科主任道:“网上的消息也需要封锁,现在已经有谣传……说……” “说什么?” “说我们没本事破案,就抓疯子顶罪,杜珍珠和许阳被抓的事,也不知道怎么泄露出去了。” “无耻!”赵正道:“哪些媒体散布这种谣言?通知他们删!立马删!谁不删就整改谁!” “是是,通知已经发下去了……就是网民的舆论一时半会儿……” “那是你的工作职责,你想办法解决!” “是是是。” 网监科主任戴着厚厚的眼镜,一看就是个技术宅,被赵正强硬的态度一吓唬,满头瀑布汗,怪可怜的。 赵正转向吴端,“说说案子进展吧。” “已经在机场、车站、公路设卡,也在墨城展开通缉,郭子爱逃不出去……可……也找不到这个人,地毯式的搜捕需要时间。 我走访了郭子爱的父母,他们一听说儿子又犯案,就什么都交代了。 据他们说,原本他们已经不认这个儿子了,可是一个月前,有一家福利院找到他们,希望他们把儿子从精神病院接出来,送到福利院里。 原因——大家可能不太清楚,国家对一些符合资质的福利院是有补贴的,按照他们收留的无劳动能力人的数量补贴,多收容一个人,就多一份钱。 不过,对无劳动能力人的鉴定,过程十分繁琐,其中还牵扯到吃回扣等诸多问题,我就不细说了,总之,福利院非常喜欢郭子爱这种在精神病院里已经经过了鉴定的人,收容这种人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郭子爱的父母当时也说明了,自己的儿子杀过人,精神病院可能不会放人,但对方让他们放宽心,说是医院方面已经打点好了。 还承诺给他们一笔钱,这老两口就同意了。 后来,就如我们查到的,郭子爱出院了。 顺着这条线,我们又查了郭子爱在省精神康复中的主治医生。高压询问下,医生很快承认,他给郭子爱出院开绿灯,的确收了钱。 但是,我们去查给郭子爱的父母和主治医生送钱的人,两边却又都说不清那人的身份,只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 去男人提起的福利院里查,根本没有这么个人——他假借了福利院的名头。 对那个男人……没有监控资料,画像也失败了,一个月前的事,双方都记不清那人的长相了。 …… 孩子……尸检显示孩子昨天下午4点钟死亡,死因是肝脏破裂导致的多器官衰竭。 孩子死前不久被喂过奶粉……同一个垃圾桶里发现了一整罐刚刚拆封,几乎还没有喝过的奶粉,还有奶瓶,应该是跟孩子一起扔掉的,可惜这些东西上没提取到指纹。 弃尸时间应该是在深夜,凶手对弃尸区域的监控分布很熟悉,再加上……高档社区的业主比较注重隐私,监控探头大都分布在社区周围,而社区内几乎没有监控…… 只有一处监控在凌晨4点45分远远拍到了一个人影向垃圾桶的方向走,那人好像抱了个东西,但画面实在是太模糊了,根本无从分辨那人是男是女,更别说是不是弃尸的人……” “过往车辆呢?”赵正言简意赅地问道。 “查过了,没发现可疑车辆。” 结果令每个人气结,难道只能大海捞针般地找一个疯子?难道要成悬案?难道……李八月的孩子就要白死了? 散会之后,赵正将吴端单独留了下来。 老人问道:“我看了你整理的案宗,胡志明和李建业的死,也跟疯子有关,这件事跟当年亚圣书院的案子扯上关系了?” “看来是。” “你要小心。” “我?” “你。你毕竟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人。”老人的身体向前倾了倾,似是有悄悄话要说,吴端赶紧将耳朵凑上前去。 老人道:“这几年你的工作我看在眼里,冲在最前线的从来都是你……虽然我想不明白,为什么对方选李八月下手……但你还是小心些。” “我知道,”吴端低着头,“八月出这种事,是我无能……” “你不用有压力,警察嘛,有几个能真正走到罪犯前头去,不都是追着罪犯跑,尽力就是了了……我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一展身手的时候,我只能做做后勤,给你们打打下手了。” 赵正越这么说,吴端越是压力山大。 他这位上司就是太懂得御人之道,你跟他越亲近,他对你越好,微风和煦,但你要细细品他的话,又总能觉出另一种锋利的味道。 “我一定抓住凶手,给您和八月一个交代。” 赵正挥挥手,“忙去吧。” 出了会议室,吴端直接被闫思弦拽到地下停车场,拖进了车里。 “这是要上哪儿去?”吴端问道。 “你相信我吗?” “怎么突然……”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以前说,关键时刻不会把后背交给我,现在呢?” “老子现在焦头烂额,你能不能别作妖?”吴端没好气,“有这个时间你不如去……” 闫思弦依然坚持道:“你到底相不相信我?” “我信!信你!行了吧?” “那你看好了。”闫思弦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吴端,“小区里的监控没拍到,我家的拍到了。” “你家……这……” 只看了一眼,吴端突然转头,瞪着闫思弦,一副“三秒钟内没个解释老子锤死你”的样子。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监控拍到什么,就是什么。 有人敲门,张雅兰开了一下门,出去,在走廊停留了一会儿——这段时间不知道她做了什么,有没有见过什么人,总之她抱了个孩子回来。 在屋里徘徊了一会儿,看起来她有些手无足措……然后她就给我打了电话——就是案发当天我接到的那通电话。 我说呢,为什么那天她莫名其妙…… ……然后她出门,应该是去附近超市买了奶瓶奶粉之类的东西……从监控来看,她一直在照顾孩子,直到昨天深夜……她起来看孩子——被吓得坐在地上,之后就是收拾东西,抱着孩子还有她买的奶瓶奶粉,出了一趟门,空手回来的……” ===第二十一章 分崩离析(4)=== 吴端眼里只剩下婴儿襁褓,那小花被子是李八月的母亲亲手缝的。 毋庸置疑,曾经出现在闫思弦家的——正是李八月的孩子。 “为什么?!”吴端怒不可遏地揪住闫思弦的衣领,“为什么这样对八月?他退居二线,他就想有个家!你让他怎么活?!” 闫思弦一动不动,任由他拽着自己,被喷了一脸吐沫星子。 最后,吴端撒了手,茫然地自言自语道:“你让我怎么办……” “我也是刚刚才知道。”闫思弦这才开始解释:“我跟你说过,让张雅兰住进我家,因为她身上还有太多疑点,所以我在家里装了监控。不仅如此,她的手机还被监听了…… 可一切都很正常,她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没见过什么奇怪的人,也没接过什么奇怪的电话,看起来她仅仅只是一个受过伤害的女人。 孩子的尸体被找到——你知道吗,当我得知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就在我家附近,我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张雅兰。 可我很快又否定了这个想法,如果是张雅兰,她怎么可能把孩子扔在居住地附近?直到看见家里的这段监控……我承认,我有给她找理由开脱的嫌疑,我不希望她跟这件事有任何瓜葛,我……多希望她还是那个小姑娘啊……那个小姑娘,不会因为我脾气差又高傲,就疏远我,也不会因为我有钱,就刻意亲近我……” 闫思弦叹了口气,继续道:“你还记得吧,咱们调查救护车司机陈强的失踪案。 陈强失踪当晚,有人去过被陈强害死的病人家里,给病人的儿子留下了金项链、金戒指、钱,还有——据说还有一截手指头。 这个凶手——或者说这群凶手已经不仅仅满足于犯罪,他们还需要获得认同。 当他们惩罚了法律没有严惩的犯罪,他们迫不及待地通知被害者,希望跟他们分享喜悦。 我总觉得张雅兰跟胡志明、李建业的死有关,跟疯子作案有关,可这种关联有两种可能性: 其一,她直接参与了犯罪,她跟疯子们是一伙的,甚至,做为一个精神正常的人,她可能是犯罪组织的核心大脑; 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些疯子自发为她报仇,就像他们被其他受害者报仇一样,张雅兰只是一个毫不知情的获益者! 她失去过一个孩子,所以,将一个孩子送给她。这是补偿,更是寻求认同,疯子们的作案手法在进化! 监控内容就是证据! 张雅兰把死去的孩子扔在居住地附近,她根本不懂得如何犯罪! 还有,你还记得吗?伤害过她的除了亚圣书院的校长、教官,还有一个警察——就是那个在李建业东窗事发被捕后,闯入她的住所,将她打昏,并送到洗头房的警察!” “胡说!不是八月!……不可能!他那会儿还没毕业呢!” “你也没毕业!可你已经去亚圣书院卧底了!”这次,换闫思弦的声音坚定起来,“醒醒吧!你冒着被电成傻子的风险去卧底,你的好哥们儿却在背后跟李建业勾结,把最关键的证据——张雅兰本人藏起来了! 你难道就——算了,他现在的状况也不允许你去当面对质——可你就一点都不想查清真相?就算是为了还李八月一个清白。” “你不会懂。” 吴端沉默了,闫思弦不会懂得他跟李八月在一个战壕里相互保护的情谊。 案发当天闫思弦就曾质疑过李八月,被吴端一口否决。 可是显然,闫思弦并没有放弃私下里调查。 吴端深吸了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 “你竟然也有帮人开脱的时候,”吴端笑得有些勉强,“我还以为,你是单纯地怀疑张雅兰。” “是,可我也讨厌怀疑,我讨厌所有不确定,所以无论如何,我要把这件事查清楚。” “你还查到什么了?” 问出这句话,吴端觉得自己仿佛做出了某种背叛,他仿佛听见自己跟李八月之间的情谊咔得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缝。 闫思弦却没心思理会他的小情绪,“要印证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把李八月的照片发给张雅兰,我发了七年前你们毕业照里的李八月。 张雅兰一下就把他认出来了! 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就是那个人!当年把她送进洗头房的,就是李八月!” 吴端痛苦地捂着眼睛,“你别说了,让我想想。” 他此刻什么都思考不了,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闫思弦还是闭了嘴,还将烟盒向吴端递了递。 吴端摆摆手,闫思弦又将烟盒收了起来。 他习惯了跟人情感疏离,对吴端的情绪,并不能感同身受。 可是,被这样一个人信任,应当值得骄傲。闫思弦有些替李八月遗憾,同时他也暗暗下了个决心,他绝不辜负吴端的信任。 闫思弦伸手,犹豫了一下,手终于落在了吴端肩膀上。 吴端的一只手依然捂着眼睛,嘴里却凶狠地吐出了一个字。?“查!” 闫思弦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将车里的抽纸放在吴端手边,独自下了车。 男儿有泪不轻弹,无论吴端有没有掉眼泪,他一定都不希望被人看到自己这幅样子。 在地下车库的电梯口徘徊了一会儿,闫思弦等到了吴端。 吴端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太多情绪。 “我跟你说过,无论张雅兰跟案件有没有关系,她迟早得出来见见阳光。” “是。” “现在是时候了。” “我没意见。”闫思弦又问道:“你打算怎么……?” “人必须带局里来正式审讯,你家里的监控内容,就是抓她的依据。 另外,因为你近段时间跟她的……嗯……同居关系,你必须回避。 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想问她的问题,可以写下来,我会帮你问。 李八月和张雅兰,他们俩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什么角色,我都要查清楚。” “再好不过,我没意见。” 吴端犹豫了一下,又道:“这件事公开以后,尤其是八月的孩子曾经出现在你家,你可能会受到牵连和怀疑……” “我知道,”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我信你,你会还我清白的,是吧?吴队。” ===第二十二章 分崩离析(5)=== 市公安局,审讯室。 吴端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她是那种天生丽质的女人,高额头,高鼻梁,坚毅的微微向外翘着的下巴。 她有一双杏眼,据说这种眼睛瞪起人来不仅不会叫人觉得你生气,反倒很是俏皮。这样一双眼睛,撒起娇来事半功倍。 可她的眼中看不出一丝俏皮,只有沧桑过后的老练沉稳。 她试图用惊慌掩盖这种老练沉稳,使自己看起来符合年纪。 真是个懂得自我保护的女人,吴端有理由相信,即便不依靠任何人,她也能将自己照顾得很好。 那她留在闫思弦身边的原因是什么呢?仅仅是喜欢吗? 见吴端不说话,张雅兰率先开口,怯怯地问道:“闫思弦呢?” 她一提起闫思弦,不仅吴端,单面玻璃外旁听审讯的所有人都皱起了眉头。 丑闻!简直是丑闻! 一名刑警伙同一个拎不清关系的女人,谋害了另一名刑警的孩子,并致他重伤。 这可不就是个天大的丑闻?! 吴端如实道:“他在另外一间审讯室,也被抓起来了,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被抓。” 张雅兰低下头,抽了抽鼻子,再抬起头时,她眼中满是坚毅。 “跟他没关系,是我连累他了。” “那说说吧,你是怎么连累他的?” “我……我收留了一个小孩,我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是没了,我真的很想……可——我发誓,我好好照顾他了,没日没夜,真的,可他死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趁半夜把他……把他……” “你把他扔到了垃圾桶里。” “我……嗯……” “你刚刚说收留,怎么收留的?孩子怎么到你手上的?” “是他们!他们送我的!”张雅兰环视着四周,似乎她所说的“他们”正无处不在地监视着她。 吴端敲了敲桌子,让她集中注意力。 “说具体点!” 张雅兰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组织语言。 “我很早以前就见过他们,那应该是李建业死了以后,有人守在我家门口,在我出门的时候,冲我扔了个钱包。 扔给我钱包的男人,一看就精神不太正常……” “你记得那个男人的长相吗?”吴端问道。 “记不太清了……不过,他除了扔东西,还说了一句话,大高意思就是说’已经帮我报仇了’。 当时不懂,我害怕他有什么过激行为,毕竟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的,我只顾着赶紧关门。 我在屋里打开钱包看了看,那里面有钱,还有一些证件,是李建业的证件,所以我知道那是李建业的钱包。 可那时候……我孩子已经死了,港商为了封口,赔给我一大笔钱,够我挥霍好几年的。 我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什么都不在乎,思考?呵呵,最好别让我用大脑……我好像还因此混进了富二代的圈子,你可以说我是外围女……无所谓,都不重要。 那个状态,我哪儿有心思在意什么钱包,完全不记得钱包最后被我扔哪儿去了。 包括李建业死了,我其实一直不知道……直到我遇见闫思弦,有一次说起当年亚圣书院的事儿,我才知道李建业和胡志明都死了。” “胡志明死了,没人找过你?” “有……可……我不知道算不算。” “什么意思?” “算上给我孩子,他们总过找过我四次……胡志明……那是第二次……那时候我刚搬到闫思弦家,出门逛街,买点儿生活用品,就在大街上,有个流浪汉跟我擦肩而过,说了一句话,他说’胡教官死了,报仇了!’ 就是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实在是……太莫名其妙了。说完这句话,流浪汉就疯疯癫癫地跑走了。” “你没深究?” “我当时心里的确咯噔了一下,也想起来了亚圣书院的那个胡教官,可我连李建业都不打算关注,何况那个胡教官呢?而且……当街的一个疯子,我怎么深究?我连他究竟是在跟我说话,还是在自言自语都不知道。” “所以这件事你也没告诉闫思弦?” “没……我……我怕给他添麻烦。” “那第三次呢?他们第三次找你又是什么时候?” “你应该也知道吧,闫思弦找人问我过去的经历,是两个女警去他家问的。” “我知道。” “就在那之后没过两天,我天晚上去社区诊所买药,帮闫思弦买的,那天晚上他胃疼,中学时候就那样,老毛病了。 买完药从诊所出来,有个疯子一下冲上来,大晚上的,我还以为碰上抢劫的了,结果,他冲上来只说了一句话。 他说’离警察远点!这是警告!离警察远点!’ 我觉得不对劲,可我那时候还是没往亚圣书院去想,我只是担心……会不会是闫思弦得罪了什么人,毕竟,警察这个职业…… 我怕他被报复,趁他有空的时候跟他说了几句,无非提醒他小心。 结果,就是那次他跟我聊起亚圣书院,我才知道胡志明和李建业都死了。可我当时只顾着诧异和……说实话,我心里挺爽的,毕竟仇人死了。 后来想了想,我才想起那些莫名其妙的疯子,那些细节。 而且——我这么说肯定是自作多情了——我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闫思弦在帮我报复那些人。” 吴端将一只拳头挡在嘴巴前,咳嗽了一声。 他真的无语,这女人为什么这么说?她不知道这样是在把闫思弦往火坑里推吗? 吴端甚至都能透过单面玻璃,感受到来自旁听者的怨恨。 他必须承认,凭生第一次,他有了诱供,骗供,或者暴力逼供的想法,总之,只要能让这女人改口就行了。 “话不能乱说,”吴端道:“你这么怀疑,有理由吗?” “当年他主动进亚圣书院找过我啊。” “那是七年前了,”吴端道:“他那会儿才多大?一个毛头小子,初生牛犊不怕虎,现在能一样吗?” “可他还帮我找到了那个警察!那个把我送到蛇窝子里的警察!”张雅兰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有那警察的照片!就在我手机里!” ===第二十三章 分崩离析(6)=== 吴端没让她展示照片,审讯室里陷入了沉默。 他已经看过,张雅兰手机里的确有一张李八月的照片,是闫思弦发给她的。 张雅兰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但吴端的脸色太过凝重,让她不敢开口去问。 终于,吴端道:“你说的那个警察,他被人捅了六刀,现在在重症病房,还没有脱离危险。 他之所以被人捅,是因为跟人抢孩子——他的孩子,刚刚出生还不到半个月,就被一个精神不正常的歹徒入室抢走,然后送到了你那儿。” 随着吴端的描述,张雅兰的一双杏眼越瞪越圆。 “我……”张雅兰只结巴了一下,很快就眯起眼睛,凶狠道:“哦……所以死的是他的孩子?那扯平了,我的孩子死了,就拿他的孩子来补偿,谁让他害过我?……怎么,你不会是想让我同情那个人吧? 不好意思,我已经忘了同情是什么,我同情别人,可是有人同情我吗? 那个警察把我送到蛇窝子里的时候,他对我有一点同情吗?” 吴端没法回答她,一个孩子换一个孩子,是一笔公平账——一种法律给予不了的赤裸裸的公平,连体育老师都算得明白。 “所以你之前一直不知道那孩子的父母是谁?”吴端问道。 “不知道。我听到有人敲门,门外的人说是保洁——闫思弦的确跟我说过请保洁的事,他真的很好,让我不用管家务。 我也知道他有钱,请个保洁根本就不是事儿,但我不想吃闲饭,就一直没听他的,我还以为是他请了保洁,也没跟我打招呼——毕竟,那是他家,他不用跟我打招呼的。 所以我就开了门。 结果,一开门,就是个男人抱着孩子冲我笑,笑得特别……傻?反正看了就知道他精神有问题。 然后他就冲上来把孩子往我手里一塞……是真的塞,我差点被他撞倒,然后他就进电梯下楼了。 临走,还说了一句话。 ’补偿你的’。 就这四个字。 那是个活生生的孩子啊!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门口愣了多久。 说实话,我那时候就想起来闫思弦跟我说过的事了,什么李建业、胡志明被精神病报复,我全想起来了。 我看着孩子,心里狂喜,我知道,是那些帮我报仇的人,我也知道他们干的事犯法。 可是,我管他呢。 我只知道,苍天有眼,终于眷顾我一次。 我根本就没去想这孩子哪儿来的,他父母在哪儿。 抱着他回屋的时候,我已经相信了,那就是我的孩子,我可以和原先一样,活得有盼头。 甚至,闫思弦也不太重要了,对了,应该跟闫思弦商量一下。 可他是警察,不会允许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出现在他家里吧?甚至,他会去追查这孩子的来路,把他送回去。 我想跟他好好商量的,心里又怕,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拨了他的电话,他说很忙,好像——可能只是我的感觉吧,态度不太好,我觉得那不是个好机会,就没说这事儿。 还是等他回来面对面说吧。 我还考虑过,撒个谎把他骗过去,就说……是朋友的孩子,托我照顾什么的……我知道这样的谎言很蠢,但我看着那个孩子,我就顾不上想别的了……” “你照顾孩子的时候,他有什么异常吗?” “总哭,我就一直抱着他哄。” “只是抱着哄?你有抚养婴儿的经验,就没检查一下,或者带孩子去医院?” “检查了,我怕他有伤,浑身都检查了,没伤啊,他还吃奶粉了呢,吃得不少。 小孩不都是喜欢哭吗?而且……后来他也不哭了,就是睡……这也正常啊,我的孩子刚生下来的时候,一天能睡十六七个小时,小孩长脑子的时候,多睡觉好…… 后来孩子突然就死了……我真没虐待他,不知道他为什么死啊! 可是……已经死了,我能怎么办? 我有两个选择,第一,多一事,等闫思弦回来跟他商量,可我还说得清吗?第二,少一事,我自己把死孩子处理掉。我选了后一个。” 张雅兰苦笑一下,“可能我就是没这个命吧,学校让我别相信迷信,可是……呵,谁试过我走的路,都他妈的得信命。” 吴端很想问问,她在闫思弦面前也这么说话吗。 “关于孩子,闫思弦完全不知情吗?” “不知道,我可以保证,他正好忙得几天都没着家。” 吴端递给张雅兰一沓照片,“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人,就是……那些找过你的疯子。” 鉴于曾经有画像指向许阳,吴端特地在其中放了一张许阳的照片, 张雅兰一张张地看过去,看许阳的照片的时间略长——她似乎认出了照片上的人,那一瞬间,她呼吸凝滞了一下——但只是一瞬间,她若无其事地将照片切至最后,开始看下一张照片。 吴端几乎能够确定,许阳就是她曾见过的疯子,但出于某种原因——或许,在她心里,那些帮她讨回公道的疯子,才是正义的,可信的,不应当被法律制裁的——总之,她决定替对方保守秘密。 为了不露破绽,张雅兰甚至故意在之后的某张照片上纠结了一下,可惜,她不是个好演员。 她自己应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纠结表演很快结束,她将照片还给了吴端。 “我不认识他们。” “再看一遍。”吴端道。 张雅兰照做,这次她自然了不少,不过,还是有细微的破绽,在快切换到许阳的照片之前,她心中忐忑焦灼,手腕有些僵硬,切换照片的速度不自觉地变快了,以切换许阳的照片为最快。 看完许阳的照片,如释重负,手臂和肩膀上的肌肉开始放松,切换照片的速度也随之慢了下来。 这差别只在毫厘之间,可吴端的观察力极好,而且他毫不介意“虎视眈眈”地观察对方,以给对方造成压力。 “真不认识。” “好吧。”吴端直接抽出了许阳的照片,“请你仔细看看这个人,我知道你已经看了两遍,再仔细看看……这样吧,我也跟你交个底,这个人已经被拘捕,我们有理由相信,他跟杀人的精神病团伙有关联。” ===第二十四章 分崩离析(7)=== 张雅兰已经掩饰不住挣扎,她只能尽量低着头,不让吴端看到她的脸。 吴端等待着,他有得是耐心。 终于,张雅兰给出了答案。 “我不认识他。” 吴端能有什么办法?他总不能像个疯子似的掐住张雅兰的脑袋,逼她吐出他想要的答案。有那么一瞬间,深深的无力感让吴端觉得:疯子们简单粗暴的办法其实也还不赖。 他只能不太地道地抬出闫思弦,据他了解,闫思弦还算得上这女人的软肋。 “你是在给他找麻烦。”吴端道:“你希望他陷进没完没了的述职、询问里去吗?” 可张雅兰已经打定了主意,威胁并不能起任何作用。 终于,吴端败下阵来。 “好吧,我们再聊聊别的。” 接下来,是闫思弦写给吴端的问题。 吴端道:“我们去过亚圣书院,去救你,可是晚了,当时你已经不在那儿了,据我观察,亚圣书院的确有电击禁闭等体罚,但除了刚进去那几天,他们会用这些手段来杀你的锐气,其余时候,只要你随大流,不惹事,那些东西就不会用在你身上。 所以,为什么你被折磨?” “逃跑,失败了。在亚圣书院,逃跑是天大的错,被逮住,就是一通玩命儿地折磨。” “怎么逃的,能具体说说吗?” “晚上,因为白天始终有老师盯着,没机会。 我们的宿舍在一楼,结束一天的课程和体能训练后,老师会把学生送进宿舍,点名,确定没少人,就立马锁门。 一晚上都不会再开门了,宿舍里没有卫生间,想方便,只有一个痰盂。 窗户上有防盗网,门又落了锁,插翅难逃。 不过,倒是有一个办法不回宿舍。” “什么办法?” “有些事,教官只能把你带到没人的地方,偷偷摸摸地干。” “明白了,”吴端道:“那些性侵女生的教官。” “我就被教官带进过禁闭室一次,跟另一个女生一起。” “是胡教官吗?”吴端问道。 “是他。” “那个女生,是楚梅吗?”吴端又问道。 “她叫楚梅?我不知道。” 吴端将楚梅的照片递给张雅兰。 张雅兰点头,“是她。” “那天晚上,禁闭室里除了我和楚梅,就只有胡教官。我们的手脚被捆着,嘴上贴着透明胶。 我们不能出声,可是……我从她眼里看到了一种东西,我相信,她也从我眼里看到了。 我们都意识到,我们有两个人,对付一个教官,胜算不是特别大,但值得一拼搏。 具体的过程我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我使劲压着胡教官,尤其压着他的脖子,我的整个膝盖都跪在他的脖子上,为了不让他出声,我用上了所有的劲儿。 楚梅冲他脑袋踹了几脚,他昏过去了。 我们偷偷从禁闭室溜出去,偷偷摸到学校围墙根。 楚梅让我先走,她让我踩着她的肩膀往围墙上爬。 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光着脚,她那么瘦,她的肩膀上都是骨头,踩着都有点硌脚,她托着我,扶着墙,颤颤巍巍地往起站,我都害怕她的腰会折断。 我终于爬上围墙了,我骑在围墙上,拽她,想把她拽上来。 那很难,真的太难了,用不上劲,感觉一使劲我就要被她拽下去。 可是我们俩都没放弃,也不知道那时候是不是特别单纯,我心里就一个念头,我要是把她扔下,她就死定了。 结果,教官和老师还没发现我俩翻墙,倒是先被一个男生从宿舍窗户看见了。 那个男生大喊大叫,揭发我们——呵呵,揭发别人可以得到奖励,你应该知道吧? 教官很快就从宿舍楼冲过来了,我们俩一下子都哭了。 楚梅让我放手——是她先撒手的,我记得很清楚。我还记得,她冲我大喊’跑啊!一定报警啊!’ 我跳过墙的瞬间,看见她被三名教官连抱带拖地弄走,她的衣服掀了起来,上半身几乎全裸着,那些人的手就在她身上。 我拼命跑,边跑边喊,求路人救救我,求过往的车能带上我,送我去派出所,教官就在我后面追,离我很近。 太晚了,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过往的车怕惹事,全都绕着走。 我没跑几步,就被抓住了。 我知道,完蛋了。 被抓回电疗室的时候,楚梅已经被电得失禁了。 有个男生,站在老师和教官那一堆人里。他又高又壮,却勾着背,我认得那个人,就是他告发我们的! 楚梅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男生,眼里能射出刀子来。 可是,当她看到我,她看到我也被抓回来了,她眼里的恨全没了,只有绝望。 她一下发起了狂,又吼又叫,就像……像疯了…… 那天晚上我们轮流被电击,晕过去了几次我已经不记得了。 最后好像是……我被拖进禁闭室,被胡教官拳打脚踢了一顿,还被他……呵呵……真佩服她,我跟个死人一样,他也有兴趣…… 后来再醒过来,我就发现自己被埋了,还失忆了……” 吴端点点头,示意之后的事他已经知道了。 “那你之后跟楚梅有过联系吗?” “再没见过她,”张雅兰的呼吸有些急促,“你们有她的消息吗?她怎么样了?” 能看出来,她真的为楚梅担心。 “我们去亚圣书院找你的时候,见到楚梅了,她那时候精神已经不正常了,后来亚圣书院被查封,她被送进精神病院,我去探望过几次,再后来……她出院以后就不知去向了。” “真的……疯了……”张雅兰难得动容一次,楚梅应该是她少女时期少有的给过她温暖的人吧,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实在叫人唏嘘。 吴端深谙审讯之道,感性的部分起了作用,他立即回归理性,问道:“再说说你吧,扫黄那天晚上,你怎么会出现在那栋举办聚会的别墅里?” “胖子叫我去的,他说介绍个大人我给我。” “你不知道是闫思弦?” “不……我,我不清楚,或许他说了,但我没留意。”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不动声色地继续问道:“那天晚上,大湾分局放人之后,是谁把你接走的?” ===第二十五章 分崩离析(8)=== “我没太明白你的意思。”张雅兰抬手撩了一下头发。 “就是字面意思,谁来接你的?” “谁会接我啊?没……” 吴端将手边的笔记本电脑转向张雅兰,“我们调了监控,当晚你从大湾分局出来,到了这个路段就不见了。 好在这里前后的路口都有监控,我们查询问了那个时间段过往的每个出租车司机,他们都表示没载过你。所以,接走你的,是哪辆车?” 张雅兰愣了会儿神,一笑,“你都查到那时候了?闫思弦查的我?” “谁查的不重要,闫思弦一直很维护你,你心里应该有数。” “是啊。”张雅兰看了一会儿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没人接我,那天晚上我打了辆黑车。” “黑车?” “就是私家车载客收钱的那种……” “我当然知道黑车是什么,可是……你一个女孩子,大晚上打黑车?而且……从监控来看,短短几十秒,那路段至少有5辆空出租车过往……打黑车,不太合理吧?” 张雅兰道:“我知道,警察的孩子经我的手,死了,我还把闫思弦牵扯进来,你们对我有气,你们都觉得我是扫把星,是惹麻烦的。 可我想这样吗?我想跟老男人睡吗?我想死孩子吗?我叫人帮我报仇了吗? 你们……呵呵,你们就会逮着软柿子捏! 我打什么车你也管?警官,我跟人睡觉用什么姿势你等下是不是也要问一问?” 吴端面不改色,“你说完了?” 张雅兰一愣,吴端继续道:“我希望你明白,带你来市局,是正式的讯问,一个出生不到半个月的孩子死了,你有害死孩子的嫌疑。 跟上次在你家的询问不同,上次你只是当年亚圣书院案的受害者。 你是闫思弦的朋友,我已经尽量体面地跟你交谈了,所以,如果你抱怨完了,就好好回答问题,看看这段监控,找出来你当时搭乘的那辆黑车。” 张雅兰咬着下嘴唇,眼里满是委屈。 但不知是不是吴端的严肃震慑到她了,她真的在看监控画面——至少目光定在电脑显示屏上了。 “我记不起来了,黑天,再说都过了这么多天……”张雅兰给出了结果。 “好吧,讯问先到这里。” 出了审讯室,吴端对两名刑警道:“24小时盯紧她。” 另一间审讯室里,闫思弦和局长赵正面对面而坐。 出于赵正的要求,这次询问没有旁听,只在审讯室里放了一台刑侦记录仪。 闫思弦自诩心理素质不错,可是对上赵正的眼睛,心中免不了打着小心。 多年的刑警生涯让赵正的眼神十分犀利,像一双鹰眼,除了犀利,还有老年人特有的睿智祥和。 祥和里揉着犀利,才最叫人害怕。 看着那双眼睛,你就知道自己骗不过他,谎言将无处遁形。 “我记得你,七年在,你在市局闹,让我们查亚圣书院,你还和小吴一起,把自己锁电疗室里。” 赵正的语速偏慢,一句话里停顿也颇多,他所说的每句话都是经过思考的,有一言九鼎的意思。 “我的荣幸,无论是当年能被您记住,还是现在在您手底下工作。”闫思弦道。 “那时候我就想,这是个好苗子,我还查了你的资料,发现你是有钱人家的独子。 我以为你不会来干这行,还挺可惜,结果,你来了。” 闫思弦笑笑,“您是不是对有钱人家的独子有什么偏见?” 赵正也笑,“偏见吗?没有,倒看出你有一个先天优势。” “哦?” “至少,你不好被钱收买,毕竟吃过见过。” “倒是。”闫思弦耸耸肩,“看来您对纨绔子弟的要求不高,不过,可惜啊,我还是没做好。” 闫思弦想将话题往张雅兰身上引,赵正却不接他的茬,继续道:“你来了之后,好几个案子都破得又快又漂亮。能看出来,小吴很看中你的。” “他会用人,那是他的本事。” 赵正伸手关了刑侦记录仪,闫思弦知道这是有私话跟他说,却也不想表现出很期待的样子。 “原本我还能多帮帮你们,可自从中了一次风——老了,不服不行,我得考虑退休了,”赵正道:“小吴有能力,只是太年轻,所以才一直把他放刑侦一线,积累经验和资历,我是把他当接班人来看的。” 闫思弦没想到赵正突然跟他说这个,一时不知接什么话好。 赵正又道:“他不能有污点,他破的案子不能有污点,手下带出来的人也不行。” 老爷子终于进入正题了。 闫思弦一摊手,“我人就在这儿,跑不了,您随便查,查到什么污点,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赵正伸手指了指闫思弦,“年轻人,冲动。” “我是有提醒你的意思,但我更想跟你聊聊这个案子。” “您是说,疯子杀人,还有那些欠了’良心债’的失踪者?” “对。” “洗耳恭听。” 赵正摆摆手,“刑侦是你们的工作,我不跟你聊细节,就问一句:这案子你们有把握吗?” “没有。”闫思弦实话实说。 “那就别查了,至少现在别查,没有报案人,你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现。”赵正脸上看不出表情。 闫思弦诧异于,竟然从他脸上看不出表情。 “一百多条人命,建国以来这么大的案子都少见。 一旦案发,而你们没抓住凶手,那就是个天大的窟窿,’无能’这个标签会一直跟着你们,跟着整个墨城刑侦系统,到时候,你,小吴,我们所有人都得倒霉。” “那到什么时候可以查?您退休以后?”闫思弦并不指望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继续道:“况且,这话您应该跟吴端说,他才是支队长。” “你当我不知道?是你追着亚圣书院的案子不放,也是你去把张雅兰找回来的,现在,就连李八月的孩子都死在你家!” “我还真是惹了一身骚。”闫思弦无奈地靠在椅背上,“您劝不住吴端,让他放着那么多失踪者不管,不可能。这点您很清楚,否则您就不用跟我费口舌了。 您还应该清楚,我给吴端帮忙,这案子能破的可能性会大很多。” “你已经停职了,这不合规矩。” “据我所知,您坐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是靠循规蹈矩。” “你这么跟我说话,胆子不小。” “您都跟我推心置腹了,我也说几句实话,来而不往非礼也。” “一定要查下去?” “这取决于吴端,更取决于——说这个可能有点虚,但……是真的,管它虚不虚——更取决于做一个刑警的良心。” ===第二十六章 暗流(1)=== 这是吴端第一次去闫思弦家。 屋子里出乎意料的简洁。 大量的白色、原木色,简洁到除了能一眼看出主人是个单身汉,还会联想到诸如“空旷”“禁欲系”之类的词汇。 最吸引人眼球的,大概就是书柜,每面墙都是满满的一柜书。 吴端粗略扫了一眼,除了我国,还有英美国家的法律、法理研究,心理学、社会学、法医学、痕迹鉴定学相关著作、书籍、论文,国学、历史、哲学类书籍。还有一个书柜,专放些杂七杂八的书,吴端在其中看到了几套漫画,竟还有一本教人如何泡妞儿的书。 “你还看这个。” “嗯,旁搜杂学。”闫思弦拉开冰箱,“你喝什么?” “热水。” 闫思弦给自己拿了一瓶橙汁,又将水壶接满,烧上。 “用不用给你来点枸杞?中年人。” 吴端回怼道:“喝那么甜,小心得糖尿病。” 闫思弦笑笑。 吴端又道:“你停职避嫌,但老赵没说不让我找你,你给他下什么药了?” “如果可以,我倒希望给他来点……” 看到吴端微微皱眉,似乎不喜别人拿他的导师开玩笑,闫思弦识趣地没将后面的话说完。 “你怎么看张雅兰?”闫思弦道,有岔开话题的嫌疑。 吴端没追究他,答道:“她有问题,我今天故意一诈,她就露馅了。” “哦?” “我说查过所有过往的出租车,其实就没查,但她心虚了,她说从大湾分局放出来那天,是打黑车走的。 已经是后半夜了,出来拉活的黑车很少了,再说,那路段打车并不难,根本不可能打什么黑车,她为什么撒这个谎?因为有人来接应她,并且,她不想这个人暴露。” 闫思弦摩挲着手中的饮料瓶,“有人接应……所以,进一步的推论是:她跟我重逢,接近我,甚至都可能是有预谋的。” “恐怕是。” 吴端看不出闫思弦的情绪,试探地安慰道:“也不一定,兴许……她不想你知道以前的事儿,所以向你隐瞒。” “以前的事儿?你不会是想说……来接她的是某个包养她的人,向我隐瞒,因为我长得像冤大头,看起来特别好勾搭?”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我觉得吧,别说一头绿毛,就算变成绿巨人,你也一样帅。” “滚!” 闫思弦恶狠狠地给吴端倒了一杯水。 吴端拿出一个笔记本,道:“我把目前进入我们视线的关键人物梳理了一遍,你看看?” “好啊。” 笔记本上的内容如下: 【张雅兰】 亚圣书院最直接最隐秘的受害者,曾被折磨至死亡状态(假死?),并被当做尸体偷偷掩埋,因此沦落风尘。 与楚梅有过命的交情。 后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李建业因涉嫌非法拘谨,虐待,被判处3年2个月。 疯子团伙帮助当年的受害者复仇,先后杀死李建业,胡志明,试图杀死李八月,抢走并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疯子团伙是有针对性地帮张雅兰复仇,而不是帮当年的所有受害者,将李八月的孩子送给张雅兰既是证明。) 照片筛选中,张雅兰试图掩盖她认得许阳,并试图隐瞒某个曾经在大湾分局附近接走她的人。 【杜珍珠】 2012年5月4日,其女儿樊庄庄被传销团伙折磨,并最终坠楼死亡,罪魁祸首系樊庄庄的网恋对象徐龙,徐龙被判刑4年3个月。 徐龙出狱第三天,被疯子当街砍死(死法与李建业、胡志明一致),但行凶的疯子至今没抓到(有接应?),疑似是疯子团伙为杜珍珠复仇。 女儿死后,杜珍珠精神失常,入市第四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疗,并与许阳同一批转入福利院。 2018年4月19日,杜珍珠当街砍伤胡志明,至其抢救无效死亡(疑似加入了疯子团伙?对疯子团伙的某种偿还?又或者,受到了疯子团伙的逼迫???) 最近一次的精神鉴定,杜珍珠为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之前的多起类似案件,伤人者均系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并都成功因此脱罪)。 【许阳】 曾与杜珍珠同在市第四医院治疗,并一同转至福利院,两人似乎关系要好(杜珍珠赠送许阳一盆心爱的含羞草为证),许阳曾经说出“亚圣书院”,据他后来陈述,他曾听到过疯子团伙成员要挟杜珍珠(信?不信?)。 据许阳称,在说出“亚圣书院”之后,福利院试图在他每天吃的药里做手脚(药理检验结果尚未拿到?福利院是否也参与到了某一方势力之中?) 在照片筛选中,许阳认出了张雅兰(见过?)。 黑心救护车司机陈强死后,受益人声称一个貌似许阳的年轻人曾堵在其家门口,并丢下许阳的金项链、金戒指,以及一根拇指(至今未找到)。 许阳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身份?疯子团伙成员? 【郭子爱】 重度被害妄想症患者,曾当街刺死李建业。 后被送往省精神康复中心进行强制治疗,之后被一个神秘的中年男人买通其父母和主治医生,办理了出院手续。 于2018年4月29日冒充快递闯入李八月家中,抢走李八月出生仅10天的孩子(一名男婴),并在小区门口持水果刀将李八月捅成重伤。(明显有人开车接应,设计逃跑路线,并为其寻觅藏身之处。) 目前尚未找到郭子爱。 【楚梅】 亚圣书院受害者,和张雅兰一样,曾遭性侵(虽然没有证据)和电击虐待,导致精神失常,其母亲是当年唯一一个要求警方彻查,希望给女儿讨一个说法的家长。经核对,其母亲于前年去世,楚梅现在本市一家疗养院。 【李八月】 刑侦一支队成员,据张雅兰指认,是当年将她送进卖淫场所的坏警察(当年李八月22岁,是警校大四实习期间)(存疑!!!),与4月29日被郭子爱入室抢走孩子,并在小区门口被郭子爱捅伤。 ===第二十七章 暗流(2)=== “我还以为你不会把李八月写进来。”闫思弦道。 “一码归一码。” 闫思弦将本子还给吴端,“带笔了吗?” “随时带着呢。” “好,我说你写。” 吴端有些费解,却还是照做了。 “闫思弦。” “你让我吧你也写上去?” “我曾经去过亚圣书院,现在收留了张雅兰,收留期间李八月的孩子死在我家,难道这还算不上关系人?” 吴端想了想,将闫思弦的名字写了下来,“行吧,我倒很想知道你怎么评价自己。” 闫思弦挑挑眉。 “张雅兰的高中同学、好友——加个括号——疑似男女朋友?。 第一个发现亚圣书院可能存在向学生施虐的问题,报案,并要求警方介入调查。 曾伪装成问题学生进入亚圣书院,寻找张雅兰,与其他学生一起,被前去查封亚圣书院的警察解救……” 吴端忍不住道:“被解救,你可真够谦虚的。” 闫思弦回击:“只能说明你自大,我可是以你的口吻来写的。” “可我不会这么写。” “你怎么写?” “我会写:有勇有谋,协助警方卧底,以极快的效率获得张雅兰死亡并被埋尸的信息,身陷险境,临危不乱……”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是不是想问我借钱?不然干嘛拍我马屁?” 吴端摇头叹气,“某些人啊,小时候挺可爱,越长大越没人性,钱钱钱,俗不俗。” “所以你到底要干嘛?” 吴端懒得搭理闫·疑心病患者·思弦,“你继续说吧。” 闫思弦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继续道: “与张雅兰在一次聚会上重逢——加括号——疑似sm聚会? 后将张雅兰接到自己家中——括号——旧情复燃?还是借机调查张雅兰? 4月29日,李八月的孩子被郭子爱送到闫思弦家中,交到张雅兰手上,根据小区监控拍下的抢夺孩子的画面,以及尸检结果,推断孩子送到闫思弦家之前,就在被抢夺的过程中受伤,肝脏破裂。后又因送医不及时,最终死在闫思弦家。 张雅兰在4月30日凌晨,将孩子的尸体仍在附近的垃圾桶。 事发的两天里闫思弦一直在加班,并表示孩子的事他并不知情——括号——存疑。 目前,闫思弦被停职,接受组织调查,” “sm……旧情复燃……你把这些词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不会觉得别扭吗?” “不是我,是你,你用了这些词。” “好吧,既然你自己已经把内容写好了,那么,括号里的问题,你最好直接给我答案。” “这是停职调查的一部分?” “可以这么理解。” “我无所谓,绝对配合调查。”闫思弦耸耸肩,“但我保证,给你的回答跟之前不会有任何变化,你要是指望我给你开小灶,透露什么惊天秘密,那你真想多了。” 吴端料到了这个答案,却还是略显失望。 “我倒可以跟你分享几个看法。” “你说。” “得把两个组织区分来看,我们现在面临的,其一是一个利用疯子杀人的团伙,五年来作案19起。 杜珍珠落网后,疯子团火渐渐浮出水面。想把他们连根挖起,只是时间问题。 在这个团伙中,疯子只是被利用的工具,组织策划支援一系列杀人案件的,是一群正常人。 比如,贿赂郭子爱的父母和主治医生,让他顺利出院,从而具备再次行凶条件的中年男人。还有郭子爱去抢孩子时,负责接应他的面包车司机。 这些疯子的背后,究竟藏了多少正常人?他们组织疯子行凶的目的又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崇拜蝙蝠侠? 还有郭子爱本人,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他已经为疯子团伙效力,杀死了李建业。 旧案尘埃落定,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把他从精神病院弄出来,让他去对付李八月?这样岂不是很容易暴露组织?难道不能重新找一个疯子? 从以往的案宗来看,一个精神病患者只做一次案,并且,组织不会干预抓捕、审讯、审判,这些疯子能够脱罪,仅仅因为他们是疯子。 19起案件,这种犯罪模式已经非常成熟,它保证了组织的隐秘性,那这次为什么要做出改变?而且是不好的改变。 单单郭子爱重新出山这件事——背后一定有一个不得不用他的原因,可我现在还想不明白。 而郭子爱重新出山,恰恰就被用在帮张雅兰复仇上,这让我隐隐觉得,张雅兰跟疯子团伙的关系没那么简单。” 闫思弦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没证据,张雅兰的经历全凭她自己讲述,真假难辨,我说不准……” 不多时,他又摇了摇头,将这些疑问赶出脑海。 他向来不愿钻牛角尖。 “继续,”闫思弦道:“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组织,一直藏在暗处,查无可查。唯一与这个组织有关的线索,竟然是指向许阳的。” “那副画像。”吴端道。 “是啊,太像了,许阳右侧额头上有条伤疤,跟眉毛平行,其实不太明显,可就连那块伤疤都画出来了。 正因此,我们才会怀疑许阳是把黑心救护车似乎陈强的项链、戒指、钱扔给受害者家属的疯子。 可是,画像终究只能做为旁证,有参考意义,却不能定罪。 单查许阳这个人,他太干净了,他好像……仅仅是一个天生的精神病,跟哪一方都没关系。 而他之所以被卷进来,也仅仅出于偶然——他偶然跟杜珍珠被送进在同一家福利院,又偶然听到了点什么。 他疯疯癫癫的话,好像是想跟我们暗示什么,却又……” 闫思弦少有词穷的时候,更很少用“好像”“似乎”这一类词语,但他开始一段推理分析,他总是那么笃定。 这次,闫思弦是真碰上难题了。 “抱歉,我不大会安慰人,”吴端语气里丝毫没有抱歉的意思,他伸手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尤其是安慰一个总在智商上碾压我,好不容易挫败一次的人。” 闫思弦:“或许,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第二十八章 暗流(3)=== “我好像闻见阴谋的味道了。” “狗鼻子失灵了?要不要帮你找个兽医?” “明白了,原来某人都是看兽医的,”口头上扳回一城,吴端大度地问道:“你想我答应什么事?” “让我去看看李八月。” “不行!” “紧张什么?你们不是一直瞒着他的吗?他应该还不知道孩子已经死了,至少,不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我去看看他难道还能……” “他已经知道了。” 闫思弦:“……” 闫思弦:“谁告诉他的?” “谁也没告诉,反正他就是……知道。” “明白了,”闫思弦点头,“刑警的经验和直觉,隐瞒本身就够可疑的了。” “是啊。” “那他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一开始只知道孩子死了,然后……哎!向我以死相逼,拿我们11年的交情威胁、赌咒……我实在……他躺床上那个样子,太可怜了,而且……他需要仇恨成为他的支撑。 我告诉他孩子被送到过你家,也说了一部分张雅兰的事……” 闫思弦扶额,“你就这么把我豁出去了?真舍得。” “我替你解释了,你跟这件事没关系。” “我不信。” 闫思弦的神态十分认真,这让吴端有些摸不着头脑。 “为什么?” “那天我在车里问你相不相信我,你没给出答案,说明你根本就不信我,你给我看你的总结,又不把我写在本子上,你想试探,又怕打草惊蛇。” 吴端有些局促地合上本子,闫思弦却一转话锋,又道:“你不信我,这是好事,可惜能力还差点,你实在太慢了。” “我?……慢?” “李八月和张雅兰,他们俩中间,一定有一个人撒谎,既然张雅兰这儿找不到突破口,那就从李八月这边下手,在我看来,这是捷径,也是必须的——你还没意识到吗?李八月可能是本案的第一个突破点。 李八月已经知道孩子死在我家,死在张雅兰眼前,那他知不知道,他自己也成了嫌疑人——协助李建业隐匿证据,并把张雅兰劫持到淫秽场所——这些他知道吗?” “没敢告诉他,伤那么重,孩子又没了,就别给他雪上加霜了。” “仅仅是这样?” 吴端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你不告诉李八月,就没有一丁点儿怕打草惊蛇的意思?就跟你试探我一样。” 吴端捏紧了拳头,“没有证据之前,我不怀疑八月,至少——针对他的所有调查,是为了证明他的清白。” “无所谓,你肯查他就行,”闫思弦喝了口果汁,“我想去看他,其实也是帮你的忙。” “帮我?” “有些问题你不好问,你问了伤交情,但我可以——我甚至都不用问,他自己会告诉我。 因为他恨我,他急于知道我跟这件事的关系,他一定有一堆问题。 有时候,成为处于劣势的被询问者,反到能得到更多信息。” “可我担心……” “难道不成他能用针头扎死我?——呵呵,我可能有点自恋了,你更担心我刺激到病号吧? 我保证,跟他谈话的时候把他的身体承受能力考虑在内。 你难道不想快点证明李八月的清白?” 无疑,这个问题对吴端颇有诱惑力。 —————————— 医院,李八月的病房。 他的妻子不在,来的路上,闫思弦得知,李八月的妻子也病倒了,而他的母亲心梗住进了医院。 几天之内,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现在只能靠三个病痛缠身的老人硬撑着。 要不是局里的同事轮流来守着,老人们恐怕也都要累出病来。 闫思弦是趁着老人们刚刚把饭送来,又赶去照顾另外两个病号的时候来的,病房里只有李八月和貂芳。 看到闫思弦,貂芳一愣,端着保温饭盒的手抖了一下。 闫思弦还从未见过这双摸惯了尸体的手发抖,李八月也一样。 “没事,我们聊聊。”李八月率先开了口。 “哦,”貂芳抬了抬手里的保温饭盒,“吃完饭吧,或者……边吃边聊?” 她在想办法,避免让两人单独相处。 “没关系。” “不要紧。” 两人倒是共同摆出了“请”她出去的架势。 “那……”貂芳只好起身,把保温饭盒放在床头柜上,“你们……心平气和,千万心平气和,都不许激动。” 临出门,她还拉了拉闫思弦的衣袖。 闫思弦回之以“放心”的眼神。 “他们好像都害怕让我们见面。”李八月先打破了僵局。 闫思弦在貂芳刚才坐的椅子上坐下,“是啊。” “那你还来?” “让病人怀揣着一堆问题,恐怕对康复不利,我还是来一下比较好,我就在这儿,你尽管问吧。” “好,够直接。”李八月沉默了一会。 “你们暗地里查亚圣书院的案子有一阵子了吧?——你和组长。” “是,那是吴端从警生涯里接触到的第一件案子,至于我,张雅兰是我的朋友,当年我混进亚圣书院找过她。” “你们保密工作做得不错,至少,我昨天才知道你把张雅兰接到自己家了。” “涉及到私事,没有张扬的必要。” “你的意思是,张雅兰在你家的消息,你和吴队都没向外透露过?” 李八月开始盯着闫思弦的眼睛,能感觉到,这是个关键问题。 闫思弦回看着他,毫不躲闪,“是。” “那疯子团伙是怎么知道她在你家的呢?要么是她主动透露的,要么这个团伙派了人跟踪监视她。 我觉得后者的可能性不大,跟踪监视需要人力、物力成本——甚至可能是大量的成本。 团伙有什么理由耗费成本去跟踪监视一桩旧案的受害人?” 闫思弦点头,“我得承认,你都快要说服我了。” “我有什么必要说服你?” “出于……某种你还不知道的原因,我会认为你在说服我——别问,你最好不知道,真的,那样对你的病情更有利。” “你们都这样,私自决定我应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李八月有些颓废地垂下眼帘。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闫思弦道。 “嗯。” “跟我想得不太一样,你好像不是那么怀疑我,甚至……我感觉你甚至都不太生我的气,为什么?” “我不习惯怀疑身边的人,一个案件,除非真到了必须走这一步不可的时候,我不回去怀疑同事,可能是因为……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吧,刑侦一支队从没出过怀疑自己人的事儿。” 闫思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你想过没有,那个专门向作恶之人复仇的疯子团伙,为什么找上你?” 这次,换闫思弦盯着李八月的眼睛。 ===第二十九章 暗流(4)=== “我想到了,”李八月迟疑着答道:“你们在查我吧?吴端也在查我,他不承认。” “那不重要,他尽他的职责而已,问题是……你有什么怕被他查到的事儿吗?” “我没有!”李八月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呵,你是故意来膈应我的吧?我的孩子死在你家,我还没问你,你倒先……你有什么立场怀疑我?!” “我……”闫思弦身子向前倾了倾,语气也轻柔缓慢下来,“我不是那个意思,老李你别激动,咱先别生气……好吧,你不怀疑我,我是感激,但你要是指望我投桃报李,抱歉,不行。 我能做到的是,帮你证明你没问题——我真的希望如此。” 李八月沉默了片刻,一开始他的胸口剧烈起伏,闫思弦真担心他有个三长两短,见他渐渐平复下来,才放下心。 “好吧,你怎么帮我?” “七年前,就是你们警校毕业的那年,吴端去亚圣书院卧底,这件事你知道吗?” “不知道,”李八月看傻子似的看着闫思弦,“卧底任务都要签保密协议,这是常识。” “那时候你在干嘛?” “一大堆杂事,论文、实习面试、报考市局……对了,我……”李八月迟疑了一下,“我还回了一次老家。” “回老家?” “也是为面试的事儿,那会儿我还没想好去留……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不大有主见……” 闫思弦点头,尽量委婉道:“你心软,心软的人的确更喜欢参考别人的观点。” “原本我跟吴端说好了,一块留在墨城,哪怕先下基层派出所,苦点也没关系。 可他突然回老家了——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但其实是去执行卧底任务了——可我不知道啊,人也联系不上,我哪儿知道他是不是回家找工作去了。 再加上,我爸妈一直劝我回老家,毕竟家里比较安逸,我爸原先在检察系统工作,托关系帮我在老家找了个很不错的实习岗位,我就回了趟家,去试试。” “试试?意思是……你到岗实习了?” “对,大学离家四年,我想陪陪父母,而且,实习地域对最终的工作单位留人虽然有影响,但影响不是特别大,我就回家实习了。” “你的履历上可没提过这段实习经历。” “因为……因为……”李八月的手攥紧了长出一截的病号服袖子,“出事了。” 闫思弦:“?” “我在老家实习的时候,一个案子出了差错——要命的差错——而且,可以说是因为我的原因出了事……在那之后,我爸求爷爷告奶奶,托了不少关系,花了不少钱,才消掉了我那段时间的实习记录…… 污点被抹去,我回墨城,跟吴端一块找了工作,假装墨城才是我的起点。 那件事,我连吴端都没告诉,如果有人要报复我,一定是因为那件事。” “我能理解你不想旧事重提,所以……咱们先说说时间吧,你在老家实习,从什么时候开始,到什么时候结束,我需要具体的时间。” “这……一时半会儿我想不起来啊……对了,订票时间!我来回都是从网上订的车票,在我手机……”李八月打住话头,讪笑了一下,“家里老人怕我老躺床上玩手机,就没收了……” 这可难不倒闫思弦,他道:“你不介意冯笑香查查你的订票记录吧?” “随便查。”李八月答应得十分爽快。 闫思弦当着他的面给冯笑香打了电话,并让她跟李八月说通了话。 说清楚状况的同时,冯笑香已经将李八月2010年的两次订票记录截图发到了闫思弦手机上。 7月14号出发去宛城老家,8月26号从宛城出发回到墨城。 看到这两个日期,闫思弦暗暗松了口气。 他细细看了当年的案宗,几乎能够背下来了。 2010年8月19日,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李建业及相关涉案人员悉数被警方控制,经过一轮审讯后,8月21日警方搜查了李建业名下的所有住宅,其中一处就与张雅兰所描述的房屋户型一模一样。 这说明,张雅兰被打昏并送到淫秽场所,就在8月19日至21日之间。 如果能证明在这期间李八月一直在宛城,根本没回过墨城,那张雅兰的谎话就不攻自破了。 好消息是,至少李八月的车票信息是这么显示的。 “这期间你一直在宛城?”闫思弦问道。 “嗯。” “吴端会去查。” “随便吧。” 他的反应也很自然,这令闫思弦很满意。 同样是被朋友背叛,好像吴端会更难过些,闫思弦想着:李八月,你小子可千万别有什么事儿。 至于张雅兰,闫思弦仔细想了想,他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在意这个女人。重逢时的情难自已,更多因为当年的案子终于有了转机,张雅兰个人带给他的欣喜有多少,他也有点说不准。 人心难测,有时候,人连自己的心思都未必能琢磨清楚。闫思弦暗暗感慨了一下。 “理论上来说,我已经不用问你当年的事了,但吴端一定会去你的老家调查,以他钻牛角尖的劲头,迟早会知道,好好想想吧,你是自己告诉他,还是等他去查。” “我……” “他就在门外,提心吊胆着呢,我们这次谈话,他可吓得够呛,我出去换他,你们聊吧。”闫思弦决定推李八月一把。 “哎,你先别……” 闫思弦已经出了门。 不知两人在门外说了几句什么,几秒种后,吴端大步进了病房。 “你没事吧?……你们……没事吧?”吴端紧张地问道。 李八月露出一个微笑,示意他坐下。 吴端局促地解释道:“你还不知道他吗,纨绔子弟都那样儿,拿自个儿当天王老子,一点不顾及别人感受,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你怎么跟哄小孩而似的?” “病号都是小孩。” “你这两天一见我,就是帮他说好话。” “我……”这吴端真没法反驳,他叹了口气,“一个战壕里的兄弟,不然我能怎么办?让你俩掐架?我也不瞒你,你俩现在都是这个案子的关系人,一个负伤,一个停职避嫌,最对不起你的还是……哎……孩子太可怜了……” 一提起孩子,病房里的气氛一下变得十分压抑,李八月失了一会儿神,吴端便沉默陪着他。 “我跟你说件事吧,”李八月终于回了神,道:“一件很不光彩的事,你知道了一定会鄙视我。” “我不……” “别急着下结论,你先听我说。” 李八月靠在枕头上,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开始了讲述。 ===第三十章 暗流(5)=== “我老家,我跟你讲过吧?” “嗯,宛城,你说那儿的臭豆腐很好吃。” 李八月苦笑一下,“警校毕业那年,你去做卧底,我回了趟老家,还差点留在宛城工作。” “也是在警局?” “对,但跟墨城不一样,小地方没那么多案子,恶性案件三五年也未必碰上一件,大多都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东家丢个猫西家跑只狗啊,摩托车抢劫已经算是大案重案。 不过,像宛城那样治安良好警备松懈的地方,正适合逃犯藏身。” “追逃任务?”吴端问道,显然他已经提起了兴趣。 李八月道:“务必别对我抱什么希望,我把任务搞砸了。” 吴端思忖了几秒道:“即便你实习的时候犯了什么错,这些年你破的案子,难道还不够弥补?我保证,无论你做了什么,我不会对你失望。” “如果是杀人呢——我的意思是,致人死亡。” “这些年来,你想起过那件事吗?” “经常想,备受煎熬。” “这就是惩罚,与之相比,外界的苛责恐怕不值一提吧?所以我没必要鄙视你。” “你这么说,我心里踏实了不少。” 吴端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的确是追逃。 那是个男性逃犯,45岁,年轻时候在老家村里跟村民发生口角,晚上偷偷拿着镰刀潜到人家家里,砍死了一家四口,之后逃逸,一逃就是20多年。 逃到宛城后定居,他先是在工地干活儿,有前科嘛,怕被发现,不敢跟人起矛盾,夹着尾巴做人,见人让三分,干活儿也不敢偷懒耍滑,倒是给自己赢了‘老实本分’‘诚实守信’的名声。 后来倒腾些工地上用的材料,自己当个小老板,也赚了点钱。 在宛城娶了老婆,还生了孩子。 那会儿正赶上全国范围人口普查,户籍部门的民警发现,这男人在当地没有父母、亲戚,而且,他跟他老婆一块生活了十几年,都没领结婚证——有追逃经验的民警都知道,这种人应该格外留意。 户籍民警也的确发现,他跟网上的一条追逃信息比较吻合。 我们立即联系了追逃地的派出所,当天那边的人就出发,来我们这儿确认情况——毕竟是四条人命的案子啊! 经过观察辨认,嫌疑人很可能就是当年的逃犯,大家制定了抓捕计划。 那时候是三伏天,特别热,嫌疑人家住的是平房,有个小院儿,院门白天都不关的,空闲的时候——通常是傍晚吃完饭——嫌疑人就坐在院里的树荫底下乘凉。 我们决定趁这时候直接冲进院子展开抓捕。 可是,侦查工作疏忽了,谁也没发现,嫌疑人在躺椅下藏了把砍刀——后来据嫌疑人交代,这20多年他心里一直不踏实,不仅躺椅下头,屋里枕头下面也有把刀,他平时还随身带一把弹簧刀。 四条人命,抓进去就是个死,他已经打定主意,与其被抓,不如拼一把。 所以,我们冲进去的时候,他反应特别快,像是……就像受过专业训练一样——警察抓捕他的情景,他一定在脑海里演练了成百上千遍了吧……” “等等,”吴端道:“我记得,你从墨城回来的时候受伤了,我问你怎么伤的,你说碰见打群架的,上去制止……” “我骗你了,就是那次抓捕任务受的伤。” 吴端点点头,李八月继续道:“我刚刚冲到院子门口,还没进去呢,就看见嫌疑人已经从躺椅上一跃而起,还把砍刀抽出来了。 我是第三个往里冲的,前面两个,一个是我师傅——特别沉稳的老刑警,一个是追逃地赶过来的带队刑警,张得挺壮。 他俩很有经验,反应也快,看到这情况,赶紧停下脚步掏枪,两人一左一右闪开了,正好把后头的我露出来。 而我……我反应就慢了一步……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被嫌疑人劫持了。” “你?被劫持了?”吴端深吸了一口气,“这些事你都没跟我说过。” “我……丢人啊!我当时被吓得——一点儿不夸张,就差尿裤子了。 嫌疑人一只胳膊勒住我脖子,只留一点儿呼吸的余地,砍刀架在我肩膀上,离脖子上的动脉1厘米都不到。面前是两个警察黑洞洞的枪口。 我当时……真的特别怂,直接开口求我师傅,让他救我,我还求嫌疑人,千万别伤我。 我应该还说了类似‘放你走’‘保证你安全’‘他们不会追查你了’这样的话……” 吴端张了张嘴。 李八月摆摆手,示意他别插话。 一旦被打断,李八月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是有勇气说出真相。 “当时,我师傅看我实在太害怕了,怕出什么意外,就跟嫌疑人谈判,他们收了枪,让出了门口的路,甚至,还听从要求为嫌疑人准备了一辆车。 只有一个条件,我师傅要求换我——他去当人质,把我换下来。 我真不是东西,当时满心里想的都是赶紧换,我一秒钟都受不了了,巴不得赶紧逃回家大哭一场去。 现在想想,我师傅都五十多岁了,一辈子不知抓了多少坏人,原本再干几年就该退休了,可是……就因为我,我胆小懦弱,他……他就……牺牲…… 他是替我去死的啊!你说,我是不是最差劲的人?” 吴端问道:“怎么就牺牲了?” 他只希望这讲述能快点结束,好让李八月少受些折磨。 “我师傅想趁换人的时候把他制服,可是……毕竟年纪大了,身手没那么快了。 而我……我当时吓得站都站不住,别说跟师傅配合了…… 最后,嫌疑人是抓住了,师傅也受了伤,腹部被捅了两刀。 送医院的时候,师傅还跟我说没事儿,以前受过更重的伤。 我真以为不会有事儿,可谁能想到……他在抢救室里,没挺过来……可能……可能是我们那小地方医疗条件差吧。 我真的……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老婆半瘫,好多年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凭着那点死工资,照顾老婆,拉扯孩子,好不容易——他儿子跟我一样大,大学刚毕业——好不容易熬出头,总算能享一享后辈的福了,却被我害得……” 明白了大致经过,吴端道:“你的履历里没有这件事,家里花钱了?” 李八月点点头,“赔了钱,又托关系把我的实习记录给消了,我回墨城,假装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跟你一块儿找工作。” 李八月肩膀剧烈颤抖着,他抬手捂着脸,似乎是无法面对,眼泪从指缝里往外淌。 吴端给他递上纸巾,“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第三十一章 暗流(6)=== “不用安慰我,真的,我清楚,太丢人了,警察的脸都让我丢完了。 我经常想,要是换成你,你怎么做?你八成跟电视剧里的英雄一样,让同事们别管你,以抓捕逃犯完成任务为主,我知道你会这么干。 你看,咱们的学校、工作履历都差不多,可我就是不如你…… 你知道咱俩的差别吗? 你有信仰,亚圣书院的案子,你能惦记这么多年,说明你心里还相信着点什么。 可我不一样,我就是个——用现在的话来说,大概就是个考试型人才。 我读公安大学,仅仅因为考了能读公安大学的分儿,我当警察,仅仅因为读了公安大学。 我就是个普通人,你明白吗?上了个自己不太了解的大学和专业,参加工作,到了一定年纪就结婚生孩子,跟所有浑浑噩噩的普通人一样。 跟你说实话吧,其实,孩子没了,我心里……我说不上来,可我清楚,没那么难过,真的,因为生孩子对我来说更像个任务。 任务完成了,之后还有一大堆麻烦事,我根本就没做好准备,也不知道该怎么准备,只能……只能模仿着想象中好爸爸的样子…… 孩子没了,除了难过、可惜,我还……我还觉得如释重负…… 你看,我就是个人渣!没错!人渣!我根本就不配有一个幸福的家,老婆孩子……我怎么配?我把别人家搞得分崩离析……” 能看出来,这些话真的在李八月心里憋了很久,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倾诉的欲望在这时得到了充分满足。 无疑,吴端是个好听众,等李八月说完了,他才道:“11年了,我以为自己有点了解你。” 吴端摇摇头,“谁不怕死?我也怕,我死了,农村的老爹老娘怎么办? 同样的情况发生在我身上,我也不可能好到哪儿去,电视里的英雄……呵,反正不会是我。” 吴端伸手拍了拍李八月的肩膀,“我不知道怎么劝你,或者说,该不该劝你,你有责任……一条人命,一个家庭,因为你毁了……我拿你当兄弟,就跟你说实话,我觉得,无论你受多少良心谴责,都是应该的。” “也就你会这么说,听两句实话,真踏实。” “可话说回来,去替你,终究是你师傅的选择。” 李八月痛苦地闭上眼,摇了摇头,“我要是勇敢点,师傅就不用换我了,说不定……会有更好的抓捕时机。 再或者……我能跟师傅配合一下,毕竟两个人的力量……” 吴端打断他道:“那是七年前的事,你师傅已经死了。” “是啊,是啊……”李八月喃喃地重复着。 “我认识的李八月,虽然每次抓捕行动不会冲在第一个,但绝对第一个给我支援,我可以放心把后背交出去。 跟我的冒进相比,你更能拿捏那个‘度’。 你不是不如我,而是我们本来就不一样,所以才能配合默契。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不知道那件事让你如此纠结,如此自我否定,也不知道……每次抓捕行动,都是往你心里捅刀子吧?” “正如你说的,那是我该受的。” “有时候时间也不能改变什么,你师傅的事,别忘了它,记住其实挺好,它会提醒我们:别再犯错了。” 李八月深吸了几口气。即便生性懦弱,有了这么长时间刑侦工作的锻炼,他也摸索出了一套办法,迅速控制情绪。 他冲吴端点点头,意思是他没事了。 吴端便继续问道:“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出的事吗?” “7月30号,2010年7月30号,当天傍晚8点一刻出的事儿,过了12点,31号凌晨的时候,我师父宣布死亡。” “那之后呢?你在宛城一直停留到8月26号,这期间你都在干些什么?” “出了事以后……嗯……当晚追逃地赶过来的刑警突审嫌疑人,什么都招了。第二天那些刑警做了事故报告,就把嫌疑人押走了——本来我师傅受伤,也不是人家的责任。 然后……局里一轮又一轮的调查。 刑警牺牲,这是大事儿,省里还下了份文件,所有相关人员挨个述职。 我作为主要相关人,不知道被问了多少遍话……还有那么几天,我被单独隔离,勒令呆在市局不准回家……反正我印象里,每天都有谈话。” 吴端的眼睛里有精光闪过,“这些事都有记录吗?” “当时是有的,可是……我接受调查的时候,我父母也在托关系……最后的结果你也知道,能把我的实习记录都消了,恐怕那些文件……” “证人总会有,我打算去一趟宛城,走访当年的知情人,”为了调节气氛,吴端又加了一句:“终于能尝尝你推荐的臭豆腐了。” 李八月笑笑,像是配合吴端为了调节气氛而做出的努力。 “我能问问吗,”李八月道:“为什么查这些事?” “不在场证明,我要找到你七年前的不在场证明。” “看来我真被牵扯进案子里了,哪件案子的不在场证明?跟亚圣书院有关?” “你还是不知道的好,那罪名可比胆小失职严重得多,但我保证,查清事实,谁也不能冤枉你,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放宽了心好好养病。”想了一下,吴端又道:“还有,这次去宛城,是我的个人行为,我只偷偷的调查,伯父花钱帮你抹去实习记录的事,应该不会曝光。” “你……打算帮我瞒着?” “你是个好警察,不该被毁了,至少,不该被我毁了。” 李八月突然抓住了吴端的手,摇头道:“别,别这样,以破案为主。我已经犯过一次错,因为我个人原因害我师傅送命,不能再错一次啊!” 吴端点点头,“某人刚才还说别人是英雄,自己不也一样?纠错需要的不是一时的勇气,你或许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知道。” …… 病房外的长椅上,闫思弦静静玩着手机,吴端从屋里出来,他抬头笑笑,问道:“要去宛城吗?” “没必要。” “哦?” “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有个低一届的学妹,是李八月老乡,毕业以后听说是回宛城工作了,找她帮忙打听,比咱们人生不熟的瞎跑要好。” 闫思弦大了个哈欠,“没劲,我还以为能公费出差呢。” “你那么有钱,想去哪儿还不是说走就走?用得着在意局里那仨瓜俩枣的?” “勤俭持家嘛,我的原则是,能占公家便宜,绝不自己花钱,毕竟还要攒老婆本呢。” “握草,你这是赤裸裸的炫富吧。” ===第三十二章 逆水行舟(1)=== 三天后,吴端所说的学妹发来消息,消息内容只有十几张照片。 照片所拍的是一些文件,读下来却让吴端十分振奋。 那是一份询问笔录,被询问人正是李八月,而日期是2010年8月20日。 笔录的最后一页还有李八月的签名。 除此以外,学妹还向一位当年负责做笔录的文职警员打听了消息,据称,事发后李八月几乎每天都在接受审查。 “离开?怎么可能?他得保证随叫随到。” 这是那位文职警员的原话。 “没事了吧?是不是能证明……八月没事了?”吴端生怕有什么纰漏,紧张地看着闫思弦。 “没事了。”闫思弦道。 吴端给学妹回复道:欠你个大人情,什么时候来墨城,招呼一声,请你吃饭。 等吴端放下手机,闫思弦道:“八月没问题,那张雅兰……” 吴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张雅兰也未必就有问题,毕竟,她曾经是受害者,还失忆了,她一定恨死那个将她送到蛇窝子里的人了,所以,复仇、孩子这些事很容易让她联想到那个坏警察,你知道,人的记忆有时候是具有欺骗性的……” “你这是在安慰我?还引用理论?”闫思弦毫不掩饰一脸的嫌弃。 吴端无奈地摊手,“八月说,我一点也不擅长安慰别人。” “我看也是,”闫思弦笑笑,“不过还是谢了。” 闫思弦想了想,又道:“不用担心,其实张雅兰的事对我的打击没有想象的大,可能……连她死了的心里准备我都做了那么多年,眼下无论什么事,我都能接受。” 吴端道:“可是,最坏的结果未必是死。” “我明白,只凭一句话,她就把局里搅了个底朝天,如果她真跟那些疯子有关系,那太可怕了。” “你想过她的目的吗?”吴端道。 “是接近我,还是……?” “所有,自她出现以后,她的所作所为……” “太笼统了,她的一切都太笼统,而且,不能仅仅听她说……我需要一个切入点,不过,已经有方向了。” “什么?” “胖子,我之所以跟张雅兰重逢,是因为胖子组织的那次聚会,他把张雅兰介绍给我的,他俩是怎么认识的,我要去问问。” 吴端表示费解:“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你早问过那胖子了。” “没机会啊,”闫思弦道:“也不知道谁把消息透露给娱乐记者的,嫖娼被抓的照片上新闻了,胖子出国躲风头去了,电话不接,消息也不回,估计是——因为连累了我,怕我找他麻烦吧。” “你这么厉害呢啊?”吴端道:“那你上新闻了没?” “主要就是我啊,那死胖子,谁乐意报道他,他是蹭我热度。” 握草!吴端只觉得心中一万头某兽呼啸而过,不要脸!这小子太不要脸了! “有人给我透露消息,胖子今儿回国,我打算好好给他接风洗尘,怎么样,吴队长,有兴趣吗?” “你这是……让我参加你们资本主义的腐朽聚会?” “可以理解,吴队长赏光吗?” “赏什么光啊?”貂芳走进重案一组办公室:“你俩越来越神秘了,人也见不到,不带这样的,搞小团体啊?” 这次换吴端一脸嫌弃:“谁跟他搞小团体,貂儿,说实话,是不是想我了?” 貂芳:“滚滚滚。” 闫思弦:“我无所谓,女士高兴就好。” 貂芳立即对吴端道:“你看看人家小闫,思想觉悟多高,再看看你,注意你的言行啊,对得起你这张娃娃脸吗?” 吴端气不打一处来,这俩人故意的吧? 貂芳适时打住了调侃,“我来找你们有正事儿,你从许阳那儿搜来的药,化验结果出来了。 不过是一些抑制躁狂的常用药物,我核对了许阳的药物处方,发现这些药就是他从日常药物里省出来的。” “你的意思是,福利院想害他什么的,全是撒谎。” “也不能这么说,他本来就有多重人格障碍合并妄想症,究竟是妄想还是故意撒谎,可不好判断。” “明白了,多谢。” …… 夜幕降临。 墨城的地标性建筑,白天鹅酒店。 说是地标建筑,不过12层,跟动辄好几十上百层的超高建筑相比,有些不起眼。 之所能成为地标,是因为它的历史价值。 清末时期,它由一名姓威廉的欧洲权贵组织建造,威廉是个知名的“文化侵略论”倡导者,一生致力于将欧洲的好东西带到中国。 据说,当时为了建成这座名为白天鹅的建筑,他包了三艘最大的货船,不仅运送来了大型建造器械,还有数以百计的劳工、石匠,这还不算随威廉一同前来的多位著名设计师、雕刻师。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天鹅的确将奢华的哥特式建筑风格体现到了极致,顶楼外沿的一排雕像,活灵活现,生动到叫人有些不敢直视,据说是出自某位雕刻作品动辄上千万的大师之手。 到了抗战时期,日本人占领墨城后,当时的最高指挥官一眼看中了白天鹅,它成了日军的临时指挥所,因此得以在烧杀抢掠中保全。 再后来,解放,文革来了,红色浪潮中,白天鹅因为是被日本人用过的“污点”建筑,而经历了大火洗礼,还差点被捣毁。 据说,是老威廉的儿子动用在国内的关系,走上层路线,跟当时中国的最高领导人说上了话,才将白天鹅保了下来。 后来欧洲经历金融危机,威廉家族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卖出白天鹅,这栋建筑几经转手、改造、重新装潢,成了现在的白天鹅酒店。 超五星级,吴端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酒店,不过,看闫思弦十分随意,甚至在大厅等人的时候还问服务员有没有免费的白开水,吴端很快就放松下来。 胖子的接风宴就安排在顶楼的露台,那里通常不对外开放,显然,闫思弦在他们的可开放名单上,选这么个地方,吴端总觉得带着点鸿门宴的意思。 胖子倒不在乎,两人眼看着他吆五喝六,左拥右抱,在几个小弟的簇拥下进门,上楼。 吴端问道:“他不是怕你吗?还敢来你攒的局?” “我傻啊?当然不能以我的名义,”闫思弦道:“他以为我也在国外躲着呢。” ===第三十三章 逆水行舟(2)=== 喝完第二杯免费的白开水,闫思弦看了看表,“差不多了,走吧。” 吴端不多话,只是跟着。 顶楼,如果单看装饰风格,绝对透着大气沉稳,可此时的画面称得上群魔乱舞。 胖子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一杯鸡尾酒,大脸正往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子怀里钻,女子笑得花枝和身上某处一起乱颤,吴端出于生理性的想闭眼。 辣眼!妈的怎么会这么辣眼!闫思弦都交的什么朋友?! 闫思弦倒是视若无睹,一边径直走向胖子,一边低声对吴端道:“快点,这家伙八成已经喝高了。” 胖子的确喝高了,以致于一看见闫思弦,他一把抓住对方,迷迷糊糊地笑道:“闫哥来了?……哈哈,闫哥真赏脸……都闭嘴!都别嚷嚷!我给你们介绍个大……握草闫哥!……” 胖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一屁股跌进沙发里。 闫思弦淡定道:“你不是要介绍我吗?我等着呢。” 他在胖子身边坐下,并示意吴端也坐。 看不出此刻闫思弦的情绪,但胖子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刚才喝的那点儿黄汤,瞬间都从脑门儿上蒸发出来了。 “闫思弦,闫少,都听说过吧?没机会见着真人吧?都他娘的长长见识,今天你们算是来着了!” 胖子故意夸张地大喊,颇有拍闫思弦马屁的意思。 在场众人哪个不是贼精贼精的,看胖子神色变化,就知道这俩人有事儿,自觉地不往跟前凑,胖子怀里的妖娆女子以已去卫生间为缘由开溜,偶有一两个不太长眼色的小妖精想往跟前凑,被胖子一瞪眼,吓得落荒而逃。 胖子堆出一脸谄媚的笑,“闫哥,上回的事儿对不住,我真不知道那小子设了个套搞我,牵连到你,真不好意思……” 闫思弦嗯了一声,意思是客道的话差不多了。 胖子继续道:“我是要收拾那小子的,那种人,不能轻饶,对吧?可闫哥你抢了先,今儿兄弟我敬你一杯,谢谢闫哥收拾烂摊子,以后有什么事儿……” 闫思弦端起桌上的酒,跟胖子碰了一下,又将酒杯放回桌上,“还真有个事儿用得着你。” “尽管吩咐。”胖子点头如捣蒜。 “上次你给我介绍那个妞儿,从哪儿找的?” 胖子一愣,喜上眉梢,“我就说嘛!肯定合闫哥口味……” 闫思弦咳了一声,“少废话。” “好好好,人……人是别人给我介绍的……” “谁?” “呃……”胖子晃着那颗灌满了酒精的大脑袋,“是……是一个……好像聚会认识的人……” 吴端投给闫思弦“你们真不靠谱”的目光。 闫思弦则回之以“不包括我”。 闫思弦干脆一把按住胖子的后脖领,让他停止摇晃脑袋,“你好好想想,那人是男是女,长什么样?” “男的……男的……嘿嘿……嘿嘿嘿嘿……” 闫思弦猛然把胖子的脑袋掰向自己这边,“靠!” 胖子一脸傻笑,目光涣散,流着哈喇子,不知坠入了怎样的幻象中。 吴端有火没处撒,指着闫思弦道:“嗑药!这你也敢带着我看!你!你胆子真大!” “不是!他从来不……”闫思弦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别人都没事儿,他被人下药了!” “先救人!凉水!催吐!” 两人一左一右架起胖子,往卫生间走,边走,吴端边喊到:“谁都不准走!” 众人哪儿肯听他的,眼看场面已开始变得混乱,闫思弦一把拽过一名男性侍者,塞了几张钱给他。 “看住出口!”闫思弦道:“一个都不准放走!” 那侍者一愣,一边朝电梯口跑,一边不知通过对讲机跟上级经理讲着什么。 三百多近的胖子,加上他还不老实,嗨起来了又要扭又要蹦,真是够呛。 闫思弦和吴端抬了几步,便知道这办法不行,干脆把他往地上一扔。 吴端拿起一旁桌上的冰桶,哗啦啦朝着胖子兜头浇了下去。 瞬间的冰冷,让胖子打了个激灵,人也安静了,愣愣地坐在原地。 闫思弦骂道:“不会成脑残了吧?!” 要是一语成谶,他还真没法跟胖子家交代,毕竟对方和他一样,也是根独苗。 吴端又浇下了一桶冰水,胖子终于有了反应。 他一跃而起,大叫道:“别浇了!凉死了!闫哥我错了!” 还行,恢复神智了,两人松了口气。 刚刚被闫思弦塞了钱的侍者,此刻已拿上来三瓶冰水,还有一张毛毯,看起来对处理此类问题颇有经验。 吴端接过冰水,拧开,递给胖子。 “喝。” 胖子看看闫思弦,闫思弦点头,他便咕咚咕咚将一瓶冰水灌下了肚。 吴端又递给他一瓶,等到第三瓶时,胖子苦着脸道:“真不行了,闫哥……” 闫思弦皱着眉,用最后一点耐心道:“自己去洗手间吐。” “哎哎……” 胖子跌跌撞撞奔向洗手间,那侍者不太放心,赶上前去扶住了他。 顶层有一半是露台,卫生间在另一半有大片落地窗的屋子里,电梯入口也在屋里。 胖子一走,两人有心观察滞留在顶楼的红男绿女们。 吴端问道:“你们平时……不会这么开玩笑吧?” “绝对不会!”闫思弦道:“胖子是好色,爱玩,但毕竟以家族接班人自居,底线在哪儿心里有数。他不乐意,没人敢这么跟他开玩笑。” “他喝过的东西……”吴端想去找胖子用过的酒杯,可那家伙也不知喝了多少,面前桌上摆了两排鸡尾酒杯子,两排方形酒盅,林林总总将近三十杯,全是空的。 究竟是哪一杯出了问题? 进屋一看,吧台上足有数百杯已经倒好的各色酒水。 都有谁给胖子拿过酒? 顶层露台没有监控,要搞清楚这两个问题,无疑需要时间,吴端已经找到陪过胖子的妖艳女子,展开了询问,闫思弦紧随其后。 半小时后,询问没有任何进展,闫思弦道:“怎么还不出来?胖子死卫生间了?” “你去看看吧。”吴端不愿停止手边进行了一半的询问。 又过了三分钟,闫思弦阴着脸回来了。 “那小子……他娘的不见了!”闫思弦少有地爆了句粗口。 ===第三十四章 逆水行舟(3)=== 吴端犹豫了一下,理论上来说,富二代聚会里的低俗情节不在重案一支队管辖范围内,况且,嫖娼被抓的事,闫思弦收拾了背后搞鬼的人,却不跟他细说,也不透露对方身份。 显然,闫思弦有心瞒他,这让吴端起了消极怠工的心思。 闫思弦却黑着脸,冲守在电梯口的侍者道:“我说了,一个人都不准走。” “可是……不是您说的送那位先生下楼,找个房间休息吗?”闫思弦锐利的目光让那侍者垂下了目光,“我这就帮您找人去!” 可是,询问了前台及其他侍者,哪儿还有胖子的影儿? 与胖子一同消失的,还有那个收了小费的侍者。 几分钟后,闫思弦在保安室里看着监控画面,只见那侍者扶着胖子穿过酒店大堂,出了门,之后两人便消失了。 酒店经理得体地解释道:“说不定您朋友想回家,我们的人代驾,这种事经常有的。” “那就把人叫回来。” 说话时,闫思弦第6次拨打胖子的电话,关机。 经理也拨打着那名侍者的电话,同样是关机。 经理知道,诸如“他们的手机碰巧都没电了”这样的解释,不必说给闫思弦,站在一旁,礼貌地沉默着,等待闫思弦的下一步指示。 闫思弦一边踱步一边道:“胖子奇懒无比,又爱享受,真是他自己要走,一定不会回家——他怕我急眼了上家堵他去…… 也不会住高级酒店,墨城高级酒店就那么几家,我熟…… 他会选……附近的中档酒店——带会所的那种…… 附近的……”他转向白天鹅酒店经理,“那你们的人应该已经回来了!为什么还不露面?” 他当然不指望经理给出答案。 一名侍者下楼,在经理耳边低语几句,经理面色有些凝重,道:“两位,楼上的客人……要是还扣着不让走,恐怕不合适,我们毕竟是开门做生意。” 吴端心中莫名烦躁,就因为一时疏忽,同意了闫思弦的提议,此刻被卷入这无聊的闹剧中,实在是令他懊恼。 闫思弦似乎看出了吴端的心思,解释道:“以前我也帮胖子收拾过烂摊子,好几次,他是会躲着我,可我了解他那德行……他心宽体胖的,躲也就是做做样子,见了面,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今天……他明显是想瞒我张雅兰的事,必须找到他。” 末了,闫思弦又道:“不会花太长时间,要不你先回去?有进展了我电话跟你汇报。” …… 第二天清晨。 竹林四合院小区,16号。 一对穿着考究的夫妇坐在客厅的红木沙发上,女人哭红了眼睛,男人搂着妻子的手不住地发着抖。 “警官,他们要多少钱我都给,无论如何,要保证我儿子的安全啊。”男人道。 女人哭得说不出话,只能附和地点着头。 吴端手中拿着照片,心里百感交集。 胖子找到了,绑匪来电话要钱,才找到的。 确切来说,还不算找到。 吴端给闫思弦去了消息,对方很快赶到。 一进屋,喊了一声“叔叔阿姨”,女主人一把拽住闫思弦的手。 “小闫你来啦,可怎么办啊……就属你跟我们家凯凯关系最好……阿姨就这一个孩子,怎么办啊……” 他们还不知道闫思弦已经当了警察,闫思弦和吴端也默契地没提昨晚给胖子“接风”的事。 “要钱,500万,还要求不让报警。跟绑匪说没那么多钱,绑匪给了12小时,让筹钱,扬言到时候筹不到钱就撕票。”两人来到屋外的车里,吴端简要介绍了情况。 “那看来只是为了钱?”闫思弦道。 “你觉得呢?有可能是因为矛盾过节绑架吗?” “他们家的事儿我也不大清楚,我们平时不聊生意上的事儿,你没做背景调查吗?胖子家有没有仇人什么的。” “说是没有,向来与人为善。” 闫思弦不置可否,“我只知道,昨天白天鹅那个服务生也失踪了。”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让笑笑帮忙查了他的资料。 贾文虹,25岁,半个月前刚刚应聘进入白天鹅酒店,没有读书、社保、医疗、银行信息,这是个劣质的空壳身份……他很可能参与了这次绑架。” “照片比对过了吗?” “画像出来了,跟咱们数据库的有前科犯的照片做过对比,没找到他。” 吴端问道:“胖子经常去白天鹅酒店吗?” “算是比较经常吧,毕竟……我家在白天鹅也有一部分投资,算是比较熟的地盘吧。” “那是不是说明,绑匪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胖子,而不是在有钱人出没的白天鹅随便绑架一个人敲诈勒索。”吴端道。 “反正绑匪早有准备,昨晚给胖子下药就是证明。”闫思弦皱眉思索了一会儿,“你不觉得绑架我能要到更多钱吗?” 吴端瞪了他一眼,“我倒希望被绑架的是你。那我就不用操心了,你总有办法自己脱险吧。” “嚯——”闫思弦长笑,“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吴端似乎觉得玩笑开得有点过,纠正道:“你有什么危险,我会救你的。” “我知道。”闫思弦又问道:“绑匪来电话的时候,叔叔阿姨有没有要求跟胖子通话?” 吴端遗憾地摇头,“没有,当时是她妈接的电话,吓蒙了,绑匪说什么就答应什么。 好在,她还知道以准备现金为由拖延一点儿时间。” “那也就是说,没法确定胖子的死活?” “是啊,只能寄希望于下次通话,我已经把思路和话术都写下来了,让阿姨和叔叔背会,下次无论如何得要求跟胖子通话。” 就在这时,车后座上始终没说话的冯笑香道:“有发现。” “什么?” “绑匪对路况很熟悉,开车出白天鹅酒店后,很快就在交通监控里消失了,不过……他们开的是胖子的车,而胖子的车……因为那车很贵,配套很齐全……” “他车上有定位!”闫思弦道。 “没错,”冯笑香道:“我查到他的车昨晚七拐八绕,最后停在了清水河滩附近……不出意外的话,车应该是被推河里去了,绑匪希望以此摆脱警方的追踪。” “换车了?”吴端道。 “没错,所以我调取了昨晚胖子失踪1小时候,靠近弃车地点的所有监控探头,然后……你们看我发现什么了。” 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电脑上显示着一张交通监控画面截图,其上所拍的是一辆白色面包车。 车玻璃上的贴膜奇黑无比,前挡风玻璃上的交强险标志、年审标志——闫思弦眯起眼睛,看得十分仔细…… “那辆面包车!抢走李八月孩子的面包车!车牌号换了,但绝对错不了!就是那辆车!” ===第三十五章 逆水行舟(4)=== 吴端和闫思弦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为什么?这辆幽灵一般的面包车怎么会出现在附近?它跟绑架案有关吗? 不会……吧? 闫思弦狠狠拍了几下方向盘,“先是李八月,现在又是胖子,这些混蛋究竟想干嘛?!” 令几人最焦虑的,还是胖子的安全。 如果是为了谋财的普通绑匪,在拿到赎金之前,他们通常会保证人质安全,可如果是那群疯子……此刻胖子还活着吗?几人压根不敢想象。 吴端问冯笑香道:“能查到面包车的行驶轨迹吗?” “正在查,好消息是,面包车虽然也在躲避摄像头,但不像之前那么小心了,沿路有些探头拍到了它,我正在追踪它的行驶路线,需要点时间。” “好。” “不是疯子。”闫思弦自语了一句。 “不是疯子。”吴端重复一遍,明白了他的意思。 无论是把胖子带走的那名侍者,还是打来索要赎金电话的人,都行为正常逻辑清晰,这些人绝不是疯子。 难道真是巧合? 闫思弦烦躁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今早7点多接到索要赎金的电话,还有8个小时,难道就干等着?” “不,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吴端道:“昨晚文件终于下来了——你知道,抓香港人有点麻烦——我抓了那个港商,就是保养过张雅兰,害死她孩子的那个,还没来得及审这边就出事了,你或许有兴趣跟他聊聊。 毕竟他是张雅兰的讲述中,最后一个跟她有稳定关系的人,或许能告诉我们一些线索。” “可是……”闫思弦朝着16号四合院的方向看了一眼。 吴端立即道:“当然,眼下的第一任务是营救胖子,你我都不能走,以防绑匪突然打电话,不过……我能扣押他的时间有限……我叫协警帮忙把那他押过来了,咱们就在这儿审问,现在……” 吴端伸着脖子,向小区门口的方向看。 “来了来了!”他伸手指着一辆便衣警车。 那港商是半夜突然被抓回来的,身上穿着睡袍,脚上套着棉拖鞋,稀疏的头发十分油腻凌乱,见了吴端,港商有些木讷地说道:“我要求请律师,除非我的律师在场,否则我什么都不会说。” 显然,这句话他昨晚已经重复了许多遍。 “找律师,可以啊,”吴端将对方的手机递出去,“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委托律师,但你要是指望律师来审讯现场,当着我的面儿教你怎么避罪,那不可能,法律可没给律师这个权利,至少中国的法律现在还没给。” 吴端指了指自己胸前的执法记录仪,“也别想倒打一耙,从抓你的那一刻起,每一秒都有记录,你可以选择就这么耗着,对我们来说绝对是好事,无非准备几张拘留延长说明,就能多出大把时间,搜集更多你的犯罪证据。 证据链完整的情况下,不需要口供也能判刑,这你应该知道吧?” 对方原本已经接过了手机,听两人如此一说,又犹豫了。 终于,港商试探性地问道:“什么事儿?” 闫思弦亮出张雅兰的照片,“还记得她吧?” 见那港商谨小慎微瞻前顾后,生怕暴露什么警方还不知道的罪行,闫思弦干脆继续道:“据她说,你跟她存在包养关系,有一年多。” 港商犹豫着点了点头,“怎么了吗?” “你们现在还有联系吗?” “没,好几年前就断了。”这次对方的回答十分干脆。 “为什么断了?” “这……”港商又陷入了纠结,沉默了一会儿,意识到这问题没那么容易糊弄过去,便又试探性地答道:“就是……腻了嘛。” “哦。” 见两名警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港商松了口气,暂时放下心来。 “不过,据她说,你送了她一套房子,还有15万存款,我们还查到你先后包养过的其她5个情人,可都没这个待遇,怎么?情有独钟?” 港商刚放下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他毕竟已年近六十,受不了这个刺激,下意识地抬手揉了一下心口位置。他心里当然清楚给张雅兰送这些钱物的原因。 他害死了张雅兰的孩子,那些钱物是他给张雅兰的封口费,反正那孩子没上户口,消失了也没人注意,只要张雅兰不往外说。 问题是,张雅兰说了没? 细密的汗珠冒了出来,很快占领了港商的脑门。 吴端将一张犯罪记录展示给对方,并道:“你曾因为参与聚众吸毒,在一家ktv被捕,跟张雅兰在一起的时候,你也在吸毒吧?” 对方的屁股不自在地扭了扭,辩解道:“我吸的那个……不厉害,没瘾的,那不算吸毒,在国外是不算的……” “可能吧,你吸了问题不大,”闫思弦顿了一下,继续道:“要是给一个两岁的孩子吸呢?我们查到,张雅兰曾经有一个2岁的儿子。 孩子虽然没上户口,但给她接生的诊所医生、她一起工作过的姐妹、她租过房子的房东……这些人都能证明孩子的确存在。 直到被你包养,又跟你断了关系以后,再没有人见过她的孩子。 你能解释一下吗?那孩子哪儿去了?” 能感觉到,港商浑身每个细胞都打着激灵。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张雅兰所说不假,孩子的死的确跟他有关。 “我要求请律师!” 对他来说,这要求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指指他手里的手机,“随时。” 闫思弦补充道:“据张雅兰说,是你害死了她的孩子,你自己嗑药后——或许是出于神志不清,你给孩子喂食了毒品。” “胡说!我没有!明明是她自己把孩子弄死的!她恨死孩子了!我亲眼见过,她虐待孩子!”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故事的走向似乎要发生变化了,从前只有张雅兰的一面之词,可现在,就孩子的死,要出现不同版本了。 “说说你知道的情况。”吴端不动声色道。 ===第三十六章 我不记得我杀过人=== “我刚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现,她不是个好妈妈。 那会儿孩子一岁多,已经可以吃点大人的饭了,她一顿可口的饭菜都没给孩子做过,都是点外卖。 外卖的饭,你们也知道,大部分都是重口味的,辣的,再说那些粉啊皮啊的,只有小姑娘喜欢吧,在我看来就是零嘴,没什么营养。 孩子就跟着她吃这些,有时候——我亲眼见过啊,孩子吃不下那些不合胃口的外卖,或者被她骗着吃了两口,辣得直哭。 她懒得烧水,就拿自来水——凉的啊——直接给孩子冲奶粉,哪儿冲得开啊?可没办法,孩子饿极了,只能喝那个。 对了!还有!……她还经常骂孩子,她给孩子干点啥,无论冲奶粉还是换尿布——她嫌脏,嫌得厉害——从来都是一边骂,一边干活。 孩子一两岁,正是学说话的时候,嗨呀,别提了,跟着她那样的妈,学了一嘴脏话,还冲我说过脏话呢……” “她都骂些什么?”吴端问道。 “多着呢……她那张嘴,骂人都不带重样的,我可记不住,不过……总的意思就是:小孩拖累她了,死了才好呢……对对对,她天天把诅咒挂嘴边,一会儿说要把小孩扔了,一会儿又说要掐死他……老是死死死的。 根本不是我,警官,我事后想想,孩子不是我害的啊,肯定是她自己把孩子给弄死了,栽赃给我,就是想要钱!” 吴端道:“那说说孩子死的那天吧,把你记得的每件事都说出来。” “那天我是嗑药了,神志是有点不清,但隐约又记得……我没动过孩子啊,反正最后我睡着了…… 半夜她又哭又叫的,突然扑上来打我,我让她吓醒了……她说孩子死了,我害的。 我才要吓死了好吧?! 我壮着胆去看,看见孩子……就这里,”港商指着自己鼻子下方人中的位置,“这里,还有脸上,的确有点白粉。 孩子已经没气了,她说我趁她不在给孩子喂药……我记得没有啊,而且,孩子毕竟两岁多了,会哭会闹,我喂他就吃啊?一点动静都没有?可我……哎!我就吃亏在不敢确定上了。 她说要报警啊什么的……我怕啊,当时我脑子转不过来,只顾着求她别报警,有话好说,最后她说了,要一百万。 我说没那么多钱,分期给她行不行,她……她很急着拿钱,不同意。 后来,我又提出,给她一套房子——就是当时她住的那套房子。 她跟我讨价还价,最后我们说好了,一套房子,再加十五万现金。 哦,房子她其实不要的,第二天我们就找中介卖房,那套房子80多平,地段也好,正赶上房子涨价,卖个八十万绝对不成问题,可她很急着要钱,要求买家必须一次性付清房款,为此她愿意让点价钱,只卖75万。 那会儿买房热啊,一点不夸张,第二天就有人付定金,一个礼拜不到,75万就到她手了,再加上我付给她的15万,总共90万。 事后,我其实……越想越不对劲,感觉是被骗了,可毕竟有个孩子死了,我总不能报警给自己找麻烦吧?而且,她消失了,我找不到她,只能……吃了这个亏。 这就是全过程。” 闫思弦问道:“孩子的尸体你们怎么处理的?” “是她处理的。她不让我插手,我……我正好也害怕……可能找地方埋了吧,我不知道。” 车里短暂地沉默了片刻,闫思弦心中百感交集,他既希望获得更多线索,尽快解开张雅兰身上的谜团,又不想她人设崩塌。 就目前来说,理智上闫思弦更愿意相信港商的描述,因为他的描述中涵盖了不少细节,诸如拿凉水给孩子冲奶粉。 相比之下,张雅兰只是强调自己有多爱孩子的描述,就略显单薄了。 可从情感上,闫思弦多希望不是这样啊。 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 港商道:“警官,我被人算计了,你们可不能冤枉我。” “孩子的死,我们会查清楚,不会单单以任何一方的陈述为准。”吴端指着照片道:“现在,说说这个女人吧,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 “什……什么?她……反常?” 港商的眼珠转了转,所以,她也有问题?警察在查她? 他可太喜欢这样的话题了。 见他不说话,吴端将张雅兰的照片往港商眼前凑了凑。 “哎哎……”港商回过神来,答道:“她叫张宛兰,她……” “张宛兰?!哪几个字?” “弓长张,宛如的宛,兰花的兰。” 张雅兰的假身份,名字只改了一个字。 “你见过她的证件吗?身份证之类的,”吴端道:“证件上就是这个名字?” “嗯,见过身份证。” “你好好想想,这个张宛兰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地方,或者……”吴端想给他提个醒,“或者她有没有跟你提过从前的事,还有她家里的情况……” 港商摇头,“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一家ktv里陪酒,再之前的事,我就都不知道了,家里得话……嗯……哦,她好像跟我讲过,家在农村,条件差到吃不起饭,父亲残疾,母亲瘫痪,还有弟弟妹妹要上学,都靠她养着,所以才干这行……” 那港商说普通话原本是有点费力的,这段描述却十分流畅。 吴端正觉得奇怪,他又道:“可能是张宛兰说的,也可能是别人,记不清了……嗨,都差不多,人人都编个差不多的故事,谁知道真假呢……不过……不过……” 怪不得,吴端暗暗感慨,都是套路啊。 那港商觉得自己也想不起什么了,但就是不愿结束这个话题。 只要别问孩子,聊聊“张宛兰”他还是相当乐意的。 也不知是不是急中生智,还真叫他想起了一个反常之处,一时间港商激动得都有点热泪盈眶了,颤着声音道:“我想起来了……她……那个……” ===第三十七章 涨姿势=== “她从来都只用现金。” “哦?” “也不是……她也用银行卡,转账啦、网购啦、点个外卖啦……都用我的,她自己好像连张银行卡都没有,反正我没见过。 还有啊,她不是拿到90万吗,也全是现金,我帮她从银行取出来的——当然喽,是她要求的。一大袋子钱啊。 我跟她在一块的时候,就觉得她这个人奇怪了,可一直没往那方面想……现在想想,她是不是犯过罪,故意隐姓埋名的啊?警官你们可得好好查查……” “还有吗?”吴端问道。 “还有……嗯……”那港商真恨自己的脑子不够用的,巴不得立即给警方提供一个关键性的证据,赶紧把张雅兰定了罪。 吴端怕他狗急了乱咬人,对他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还会找你聊。” “哎哎。” “还有,”吴端冲负责押送那港商的刑警道:“满足他的要求,让他请律师。” “得嘞。” 港商被押回市局,两人刚走进胖子家,就听桌上的手机响起。 是女主人的手机。 只看了一眼号码,女主人害怕地捂住了嘴。 没错了,是绑匪的号码。 吴端伸手敲了敲桌上密密麻麻写着应答话术的三页纸,看着男主人。 男主人深吸一口气,点了下头,接起了电话。 与此同时,负责监听的三名刑警和吴端、闫思弦一同戴上了耳机。 “喂?我儿子还好么?你们没伤害他吧?”男主人的语气十分焦急。 接电话的人换了,但绑匪显然预料到了这一点,没表示什么,只道:“少废话,钱准备了多少?” 对方用了变声软件,声音十分机械冰冷,加上次紧张的氛围,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 “300多万了……放心,我肯定在规定的时间筹到你要的金额,我正问人借钱呢,周转需要点时间……” “最好一分不差。” “大哥,大哥……求你了,让我跟孩子说句话,你们要钱,我们只要孩子安全……求你了。” “行吧。” 只听那冰冷的声音交代道:“敢偷偷传递消息,弄死你!” 紧接着,一阵短暂的手机传递声之后,胖子的声音终于响起。 “爸!妈!爸!……救我啊!” “凯凯!凯凯!……”男人也很激动。 吴端立即拿起写了话术的纸,指着其中一行,男人瞄了一眼,立即道:“他们有没有伤害你?你怎么样?受伤了没?” 一开始,电话那头的胖子情绪失控,只知道大叫着“爸妈”“救命”“给钱”之类的字眼,听到父亲沉稳的声音,胖子虽然怕到了极点,却也尽量压抑情绪回答了一句“我没受伤,他们没伤我。” 屋里众人短暂地一同松了口气。 “差不多得了。”绑匪抢过了电话,又是那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我们只要钱,知道不?想让你儿子活命,就老老实实筹钱,敢报警你儿子死定了!” “哎哎!不敢不敢,不报警,”男人应着,又道:“大哥,求你了,再让孩子说两句话吧,让他跟他妈说两句,他妈都晕过去两次了……” 女主人再也抑制不住哭声,对着电话“儿啊儿啊”地嚎起来。 “不行。”绑匪坚决道:“别耍花样,好好筹钱,你没多长时间了,等我电话吧……嘟嘟嘟……” “怎么样?” 吴端冲负责侦听的同事道。 “不行啊,对方很有经验,49秒就挂电话,时间根本不够定位。” “大致位置也出不来吗?” “在城西,”那刑警摊开一张地图,并在地图上圈出一片足有全市1/4那么大的区域,“这片儿。” 吴端看着那地图,着实觉得无从下手。 “我们这就开始分析录音,看看对方那边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背景音,也许会有收获,但需要时间。”负责侦听的刑警道。 “辛苦了。” 就在这时,冯笑香进了屋。 她在人多的地方不自在,一直躲在车里,此刻一进屋,就看着闫思弦。 显然,她的调查有了收获。 吴端和闫思弦立即随她出门,吴端问道:“有什么发现?” “我好像……查到绑匪的落脚点了。”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两人。 这消息令人振奋,两人立即低头去看平板电脑上的画面。 第一眼,没看明白。 第二眼,还是不甚真切…… “这……” 冯笑香道:“我能黑到的像素最高的卫星了。” 黑……卫星…… 吴端不知所措地抬头看着闫思弦,眼神里满是“你不是科技公司的老总吗?给个解释啊!” 闫思弦回之以“搞不定黄心萝莉啊!我方已阵亡啊!”的眼神。 冯笑香面无表情道:“你们在搞什么?” 吴端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你……黑了谁的卫星?” “一家做地图测绘的美国公司,”冯笑香显然懒得跟两人讨论技术问道,只道:“他们不会发现的,卫星运行正常,只不过刚刚恰好在墨城上空附近经过,我暂借它拍了几张照片,入侵路径已经做了删改,他们就是查,也只能查到一个日本ip。” 吴端忍住了想说一句“干得漂亮”的冲动,板起脸道:“下次别再干这种事儿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还是有风险的……呃……这图片究竟是啥意思,能看出是俯瞰图,这些地方是房子?” “看这个,”冯笑香指了一下地图上小拇指甲盖大小的一块长方形白点,“这个很可能就是你们追查的面包车。” “很可能?” “我查到了面包车最后出现的一处监控,发现已经到了郊区,显然,这群绑匪就藏在城西郊区的某个地方。 你们撒网式的去搜,得浪费多少时间啊,所以我先劫持一只‘天眼’,让它帮咱们找找,结果真找到一个形似面包车的东西。 郊区的房子本来就不多,能藏下车的地方就更少了,所以我判断,这儿就是绑匪的藏身之处。 当然了,究竟是不是,还得现场侦查。” “分头行动!”吴端道。 闫思弦已经走向了自己的车,并对两名待命的刑警道:“你们跟我走。”又转向吴端道:“再派几个人……5个吧……跟我去探探虚实,你留守,万一绑匪再打电话来。” “哎不是……你……” 擅自行动的吴端见过,擅自行动并且反过来指挥上级的,吴端还真是头一次见。 涨姿势了。 ===第三十八章 随地那啥断子绝孙=== 城西郊区。 田地绿油油的,庄稼长势极好,能看见三三两两在地里忙碌的农民。 除了农民,还有来体验生活的城里人。 恰逢五一假期,田间的土路上停着一些私家车,一人付五十块钱,就可以进农民的地里摘上一小框新鲜蔬菜。 价格比在超市买菜贵出好几倍,就是图个新鲜、乐呵。 闫思弦看着田地里笑闹的人们,计上心来。 又行驶了半小时,虽然也有农民在路边上摆着“新鲜蔬菜采摘,50/人”的牌子,热闹程度却不比刚才,看来无论什么生意,地段、位置都相当重要。 闫思弦的车已到了停着白色面包车的房子附近。那是个大院,大院里有一排平房,约七八间,四面院墙高耸,院门的那侧紧邻一条田间小道,其余三面都挨着菜地,一面院墙上刷着巨大的“大小便断子绝孙”字样。 闫思弦下车,指着房子附近的菜地,问路边的农民道:“那片是谁家的地?” “我的我的!”一个黑瘦的小老头挤开别人,冲到跟前,一脸骄傲道:“那边是我的地!老板摘菜不?一人50。” 他说话时,其他农民则七嘴八舌道: “我的菜新鲜!没上过化肥,老板你来看看啊!” “我地里啥都有,茄子辣子豆角西红柿……” “老板你们几个人?” 闫思弦实在不习惯这阵势,跟那黑瘦小老头确认道:“你的地挨着那片房子?” “对对对,那房子还是租我的地呢。” 闫思弦立马掏钱,不由分说给他塞了两百块。 其余农民一看没戏了,不甘心地散开,坐在路边的树荫下吹牛聊天去了。 那小老头如同打了胜仗一般,将钱举得高高的,去辨别真假,又哗啦啦地抖了几下。 钱的声音让小老头咧开了嘴。 “老板,四个人吗?” “三个。” 小老头有些不舍地找给闫思弦五张十块的零钱,又给了他三只菜篮子。 与此同时,一名女警和一名刚分来的年轻刑警也下了车。 一下车,女警就冲闫思弦道:“老公,搞定了没?” “好了。”闫思弦应道。 那年轻刑警则道:“那边好啊,有房子,墙根底下还能乘个凉。” “可不是,哎呦热死了,都把我晒黑了……不等你们了,我先过去。” 说着,女警已经提起一个菜篮子,并将它当遮阳伞举过头顶,向着那片平房走了过去。 年轻刑警则是一脸兴奋,抄起地上的两只菜篮子,对闫思弦道:“哥我先去摘菜了,你快点的。” “哎,来了。”闫思弦收好了钱,跟上两人。 与闫思弦同来的,共8名刑警,来的路上他已对人员进行了调配,其余五人此刻留在500米开外的面包车里待命。 转眼三人已顺着土路到了那片平房门前,女警自然地站在院墙边磕掉粘在鞋子上的浮土。 借这机会,她已顺着大铁院门的门缝将院子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楚。 回过身来,她冲两人微微点点着头,意思是目标面包车就在院子里。 闫思弦不动声色地蹲进地里,胡乱拔了几把菜。 那年轻刑警有样学样,也拔了些菜扔进菜篮子里,没过几分钟,他就抱怨道:“怎么就这一种,没劲!我去那边儿看看!”说着,他作势往院子后墙绕去。 女警蹲在闫思弦身旁,头上依旧顶着菜篮子遮阳,低声道:“院子里没人,不过门是从里面栓住的,屋里肯定有人。” “正常,”闫思弦道:“这么热的天,谁都想在屋里躲凉快。” “那怎么办?”女警道:“我找个理由敲门去?就说……问他们借东西……借什么好呢?” “借厕所,”闫思弦道:“我去,你在这儿待着。” 不等女警再说什么,闫思弦已起身走到那大铁门前,一边敲门,一边大声喊到:“有人吗?有人在吗?” 敲了好一会儿,就在闫思弦打算放弃的时候,一间屋子的门开了条小缝。 能感觉到,有人正透过那条门缝向外窥探。 闫思弦当然不愿放过这个机会,冲那屋门缝喊道:“老乡!用用你的厕所!” 屋里人不说话,“嘭”地一下关了门。 闫思弦当即不乐意了,大声抱怨道:“什么素质啊!” 这一番下来,倒也不是全无收获,闫思弦把那院子里停的面包车看了个清清楚楚——因为车牌号换过,他要亲眼前确认才能放心。 错不了,正是他们苦苦追查的车。 只要车在这儿,即便院子里的人不是绑匪,至少跟劫持了李八月的孩子有关。 女警也站起来,一边凑到院门缝处明目张胆地往里看,一边道:“这里面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 接着,她又指着那一排平房中最靠边的一间道:“我看那就是厕所,要不……老公你翻墙进去算了,用一下他们的卫生间又不会死,大不了给钱,不占他便宜!” 女警真是将一个“蛮不讲理的城里女人”形象演得活灵活现,闫思弦都想给她鼓掌了。 她声音不小,屋里的人自然能听见。 刚刚开了一条缝的屋门,现在全打开了。 一个30多岁的壮汉光着膀子走到了门口,凶神恶煞地冲两人挥手,“走!走!” 闫思弦和女警骂骂咧咧,但又不能把人家怎样,只能悻悻然离开。 黑瘦的农民老伯注意到这边的不愉快,怕双方起冲突,跑了过来。 女警一看老伯来了,双手叉腰抱怨道:“里面都什么人啊?土匪!我们好好敲门,想借他厕所用用,那个厉害,张口就骂……” 老伯道:“跟你们一样,城里来的,租我这个房子,说是要搞养殖——我这块地前两年承包给别人搞养殖,场子建起来了,结果一直赔钱,干不下去了。 后来,地也不承包了,这好好的房子,扒掉吧,挺可惜,留着吧,一堆空房子又不能生钱。 空了一年多呢,前两天才刚租出去……我们农民不容易啊,老板你就别跟里头的人吵了……哎呦你们都是我的财神爷,我可都得罪不起……” 老伯一边说着漂亮话,一边把闫思弦往一旁的庄稼地里引,到了长势比较旺盛的庄稼地里,对闫思弦道:“在这儿就行,庄稼挡着,看不见。” “啊?”闫思弦意识道,老伯是让他就地方便,第一个反应竟是想到了那院墙上“断子绝孙”的标语。 好家伙,这是让我顶风作浪啊。 闫思弦哭笑不得地应道:“行,我……知道了……” 谁知这还不行,老伯全然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要监督闫思弦就地解决,还朝那女警努努嘴道:“你们两口子怕啥的。” 闫思弦扫了一眼平房屋顶,屋顶上有人举起一条手臂,比了个胜利的手势——趁所有人注意力都在闫思弦“两口子”身上时,那年轻刑警已经翻过后院墙,上了房顶。 “我真知道了,您快去树荫底下凉快着吧,太热了太热了。”闫思弦打着哈哈回到了菜地。 ===第三十九章 断头饭=== 老伯看了一眼树荫,日头已到了正当中,树荫变得又短又小,只有蹲在树的正下方,才能乘上一点儿凉。 那片平房不算太高的院墙,已经不足以让人乘凉了,可三个城里人还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就摘一筐菜,咋还没完没了了? 老伯百无聊赖地咬着嘴里的一根狗尾巴草,合计着中午大概回不了家,也不知家里的婆娘啥时能想起来给他送口吃的。 老伯想着吃饭的事儿,平房里的人也一样。 只见刚才出来过人的屋门又开了,许是因为被打扰过,壮汉先是探出了脑袋,见大门外已经没了人,这才出门,并冲屋里喊道:“你们他娘的也抬抬屁股,别光等着吃现成,再这样,老子也不弄饭了,都饿着!” 屋里弱弱地应了一声,又出来两个男人,一高一矮,都少了种壮实劲儿,跟那壮汉一比,显得蔫头耷脑病殃殃的。 “我……煮饭?”矮子不太确定地率先走进了——从屋顶上竖起的一根烟囱来看,那应该是厨房。 高个子和壮汉紧跟其后,临进入厨房之前,壮汉照高个子的屁股踹了一脚。 “你出去,搞点儿菜,那么没眼力见儿呢,厨房巴掌大点儿的地方,身都转不开,往里挤个什么劲儿?” 壮汉显然是三人中的头头,高个子被踹了也不敢吱声,唯唯诺诺地应着,向院子外走去。 看到那高个子的第一眼,蹲在地里摘菜的闫思弦不动声色地转了个身,背对着他,并冲女警使了个眼色。 女警不大明白个中缘由,凑上前来,低声问道:“咋了?” “菜篮子,举起来,对对对,帮我挡着点。” 女警连忙举起菜篮子,继续装做遮阳的样子,嘴上还道:“要不咱们回去吧,太晒了!” 闫思弦作势瞪她一眼,“事儿真多,好好的假期,在家休息多好,你非往外跑,现在喊累喊热的也是你。” 一边说,他还是一边“妻管严”地跟着女警往回走。 两人走出二十多步去,女警低声问道:“什么情况啊?” 闫思弦道:“我见过那人。” “啊?” “胖子失踪当晚,白天鹅酒店的服务生,就是他把胖子弄走的。” “好险好险。”女警低声感慨。 “好在,我现在这形象,他认不出来。”闫思弦抬手擦了擦脖子上的汉,此刻他汗流浃背,灰头土脸,裤子上也沾满了灰尘,跟白天鹅酒店里的闫公子判若两人。 “接下来怎么办?不能让小李一个人在房顶上啊。”女警道。 小李就是爬上了平房房顶的年轻刑警。 “别担心,机会快来了。” …… 几分钟后,高个子随手在菜地里摘了两个茄子,三根黄瓜,两个西红柿。 一边嚷嚷着“你们看这些够吗?”一边回了院子。 “妈的,一点儿肉星没有。”壮汉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对那高个子道:“菜放这儿,你上村里弄点儿肉去,没油水身上哪儿来的劲儿。” “哎哎……”高个放下菜,唯唯诺诺沿着土路向附近的村子走去。 高个一走,壮汉又骂骂咧咧地出来,从里面插上了院门。 “心咋那么大,门也不锁,倒霉玩意儿,早晚死你们手里。” 不多时,高个子真的提了一条五花肉回来,他进厨房,端出一个搪瓷盆来,从院子里的压井里接了一盆水,蹲在压井边,用一把菜刀刮着肉皮上的猪毛。 过了约莫20分钟,远远的有饭香喂飘来。 女警和闫思弦肚子也叫了起来,他们一边往那平房跟前凑,一边咽着口水,都被对方的馋猫样逗乐了,相视一笑。 闫思弦道:“辛苦你了,出完这任务,请你吃饭。” 女警笑笑,“怪不得大家都说你绅士。” “被美女这么夸,我很荣幸。”闫思弦从不吝啬对异性的溢美之词。 不多时,厨房门开了,壮汉端了一个足有脸盆那么大的饭盆,蹲在院子里,呼噜呼噜地往嘴里扒拉饭菜,肉汤顺着他嘴和盆边之间的缝隙哩哩啦啦地滴在地上,不知谁家的狗没拴,闻着肉味儿跑来,凑在门缝前哼哼唧唧,同样蹲在院里吃饭的矮子照门上踹了一脚,发出一声巨响,狗吓了一跳,夹着尾巴跑走了。 壮汉和矮子看着那狗大笑,高个儿不出声,面露难色。 壮汉嘀咕道:“耷拉个脸,谁他娘的欠你钱了。” 说是嘀咕,其实跟正常人说话声音差不多,高个子当然听得到,却没吱声。 “我要打个盹儿,等会儿吃完了你俩洗碗。” 壮汉把饭盆往地上一扔,抹了把嘴,进屋了。 “那个……”矮子问道:“用不用给他弄点吃的?” 他?! 说的会是胖子吗? 院墙外的两人屏住了呼吸。 壮汉头也没回,只摆摆手,“弄个锤子!肥猪,饿一顿死不了。” 停顿了两三秒,壮汉又道——这次语气变得十分郑重——“不,给他弄点吃的,来两块肉,怎么着也得吃饱了再上路。” 接下来,壮汉也不知是对谁道:“等会儿你自己能搞定吗?别报仇不成,反把小命给……哈哈,还是我帮你……” “不用。” 矮个子又道:“要不等拿到钱再下手吧?” “随便。”壮汉的态度十分随意。 “不用你管。”能听出来,高个子有些迫不及待。 …… 几人的说话声绕过院墙传出来,虽然听上去有点失真,却还是能听清个七七八八。 尤其那句“吃饱了上路”,惊得闫思弦出了一身冷汗。 胖子八成就在院子里,而且,就要被撕票了。 显然,一直潜伏在房顶上的小李也听到了几人的对话,给闫思弦发来消息。 小李:咋办? 闫思弦回了他八个字:按兵不动,继续观察。 紧接着,闫思弦通过耳麦给面包车里待命的五人下达了指令:“悄悄摸过来,庄稼地里潜伏,随时准备行动。” “得嘞。” 收到回复的同时,院子里也有了动静。 闫思弦看不到,只能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猜想应该是有人打开了关押人质的房间,给胖子送去了“断头饭”。 闫思弦抬头看看,房顶上,小李给出了一个ok的手势,看来是占据视野优势,看到了关押人质的房间。 几分钟后,耳麦里传来消息:“副队,我们已经就位,20秒内就能冲到院门口。” “好,原地待命。” 这还是闫思弦第一次单独指挥行动,箭在弦上,他深吸了一口气,给小李发去一条消息:等待时机,开院门。 院门是从里面用一根螺纹钢拴上的,想打开不难,但想悄悄打开,有一定难度。 好在小李胆大心细,不多时就将院门开了一道小缝,冲闫思弦招手。 闫思弦果断道了一声“行动”,一马当先冲进了院子。 ===第四十章 发疯=== 小李将院门拉开,转身带着闫思弦往关押人质的屋里冲。两人都清楚,首要任务是保护人质。 可那院子实在有点儿大,从院门到关押人质的屋门,少说也有20步远。 两人刚跑了一半,就见那高个子侍者两手是水——大概是刚洗完碗——握着一把菜刀出了厨房。 三人打了个照面,高个子一愣,旋即大喊道:“来人啊!快来!” 喊声发出的同时,他已奔到了关着胖子的门口。 好在,他虽离得近,门却是锁着的,他掏出钥匙去开门,门还没开,闫思弦已到了跟前,飞出一脚,先踢掉了他手里的刀,紧接着一个擒拿,高个子侍者就被制服了。 其他刑警也已经赶到,一拥而上,大喊着“警察!”“不许动”“老实点”。 瞬间制服了从门里往外冲的壮汉和矮子。 闫思弦一把夺过高个侍者手中的钥匙,女警给他戴上手铐,并呵道:“老实点!蹲好了!” 开门。 屋里的胖子早就听到了动静,知道警察来救他了,巴巴地看着门外,无奈嘴里塞着一块旧抹布,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门一开,闫思弦拿掉胖子嘴里的抹布,他大喊:“警察救我!警察……闫?闫哥?” 闫思弦一边给他松绑,一边问道:“怎么样?伤着没?” 胖子那大脑袋就想往闫思弦怀里拱,以寻求安慰,却还嘴硬道:“我可没丢人,该吃吃,该喝喝,我就知道闫哥你不会不管我……” 闫思弦想到胖子往女人怀里拱的赖劲儿,连退三步,跟他拉开距离。 “人没事就好,别的以后再说,叔叔阿姨在家等你呢,赶紧跟我走。” “哎哎……”胖子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 门外,壮汉等三人虽然被制服了,胖子却还有些忌惮,不大敢走出去,又不想在闫思弦面前跌份儿,一咬牙,终于走了出来。 闫思弦看胖子这样怪可怜的,想安抚他两句。 就在他停下脚步,打算等等胖子时,胖子也停了脚步。 胖子突然弯腰,捡起高个侍者掉在地上的菜刀,一个箭步冲上前,照着高个侍者脖子就是一刀。 咔嚓—— 变故来得太快,刑警们只见一道血柱喷涌而起,将胖子浇了个大红脸,紧接着一阵血雨兜头而下。 高个侍者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倒在地上,四肢抽搐。 众人心下骇然,下意识地去躲那血雨,闫思弦大喊了一声“胖子!”冲上前去,抱住了他的腰。 胖子却红了眼,力大无比,纵然被抱住,还是一刀劈向了三名绑匪中的壮汉。 咔—— 一刀正砍在面门上,壮汉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倒在地上打着滚。 胖子抡刀欲再砍,被包含闫思弦在内的三名刑警齐齐按住,扑倒在地,菜刀也被踢飞,终于动弹不得,只能两眼发红地瞪着壮汉和矮子,口中叫嚣道:“老子弄死你!老子家有的是人!杀你白杀!” “你他娘的……” 离高个侍者最近的女警伸手按压着他脖子上的伤口,可那断开的是条大动脉,哪儿按得住,血弄了女警满脸满身。 高个侍者抽搐了最后一下,不动了。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看住他!铐上!把人质也铐上!” …… 闫思弦怎么也没想到,他进墨城公安局的第一次独立外勤任务,竟以重大事故收场。 他突然理解了李八月,致加害人伤亡闫思弦都巴不得抹掉记录从头来过,更何况李八月那样致同事死亡的情况。 闫思弦无比懊恼,恰在这时耳麦里传来了吴端的声音。 “怎么样?你们那边,还顺利吧?” 显然,这边的动静他一直能听到,不想让闫思弦分心,就没说话。 此刻听出他们已经收网,救出了人质,但似乎出了什么状况,实在是担心,才出声询问。 刑警们显然都听到了吴端的询问,看着闫思弦。 “人质安全,自己人都没受伤,”闫思弦先报了个喜,但他也不打算隐瞒,深吸一口气道:“吴队,出人命了,我这回……可能真要停职审查了。” …… 市局,重案一组办公室。 闫思弦和吴端相对而坐。 “事情就是这样。” 闫思弦又讲了一遍事发经过,比在耳麦里说的更详细,但此时他已恢复了淡定,主动将警官证放吴端桌上,继续道: “胖子绝对有问题,我的意思是,和那些被疯子杀死,或者莫名失踪的人一样,胖子一定有什么亏心事,而且八成是一旦东窗事发会要命的亏心事。”闫思弦攥着拳头道。 “是有问题,之前咱们都疏忽了,”吴端道:“他坐过牢你知道吗?” “什么?”闫思弦不可置信。 “因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判了7年,中间有一次减刑,所以实际在牢里是6年多。” “什么时候的事?” “2010年11月份,算下来,他出狱不过一年多。” “不可能!”闫思弦斩钉截铁道,“我寒暑假回国的时候——那是04年05年和06年,我绝不会记错——他还约着我到处……” 闫思弦突然打住了话头。 “所以,胖子真的有问题……”闫思弦颓然靠在椅背上。 “你没事吧?”吴端想拍拍他的肩膀,无奈两人中间隔着个办公桌。 闫思弦揉着眉心,苦笑一声,“你说我会不会是个扫把星?怎么跟我有关系的人都出事了呢?先是张雅兰,现在又是胖子。” 吴端道:“为了打消你这个念头,我可得小心别出事儿。” “我没跟你看玩笑,说真的,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是抢走了别人的运气,才会……” 闫思弦没说完,吴端道:“才会又有钱又聪明是吧?啧啧啧,我要把今天记在小本本,想不到你也有不好意思自夸的时候。” “那你别忘了,把长得帅也记上。” 吴端:“……” 说笑两句,闫思弦心情似乎没那么沉重了,吴端郑重道:“既然你拥有的比别人多,条件比别人好,那你就证明给老天爷,它厚待你没有错,你值得。” “值得……”闫思弦对吴端一笑,“没想到,你做思想工作还挺有一套。” “我查案还有一套呢,胖子的事你放心,我会查清楚。” “我信你,不过我也有三点推论,我说出来,供你参考……如果你需要得话。” “当然,洗耳恭听。” ===第四十一章 最后一次推理=== “第一点咱们之前已经提出来过,疯子团伙的做事风格发生了变化,从上一次抢走李八月的孩子,到这一回绑架,犯罪手法跟之前截然不同,从前他们只利用疯子当街杀人——既隐蔽,又能保证行凶者成功脱罪。 为什么发生转变? 从商业的角度来讲,能让一家公司的核心业务发生变化,只有处在最顶层的那几个人,甚至,只有一个人说了算。 放在犯罪组织,道理是一样的。” “你是说,这个组织的头目……”吴端思索着,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清。 “我怀疑组织内部发生了权力转移,头目可能换人了,但这想法还太笼统,而且,这条推论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真的是疯子团伙作案。” 吴端皱着眉道,“你把我绕晕了。” “不要紧,你先听我的第二条推论。 第二,我们之所以把面包车和疯子团伙联系起来,是因为上次抢走李八月孩子并乘坐面包车逃走的,是个疯子,而且跟几年前当街刺死李建业的是同一个疯子——郭子爱。 所以我们理所应当的认为,那就是疯子团伙作案。 可是,就如第一条推论所说,自郭子爱抢李八月的孩子起,疯子团伙的作案手法发生了变化,有可能是因为权力更迭,还有可能——我们一开始就被误导了,李八月的孩子被抢,胖子被绑架,这根本就不是疯子团伙作案,而是那个已经让122个人失踪的神秘团伙。又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但这就太复杂了,除非彻底排除了已知的两个犯罪团伙,否则我不会考虑这种可能。 重点是,如果是那个神秘团伙作案,那说明什么?说明他们知道疯子团伙的存在,安排郭子爱再次作案,这手法怎么看都像是想栽赃给疯子团伙,让疯子团伙给他们顶罪,甚至,为了某种利益,他们主动把疯子团伙送到警方的视线里。” “你的意思是……犯罪团伙之间还有矛盾?或者说是……某种竞争关系?然后,神秘团伙想借助我们除掉竞争者——疯子团伙……” “是。” “可怎么看他们都像是——我这么说可能不恰当,但在那些伸冤无门的人来看,这些组织就代表了正义——能有什么利益关系?” “要是加上钱这个因素呢?毕竟,一个组织的运营是要花钱的,你不会指望组织里的人凭着一腔热情喝着西北风就把除暴安良的事儿干了吧? 接下来是我的第三条推论。 我认为绑架也不完全是假的,否则没必要留胖子的命到我们去营救,人一抓来直接杀了了事岂不是更简单? 无论绑架胖子的是哪个组织,都暴露出:他们的资金出了问题,他们想要钱,所以才会以绑架勒索这种低级的方式,在杀死胖子之前,从他身上榨出些油水。 或许——我还没想太清楚——或许,从资金来源上着手,更容易查到这些犯罪组织……” 那名和闫思弦一起行动的女警站在办公室门口,敲了下门,对闫思弦道:“副队,我们都陈述过事发经过了,该你了。” “我跟你们交代的,你们都照做了吗?”闫思弦问道。 女警点头,“放心,我们有分寸。” 闫思弦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警官证,对吴端道:“交给你了。” “等你回来。” 待闫思弦出门,吴端问那女警道:“他跟你们交代什么了?” “副队让我们把责任都推他身上,说是他指挥失误,我们当然不能这么干……” 吴端点点头,打开了电脑上冯笑香发来的资料。 他相信闫思弦能应付这些变故,眼下,审讯室里还有两个人等着他审,他必须心无旁骛地看完冯笑香发来的绑匪个人资料。 审讯室。 胖子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说不怕那是骗人的,况且他很清楚自己干了什么。 他原本可以做为受害者,成功获救后欢欢喜喜地回家,与家人团聚,此刻却到了这儿。 父母应该已经赶来了吧?不,或许父亲正在给他打点关系,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后悔吗?不,胖子只恨自己手不够快,没能把那三个人都弄死。 那事八成要露馅儿了,他不知道波及范围会有多广,是否连父亲都要受到连累。一想到一辈子养尊处优单纯如小女孩的母亲即将面对的局面,胖子就心如刀绞。 他叹了口气,又想到了闫思弦。 那家伙竟然当了警察,估计被害惨了吧?可胖子也不太在意,在他看来,闫思弦当警察不过一时新鲜,即便丢了工作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他突然很想见见闫思弦,这么多年了,胖子似乎习惯了有事找闫哥,因为闫哥向来很靠谱。 想要被审讯,那样就能探探警方已知的情况了,却又害怕被审讯。隔着单面玻璃,胖子在审讯室里东瞅西望的样子,吴端看得一清二楚。 吴端决定先晾着他。 绑匪这边,高个侍者当场死亡,壮汉受了重伤,已经送医院,负责看守的刑警刚刚传回消息,刚出手术室,一只眼睛瞎了,眼球已经摘除,人还在昏迷状态,能审讯的,只有那个矮个子。 矮个子死里逃生,被吓得够呛,坐在审讯室,不停地打着哆嗦。 说是矮个子,其实他也不是特别矮,身高有一米六五左右,只不过跟另外两个站在一起,他只能当手机信号最矮的那一截。 吴端走进了关着矮个子的审讯室,坐下。 “姓名。” “侯顺。” “为什么绑架陈天凯?” 胖子的大名叫陈天凯。 “要钱,他有钱,还有,找他报仇——孙坚成跟他有仇。” 孙坚成,把胖子从白天鹅酒店带走的高个子侍者,被胖子当场砍死。 “报什么仇?”吴端问道。 “我听说……是因为孙坚成的哥哥……孙建成有个精神不大正常的哥哥……怎么说呢,这家人被陈天凯坑惨了。” 精神不正常! 这几个字自动被吴端划了重音。 “具体报什么仇?”吴端问道。 ===第四十二章 谁死谁背锅=== “差不多十年前吧,他哥走丢了,全家人都找,可那么多人上哪儿找去? 父母为此还病倒了,没两年就先后死了。 那时候孙坚成还小,你就想吧,十几岁的小孩儿,没了父母,得遭多少罪? 后来他哥又找着了,而且,据他哥哥说,自己坐牢了,一关就是6年多啊。 回来的时候,他哥身上只有一张刑满释放证明,而那张证明上,名字就是陈天凯。 这事儿不难想,对吧?肯定是有个叫陈天凯的犯了事儿,自己不愿坐牢,找孙坚成他哥顶罪。反正他哥精神不正常,胆小,连话都说不清楚,顶罪找这种人当然最好了。 就因为他哥被弄去顶罪,害得孙建成家破人亡,你说他恨不恨?” 侯顺的讲述不过三言两语,却听得吴端起了一身冷汗。 他所讲述的事件,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吴端不敢相信,在刑侦、司法、监狱体制逐渐健全的今天,竟会岀现罪犯冒名顶替的荒唐事。 可是,陈天凯的犯罪和服刑记录又是的确存在的,闫思弦又否定了他本人曾经服过刑。 这从侧面印证,侯顺的说法纵然离谱,但绝对大有可能。 “孙坚成的哥哥现在在哪儿,他跟你们说过吗?” “这就不不清楚了,他只说已经把他哥安顿好了。” 吴端继续问道:“孙坚成跟陈天凯有仇,绑架、撕票都说得过去,你呢?你为什么参与?” “为了钱呗。”侯顺道。 “多少钱?” “说是分我10万。” “你们三个怎么凑到一块的?” “孙坚成找到我的,他说我只要帮忙把人看住就行,别的什么都不用管,杀人……杀人的事儿我可一点都没参与……还有绑人,其实绑人的事儿我也没参与,我就只是……在那儿而已……” 吴端已摸清了侯顺的套路,反正孙坚成死了,死无对证,干脆把所有的事儿都推他身上。 这是在审讯团伙犯罪的程中常常出现的情况,谁死谁背锅。 现在要是审讯医院里那被胖子砍了一刀的壮汉,八成说法也差不多。 “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额……我们……喝酒认识的……” “具体点。” “就是……去酒吧里玩,就……认识了……” 谎言的最大特点就是缺乏细节,打破谎言的最好办法,就是追问细节。而侯顺,他真的不擅长撒谎。 “酒吧?还能找个更烂的理由吗?你不去认识妹子,认识了一个……男的?接下来你不会要说自己喜欢同性吧?” 侯顺夹了夹腿,“不是,我们有共同的朋友……对,是朋友撺掇一块儿玩儿,然后才认识的。” “哪个朋友?” “忘了……嗯……挺早以前了。” 不会撒谎的人硬撒,实在是叫吴端难受。 “我们会查到那个朋友,以及,究竟有没有你所说的朋友。” 话音落下时,吴端拿中指关节敲了下桌子,有点一锤定音的意思。 他越淡定,侯顺就越局促——局促地沉默着。 吴端终于又开口,结束了这令侯顺不安到手都不知该怎么放的沉默。 “别扯淡了,今天你也累够呛吧?早点审完,咱们都早点休息。 我先说说我知道的。 陈天凯的确有犯罪记录,孙坚成也的确有个哥哥,但是不是他哥顶替了凯坐牢,我们需要进一步核实。 你,侯顺,我们也查到了一点关于你的事儿。 你们家也有个精神病患者,是妈妈吧?病因是什么?” 侯顺低头不语。 吴端继续道:“我们查到了一份很早的病历记录,上面说你们家有遗传性的精神病史,外公也有精神病对吧?” 侯顺叹了口气,点点头。 “你两个月前将母亲接到墨城第四医院——也就是精神病院治疗过,治疗期间发生了一件事,你们老家的一个邻居,叫朱萍的妇女,失踪了。 我们还了解到,因为你母亲的精神问题,你们家在村里一直很受欺负排挤,其中就以朱萍的行为最过分,她曾经骗你母亲当街脱衣服,让你们家成了全村的笑柄,还多次言语上羞辱你母亲。” 吴端紧盯着侯顺,几乎是一字一顿道:“要是晚找到你们一天,陈天凯是不是也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朱萍一样?” 瘦子大惊,整个人像触了电一般抖了一下。 吴端盯着他。 瘦子知道,这次对面的刑警不会再主动打破沉默了。 终于,瘦子没头没尾道:“我没见过他!” “没见过谁?” “那个……主动联系我,帮我报仇,要求我回报的人……朱萍的事跟我没关系,真的警官,我都不知道她失踪了,那个人联系我,我才知道……” 吴端用力握紧了桌子下的拳头,黑暗就快要被撕开一道口子了,他即将看到某个组织的——或许只是看到冰山一角,那也足够他激动的了——他唯有握紧拳头,握到指关节发痛,才能坚持住表面上的不动声色。 他突然十分渴望闫思弦能在这里,这是两人共同追查的结果,闫思弦理应享受第一颗胜利果实。 吴端打定了主意,等下出了审讯室,他就要第一时间把一切告诉闫思弦——不,他要偷偷给闫思弦听一听完整的审讯录音。 吴端组织了一下语言,打断了侯顺颠三倒四的叙述,“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你从没见过的人,他帮你家’复仇’——也就是他杀死了朱萍,至少是致朱萍失踪。” “没错!” “他是男是女?” “听不出来,他电话里变声了。” “我需要你仔细回忆一下,你们的第一次通话,然后复述一遍,包括你接电话的时的场景,当时你在干什么?是在你母亲的病房吗?。” 吴端放慢了语速,声音也轻缓了很多,收敛起了严肃之感。 能看出来,在他的影响下,侯顺的紧张激动正逐渐平缓。 “我……我尽量吧。”侯顺低下头仔细思索着。 吴端想最大限度减少他的压力,出门去给他倒了一杯水。 待吴端回来,将水放在侯顺身前的小桌板上,侯顺道:“我想起来了……” ===第四十三章 缺心眼=== “我想起来了,第一通电话来的时候,我的确是在医院,但不在病房里,在去食堂给我妈打饭的路上,一天中午,电话突然就来了,是个陌生号码。 我接起来,对方就问我是不是朱玉珍家属——我妈叫朱玉珍。 我说是。 对方又问我,朱玉珍病情加重,是不是因为在村里受了朱萍的欺负。 对方提起这个,我就问他是不是医生。 我觉得很奇怪,因为朱萍的事我跟主治医生说过,可是听声音——对方不知道用了什么变声软件,反正声音很奇怪,绝对不是主治医生的声音。 结果,对方也不回答我的问题,反倒问我:要是有个能让朱萍消失的办法,我会不会让她消失? 我……我当时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甚至都不知道那是不是一个恶作剧电话。” 侯顺沉默了一下。 吴端道:“所以,你最后给出的回答是会。” 侯顺焦急道:“我承认,我是巴不得朱萍死,可那就是个电话……当时……我真不知道啊,谁能想到朱萍真会失踪……” 吴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侯顺不要激动,“那你答应了之后呢?对方有没有再说什么?” “嗯……对方又说了一句话,大概意思就是让我等消息,很快就会有结果…… 那通电话时间很短的,其实就说了几句话,我根本没放心里,事后就忘了。” “你跟你妈说起过这通电话吗?” “没,不能跟她提朱萍,一说起来我妈就犯病,我妈的病本来没那么严重,就是被朱萍欺负的了,真的。” “明白了,那第二通电话呢?” “嗯……大概是……过了一个礼拜吧可能,又是那个号码——挂完电话我专门翻了之前的通话记录,很确定,是同一个号码。 还是那个奇怪的声音,他一上来就跟我说,朱萍解决了。 我当时……我还是不敢相信,觉得是恶作剧,可是……心里又有点儿发毛,感觉电话那头的人很可怕……” “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问我,愿不愿意帮助别人——对!因为他跟我说的那些,我才觉得可怕!” 侯顺的情绪又变得有些激动,吴端只好继续安抚他道:“不要怕,朱萍的事我们会查清楚,如果你仅仅是接了两通电话,自然不用负刑事责任。 你讲得很好,很清楚,继续。 他问你愿不愿意帮助别人,然后呢?他有没有说是怎样的帮助?” “是的,就是这个,我当时也问了,让我帮什么? 他说,帮和我妈一样受了欺负的人,让那些像朱萍一样的坏人消失。 他这么说,我心里就打起鼓,真害怕啊。” “那你又是怎么回答的?” “我答应了,帮。”侯顺立即解释道:“但我没真想帮他,我就是……害怕,所以不敢跟他说不。再说了,谁知道真的假的,我当时可能就是想快点儿挂电话吧。” 闫思弦点点头,“第二通电话你又是在哪儿接的?” “也在医院,病房外面的走廊里。” 吴端点点头,“还有第三通电话吧?” 侯顺却没有立即讲述第三通电话,而是道:“我其实给老家亲戚打过一通电话,就是想确认一下朱萍的情况。” 无端发现,眼前这个矮个子青年只要静下心来,逻辑还是非常清晰的,吴端顺着他的思路道:“那老家那边怎么说?” “说是朱萍跟野男人跑了,反正消息都传遍了,她老公——就是我们村村支书,头都抬不起来……” 吴端明白了,为什么村里放任朱萍欺负疯子一家不管,原来朱萍家就是村里最大的官。 吴端甚至都能想象,村干部变成了村霸,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侯顺一家生活的村子是何等的污烟瘴气。 “农村嘛,一个女人不见了,传言大多会是这个样子……私奔啦什么的,可是……我心里觉得没底,弄不清朱萍的失踪究竟跟那个电话有没有关系。 我也试着打回去,可是那号码打不通,提示是空号,这就更奇怪了对吧?” “是很奇怪,第二通电话你也没跟人说过吗?” “我……其实我是想找个人商量,可是没人可商量,再说,我也不想给自己惹这个麻烦。 我们家有遗传病史,我妈是疯子,我从小被人叫‘小疯子’,我最怕一句话说不好就被人叫‘小疯子’,所以,始终也没敢找人商量。” “明白了,继续吧,第三通电话呢?” “就是最近。” “是要求你参与绑架陈天凯?” “嗯……也不完全是。” “具体说说。” “我是负责处理尸体的。电话给的指示是让我今天去那排平房,等其他两个人把人杀死,我就负责开车——就是院子里那辆面包车——把尸体送到城南,白杨桥,从桥上扔下去。” “就这样?仅仅是……扔下去?”吴端问道。 “嗯,他说接下来会有别人处理,不用我管。” 吴端点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那就是我接到的最后一通电话,早上我去找他们的时候——就是今天早上——他们已经把人绑来了,就等着杀人拿钱了。 不过他们俩就什么时候杀人说不到一块去,孙坚成一大早就忍不住要杀人,另外一个不同意,觉得拿了钱再杀人比较稳妥。 最后他们俩人说好,中午吃完饭动手。 这些我都不参与,我只管埋人。” “那其他两个人,也是被电话那头的神秘人找来的吗?”吴端问道。 “孙坚成是的,他只想报仇,不在乎我们知不知道他的底细,什么都告诉我了。可我没跟他说,因为那个人告诉我,最好少跟其余两个人交流,我们相互之间,知道彼此的情况越少越安全。” “所以你不知道那个面部受伤壮汉——他叫张伟——的情况?” “嗯,他跟我一样,什么都没说,但……我有种感觉……” 侯顺犹豫了一下,又道:“算了吧……感觉不算数……” “不,你的直接感受对我们破案也有帮助,你只管说,算不算数的我来查。” ===第四十四章 指挥官·士兵=== “其实也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张伟可能和跟我通话的神秘人有关系,因为……他太嚣张了点。 那个感觉就是……他就自然而然把自个儿当成我们这些人里的老大,总想使唤人,那个样子……感觉他就是背后指使我们的人,所以才那么有底气…… 当然,也有可能他本来就……缺心眼。” 侯顺又想了想,终于道:“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真的没见过电话里那人。” 吴端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为什么同意?” “什么?” “你刚才说,第二次接电话的时候口头上同意帮忙,只是为了打发那人,赶紧挂电话。 为什么后来又同意帮他做事?他是怎么说服你的?” “他……”侯顺叹了口气,“为了钱吧,十万块,我送快递好几年才能攒够那么多钱,有了这些钱,我妈就能多在医院里住些天,还可以留下来,我们租个稍微大点的房子,一起住。” “只因为钱?” “还因为……我说不上,就是觉得……应该答应他,没人为我们着想,我们受欺负了也不会有人在乎,那我们就应该互相帮助。” “这是他告诉你的?” “是我自己觉得。” 吴端有些不忍,他希望侯顺说实话,可是,这实话说出来,就给他的犯罪加上了一层主观自愿的意思,而削弱了受人教唆的成分,这对他的量刑不利。 但作为对他诚实的报答,吴端会在他的案宗里格外注明“归案后积极配合调查,供出同伙信息”这一情节。 “最后一个问题,第三通电话是在哪儿接的?” “也是四医院。” 吴端沉思片刻,“那你跟主治医生聊到朱萍在村里欺负你的母亲的事,旁边还有别人吗?” “嗯……有……但是,有点乱。” “你慢慢想想。” “是这样,好多医生在同一个办公室办公,我跟主治医生聊病史的时候,就在那个大办公室,里面还有别的医生,还有几个别的病人、家属——和我一样,也在跟医生聊病情什么的……呃……我记得一直有人进出,护士、护工之类的。” “明白了。” 出审讯室后,吴端在办公室里等了一会儿,等闫思弦从领导那儿问话回来,关切道:“什么情况?” “我没搞错吧,”闫思弦笑道:“你在这是等我呢?” “嗯。” 闫思弦眼中划过一丝狡黠,他抬手看了看表,“小吴子,时候不早了,跪安吧。” 吴端:“狗头伸过来,我保证不砍死你!” “哈哈。” 见闫思弦心情不错,至少表面看来没有受到停职调查的影响,吴端这才问道:“你那边究竟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和八月当年的情况差不多,不许离开本市,手机保持畅通,随时准备接受质询。”闫思弦不耐烦地陈述着。 吴端凑到他跟前,低声道:“走,吃夜宵去,顺便……”他晃了晃手机,“给你听个东西。” 闫思弦立即会意,他这是要给自己听审讯录音。 “看在你这么有心的份上,爸爸带你吃好的去。”闫思弦道。 “滚!”骂完,吴端又道:“你那些销金窟我再可不去了,上上回赶上sm聚会扫黄,上次是胖子失踪,我上有老的,可不敢跟你玩儿命。” “那去我家吧,我让人把吃的送过去。” “太晚了,算了。”吴端道。 他拿起吴端放在桌上的手机,“你不会是要随便找个路边摊,然后给我听这个吧?” “我……” 不由吴端再解释什么,闫思弦已经将他的手机揣进了自己兜里,“走吧,我还有事。” 闫思弦摆出一副“你废什么话,本少爷分分钟几千万上下,岂是你能耽误的”嘴脸,吴端就没了办法,只好跟上。 闫思弦家。 他照例给吴端倒了热水,自己喝着果汁。 或许是累了,他歪躺在沙发上,戴着耳机,闭目听着吴端手机里的录音。 不出吴端所料,听到关于那神秘电话的部分,闫思弦也很开心,嘴角向上扬了大约3度就是证据。 是的,只有3度,远不像吴端在审讯室里那样,激动得心如擂鼓。 这不免让吴端有些气馁,跟闫思弦老神在的态度相比,自己的情绪起伏堪称“没见过世面”。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闫思弦冷不丁开口问道。 “啊?” 吴端有些出神了。 闫思弦睁开一只眼,恰好跟吴端对视。 “你看着我发什么愣……我天不是吧,爸爸不好这口儿……” “滚!你大爷的!”吴端一哆嗦,杯子里的热水洒出来一点,他只好无奈地抽了几张纸去擦地板,一边擦,一边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呢?” “激动什么?” “有人,或者有组织在背后操控这些失踪事件,至少初步得到了证实。” “最大概率的结果被证实了,有什么可激动的?” 吴端想想也是,便不再反驳他。 “你刚问我接下来的打算,我的想法……可能还不太成熟。” “跟你的脸一样?”闫思弦揶揄道。 吴端撇撇嘴。 闫思弦依旧闭目养神,但指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意思是“我在听”。 吴端便继续道:“电话那一端的,我们暂时称之为’指挥官’吧,而侯顺、孙坚成这样执行具体杀人任务的,就先叫他们为’士兵’好了。” 闫思弦舒展眉目笑道:“比喻挺恰当,我喜欢。” 吴端喜形于色。 “从侯顺供认的情况来看,指挥官单线联络士兵,而士兵无法联络到指挥官,这意味着,士兵无法向指挥官汇报任务推进情况,那么问题来了,指挥官怎么知道他的士兵们有没有完成任务,任务完成到了什么程度? 比方说现在,三名士兵被我们抓了,所以今天不会有人往白杨桥底下扔尸体了,这消息指挥官知道吗?” “你已经在那儿布控了吧?”闫思弦道,“看来还没有收获。” “是。” “那就是已经知道消息,终止了后续处理尸体的任务。” “问题是,怎么知道的,只有弄清这个,我们才能把指挥官揪出来。” ===第四十五章 建筑越高,道德底线越低=== “是个不错的问题,你想好怎么找答案了吗?” “四医院,我发觉太多人都跟四医院有关系,杜珍珠、许阳,还有两次犯案的郭子爱,包括当年因为亚圣书院的折磨而精神失常的楚梅,都在四医院住过,而’组织’帮侯顺的母亲复仇,让朱萍消失,也是在四医院向主治医生透露了病史之后。 还有一点令我在意,侯顺三次接到指挥官的电话,都是在四医院。有没有可能,他接电话的时候正好受到监视? 所以,无论指挥官是谁,他很可能在四医院安置了耳目,甚至,指挥官本人就在四医院。 所以,我打算以四医院为切入点,仔细调查……” “别查了,直接引蛇出洞吧。” “你的意思……” 闫思弦挑了挑眉,“你擅长装疯吗?” 吴端沉默思忖片刻,“我会考虑你的建议。” “那我还有一个建议。” “什么?” “该联络媒体了。” “媒体?” “胖子能偷梁换柱,他家必然在系统内有关系,我估计,很快就会有来自上层的压力,尽早曝光胖子上次服刑的黑幕,让媒体帮你顶住压力。” “那我这就……” “你就别操心了,我已经让公关部门写好稿子了,你看一下,没问题得话,现在就能发给跟我家有合作关系的媒体,今晚新闻就能发出去。”闫思弦起身,将桌上的ipad解锁,打开新闻稿,递给吴端。 乍一看,吴端就发现这新闻稿竟然有商业版、娱乐版、司法专业版、精简140字版等近10个版本,甚至其中还有一篇英文稿。 “你这……还要发给外媒?” “我怕国内的新闻没两天就被封了,那岂不是白忙活?不用太惊讶,毕竟,胖子家在纽约挂的牌,而外媒最喜欢戳富豪的道德底线,找人顶罪的事,如果胖子一家不拿出道歉认错站好挨打的态度,外媒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吴端看看新闻,又看看闫思弦,“我怎么闻到了一股报复的味道,胖子害你停职,你还是很生气的吧?” “你也太小看爸爸了,我有那么狭隘吗?我是看不上那一家子践踏法律的德行。” 吴端举了举拳头,“小子,跟爹说话注意点。” 有猫腻,总觉得有猫腻。 但吴端一时又想不明白,只能细细看一遍新闻稿。 直到大餐送上门来,他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发吧。”吴端终于做出了决定。 “嘚嘞。” 处理完工作上的事,闻着食物香味,吴端真觉得奇饿无比。 他首先注意到食品袋上印着一只天鹅。 “这是……” “白天鹅的海鲜和黑松露真的不错,可惜上次出岔子,没带你尝尝,这就算补上遗憾吧。” “你还真执着。” 闫思弦开了瓶红酒,但不知是出于什么奇怪的习惯,他放弃了那巨大考究的餐桌,而是将吃喝一股脑都堆在了落地窗前的地板上,很随意地席地而坐。 吴端客随主便,坐在了他旁边。 开动。 闫思弦泯了一口红酒,看着窗外。 吴端随着他的视线看了一会儿,突然噗嗤一声乐了。 闫思弦挑挑眉。 “我听说过一句话,”吴端道:“建筑越高,道德底线越低。” “哦?看来你更喜欢茹毛饮血的时代,住山洞穿树叶,野兽严寒食物短缺分分钟要你的命,人类寿命三十年都不到…… 哦,也有个好处,你可以随时随地跟女野人叉叉圈圈。” “噗……”吴端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再也不敢说那种屁话了?” “这就是你的反驳?——关于趁机做空胖子家股票的反驳。” 闫思弦噎了一下。 “你……连这也知道?” “可惜刚刚才想明白,你新闻已经发出去了吧?美国时间现在是什么时候?胖子家的股票已经开始狂跌了吧?你的手下在干嘛?买入?你要买到什么程度?直接变大股东?” 闫思弦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吴端摆摆手,“别用那眼光看我,怎么?瞧不起人啊?没玩过资本,烂大街的商战片我还没看过啊?” “原来如此。”闫思弦一摊手,“有何指教?” “哪儿来的指教。”吴端也泯了一口酒,“我擦真难喝。” 闫思弦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底,“我也听说过一句话:越贵的红酒越难喝。这才叫真理。” “那你还喝?” “装逼呗。” 两人大笑。 “对了,我刚才不小心看见……”闫思弦指了一下吴端的手机,“你在买房子?” 吴端没追究他偷看自己的聊天记录。 “嗯,单位有一批集资房,我的住房公积金也有好几年了,全取出来,再添点,首付应该够了,早点买了,早点把爸妈接来。” “我认识几个楼盘,你要不要……” 吴端摆手,“你休想以任何形式经济贿赂我,单位集资房就挺好。” “你随便,我就随口一说,”闫思弦耸耸肩,又看了看表,“太晚了,疲劳驾驶不安全,要不你今儿就在我家凑合一夜。” 吴端看了看奢侈的大房子,可是丝毫没觉得“凑合”。 “要不还是算了吧……” “不像你啊,假惺惺客气。” “我只是感觉,”吴端挠挠头,“张雅兰做为主要嫌疑人,被关进局里,你好像松了一口气……” “我不否认。”闫思弦道:“我忘了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小姑娘,经历了那么多,她最熟悉的技能就是照顾自己,她并不需要我,而我跟一个已经全然不熟悉的人在一起,的确别扭。” “所以喽,你好喜欢被人打扰,就算一时头脑发热留了人,之后也会后悔。而我也不想给你造成麻烦。” “你们,一支队的人,小小、貂芳、你,还有八月,你们不是麻烦。再说,想想出门办案和蹲点时候风餐露宿的状况吧,我哪儿就那么矫情了,”闫思弦将自己的盘子放地上,端着酒杯已经走到了通往上一层的楼梯,“盘子放那儿就行了,明天钟点工会来洗,我带你看看客房。” 吴端愣了一下,跟上。 自从两人开始着手调查疯子团伙,吴端已经很久没在2点前睡过了,睡眠严重不足,他决定不再扭捏。 反正就借住一晚,闫思弦总不会小肚鸡肠到半夜醒来后悔吧?吴端想道。 “对了,停职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 “去公司上班喽,宅家看书打游戏也不错,或者……拜访长辈?” “长辈?” “去看看胖子父母,也算是拜访相熟的长辈吧。” “你抄了人家的底,落井下石,还敢上门拜访?” “就是因为这一仗打得漂亮,才要去看看对方脸上的表情嘛。” ===第四十六章 金钱游戏=== 竹林四合院,16号。 闫思弦以前从未注意到,胖子家的装修风格竟如此压抑,那些深色的木质家具似乎都在昭示:这家里发生了不幸。 此刻,胖子的父母,闫思弦,以及一位在墨城小有名气的刑法辩护律师就坐在客厅里。 闫思弦此行,原本是想跟胖子的父母套套话,赶得不巧,律师也在场——律师一定会提醒金主,不要说出任何对胖子不利的信息,尤其是警方还未查证的。 只跟胖子老爹的眼神碰了一下,闫思弦就知道,对方清楚自己的资产缩水是闫思弦一手操持的结果。 但怎么说也是个老江湖了,对方只是冲闫思弦点了点头,看不出情绪。 胖子老妈从来不管公司的事儿——又或者,是胖子老爹不想让她操心,没告诉她。 毕竟,这可是商界的模范夫妇,他们的爱情故事是媒体每年必炒的冷饭。 两人结婚时胖子老爹一穷二白,女方父母并不同意这门婚事,是胖子老妈执意要嫁他,甚至刚结婚那几年还跟娘家断绝了关系。 后来男方从回收倒卖电子器件的小本生意做起,赶上了下海经商的浪潮,几年就办起了电子器件生产工厂,成了“先富起来的一部分人”,又在一轮轮的大浪淘沙中几经沉浮,据说一家子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想过开煤气一起自杀。 后来,企业获得了救命的贷款,缓了过来,发展壮大,现在已经是世界排名前三的元器件供应商、电子产品集成组装工厂。这对夫妇跻身真正的富豪行列,重要场合两人从来都是出双入对。 一个陪男人吃苦创业的女人,以及一个发达了以后对糟糠之妻不离不弃的男人。 传统故事,没什么稀奇的。 这就是胖子父母对外塑造的形象,和谐,顾家,宠妻狂魔。 要说这个三口之家还有什么不圆满的,那大概就是胖子太不争气,只知道吃喝玩乐,但在一般人的印象中,富家出生的孩子当然要长成纨绔子弟的样子,所以纵然胖子作天作地,偶尔还被曝出些丑闻,却都还在公众可接受的范围之内。 这次不同,犯罪,犯罪之后竟然找个疯子顶替坐牢,这显然超出了公众的底线。 网上已经炒翻了天,以胖子为主题的段子层出不穷。 胖子家也遭受了各路记者围堵。幸好小区保安还算尽职尽责,已进入戒备状态,将一众记者、狗仔拦在门口,闫思弦进小区时又是检查又是登记,幸好他的车足够拉风,以前跟胖子一起进出过几次,保安有印象,才将他放了进去。 女主人先开了口。 “小闫,我家凯凯最多也就是防卫过当,他不会有事吧?啊?……你是警察,你什么时候当上警察的?阿姨以前就说,你有出息,让凯凯多跟着你学……哎!你跟阿姨说说,这事怎么办……” 闫思弦突然想到,这个女人对待包括自己在内的胖子的狐朋狗友,总是那样温和,他吃过她亲手做的点心,喝过她泡的柠檬茶。 这突然令闫思弦有些伤感,伤感到他觉得眼睛一热,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他总是很难不对女性表达善意。 但他忍住了。 他很擅长控制情绪。 不就是父母无底线的宠溺、包庇,导致了今天的结果吗? “我已经停职了。营救他的行动是我带队,本来人都救出来了,歹徒也控制住了,可我一眼没看住,他就把人砍了,一死一伤。”闫思弦低头道:“我是来道歉的,要是我当时……我反应快点,或许就不是这种结果。 我知道现在道歉没用,所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叔叔阿姨尽管使唤。” “孩子,不是你的错……” 男人伸手搂住妻子,打断了她的话,“小闫,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你身份特殊,你是我家凯凯的朋友,救命恩人,再说你也因为他受了牵连,所以我不瞒你。” “陈总……”律师要插话,男人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有分寸。 律师闭了嘴,紧张地推了推金边眼镜,生怕金主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你应该了解我家那个兔崽子,他没吃过苦,真坐了牢,我都怀疑他能不能活着出来。”男人摇摇头,坚决道:“所以,我绝不能让他进去。”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闫思弦道。 “我听说,他是在你们制服了绑匪之后动的手,按这个情况,他最少也是防卫过当,要判的,可如果是正当防卫就不一样了……” 男人没把话说完,他只是看着闫思弦。 闫思弦当然瞬间领会了精神,点头表示明白了。 “您是想让我改一改说法,如果歹徒当时没被制服,意图伤害胖子——抱歉,意图伤害陈天凯——那陈天凯的行为就是正当防卫了。” 男人十分谨慎地答道:“也可以。” “可我一个人的案情陈述恐怕起不了作用,当时在场的总共8名刑警,他们都清楚状况。” “这个我会再想办法,当然了,小闫,如果你愿意帮叔叔牵线搭桥,我保证不会亏待他们——还有你。” 闫思弦未置可否,“即便我们8个人都更改了说法,可是第一轮调查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做过一次案情陈述——是实话实说的。 现在突然改说法,太奇怪了,上面……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这你不用操心……” 闫思弦打断了对方道:“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要搁几年前,想掩盖事实,只要把人搞定,花钱就行了,钱总能帮您开道。 可现在除了人,还有仪器设备。 执法记录仪清晰记录了案发时的情况,三名歹徒究竟有没有被制服,究竟有没有伤害陈天凯的行为,都拍得清清楚楚。 还有媒体介入——顶罪的事曝光,已经正式立案了,您能堵住8名警察的嘴,可怎么赌那悠悠众口? 恕我直言,改个说法对我来说无足轻重,我现在就可以答应您,大不了警察我不干了,可是别人总要考虑风险。 我相信,以您在商场这么多年的人脉,想走高层路线轻而易举,可您今天竟然让我这个被停职的小刑警帮忙——我真没想到您会开这个口——我猜,高层路线没走通吧,有钱送不出去了? 那些人不是傻子,有命赚没命花的钱,他们不会要的。” ===第四十七章 外援(1)=== “总有办法,我不会让他进去的。” 闫思弦不想评判一个父亲保护儿子的心情,只淡淡道了一句:“前段时间我试着接管了一些公司业务,突然发现,无论赚多少钱,有些事还是难以逾越,您经商时间比我长,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事在人为。” “哪怕要把一家子都搭进去?您不是个喜欢冒险的商人,您喜欢稳扎稳打,我了解过。 您应该清楚,对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抱希望,根本不现实。 陈天凯脱罪的事很快就会板上钉钉,不说别的,就证据,服刑期间他年年出国去玩,晒一大堆照片儿,到处都是能证明他没有正常服刑的证据。 认罪伏法争取减刑是最稳妥的做法,找人顶罪,加上这次防卫过当,你们该有心理准备,判的年数不会短。 但好处是你们有钱,想让他在牢里过得舒坦,还是能做到的。” 律师不甘心地反驳道:“只要不是关键证据,都可以推翻,我入行以来还没败诉过。” 闫思弦压根儿不看他,“因为你没碰到吴端。” 律师抿嘴不语,向金主使着眼色,示意不该继续透露信息。 不等对方送客,闫思弦主动起身,对胖子老爸道:“您的钱我不白赚,陈天凯在局里不会受罪,我保证,他进去以后,我也会想法照应。 还有——如果您还能听得进去建议——换个律师吧,或者,至少多听几个律师的建议,您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拿刑期为某人的无知买单吧?” “小闫——” 闫思弦向胖子老妈道了一声“阿姨保重”,转身离开。 —————————— “所以,你觉得你说动他们了吗?”电话那头,吴端问道。 “不知道,那可是只老狐狸,我道行浅,看不透啊……胖子那边什么情况?” “什么都不说,要求见爹妈,见律师,还有……见你。” “胖子没什么主见,但基本常识他有,老爹没拍板,他一个字都不会吐的。” “你的意思是,还要从他家那边下手?” “是,商人难免要面临割肉止损的局面,只不过这次要割的是他儿子数年人生,谁也没法瞬间就下好决心做出判断,犹豫是正常的,但我觉得还能争取。 关键是,他找的律师可能要坏事。” “律师?” “艺高人胆大呗,对防卫过当辩护很有信心的样子。” “防卫过当?你们当时已经制服绑匪了,这种情况下检方最轻也会以故意伤害起诉,碰见硬气点的检察官,起诉故意杀人都是有可能的,这律师……想得有点美啊。” “毕竟是辩方律师,也能理解,而且,对胖子家来说,罪名不重要,关键是量刑,他们一定会积极跟受害者家属及律师沟通,达成刑事附带民事赔偿诉讼。” “民事赔偿,明白了,意思是把钱给到位,得到对方充分谅解,好给量刑留足了弹性空间。” “肯定这么干啊,反正他家不缺钱,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律师明显主张隐瞒顶罪的事儿,这可不妙……总之,这块你别管了,胖子父母的工作,我来想办法,我现在能帮的忙,也就这些了。” “知道了,那你自己注意点安全,毕竟有疯子往你家送过小孩。” “好。” “没事儿的话我就先……” “喂。”闫思弦突然道:“谢了。” “谢?” “照顾胖子,”闫思弦笑了一下,“那小子吓够呛吧?真惭愧,我身边儿的人怎么总惹麻烦。” “交友不慎呗。”吴端不会放弃嘲笑他的机会,“不过你还会惭愧?我怎么觉得这话一点儿都不诚恳。” “我随便客气一下,你还当真了?怎么,最近要走傻白甜路线?” 吴端想喷血。 —————————— 市四医院,男病区一部住院医师办公室。 吴端跟许阳曾经的主治医师约好了下午3点见面,聊聊许阳的病情,可到了约定时间,来了新病人,主治医师抱歉地请吴端先坐在办公室里等等,自己在一旁询问病史。 病人为大,吴端从善如流。 这样倒也好,让他有机会观察一下这里。 此时,吴端就注意到了那个陈述病史的家属。 30岁左右的女人,规矩地挽着发髻,职业套装——是那种有点廉价的职业套装,像保险公司统一配发的那种,提着一只旧旧的公文包,开始说话之前,先看了看手表,似乎在赶时间。 “遗传病史?没有,我们家没人得这个病,我姐绝对是后天受刺激……是我那个姐夫,家暴,动不动就打人。 我姐一跟他提离婚,他就扬言要杀我全家,所以家暴的事我姐一直不敢跟我们说,直到……直到精神出了问题,我们才问出来点情况…… 之前在别的医院看……对,不是专门的精神病医院……没错,就是感觉看来看去没什么成效,就转过来,咱们这儿不是专业吗,就想好好治一治。 以前好好的,现在连话都说不清楚,可怎么办…… 病情……具体病情得话……您看这儿有之前的病例,都在这儿了……她有幻觉,就比方说,我有一次仔细听她说话,发现她是在跟我妈聊天呢……真真儿的,有表情,还带比划的,说激动了还在屋里……可是,我妈都去世三年了,怪瘆人的,我吓得那天晚上都不敢睡觉。 除了幻觉得话……逻辑也混乱,就是说话没个重点,东一句西一句的,别人跟不上她的思路,她也不理会别人都说了些啥……交流?不行啊,根本没法交流!也就自己家人有耐心。 还有……那叫什么来着,被害妄想症!总觉得有人要害她,先是觉得她老公随时会冲出来打她,然后是……看见个男的,就觉得对方要伤害她。 现在更严重了,天天给妇联、国务院信访办写信,还要联系联合国,还有一些我都叫不上名字的科研组织,说是男人有什么阴谋,他们要占领地球,消灭女人,再不想办法就完蛋了……哎!我姐是真被欺负怕了…… 对了,她还去过墨城市政府,想找市长,幸亏我们拦得及时,不然说不定都抓监狱里去了吧……哎!现在搞得都不敢让她出门,出门家里人必须跟着…… 医生……你说我姐的病能治疗好吗?” 女人描述病情的同时,“无意”看了吴端两眼,吴端冲她点点头,意思是“精神分裂症状记得挺熟练啊”。 女人眨眨眼,示意自己收到了夸奖。两人显然认识,心照不宣。 听完女人的讲述,医生道:“你所说的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显性症状,先入院观察吧,既然没有家族病史,那发病的主要诱因还是家庭暴力。” “肯定是啊。” “请你具体描述一下,你姐姐都遭受过怎样的暴力虐待,这对我们制定有针对性的治疗方案很有用,还有就是,他们现在的婚姻状况,离婚了吗?” “离了,自从我姐病了,没法工作,也就不能出去赚钱了,那男的麻溜儿就离婚了……哎!他就是个衣冠禽兽,太会装了,貌似忠良就是形容他的。 平时待人挺有礼貌的,甚至可以说是彬彬有礼,谁见了他都说他脾气好,我也一直以为我姐嫁得好,找对象还以他为榜样呢,结果……谁能想到单独跟我姐在一起的时候,他整个就变了,简直没人性啊,我姐有一只耳朵听力不好,就是被他打的了……”说到这里,女人还低头开始抹眼泪。 吴端简直想给她发一尊奥斯卡小金人。 ===第四十八章 外援(2)=== 主治医生又问了一些问题,女人一一回答。等到询问病史环节结束,已经是20分钟后。 他交代一名实习医生帮忙安排具体的住院事宜,然后抱歉地在吴端旁边的位置坐下。 那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大夫了,头发花白,或许是经常皱眉的原因,鼻梁山根处的川字纹十分明显,这使得他的面相看起来有些凶狠,平添了权威之感,反倒会令患者感到可以信赖。 也不知这位主治医生是已经习惯了大办公室乱哄哄的工作环境,还是神经大条到忽视了警方办案的私密性,直接道:“实在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您有什么问题就问吧,我一定配合。” 吴端感觉道,在主治医生公开了他的警察身份后,医生办公室里的声音明显减少,似乎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想要窥探一下为什么这里会有警察。 你们是出于好奇,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呢?吴端环视一圈,不动声色。 “那我就问了,首先,您对许阳这个病人还有印象吗?” “许阳啊,他可是我们医院的名人,多重人格障碍,有脑组织病变的那种,小小年纪就来了,我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才这么高一点吧……”医生伸手比划了一个比两人坐下高点有限的高度,“还是个小孩儿呢。我尝试了很多种治疗方法,可他的情况实在特殊。 按说多重人格障碍的病人通常会有一个主人格,主人格还是比较容易分辨的,可在他身上,每个人格都有一整套独立健全的思想,而且,所有人格几乎是平分了他的时间,仅仅判定主人格,就花费了两年时间。 我这么说还不严谨,应该说,即便花费了两年时间,我还是不能完全确定哪个是他的主人格,所以他的治疗才格外艰难。 后来,他的病又突然痊愈,这就更难解释了——因为从许阳入院以来的种种表现来看,他智商明显高于常人,我到现在都在怀疑,他用某种方法骗了我,而且,我分不清究竟他生病是假的,还是痊愈是假的……” 说到此处,医生情绪略显激动,能看出他真的非常热爱本职工作,对许阳这个特殊的病例也很感兴趣。 办公室里,其他人的声音更小了,医生的讲述明显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一些见过或者了解过许阳的医生、护士相互传递着眼神,吴端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出了“果然那小子不一般,警察都来了”的意思。 吴端又道:“按您的意思,许阳出院的时候,其实病情是存疑的。” “可以这么说——是这样,我跟你解释一下,精神类的疾病和其它病不一样,它毕竟与人的心理有关,病人出院的首要考量当然是病情有好转,同时我们会进行一些列测试,确定病人的社会危害性小。 但这些都不是绝对的,病情存疑出院很正常,拿许阳来说,他就出院了很多次,又入院了很多次,反反复复。” “明白了,您不必紧张,我这么问,并没有追究医院责任的意思,只是单纯跟您了解许阳的情况。” 医生笑笑——不是真笑,而是为了显示自己不紧张的笑。 吴端继续问道:“我发现,四医院里男病区和女病区是严格隔离的。” “是。” “那在住院期间,许阳有可能认识别的女病人吗?” “可能啊,你看。”医生起身来到窗前,吴端随他一起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那是一片供病人活动的绿地。 “只是病区隔离,对于病情不严重,没有躁狂等伤害性症状的病人,还是可以在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当然,我们会有专门的护士、护工进行看护。 自由活动时间不分男女,所以他有可能认识女性病人。” “那许阳有没有跟您提起过某个女病人?或者男病人也成,他跟您聊过其他病人吗?” 医生沉默了片刻,看样子是在仔细回忆。 “肯定是提到过,但具体的内容我记不清了,毕竟我的其中一项工作就是与病人聊天,尤其人格分裂的病人,许阳又格外特殊……聊了太多,所以记不清了。” “应该有录音吧?” “倒是有,就是……”医生犹豫了一下,“太多了,你愿意听得话,我可以拷给你。” “那就多谢了。” 吴端本来还想问问许阳住院治疗期间有没有什么反常,可转念一想,对一个精神病人来说,你很难界定他的哪些行为相对正常,哪些又是反常的。 算了,还是直接听录音吧。 直到看到医生电脑里名叫许阳谈话录音的文件夹有足足60个g,比吴端硬盘里的***可多多了,他瞬间有点崩溃。 吴端粗劣看了一眼,其内的音频文件按照日期和治疗阶段排了序,从十几年前许阳第一次入院起,直到两年前出院,甚至,许阳出院进入福利院以后,医生还去回访过他的病情,时间线还是比较清晰的。 …… 从医院出来,吴端开车在街上饶了几圈,确定没被跟踪,直奔一家茶馆。 茶馆里,刚刚扮演病人家属的女人坐在卡座,冲吴端招了下手。 吴端一扬下巴,算是打招呼。 他在女人对面坐下,坐得有些四仰八叉,可见两人十分熟稔。 吴端道:“咱们有多久没见过面了?张明辉。” 名叫张明辉的女人道:“毕业再没见过吧?” “可不是,你留帝都,还是重案组组长,那儿更忙吧?……不对,咱们见过一次,我去过你婚礼。” “对对对,嗨,最近忙得记忆力严重衰退,再这么下去,迟早也得进精神病院……对了,八月的伤怎么样?我执行卧底任务,也不好去探望他,等任务结束再去吧……还有他的孩子……太可怜了……” “别提了,他就是跟眼下这个大案有了牵扯,是真的大案,要不也不能从帝都把你抽调过来帮忙。” “案宗我看过了,疯子团伙,上百条人命,是够大的,正好我那同事——潘小宁,就是现在在四医院扮演家暴受害者的——前段时间执行任务受伤,有旧伤,扮演这角色还挺合适。” “替我谢谢她,让她受委屈了。” “没啥可谢的,用她自己的话说,反正精神病院也是医院,一样养伤。” “啧啧,你跟刚毕业那会儿可是一点没变……不对,还是有点变化的,越来越爷们儿了,看你手底下带出来的妹子就知道。”吴端熟稔地跟张明辉打起了趣。 张明辉翻了个白眼,“爷们儿?那是跟你比。” “是是是,您身高一米六,气场5米。”吴端正色道:“鱼饵已经放好了,就看鱼咬不咬钩了。” “放心,卖惨难不住我们,不过,这次卧底并不难,你干嘛不用自己组里的人?” 吴端向前凑了凑,低声道:“我们内部,可能有问题——我希望怀疑错了,最好没有。” ===第四十九章 外援(3)=== 张明辉一愣,没再接话,对刑警来说,所属的编队就跟家一样,别人家出了事儿,外人不好在旁指手画脚。 不过,张明辉还是道:“我们重案组之前出过一回事儿,就是因为有内鬼,搞得分崩离析,组长被坑得贼惨。” “对了,你们到底……”吴端话说了一半,又硬生生地打住,“算了,机密吧?我不该问。” 张明辉点点头,“总之,你小心,别重蹈我们的覆辙。” “我记得你们组长也姓吴吧?在学校的时候你好像是他的小迷妹,成天向着怎么打破他的射击记录。 工作以后破案率在全国都数得上,是个人物,可惜了。” “可不是,”张明辉少有地流露出些许惆怅,不过很快她就露出了笑容,“我现在一门心思守住重案组,等他们回来。” “他们?” 张明辉吐了吐舌头,的确是他们,只不过,那个受了牵连的编外人员的身份不能对外透露。她很快岔开话题道:“不说我们了,说说你这个案子,刚才在医院,你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 “你进行病情陈述的时候,医生办公室里总共有16个人进出,其中2名医生,5名实习医生,2名护士,6名病人家属,1名病人……”吴端将手头的平板电脑递给张明辉,“我兜里的钢笔上装了微型探头,这些人全被拍下来了,我的同事已经根据拍下来的影像查明了这16个人的身份,你尽快记住他们,第一轮秘密排查就从这16个人开始。” “明白了,潘小宁会以病人的身份暗中接触和观察这些人,发现任何反常状况,我们这边第一时间向你汇报。” “好。” 张明辉带着平板电脑先离开了茶馆,吴端一想到移动硬盘里那60g的录音,不免有些发愁。 他看了看手表,决定翘一回班。 —————————— 做为一名年仅25岁的刑警,潘小宁的卧底经验可谓相当丰富。 她长相甜美,身材曼妙,十分具有欺骗性,上一次的卧底任务,她成功接近了一名涉嫌十余起命案的黑老大。 但潜伏在一群疯子当中,还是头一次,这对潘小宁来说也十分新鲜。 她走进病房,用恰到好处的惊恐目光打量着病房里的一切。 3张病床依次排开。潘小宁的床位在中间。 左边靠窗的病床,床尾信息卡上登记的名字叫做乔丽,45岁,所患的病为:表演型人格障碍。 乔丽的床头柜上摆着茶杯,饭盒之类的日用品,还有一个洗好的苹果。 此时这张病床空着,主人不在。 右边靠门的病床上躺着个看起来只有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小姑娘的家属在跟前,潘小宁不想节外生枝,没去看她的信息卡。 此刻,小姑娘将一只手伸到头顶,中指骨节不断敲打着床头,发出不大但很有规律的梆梆梆的声音。 一个中年妇女坐在小姑娘床边,应该是她的妈妈。 中年妇女剥了一只橘子,柔声对小姑娘道:“可甜了,吃一瓣儿吧。” 小姑娘眼神空洞,一言不发。 她似乎沉浸在另一个世界里,无法感知到眼前的人和事。 见潘小宁看着小姑娘,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解释道:“孩子有自闭症,懂事起就这样,哎。” 怕小姑娘敲击床头的声音影响到潘小宁,女人赶紧将孩子的手拽了下来,强行按在她身边,口中叨念着:“不敲啦,乖,阿姨要休息了……” 小姑娘一开始是扭动手臂挣扎,紧接着全身剧烈反抗,仅仅过了两三秒钟,尖利的喊声从她嘴里发了出来,她像是某种发了狂的野兽,甚至都看不出人形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潘小宁根本来不及反应,她站起来,想跟那母亲一起按住小姑娘,又无从下手,只能尴尬地站在人家的病床边。 “对不起……对不起……啊啊啊啊……” 好在潘小宁的反应也不算太慢,她干脆和那小姑娘一起发起了疯。 一大一小两个女人一起尖叫,声音都快把房顶掀开了,不等可怜的母亲按响床头通到护士站的电铃,已经有两名护士冲了进来。 “安定!”年长的护士对年轻护士道,她自己上手,和母亲一起按住了小姑娘。 年轻护士则十分麻利地给小姑娘来了一针。 很快,小姑娘安静下来,睡着了。母亲已经泪流满面,看来每一次孩子犯病对她都是巨大的折磨。 处理完了小姑娘,两名护士回过身来看着潘小宁。 此时,潘小宁已经停止了鬼叫,饶有兴致地看着那小姑娘,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叫……好!太好了!……男人都吓跑了……” 护士无奈地摇摇头,对小女孩的母亲道:“等孩子醒了你按铃叫一声。” “好好好。”母亲连声答应。 护士又瞪了一眼潘小宁:“老实点,不然把你送男病区!” 潘小宁立马钻进被子里,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防备地看着护士。 她的手死死抓住床头,似乎真的十分害怕自己被送到一个有男人的地方去。 护士见成功震慑住了潘小宁,满意地离开了。 潘小宁在心里给小姑娘道了一声“对不起”,又暗暗思忖着:这任务不好做啊,远不像“在精神病院养伤”那么简单。 病房里这出闹剧刚刚上演完了,乔丽回来了。 那是一个面容较好的40岁女人,除了脸色有些苍白,整个人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她保养得很不错,脸上几乎没什么皱纹,两道柳叶眉修得漂亮整齐。 不过——不知是不是注射肉毒杆菌的后遗症,潘小宁总觉得乔丽的脸有点歪。 她在病号服外披着一件薄毛衫,鞋子边沾了新鲜的草渣,看来刚刚是散步去了。 可她的神色一点儿也不像是去散步,倒像个刚刚视察了自己领地的女王。 她高昂着头,一走进病房,先是抱怨道:“他们又在中午浇水,我说了,那会影响我散步,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 紧接着,乔丽发现了那位眼圈发红的母亲,便对她道:“你又哭了,我告诉过你,做母亲的要坚强起来,你是孩子的榜样。” 潘小宁正腹诽这位女王态度傲慢,女王很快就用她独有的翻译腔,让潘小宁见识到了真正的傲慢。 只见乔丽在路过潘小宁的病床时,斜睨了她一眼——是的,潘小宁都怀疑自己连对方的余光都没能进。 “被家暴的就是你?可怜的家伙,懦弱!你败给懦弱了!女人必须学会在恰当的时候还击!” 潘小宁突然觉得,跟这次卧底任务相比,以前无论是扮妖艳还是装清纯,都不值一提,这回恐怕得祭出戏精本精了。 ===第五十章 外援(4)=== 这是潘小宁在墨城市第四人民医院住下的第3天。她基本已摸清了同病房两名室友的套路。 她的右边是自闭症小姑娘。小姑娘安静得毫无存在感,她每天也只做两件事,第一,躺在床上发呆,第二,坐在床上抠着脚发呆。 似乎是受了传染,小姑娘的母亲也格外沉默寡言,偶尔偷偷擦一下眼泪。 小姑娘有时也会发出一点声音,就如潘小宁第一天住进病房时那样,用手指敲着床头。 当小姑娘发出机械的敲击音,无论白天晚上,同病房的另一位病友乔丽总会在第一时间不满地指责小姑娘的母亲,怪她没有看好孩子,以至于“哎呦,我要神经衰弱了,该死的,护士为什么还不来给我一针安定,如果只有熟睡才能摆脱噪音的折磨……” 人生如戏啊。 睡在潘小宁左边的乔丽,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戏精。 这位风韵犹存的老美女曾经是个话剧演员,得过一些奖——但潘小宁严重怀疑那是乔丽吹牛,因为她每次说出的奖项都不尽相同。 乔丽每天也只做两件事,第一,视察领地,并“亲切友好”地给领地内的子民答疑解惑,不容置疑地指出人生方向。 在她看来,能受到她的教诲是天大的幸运。 第二则是向贴身女仆讲述自己与命运做斗争的故事,回忆峥嵘岁月。 在讲述中,她时而是智斗绿茶婊女二的正直女一号,详情参见相关文娱小说,时而是将富二代渣男踩在脚下的平民灰姑娘,详情参见相关爱情小说。 有一次还成了制服黑老大的英勇女卧底,故事比潘小宁的真实经历跌宕起伏一百倍,潘小宁都想给她鼓掌,啪啪啪啪…… 总之,每天都有新故事,潘小宁觉得吧,乔丽要是去写网文,怎么着也月入十万了。 除了故事,乔丽的贴身女仆也在不断变换中。 一个月前,是个刚分来的实习医生,后来,自闭症的小姑娘进了病房,乔丽便炒了实习医生的鱿鱼,自闭症小姑娘的妈妈光荣上岗。 或许是出于对精神病患者的真切同情,善良的女人对乔丽的态度基本以哄骗为主,无论她吹得如何天花乱坠,总能得到类似“真的吗?你太厉害了”“也就你做得到”的回应。这令乔丽十分满意。 不过很快,乔丽发现潘小宁更令人满意,因为她还能提出建设性的疑问,诸如“那最后她向您忏悔了吗?还是执迷不悟?”“真是太可惜了,渣男一定后悔得要死吧?” 总之,入院的第三天,潘小宁就荣幸地被女王大人升任为贴身女仆。 潘小宁之所以接近乔丽,因为乔丽是个老病号,她断断续续地入院、出院已经五年有余,对四医院的情况十分熟悉。 甚至,乔丽私下里曾经主动和潘小宁聊起“如何在护士的严盯之下假装吃下药丸”。 用乔丽的话来说,“你一定要相信我,久病成医,吃药根本没用,顶多起一点儿安慰剂的作用。” 潘小宁深以为然,并跟乔丽深入探讨了藏药的技术,两人可谓相见恨晚。 就在今天起床后不久,乔丽郑重而又神秘兮兮地向潘小宁展示了她的宝贝——一盒形形色色的廉价首饰。 类似女性冬天戴的毛衣链,巨大的硬塑料制成的“钻”,闪烁着死板的光亮。 在乔丽看来,见过自己的这些宝贝,就真的是“自己人”了。 潘小宁只稍做掩饰,就将无言以对乔装成了深深受到贵族的震慑以至于不敢说话,一点儿都不做作…… 在成了“自己人”后,潘小宁能跟乔丽讨论的内容就更丰富了。 比如此时,她就正虚心求教乔丽对医生的看法。 “医生都是蠢货,他们出的选择题就是证明。 如果一个人踩了你的脚,拒不道歉,还辱骂你,你怎么做? a.杀死他 b.跟他争论,直到他道歉 c.自认倒霉,一直生气 d.不与他计较,用快乐的事转移注意力 想出院肯定选d。可惜医生就是不明白,我们只是精神出了问题,不是变成傻子了。” “看来每次出院都要做这种题?” “那简直是痛苦,赤裸裸的侮辱智商!”乔丽愤愤不平道。 “那您为什么要住院?我看您根本没病。”潘小宁知道,恰当的夸奖总能令乔丽口若悬河。 不过这次乔丽却没说什么,只是笑笑,竟有点高深莫测之感。 她突然转移了话题,道:“我看见了,护士给你换药的时候,我看见你背后有伤。” 潘小宁心想:你当然能看见,为了成功卖惨,每次换药我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了。 “真是你那个前夫打的?” “不是……不是打的,是砍的。” 说这话时,潘小宁一脸惊恐,似乎她们正在谈论的是一只恶鬼。 乔丽突然道:“你要懂得反抗,怕是没用的,谁欺负你,你就站起来还击……” 这样的说教,潘小宁已不知听过多少遍,嘴上应着,心里却并不太当回事。 乔丽又压低了声音道:“换做是我,我就杀了那人渣,拿他的脑袋喂狗。” 这种论调潘小宁也并不陌生,在她的印象里,乔丽至少手撕过5个狗男人。 不过,乔丽接下来的话,直接让潘小宁汗毛竖了起来。 “你不懂法吧?咱们神经病杀人不犯法,要是有个神经病把你前夫杀了就好了。” 潘小宁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乔丽——以刑侦人员审视嫌疑人的视角注意到她。 乔丽少有地在说教中途停下话头,她似乎在等待潘小宁给出意见。 这很反常,因为女王从来不需要别人的意见。 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乔丽追问道:“你说呢?” 潘小宁懦弱地低头抠手,“我……不知道。” 乔丽继续游说,“你不是说男人要占领这个世界,屠杀我们吗?你难道任他们杀?” “能行吗?”潘小宁试探地问道:“你……帮我吗?” 她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其实已经透露出来“如果你帮我,或许我还敢想一想”的意思。 乔丽也试探地问道:“如果我愿意呢?” “真的吗?” ===第五十一章 梅兰(1)=== “假的,”乔丽眨着眼睛,捂嘴笑了一下,“不过,我知道……有人这么干。” 跟疯子聊天就好比坐跳楼机,你以为到了最高处,视野广阔,一览众山小,下一秒就可能是一次骤降,好在潘小宁心理素质过硬,她只迟疑了0.1秒,便开口对女王提出了质疑。 “我不信,你骗我……你也要害我!”说着,她往后缩了缩身子。 两人坐在院子里的长椅上,潘小宁往后挪,斑驳的树荫便将两人隔开了。 女王的威严受到质疑,乔丽冷笑一声,不屑道:“愚蠢的人,你也值得我说谎?” “那……你证明一下,谁这么干了?” “那个女人。” 潘小宁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似乎这话题全然无法引起她的兴趣。 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一瞬间,她的瞳孔一定收缩了一下。 那个女人,是谁? 也是个疯子吗?还是如警方的推测,是躲在疯子背后的正常人? 乔丽的话,靠谱吗? 打完了哈欠,潘小宁一副兴趣阑珊的样子,可有可无地问道:“女人?哪个?” “就是那个女人!” “她没有名字吗?” “楚梅!” 潘小宁的心骤然缩紧,这次卧底任务的准备时间算得上充裕,所以她很细致地看了相关案宗,自然对楚梅的名字有印象。 那个被电击折磨疯了的女生,单看案宗,她跟案子没有任何牵连。 可当她的名字从乔丽口中说出,潘小宁不得不在心中重新审视楚梅:难道说,楚梅并不干净? 不过,乔丽很快又补充道:“来看过楚梅的女人!她的姐妹!” 不是楚梅?是她的姐妹?…… 一个名字出现在了潘小宁脑海中。 张雅兰! 在亚圣书院,她们经历了同样悲惨的变故,有着过命的交情,如果世上还有一个人称得上是楚梅的姐妹,那一定是张雅兰。 潘小宁的屁股在长椅上挪了两下,她觉得谈话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那个女人,楚梅的姐妹,你能认出她来吗?” “当然,我可是过目不忘……” 女王又吹牛了。 潘小宁略一思忖,决定做一个大胆的尝试,她给张明辉发了条消息——影视作品里总把精神病院塑造成疯子到处跑的奇怪地方,手机也禁止使用,其实现实里的精神病院,只要不是需特别看护的重症病区,管理只比普通医院稍微严格一些,并不会禁止病人使用手机。 张明辉很快回了消息。 她给潘小宁发来足有20张年轻女人的照片,张雅兰的也在其中。 潘小宁将手机递给乔丽,并滑动了几下,示意乔丽可以左右翻看,“你说的女人,在这些人里面吗?” 这样的提问已经十分生硬,不像卧底跟人套话,反倒像是警方直接审讯。 但潘小宁决定冒险试试,毕竟她面前的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精神病患者,错过这次询问机会,鬼知道乔丽什么时候有兴趣再聊这个话题。 谁知道乔丽拿着手机看了几张照片,突然抬起头来狡黠地一笑。 “你是警察吧?” 潘小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虚——”潘小宁低声道:“我正执行卧底任务呢,请你配合,别让我暴露。” “我也是!”乔丽压低了声音,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明显回想起了某个曾经吹过的牛,难得有人如此跟她配合,话剧演员立马入戏了。 卧底工作就是如此,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潘小宁正欲开口哄乔丽继续辨认照片,突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 “潘念秋!潘念秋!”——那是潘小宁执行这次卧底任务所用的假名。 潘小宁循声看去,只见一名护士站在住院楼门口,正朝她招手,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像是化验单。 潘小宁一愣,对乔丽嘱咐道:“你先看看照片,把你认识的人找出来,我马上回来。” “好。”乔丽当然不想辜负“卧底战友”的嘱托,十分认真的样子。 潘小宁起身向那护士跑去。 跑到一半,跟路边蹲着的一名男性精神病患者擦身而过时,潘小宁余光一扫,隐约觉得这人有点眼熟。 对方似乎正叨念着什么。 潘小宁分了一点心思,静下心来去听。 “咬住脖子……左边……一大口……掉一大块肉……咬住脖子……左边……” 潘小宁觉得不对劲而放缓了脚步的时候,那男患者突然一跃而起,向着乔丽猛冲了过去。 不好!乔丽有危险! 刑警的直觉让潘小宁转身就去追那男疯子。与此同时她确认了这男人的身份。 孙吉成。 孙坚成的哥哥,疑似在墨城第一看守所顶替一个叫陈天凯的富二代服了6年刑。 案宗里提到过孙吉成,还有他的近期照片,他是潘小宁计划接近的对象,可惜潘小宁入院以来孙吉成始终没露过面,她又不好去男病区找人,只能暂且按兵不动。 谁知此刻却碰面了。 潘小宁顾不得多想,飞奔着去追孙吉成。 两人的速度几乎一样,眼看是追不上了。 “跑!乔丽!快跑!”潘小宁大喊。 乔丽的反应速度没法跟受过专业训练的刑警相比,她楞在原处,好几秒后才往起站。 就在她起身站了一半时,孙吉成已经飞扑而至。 潘小宁从后方看到孙吉成脖子和下巴处的肌肉在动,知道他做出了张嘴的动作。 兹啦—— 是人的皮肉被硬生生扯开的声音。 潘小宁在北方长大,小时候见过少数民族剥羊皮,就是那种声音。 紧接着,一股血喷了出来,血腥味迅速在空气里弥漫。 孙吉成挡住了潘小宁的视线,她看不到具体情况,但从那血喷出了一米多高就能想到,一定是脖子上的动脉受了伤。 乔丽的身躯整个被孙吉成覆盖,她瘦小的四肢剧烈地挣扎抽搐着。 一切发生不过在瞬息之间。 “啊——” 潘小宁终于冲到近前,使出猛力,生生用双手提起了孙吉成。 孙吉成满脸满嘴鲜血,不管不顾地回头冲潘小宁就咬。 潘小宁飞起一脚,踹在孙吉成小腹上,将他踹得踉跄后退了好几步。 刚一稳住,孙吉成就又扑向了潘小宁,根本不给她抢救乔丽的机会。 “来人啊!医生!护士!人呢?!” ===第五十二章 梅兰(2)=== 不到半个月,两名参与侦破疯子团伙案的刑警先后目睹人类颈部动脉撕裂,血液喷涌而出的情景。 闫思弦的情绪反应似乎天生比旁人冷淡一些,适应能力也强,顶住压力淡定指挥,而潘小宁—— “呕……我勒个……呕呕……” 潘小宁弯腰,两手举着一只吴端递来的呕吐袋子,正在树丛边啊喔额个不停。 “老子也算出过凶案现场的人,看着满地肠子肚子尸块都没怂……妈的热血浇头还是第一次……热的啊,就差尼玛冒着烟了……呕……见笑了见笑了……” 她右侧小臂受了伤,一块肉被生生咬掉,正往外淌着血。 “妈蛋!”趁着呕吐间隙,潘小宁不住地骂骂咧咧,“那货属狗的吗?咬人真他娘的狠……呕……本来就大龄剩女了,要再给老子留个大疤瘌,相亲更没戏……呕……吴队长你们得负责解决我的终身大事……” 你确定相亲没戏不是因为你张口闭口的“老子”?话说让你扮演柔弱的受家暴妇女真是难为女侠了……吴端忍住了汹涌的吐槽欲,指着潘小宁,冲一名护士道:“这儿有伤员,过来处理一下!……哎哎哎!这是谁的病人?家属在不在?我们要带人回局里做笔录,她是重要目击者……” 小护士还没赶来,刚才一直蹲在乔丽尸体边的貂芳却突然凑了上来,拽住潘小宁的胳膊仔细观察。 潘小宁没动,十分配合。 貂芳道:“好消息是我刚调了孙吉成最近一次——也就是这次入院后的体检报告,没有传染性疾病,所以被咬一口不会有什么后患。 坏消息是真皮层受损太深,肯定得留疤。” 潘小宁咕哝着,不知又骂了什么,吴端只听到一句“挺好的人……” 也不知她说的是乔丽,还是杀人的孙吉成。 “对了,这手机是你的吧。” “是。” “还你。” 潘小宁从貂芳手中接过手机,只开了一下屏幕,一把抓住了一旁吴端的手臂。 “张雅兰!” 吴端看到潘小宁手机上赫然正是张雅兰的照片,潘小宁没来得及解释,但吴端已经感觉到,这是个指向性十分明确的线索。 “呕……” 不远处,貂芳喊了一句“吴队长”。 潘小宁十分识相地给他使了个“你快去,回头再说”的眼色。 貂芳将手机塞给潘小宁后,一溜烟儿奔向已经穿了束缚服,被五花大绑在病床上的孙吉成。 在打了一针镇定药物之后,孙吉成很快睡着了,来来往往的法医、痕检工作人员穿梭而过,偶尔会碰到他的床,床下的轱辘就滚个半圈,孙吉成在床上兀自打着呼噜,嘴微张,睡得十分香甜,静与动勾勒出了一幅讽刺意味不明的画。 此刻,貂芳正打着手电观察孙吉成的口腔。 吴端一凑上来,立即发现了端倪。 他的牙! “妈的!怪不得这孙子动动嘴就是一块肉!” 那是一口经过了打磨的牙齿,两颗犬齿呈尖利的倒三角形,门牙被磨得只有普通人牙齿的一半厚度,牙尖的部位锋利如——这就是一口刀子! 用这样的牙在人的动脉位置咬一口,跟拿一把刀子去割,差别并不大。 咬合时太用力,孙吉成的一颗门牙折断了。貂芳道:“在乔丽的尸体附近找到了那颗断牙。” 吴端点点头。 貂芳欲言又止。 吴端向她抛了个问号眼神。 貂芳道:“又是疯子当众作案,证据确凿,审无可审,递给检察院肯定又是凶手完全无刑事责任能力,强制送医。 咱们消耗这么多人力、时间,忙活一大圈,图个啥?” 是啊,图个啥。 吴端没法回答她。 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潘小宁手机上的那张照片。 “图把那只幕后黑手揪出来,那个钻着法律空子,自以为很聪明,把弱势群体当棋子使唤的人!”吴端甩下一句:“尸体先运回市局,叫上笑笑一块,跟我开会去。” —————————— 吴端没想到,当初从警时的一句玩笑,竟然在今天成真了。 他和李八月考市局时,曾经站在考场大门口立誓。 李八月:“柯南大神,昨晚上我不仅挂了你,还拜了你,上供的半包中华就是证据,你可不能吃拿卡要完了还不办事儿……保佑保佑……” 吴端斜睨他一眼,“出息吧,警花儿们等着,老子要进市局要好好跟你们升华一下革命友情。” 此刻,吴端的车里就有四个名副其实的警花。 副驾驶位置上是他的老同学张明辉。 张明辉当年在警校就是校花,入职帝都公安局顺理成章成了警花,工作两年后,嫁了个富二代,事业生活上的双重赢家。 吴端的视线移了移,通过后视镜看向了后排的三位美女。 潘小宁,她坐在中间,以帝都瘫的姿势,有点四仰八叉,透着那么点江湖匪气。 据张明辉介绍,这姑娘的从警历程就是个大写的传奇,小学就敢骑在初中男生头上跟人家打架,等上了初中,整天跟在所谓的社会大哥后头,熟练掌握各种街头斗殴技能,读到高中已然成了一方诸侯,自己当上了大姐。 常年因为打架斗殴被送进局子,又因为她有个当副所长的老爸,跟局子里的叔叔阿姨混得倍儿熟,没人为难她,因为捞人速度快,而在街头老大中享有过硬的口碑。 高三,看她实在不是个考大学的料,潘小宁的老爸一拍脑袋。 “诶,不是还能当警察吗……” 看着潘小宁,吴端就觉得“警察相当于半个土匪”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跟潘小宁相比,她左右两边的貂芳和冯笑香画风就相当正常了。 貂芳穿着统一制式的警服,可她那一头不是东边翘起一撮,就是西边凹下一块的卷毛就是配再中规中矩的衣服,都会平添喜感。 此时她不知正跟潘小宁说着什么,手舞足蹈,眼睛里神采飞扬。 右边的冯笑香如同跟两人置身不同的空间,吴端明显能感觉到,空气流通到她那边都会安静下来,气温也会降低两度。 这个总能让人联想到诸如初音、四糸乃的合法萝莉,其实是空调成了精,总能在夏天带给人一丝凉意。 吴端突然有了一种他也能当种马小说男猪脚的感觉。 好,很好,吴端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今天是个好日子啊……” 车里众女警:…… ===第五十三章 梅兰(3)=== “不是两个组织,是一个组织,内讧了。”闫思弦懒洋洋地歪在自家沙发上,因为刚从游戏里被揪出来,他有些不满地皱着眉。 扫了一眼铺满了茶几的案宗,顺便看到了分布在茶几四角的美女,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可作案手法明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闫思弦打断吴端道:“因为疯子开始杀疯子了。” 这话有些拗口,却很快得到了貂芳的响应。 貂芳道:“我在想,孙吉成的牙齿被事先打磨过,他杀死乔丽的时候有准备有预谋——或者说,有人替他打点准备了一切,他只是被选中在那一刻动手。” 潘小宁附和道:“没错,他应该是被人灌输过杀人流程,我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正好听见他在那儿念叨,说的就是咬脖子什么的,感觉就像是……动手之前复习一遍老师教的理论。” “一个疯子杀人不需要原因,可是一个疯子被安排预谋杀人,一定有原因,看看疯子们以往的下手对象,全是些欠了良心债的,说他们罪大恶极也不为过。 可乔丽不属于这个范畴,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精神病患者,笑笑刚不是查过乔丽了吗?为什么要杀她?她有什么可值得人惦记的?”貂芳道。 众人看向被点了名的冯笑香,沉默的无表情少女把头低了低,用刘海隔绝了众人的目光,才开口道:“乔丽背景干净,话剧团女演员,多次出演话剧里的女一号,曾经的天之骄女。 但她23岁时经历了一次比较严重的车祸,差点高位截瘫,治疗了一年多。 就是这一年多,团里别的女演员很快上位,等乔丽回去的时候,能保住工作就不错了。 从前众星捧月的公主、女王,变成了不被人重视的配角,落差对她来说太大,可以说,乔丽的精神疾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自己心理失衡。” 吴端问道:“是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心窄,遇事想不开,这样的人很容易跟别人闹矛盾吧?” 闫思弦摇头,“理论上正好相反。” “哦?” “闹矛盾的首要条件是闹,闹本身就是一种情绪宣泄,容易跟人闹矛盾,反倒说明擅长寻找情绪出口,这种人患精神疾病的概率要小得多。 乔丽的情况刚好相反,她的病例记录是突然发病,之前表面上待人温和,与周围家人、同事、朋友关系融洽,但内心长期煎熬压抑。” 闫思弦解释完,冲冯笑香道:“你继续。” 冯笑香:“乔丽一直没结婚,不到30岁就办了病退,好在她所在的话剧团是国家重要文化单位,即便话剧最不景气的时候,也有国家出钱养着,没倒闭,她才能一直领着病退工资勉强度日。” “她的家人呢?没人在经济上帮衬吗?” “她一直没成家,父母去世了,有个哥哥,哥哥只是个普通工人,有两个孩子,家里负担重……从通话记录来看,兄妹俩已经至少三年没联系过了,哥哥不大可能在经济上支援她。” “明白了,所以……乔丽一直独居吗?” “是,她住在父母留下的老房子……嗯?不对……”冯笑香突然伸了一下脖子,几乎将眼睛贴在平板电脑上,“她……她把房子租出去了,我查到了租房合同,乔丽好像一直住在医院里。” “你是说,从她病退以后,就一直住在医院?” 冯笑香翻看着乔丽的住院记录,摇头,“差不多,反正她是医院的常客,不仅各个医院,还有疗养院,特别是最近五年,基本就在这些地方辗转。” 闫思弦直了直后背,似乎对这个细节很感兴趣。 “最近5年,”他砸了砸嘴,“疯子杀人事件就陆续发生在最近5年。” “你觉得两者之间有关联?” “还不好说。”闫思弦又缩回了沙发靠背里,一脸的“你们聊,我就是个停职旁听打酱油的”。 吴端也不理他,对冯笑香道:“查一下乔丽的银行进账和住院花销。” 他话音刚落,冯笑香就把平板电脑递到了吴端手上。 吴端低头看看表格最后的两个数字,“入不敷出!严重入不敷出!就凭她那点病退工资,就算再加上房租,也不够住院花销的!疗养院就更贵了,她哪儿来的钱?” 冯笑香皱眉又在平板电脑的虚拟键盘上敲了一阵子,摇头道:“我这里查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了,乔丽的所有电子记录都是干净的,连邻里纠纷都从没发生过。” 然而吴端最明白人能把坏事藏有多深,尤其在得知了李八月的经历之后。 黑客式的调查纵然效率奇高,但毕竟不是万能的。 吴端掏出手机就要给局里打电话,却被闫思弦按住了手。 “你想调人手细查乔丽的生平?”闫思弦问道。 吴端没答话,只丢给他一个“掘地三尺,鞠躬尽瘁”的凶狠表情。 “我有个完全相反的想法,或许能帮你少走点弯路。” “你说。” “乔丽本人就是组织成员,但她不是‘士兵’,也不是是‘指挥官’。” 四名女警有点傻眼,吴端更傻——他被闫思弦的这一想法雷到了。 飞快地给众人科普了一下士兵和指挥官的指代意思,吴端对闫思弦道:“不可能!如果她是组织成员,为什么会被疯子杀死?” “就我刚开始说的,组织起内讧了,自相残杀起来,就解释得通了。” 闫思弦站起身来,踱步走到落地窗前,他的手随意地插在居家裤的口袋里,因为没打理,头发有点蓬松,近一米九的身高将阳光扎扎实实地挡住一小片。 吴端正好被笼在闫思弦的影子里,没有了刺眼的阳光,他清晰地看到,闫思弦居家t恤的后襟在裤子后腰的位置堆叠,打了两道褶,恰好勾勒出宽肩窄腰的线条。 也没见这小子怎么下功夫锻炼,哪儿就来了这等身材。吴端有点愤愤不平,看到三名警花投向闫思弦的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欣赏——只有冯笑香保持着万年面无表情——吴端更是愤愤不平到有点心不在焉。 “吴队长,先恭喜了,还有什么比坏人窝里斗更好的消息吗?”闫思弦面对几人,笑得像个窥探到大人秘密的小孩儿。 ===第五十四章 梅兰(4)=== 在陈述推理前,闫思弦少有地沉默整理了一下语言,其余几人表示充分理解,毕竟是多案件串连,相关人物错综复杂。 他们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闫思弦终于开口道: “大约六年前的某天,有个复仇团伙悄悄在市第四医院——也就是墨城精神病院成立了。 它是怎么成立的目前无从推测,或许仅仅因为几个病友之间关于‘为什么受折磨的是我们’‘为什么坏人没得到报应’‘要是能报仇就好了’‘反正疯子杀人不用坐牢’的交谈。 乔丽正是复仇团伙最初的成员之一。 ——我知道你们要反驳了,先等一下——她的确没什么苦大仇深的仇人,压根称不上‘复仇者’,但注意,乔丽是典型的表演型人格障碍,表演型人格障碍最大的特点就是时刻求关注,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世界的焦点。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放弃做英雄的机会?无论她用了什么办法——或许她编造了一个足以以假乱真的仇人,又或许团伙初期的筛选并不严格——总之,乔丽在五年前就加入了疯子团伙。 从我们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团伙内部分工明确——一开始分工或许不那么细致,但随着每次作案经验的积累,分工开始越来越……”闫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词,最后选择了“专业化。” “有负责杀人的士兵,负责策划调度的指挥官,负责接应的后勤,还有负责寻找和吸纳帮助对象的——我们暂且称之为新兵选拔官吧。 乔丽就是个新兵选拔官,她帮组织寻找有复仇需求的人,以病友的身份接近他们,影响他们,简言之就是洗脑。 表演型人格障碍让她干起这件事来得心应手,毕竟,扮演救世主是她的最爱。 这方法真的太巧妙了,即便警方介入调查,顶多调查主治医生,而不会注意到病友——毕竟,一个疯子已经够麻烦了,谁也不想再去吃力不讨好地招惹其他疯子。 想想那些被乔丽盯上的人吧,他们受尽了委屈、欺凌,压抑到精神都出了问题,突然有人主动伸出橄榄枝,不仅帮其复仇,还有家人一般的组织成员——这点很重要,因为精神病患者与社会严重脱节,正常人无法理解他们,视他们为定时炸弹,能躲则躲,最后可能只剩下个别亲属,出于血缘上的道义为他们支付精神病院的住院费用而已。 这种环境下,有一群家人一般的病友,就特别容易掏心掏肺,甚至相互为彼此复仇。” “你这么一说,我怎么觉得像传销组织?”吴端道。 “我倒不觉得,”闫思弦十指交握,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这群疯子可比传销组织走心得多。 我认为乔丽是新兵选拔官,还有一些侧面的根据,比如入不敷出的花销,还有频繁的住院、进疗养院的记录——你们看乔丽的住院记录,五年来多处辗转,病人可不会这么干。” 貂芳点头道:“的确,通常情况下,病人就医要么选择离家近的医院,要么直奔口碑最好的三甲医院,要么就是比较有针对性的专科医院,像乔丽这样把所有医院都试一遍的,比较少见……可这终究不能做为直接证据。” 吴端思忖片刻,对冯笑香道:“调取所有作案的精神病患者,跟乔丽的住院时间进行交叉比对,看他们有没有交集。” “好。”冯笑香答应一声,解锁了平板电脑。 闫思弦转向貂芳道:“具体的证据嘛,就需要专业法医了。” 他在桌上的案宗里挑挑选选,最后找出了一沓尸检报告,递给貂芳:“你看看,这些被疯子当街捅死的人,有什么共同特点。” 出于职业习惯,貂芳先是麻利地用手腕上的黑色皮筋将一头乱发在头顶束了个丸子,才接过尸检报告。 貂芳和冯笑香都忙碌起来,闫思弦十分绅士地起身,往客人面前精致的珐琅手工茶杯里续上热茶,为了招待几位美女,他拿出了一块包装纸上写着1947字样的茶饼,吴端看那茶饼包装破旧——其实是有年代感——偷偷用手机查了一下价格,发现小小一块黑不溜秋的玩意,身价竟然挨千刀的有六位数,顿时烫了舌头。 至于闫思弦,他始终砸吧着橙汁,一口茶都没喝。 喜欢吃甜食的特点,还真跟他的大个子背道而驰。 一点都不爷们儿!吴端吸溜了一口贵比黄金的茶,在心里疯狂吐槽骄奢淫逸的资产阶级。 …… “交叉比对结果出来了。”冯笑香道:“乔丽和16个杀人的疯子全做过病友,而且,就在她与这些人做过病友……我看一下,大概是2个月以内……最多不超过3个月……这些人要么大仇得报,要么就是去杀人作案了。” “对上了!” “就是她!”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轻呼了一声。 闫思弦开始续第三轮茶水的时候,貂芳也轻轻地“哦——”了一声。 “怎么样?” 貂芳点点头,“乍一看,受害者身上的刺伤没什么规律,每个人都是被乱捅一气,可如果放在一起综合比较,就会发现,16名死者中,有13人死于肝脏受损引起的失血性休克,肝脏是人体储存血液的器官,其上血管丰富,一旦受伤,送医止血不及时得话,很容易出人命。 其余3人,一个因为心脏被刺穿,当场死亡,一个是颈动脉被割破,也是当场死亡,还有一个——发生了意外,受害者奔逃过程中碰倒了一处水果摊的遮阳伞,是那种饮料厂商送给摊贩用的大号遮阳伞,受害者摔倒,遮阳伞的伞柄尖端通过眼窝刺进了脑袋……” “穿糖葫芦了……”吴端道。 “吴队你这形容真是……”法医貂芳斟酌了一下用词,“嗯,很形象。” “够玄乎的,好像是……老天爷非让他死,那话怎么说来着……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五更。”潘小宁伸着脖子也去看尸检报告:“这家伙干什么坏事了?” 明辉将具体的案宗递给潘小宁,并道:“小学老师,猥亵幼女,小女孩后来精神不正常了,可惜没采集到直接证据,不能抓了他判刑。” “丫活该!扎头太人道了,应该扎丫菊花!” 众人低头喝茶的喝茶,喝橙汁的喝橙汁。 “咳咳,”唯有貂芳正襟危坐,看着尸检报告,“跑题了,我要说的重点是……” ===第五十五章 梅兰(5)=== “我要说的重点是,这些疯子在动手前绝对经过了精细的准备和练习,他们好像是……瞄准了目标的肝脏下手。” 貂芳将16人的尸检报告依次在地板上排开,随着这个动作,再次飞快地浏览了一遍16名死者的死因,点头确定道:“没错了,即便是那三名因为心脏、颈动脉、颅脑损伤而当场死亡的死者,肝脏部位也有不同程度的刺伤。” 闫思弦打了一下指响,意思是貂芳说到了重点。 他接过话头道:“他们要致人死地,可如果拿刀乱扎一气,未必能达到目的,打架斗殴的案件里就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一个人被刺了十几二十刀,但恰好都避开了致命位置,送医抢救后不仅命保住了,就连伤情鉴定也只是轻伤。” 貂芳点头,“的确有这种情况。” “想想看,这群疯子既要把人杀死,又要给警方留下’疯子犯病乱刺一气’的印象,最大可能避免警方发现疑点从而串案侦查,那么肝脏就是最好的攻击部位。 首先肝脏够大,不像颈动脉目标太小,一击不成基本就没戏了,其次它位于人体的上腹部,柔软,易刺穿,不像心脏有肋骨保护。 基本上,只要在腹部扎上几刀,肝脏受伤就没跑了。 一旦肝脏受伤,九成九是大出血,十分钟——顶多十五分钟内没有止血措施,人就救不回来了。 而法医鉴定也不可能辨认出朝着肝脏的一刀或者几刀是故意的,其余的都是瞎刺的。 要是连这都能鉴定出来,就不是法医了。” “那是什么?”貂芳问道。 闫思弦想了想,“半仙儿。” 貂芳噗嗤一下乐了,“我承认,这种主观意向,目前的科学手法很难鉴定出来。” “前有乔丽牵线搭桥……后有……有人悄悄对疯子士兵进行着某种训练,保证他们在出手时可以命中肝脏……”吴端总结道:“这就是我们已知的信息。” “你觉得这是个怎样的组织?”闫思弦突然问道。 他用了“你”,而不是“你们”,显然是问吴端一个人的。 出于受宠若惊,吴端竟卡壳了。 闫思弦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了一下,“不用顾虑那么多,就是你的主观感受,第一感觉。” 吴端右手握拳,放在嘴边咳了一下。 “心思缜密——一定有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计划着每一步具体执行。”说这话的时候,吴端脑海中竟然浮现出了老版《三国演义》里几个诸葛亮的镜头。 他摇摇头将不断鬼畜重复的“厚颜无耻之人”抛到脑后,继续道:“还有就是……自律……。” 吴端微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说话,所以语速慢吞吞的,带着迟疑,“他们掌握了一种光明正大杀人又光明正大脱罪的方法,却没有滥杀无辜,而是小心翼翼地挑选帮助对象,为人复仇,每年只杀死两三个人……如果换做是我……” “换做是你?”闫思弦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吴端突然笑了,“从前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如果穿越当了皇帝,会是个贤明帝王吗?” “你会吗?” “不会,因为自律太难了。 权利高度集中,全天下都是我的,要啥有啥,我还贤什么明,肯定花天酒地张扬跋扈,可着劲儿地作,满足自己的一切欲望,说不定还会像商纣王似的,搞出酒池肉林虿盆炮烙……唐玄宗够贤明吧?不照样抢了自个儿儿媳妇? 永远不要低估人性深处的欲望……你明白了吧,套用在疯子团伙……” “套用在疯子团伙,他们的自律克制就尤为珍贵,甚至,我想说值得敬佩,你没意见吧?” 吴端耸了一下肩膀,“虽然我讨厌夸赞罪犯,不过,你随意。” “记住你的感受,回到对案件本身的分析。”闫思弦道:“现在我们已经有一个结论:乔丽是疯子团伙的早期成员,那么就来看看,从她身上能挖出什么吧。 首先是我们这次卧底任务最直接的收获……”闫思弦看向潘小宁。 潘小宁大喇喇道:“她临死前提到楚梅,还有一个——用她的话来说,是楚梅的姐妹,我拿手机上的照片让她辨认,很可惜,没亲耳听到她的辨认结果,不过,她临死前最后看着的那张照片,是张雅兰。” “为什么提到楚梅?”吴端问道。 “大概是你们编造的家暴经历引起乔丽的注意了,她流露出帮我报仇的意思,对我旁敲侧击,你来我往地几番试探下来,她说出帮疯子复仇的是‘楚梅的姐妹’,而这位姐妹,很可能是张雅兰。” 不等别人追问,潘小宁给出了结论:“我认为,张雅兰是疯子团伙的指挥官,即便不是指挥官,也是个重要角色。 不过,毕竟乔丽精神有问题,说话颠三倒四,我只能根据当时的语境做出揣测。” “明白。”闫思弦道:“不用有负担,换了谁都会做出类似的合理推测。” 听闫思弦这么说,潘小宁立即放下心来。 吴端的心却揪了起来。 他知道闫思弦和张雅兰的之间说不清的关系。 张雅兰真的是犯罪团伙成员吗?那闫思弦会怎么做? 他会不会……帮她脱罪?他究竟站在哪边? 纵然闫思弦不止一次解释了他对张雅兰的态度,可吴端还是莫名紧张,觉得不得不防。 毕竟,跟闫思弦做对手,肯定不会好过。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神色自若,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吴端的偷窥。 “张雅兰是疯子团伙的指挥官,”闫思弦重复了一遍,“那是最好的情况了。” 他扫视一圈,最后眼帘垂了下来,长长的睫毛遮掩了他的情绪,“我的推测更倾向于,张雅兰效力于另一个不具备自律能力的犯罪团伙,那个致122人失踪的团伙,那个……为了报复警察,而向不足月的婴儿下手的团伙。” ===第五十六章 梅兰(6)=== 闫思弦明明整个人都是放松的状态,毫无破绽,偏偏吴端就是觉得他流露出了一点情绪。 是伤感吗?吴端拿不准。 吴端有点晃神,以至于连闫思弦将害死李八月孩子这笔账算到了神秘组织头上这处异常都没发现。 倒是冯笑香纠正道:“不对,李八月孩子死亡案里出现了疯子,应该是疯子团伙,而不是那个神秘的……” 闫思弦点点头,示意他知道这里的矛盾,稍后会解释。 连半秒钟都不到,闫思弦抬起眼帘,冷静又有点懒洋洋地说起了自己的推论。 “我一直在想,那个神秘组织是怎么出现的,疯子们纠集在一起,为了互相报仇,可那个神秘组织呢?从失踪的人来看,神秘团伙也披着正义的外衣,但促使一些人聚集起来做一件十分危险的事,需要一个强大的动因,仅仅’除暴安良’的口号,在法治社会可没什么号召力。 动因是什么?尤其是这个团伙中的指挥官,是不是也身负着什么法律无法管辖的委屈?现在我终于想通了。 症结在张雅兰身上! 直到李八月的孩子死去,你讯问了张雅兰——虽然知道她撒谎了,但出于想要私下调查的想法,我没拆穿她的……” “等等……”不仅是刚刚回过神来的吴端,三名女警也跟不上闫思弦的思路了。 是的,跟不上思路的只有三人。 从进屋就一直没说话的张明辉此时开口道:“我看了对张雅兰的审讯记录。她说被疯子跟踪。 张雅兰做为亚圣书院当年的受害者——如果只是一个纯粹的受害者,无论帮她报仇的是哪个组织,都没必要跟踪她,这行为不仅没意义,还容易暴露。 而且,对其它16起疯子杀人案的调查里,那些跟死者苦大仇深的人没一个提起‘奇怪的疯子’‘被疯子跟踪’。 所以,可以确定,被疯子跟踪这件事,张雅兰撒谎了。” 本场讨论十分重要的一条推论被人抢走,闫思弦有些愤愤不平地将双手撑在膝盖上,活像一只没护住食的大狗。 他和张明辉大眼瞪小眼了三秒钟,憋出一句“好,很好,果然是那个人带出来的。” “过奖了。”张明辉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帝都警花,宠辱不惊。 闫思弦接过话头,继续道:“关键是,她为什么撒谎。 一个人撒谎,往往是想隐瞒什么,可张雅兰的谎言不同,她硬要扯出来几个疯子,无中生有,倒更像是刻意把疯子团伙往我们眼前暴露。 所以——我要再次强调一开始的观点,只有一个作案团伙,起内讧了,张雅兰和许阳分别从属于对立的两方。 乔丽是被张雅兰这一方的势力杀人灭口的,可能还会有别的组织成员被灭口…… 亚圣书院之后,楚梅和张雅兰又见过面——张雅兰恢复了记忆,应该设法找过楚梅…… 她们不仅见过面,关系还很亲密,甚至,可能整个复仇团伙就是两人一手建立的…… 还有就是钱,能让一个组织起内讧的原因,不外乎钱,还有钱,以及钱,但我们还没查到组织的资金来源…… 还有……”闫思弦生怕张明辉又跟他抢推论结果,搜肠刮肚地想了几秒钟,觉得该说的都说完了,终于总结道:“就这些了。” 他满意地靠在沙发靠背上,颇有睥睨天下老子第一的意思。 此刻,其余几人各怀心思。 貂芳全程只是看着闫思弦的脸,心想:好帅好帅。当然,偶尔也看一下吴端,心想:也不错也不错。 冯笑香全程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不知在上面操作着什么。 张明辉在“我来解释一下大家不懂的地方,以获得更高的出镜率”和“算了我就是来客串的,还是等主角自己解释吧”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默默低头喝茶。 吴端第一次发现,闫思弦还真挺护食的,不免觉得好笑。他因为开小差而没跟上推理进度,索性放飞自我胡思乱想起来。 吴队长可从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只放飞了几秒钟就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这可是在工作时间啊,不过,他很快就将原因归结为最近太累,神经衰弱,而闫思弦家的沙发又太软,茶又太香……总之,全赖姓闫的。 至于卧底功臣潘小宁……她以一个和闫思弦差不多的姿势,舒舒服服地靠在沙发上,已经半天没动过了,此时终于抬手挠了挠脖子,并发出了一声梦呓。 “干丫的!别怂啊兄弟,上!……” 吴端默默拽起沙发上的毯子,给潘小宁盖上,潘小宁因为梦到参与黑社会火拼而异常凝重的神色在温暖的包裹下渐渐缓和下来,在毯子里拱了两下,睡得舒服极了。 “额……是不是我说的话太枯燥了?”闫思弦挠了挠后脑勺,少有地自我怀疑。 “不不不,她就这样,出现场做卧底都挺好,一开案情会就瞌睡,还在我们那儿通报批评过。”张明辉赶紧解释。 闫思弦“啧”了一声,表示非常羡慕年轻人的睡眠质量。 吴端也“啧”了一声,表示你明明也是个年轻人……不!是吃甜食还护食的小屁孩好吧?! 闫思弦压低了声音,继续道: “第一起疯子杀人事件发生在13年6月16日,距离亚圣书院被查封已经过了三年,而张雅兰向我们详细描述的事情,诸如被送进洗头房,生孩子,被港商包养,孩子死去——这些全发生在那三年里。 而那之后,她就以花天酒地的颓废生活一句带过。 其实之后的事才是重点,因为她找到楚梅了,并认识了跟楚梅关系要好的病友,乔丽就是其中之一。 这也正是张雅兰要杀死乔丽的原因——她既想借警方的手铲除那个老派的疯子团伙,又不希望自己暴露,许阳应该就是察觉到了危险,才主动提起亚圣书院,以此引起我们的注意,向我们寻求保护。 如果再在许阳身上下些工夫,他应该会吐出一些关于张雅兰的有价值的信息。 只可惜,疯子的话被采信的可能性不大。” ===第五十七章 梅兰(7)=== “当张雅兰和楚梅重逢,出于当年曾同生共死的情谊,楚梅选择将疯子们组建复仇团伙的事告诉张雅兰,又或许,干脆就是她们俩组织创建的疯子团伙——这个暂时还没法验证。 ——张雅兰会入伙吗?当然了。 在这之前,她或许真如审讯时所说,从没想过复仇。 可一旦复仇的希望摆在面前,是真真正正的希望——毕竟,他们计划的犯罪手法,太有说服力了,于是张雅兰加入了疯子团伙。 那么,她在团伙里承担怎样的分工呢? 我认为是筹钱。 这就跟张雅兰孩子的死对上了。 她说是港商害死了她的孩子,而那港商说自己是冤大头,被张雅兰用死孩子敲诈——我更相信后者。张雅兰就是为了给疯子团伙筹钱,而杀了自己的孩子。 孩子一死,张雅兰拿到了90万,除了她自己挥霍,还有一部分钱,是疯子团伙筹集到的第一笔活动经费……” 吴端打断他道:“没必要啊,张雅兰和楚梅的仇人重叠,只要楚梅完成复仇,就相当于张雅兰大仇得报,她没必要加入这个团伙。” “不一样,亲自参与会有一种手刃仇家的快感——她被李建业等人毁了人生,怎么可能躲在暗处眼看着别人享受复仇的快感呢?” “虽然说得通,但是……只有疯子?而且还是疯子邀请了正常人张雅兰?这……我一直认为,疯子是被利用的,有一群正常人藏在他们身后。”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直到……我意识到这个组织的自律是正常人很难具备的,因为正常人的思维足够……正常。” 闫思弦耸耸肩,意思是“他也很难用语言描述”,只能竭力继续解释道:“从‘自由杀人’衍生到‘由自由杀人带来利益’,正常人或许只需要几秒钟的思考。 而疯子不同,他们的思维有时候复杂到你无法理解,有时候又简单到连这种最基本的联想都做不到。” “你的意思是,这种自律是一种病态?” 闫思弦点头,“一切都称得上顺利,五年来疯子团伙小心翼翼地复仇,各辖区分局、派出所不会对一桩事实清楚的案件做太详细的调查,更不会上报市局,所以没能想到串并案件。 疯子们一次次当街行凶,一遍遍走完司法程序的过场,又被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精确得像是彩排好的剧目。 只要他们不对胡志明——当年那个胡教官下手,团伙就不会暴露。他们很清楚这一点。 因为其它年份疯子团伙会做2到4起案件,唯独2014年,也就是对李建业下手的这一年,他们只在3月19日杀了李建业一人。 之后静默了足足一年半,直到2015年9月,才又开始作案。” “因为我接手了李建业死亡案件?”吴端道。 “没错。”闫思弦点点头,“你接手后,进行了细致调查,调查持续了半年之久,光是对凶手郭子爱的精神鉴定,就进行了五次,案卷迟迟没有移交检查机关。 这跟以往的迅速结案、迅速判决大不一样。 总之,这个团伙第一次意识到了危机。他们知道,有人还在关注亚圣书院的案子,于是疯子们蛰伏下来,观察着事态发展……” 吴端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闫思弦了然,问道:“调查期间,你是不是去见过楚梅?” 吴端点头,继而郁闷地锤了一下自己大腿,恨恨道:“我太不开窍了!是我把消息透给楚梅的!” 闫思弦将一只目测价值至少在四位数的真丝手绘抱枕丢给吴端。 “你干嘛?” “砸吧,砸坏了顶多让你打张欠条,腿砸断了我还得送你上医院,大夫问起来我怎么说?二货自己砸的?丢不起这人。” 吴端不想接他的茬,恨恨道:“可惜我当年的调查方向不对……” “我要是你,就好好想想当年跟楚梅的谈话,一句都不漏,再细小的疑点都不放过。” 说着话,闫思弦探过身来,突然伸出双手,一左一右抱住了吴端的脑袋,正好严严实实捂住了他的耳朵。 “你你你这是……”吴端下意识地缩脖子,却没能成功逃脱钳制。 “别动,”闫思弦紧盯着他的眼睛,“我在帮你集中精神,人的记忆是一座深邃的迷宫,有些你认为已经忘掉的细节,只要引导得当,找到通往那段记忆的路,还是能够重现……” “等等,我……” “别说话,闭上眼睛,按我说的来,你要绝对信任我,要知道,我是这方面的专家……” “我我我我没有不信任,可是……” “深呼吸……” “我录音了!跟楚梅的谈话有录音!”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闫思弦默默收回手,抬头仰望天花板,脸上表情明显诉说着“我是谁,我在哪儿,刚刚那蠢货我不认识他,警察叔叔我是无辜的……” 吴端抬手在自己耳朵上揉了一把,贱兮兮道:“你这人怎么动手动脚,你爹我身价贵着呢,摸一次至少……呃……五块。” 啪—— 貂芳往桌上拍了张100的。 “给我来个包月。” 吴端痛心疾首,“我就说!女流氓你绝对暗恋我好多年了!走走走扯证儿去!” “滚!”貂芳将钱收回口袋,“不包了!包你不如买块酱肘子。” …… 玩笑开完,吴端摊手道:“录音就存在我家电脑里,我听了至少一百遍,没有疑点,原因是……楚梅几乎不跟我说话,全是我单方面叨逼叨。 从头到尾她只说过三句话,现在我就能背给你们。 第一句’哦’,第二句’嗯’,第三句’不知道’。” 闫思弦问道:“你问什么了,她跟你说不知道。” “她妈妈,我问她妈妈怎么没陪她晒太阳,她说不知道。” “所以说,问别的她一概不理,只有问到妈妈,她答了一句话。” “是。” “楚梅的妈妈现在在哪儿?” “一直陪在楚梅身边,楚梅在医院时,她也在医院,楚梅进了疗养院,她就去疗养院应聘了护工。”冯笑香道:“看起来,她是打定了主意陪女儿一辈子,还考了一个专业的护理证书。” 闫思弦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既然线索少,楚梅就先放一放,回头可以跟她妈聊聊。 回到刚才的话题……李建业案的异常,让犯罪团伙知道有警察在追亚圣书院的案子,这种情况下,明智的做法是夹紧尾巴,别再打亚圣书院案的主意——这符合疯子团伙行事谨慎低调的特点。 可偏偏他们对胡志明下手了。 胡志明之后,不到半个月,又是李八月的孩子。 这个团伙为什么突然变得疯狂起来?或者说,团伙中的某些人为什么突然疯狂起来?” ===第五十八章 梅兰(8)=== 闫思弦知道几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有答案,便痛快道:“因为矛盾爆发了,张雅兰决定单干,而且——这仅仅是我的感觉,没什么事实根据——可能跟我有关。 我恰好是在那个时间段回国,成了你的副手。” 闫思弦指指吴端,“你是那个追查亚圣书院案的警察,李建业案出现异常的时候,疯子团伙一定对你做过功课,通过楚梅他们知道你是当年的卧底。” 他们尽其所能盯住你的动向,所以,当我成了跟你同组的副支队长,张雅兰第一时间发现我可以利用,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利用就开始了。” “你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那可太多了,至少我有钱,说她是有目的接近想要嫁给我,我都信。”在吴端反驳之前,闫思弦问道:“你也有过这方面的怀疑,不是吗?” 吴端没话了。 闫思弦得了胜利一般,又打了个指响,继续道:“你的身份在他们眼里可相当尴尬。 一方面,你是唯一肯为当年的受害者坚持的刑警,是个好人,另一方面,他们其实已经不需要你查下去了——一个会帮倒忙的好人。 我必须得说,没对你杀人灭口,再次充分体现了这个团伙的自律。而张雅兰要摆脱的,就是这个。 她显然还没意识到,长久以来,保证她不被警察抓住的正是这种可贵的自律。” “我不明白……” “你还记得审问许阳时他所表达的观点吗?他觉得精神病院和福利院是疯子的乐园,疯子们只有呆在那种地方,才不会受到歧视,他痛恨将他当成异类的普通人,排斥他们。 那你说在疯子们眼中,张雅兰是不是异类,是不是会受到排斥呢?” 吴端皱着眉,“你别告诉我,你所说的组织内讧,跟小学生排挤同学是一个道理。” 闫思弦沉默思索了片刻,一摊手,“还真就是。” “兄弟行不行啊?太不靠谱了吧?” “哪儿不靠谱了?”闫思弦反问,“人的劣根性在小时候是赤裸裸的体现,随着年龄增长,虽然学会了伪装,但也只是换种形式。 对张雅兰来说,她为疯子团伙提供金钱支持,是金主,疯子们理应乖乖听话,奉她为老大,可疯子们显然不买账,甚至排斥她,以至于她做为一个正常人的某些复杂欲望——比如利用杀人来赚钱,或者别的什么,我现在还不知道——总之她的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矛盾往往就是从不为人知心理失衡开始。” 吴端不置可否,闫思弦继续道:“简单回顾一下张雅兰现身以后发生的重要事件,你就能看出端倪了。”说着,闫思弦拿过一张空白a4纸,用钢笔在上面写道: 重逢张雅兰 胡志明遇害——凶手杜珍珠 李八月孩子遇害——凶手郭子爱 胖子遭绑架——凶手孙坚成、侯顺等 乔丽死——凶手孙吉成 闫思弦的字明显是下功夫练过的,乍一看之下张牙舞爪,狂得好似在昭告天下老子有钱又有颜,却又苍劲有力,乱中有序。 他写完,吴端还真看出了一些异常。 “胖子!”吴端道:“是胖子把张雅兰介绍给你的吧?” “我在想,胖子为什么给我介绍女人?这不符合他的……怎么说呢,他就算能听进去我的话,有把我当大哥的意思,但也绝对不会刻意讨好我,顶破天了有什么好事儿能想着我,他那种天生浸在钱堆里的人,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讨好’这一说,你明白吧? 所以他把张雅兰当个贡品似的双手奉上,这就已经反常了。 再加上,张雅兰是长得好看,但说真的,没好看到那种程度,胖子有点表演过头了。” “表演过头……你是说,他是在配合张雅兰表演。” “被胁迫或许更恰当,张雅兰通过疯子团伙了解到胖子曾经找人顶罪的事儿,于是胁迫胖子,把她引见给我……” 吴端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不对不对,在那种聚会上跟你重逢……太尴尬了吧?为什么不选一个……” “一定要在那种聚会上,因为她要戳我的心啊,”闫思弦做了个西子捧心的动作,想表达自己很受伤,可惜他人高马大,完全不得要领,只好放弃,苦笑一下,继续道:“她或许最能理解我为什么热衷于那种事。” “等等,”貂芳不满道:“哪种事?你们打什么哑谜?” 潘小宁睡得很沉,听出了些许端倪的张明辉将目光别向屋角。闫思弦和吴端默然不语。 冯笑香少有地扫视一圈,用毫无情绪的声音对貂芳道:“小皮鞭小蜡烛了解一下?” !!! 您的好友黄心萝莉上线了! 闫思弦愤愤地看着吴端,眼神交织间,两人已经传递了心中想法。 闫思弦:是不是你把老子的秘密说出去的?! 吴端:天地良心不是我啊!……诶诶诶,不对啊,当初谁跟我说无所谓用不着我保守秘密的?! 闫思弦决定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分析案情。 “总的来说,张雅兰在疯子团伙里受到排挤,做为少数派,她没什么发言权,所以她开始求变——找疯子的亲属合作。 一个疯子受了欺负,亲属会满肚子委屈,急需寻求情绪发泄。 比如母亲受到同村悍妇欺负的侯顺,还有哥哥被人拐去顶罪的孙坚成,张雅兰找到了这些人,跟他们一拍即合。 这些人效率奇高,三个月内致使122人失踪——他们一定掌握了某种隐秘的杀人手法,现在还不得知。 张雅兰野心勃勃,不仅要组建自己的犯罪团伙,还留了后手。” “什么后手?” “你还记得吧?救护车司机陈强失踪当晚,有个疯子去过被陈强害死的病人家里,给病人的儿子扔下一些东西。 病人的儿子凭借当晚的印象,协助我们画出了那疯子的画像。 当时我们一眼就认出画像上的人是许阳,除了因为的确很像,还因为有一道伤疤,在右侧额头上,跟眉毛平行,许阳也有这么一道伤疤。” “对,我记得那道伤疤。” “问题就出在伤疤上,我在查许阳的病历时,无意间发现,他的额头在2018年3月21号受伤,福利院有给他处理伤口的记录,疤就是那时候留下的,可是陈强的描述中,他见到许阳的日子,是在2018年3月18号。” !!! 吴端心中一惊,“他根本没见过许阳!他撒谎!目的是把罪行往许阳身上推!” 闫思弦点头,“这就是张雅兰的后手,我敢说,如果多找几个受益者问问,还会拿到更多许阳的画像,她要把所有罪行都推到老派疯子团伙身上。 我有种感觉,许阳就是老派疯子团伙的指挥官!他身上有太多谜团,聪明,单单他的病情,就是世界范围内罕见的病例。 他和张雅兰之间有着某种必须置对方于死地的理由,或许相互有什么把柄,又或者是某种情感或利益纠葛,现在还不知道。 以上就是我的全部推论。” 吴端揉了揉鼻子,案件牵扯太广,他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和回应闫思弦的推论。 吴端需要一点时间思考。 闫思弦也不催他,将茶壶里的茶叶渣倒出来,从那贵得要死的茶饼上起下一小块新的,煮上一壶新茶。?他的目光落在了张明辉身上。 “嘿,”闫思弦一笑,“是你。” ===第五十九章 我还能信你吗?=== 张明辉也冲他笑笑,“你还记得我?” 见吴端露出困惑的神色,闫思弦解释道:“因为生意的事,在饭局上碰过一次面,明辉姐家里生意做得可大了。” 又继续跟张明辉寒暄道:“你老公开酒店还顺利吧?” “就那样,帝都能人太多,再加上国家遏制公款吃客,今年一开年就一个劲儿缩减成本,还是你舒坦,稳稳当当在省里当个首富。” 闫思弦一笑,“不稳不稳,早被搞互联网的挤到三甲开外了。” 两人心不在焉的几句,俨然把客厅变成了财富论坛现场。 貂芳惦记着乔丽的尸体,起身道:“多谢小闫招待,我先回局里了,还有事儿。” 闫思弦十分绅士地起身,率先去门口换鞋,“我送你。” 貂芳赶紧把他往屋里推,“不用不用,你好不容易停职……额,休息……不用你送。” 说着,貂芳就很实诚地要往门外冲。 却被闫思弦往手里塞了只车钥匙,“那你开我车吧。” 貂芳低头看了眼车钥匙上的logo,心花怒放。 “啊哈哈哈哈早就想试试你的车了……我我我尽量不剐不蹭……尽量哈……” 闫思弦一愣,“人别出事就行,车蹭了算我的。” 貂芳欢脱地奔向电梯,如一只脱缰的卷毛兔,闫思弦嘱咐道:“不用急着还,我还有……” “啊哈哈哈哈……” 两人对话间,冯笑香默默走到了貂芳身旁,对闫思弦道:“我也告辞。” 慑于黄心萝莉的威力,闫思弦不敢造次,礼貌地躬了躬身。 屋里,张明辉对吴端道:“没把乔丽救下来,我们任务失败了。” 吴端摇头,“不怪小潘,她本来只是去收集信息,谁能想到有这样的危险。” “那你看还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听你调遣。” 闫思弦似乎早已想好,“你们已经帮了我大忙,剩下的我能解决。” “那我就订明天一早的动车回去了。” “我去送你们。” “不用,”张明辉连连摆手,“咱们之间不用客气,你忙你的,回头去帝都找我玩。” 闫思弦晃晃手机道:“我刚发消息叫了司机,就在楼下,他会送你们回酒店,明天一早还是他送你们去车站。” 张明辉也不推辞,道了声谢。 走到门口,她又回头对吴端道:“坚持住啊,我等着你破案的好消息,这么大的案子,得全国通报吧。” 四名女警先后离开。 咕嘟咕嘟—— 茶煮开了。 吴端将手伸到茶壶嘴上方,白色哈气被他的手指割裂,只能从指缝间穿过。 他握住拳头,却什么也没抓住。 “你在想内鬼的事?”闫思弦扫开他的手,提起茶壶给他续了半杯热茶。 铸铁古董茶壶泛着被岁月打磨后的内敛光泽,这身价不菲的玩意儿连茶水倒出来的声音都格外清脆好听。 吴端垂着眼帘。 “说说吧,”闫思弦道:“你在怀疑什么,否则你不会找外援。” “可即便找外援,还是死人了。” “我不明白……”这话从闫思弦口中说出,两人都是一愣,仿佛闫思弦抢了吴端的台词。 闫思弦咳了一声,继续道:“现在唯一支持有内鬼这个推论的,只有张雅兰一个人的证词。 她说当年被自称警察的人从李建业家送进洗头房,可也不能凭这个就确定那人一定是警察,你并不多疑,这样就找外援,防着自己人? 再者说,那时候单单是亚圣书院的案子,校长李建业出钱买通个把人,我信。 现在呢?一群聚在一起想要复仇的弱势群体,你说他们买通警察?你们考警校的时候难道都不看智商吗? 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有内鬼的推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就那么自信?”吴端抬了抬眼皮,“我防你来着。” 闫思弦的神态中看不出一丝破绽,他勾了勾嘴角,笑意从眼睛里一圈圈晕开,像雨点落进池塘。 吴端沉下声,“解救人质,却让人质出手伤人,你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即便真的一时疏忽,以你的身手,胖子砍死一人也就罢了,不可能有机会伤着第二个人。 应该我问你才对,你隐瞒了什么信息? 或者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胖子找人顶罪的事? 为什么纵容他杀人?还是说,你才是跟那个团伙有某种联系的人?” 闫思弦的从容仿佛被撕开一道细微的裂口,他眉骨高耸,所以,即便只是轻微地簇眉,也十分明显。 吴端想要顺着那裂口一窥他的内心,然而转瞬即逝,他的脸上很快挂出了公子哥式的玩味笑容。 他在掩饰!这是他的掩饰!吴端心里一个声音在狂吼,他觉得自己就快要抓住什么了,紧盯着闫思弦的眼睛。 “我还以为这次轮到我提问了,呵呵,还是老样子,你问题总是比我多。 不过,比我想象中厉害,你开始让我有点刮目相看了,吴队长。”闫思弦语气诚恳,却也懒得去掩饰顾左右而言他的意思。 他不会说的。吴端不甘心地在心里叹了声气。 沉默良久。 吴端突然问道:“我还能相信你吗?” 闫思弦一愣,正要回答,吴端的手机突然响了。 “老司机带带我”的铃声使得屋里每一寸空气都尴尬得要凝固了。 “噗……”闫思弦终于没忍住,“你就不能换个铃声?” 吴端接起电话。 “吴队吴队吴队!” 吴端换了一只手接电话,他知道出大事了,他还从没见过手下刑警如此慌张。 “张雅兰和许阳死了!” “什么?!”吴端噌碐一下站了起来。 闫思弦显然通过市局配发的漏音国产手机听到了关键内容,二话不说就往门口冲。 “吴队你啥时候回来?赵局亲自来主持工作了,你快来啊……” “人怎么死的?”吴端瞬间恢复了冷静。 “八月哥他……他出院回来……今天……审讯室……给他们喝水……” “李八月人呢?!”吴端刚刚组织起来的冷静瞬间坍塌。 “潜逃了……他他他潜逃了……”电话里那刑警都快哭出来了,“吴队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第六十章 叛逃=== 市局,审讯室。 这大概是孙浩入职来最受重视的时刻,他整个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透着一股简易之感。 随大流是孙浩最大的特点,基本上,同事们去走访,他也跟着去,同事们出现场,他也会准时准点儿地在现场出现,帮着抬尸体照相之类。 成事不足,却也不会惹出什么大乱子。 这就是吴端对孙浩的评价。 可事实上,市局里一大半人和孙浩类似,他们最大的好处是,能严丝合缝保质保量地执行任务。 毕竟,刑警破案不是侦探小说,仅凭主角的脑洞和嘴炮就把案子搞定,那是不现实的。 现实里的破案过程枯燥苦闷,一条线索的获得,可能意味着上百次走访,数百小时的监控阅览,需要的正是孙浩这样的螺丝钉刑警。 可是这次,孙浩出了岔子。 此刻他正坐在审讯室里,看到吴端进来,努力摇摇头,把“完蛋了,这季度奖金肯定没戏了”“市局会不会直接把我开了?”的想法赶出脑袋。 “吴队……”和其他一支队的刑警一样,看到吴端,他的心先放下了些。 吴端扔给他一支烟,“说说吧,具体怎么回事儿?” “哎哎……”孙浩拿出视死如归豪无保留的架势,“上午11点你电话通知乔丽死亡,还说案情有突破,下午要再审张雅兰和许阳,我就带人去看守所提人。 我们总共去了四个人,提人的过程很顺利,跟以往一样。 就是回来以后,我一进办公室,看见李哥也回来了。 当时他就坐咱们办公室里,老位置。 我跟他寒暄了几句,就问问伤势什么的,还让他好好养伤。 李哥就说看见我把嫌疑人提回来了。 我能看出来,他想跟我聊案子,可我不能说啊,纪律我还是知道的,当时好几个人都在办公室,可以给我证明……” 吴端摆摆手,“少扯蛋,当人面谁都不敢违反纪律,说你俩独处的时候。” 孙浩像是被人揭了遮羞布,瑟缩了一下。 “后来李哥就出办公室了,他趁你没回来,想进审讯室,我看见了。 我把他拦住了,李哥说,他就进去说几句话——尤其那女的,那女的是最后见过他孩子的人,还照顾了两天,他就想进去说两句话,保证不会有过激行为,他还说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搜他身…… 都到这份儿上了,你说我能不让他进吗……我承认,违反纪律了……” 孙浩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瑟缩地问道,“吴哥,组织打算怎么处理我?我能不能将功补过?” 做为一个车奴以及准房奴,吴端其实特别能理解孙浩的担忧。 小伙子刚订婚不久,报了一套市局的集资房,正准备交定金。 要是这时候工作上出什么岔子,估计房子老婆都要丢。刑警也是人,光凭一腔热情是不能解决温饱问题的。 吴端道:“怎么处理之后再说,你先说说李八月进审讯室之后,你在外面盯着没?” “盯了盯了,”孙昊连连点头,“我生怕出什么事儿,一直在外头盯着呢。 可真的……挺正常的……就是说了几句话,李哥问张雅兰孩子最后的情况,还……还跟她道谢呢,说没让孩子孤零零死,多亏了她……跟张雅兰说完话,又是那个许阳,一个疯子能说什么呀,没几句话李哥就出来了。 我全程都在外面看着,真没什么事儿……我录像了,你们可以看录像啊! ……谁能想到,李哥前脚刚走,这俩人就倒地不起,我还叫了法医帮忙,好多同事都参与抢救了,还打了120。 可是,120还没到,人就已经断气了。 再之后就是……找李哥,李哥已经不在市局了。” “审讯室里有一次性水杯,是李八月给他俩倒的水吗?”吴端问道。 孙浩浑身发抖,跟个筛子似的。 “看来是你倒的水。”吴端得出了结论。 “不是!” 否认完,孙浩又觉得不对,连忙解释道:“李哥让我倒的,可我只倒了水呀,我跟那俩人又没仇,为啥要害他们呢?我什么都不知道,真的啊……” “他让你倒的水?”吴端皱眉思索。 “对对对,”孙浩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想借力往岸上爬,“我只把水送到审讯室门口,李哥站起来接过去,是他把水递给嫌疑人的!” 吴端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孙浩带着哭腔又喊了一声“吴哥——” 吴端叹了口气,回头道:“小子,爷们儿点,我这不是在调查吗。” …… 天色渐沉。 市局大楼里许多朝九晚五的文职警员都下了班,跟灯火通明的一支队办公区域形成鲜明对比。 吴端将脑袋探进毒理检验室。 “还没结果吗?”他焦灼地问道。 “快了。”貂芳道:“根据尸体死亡症状,初步推测所投的毒物是某种呼吸中枢抑制剂。我在审讯室的一次性水杯里发现了少量针状结晶物。 再结合——如果是李八月投毒,他很可能是在医院里拿到了某种毒物,医院里可令人致死的毒物种类繁多——现在推测毒物是抗霉素a。” 吴端问道:“这东西很容易搞到吗?” “相对容易。” “相对?” “因为它是一种高效的螨虫、真菌和昆虫抑制剂,医院消毒的时候可能会用到。做为消毒剂,而不是管控药品,看管不会那么严格,所以相对容易拿到。 但它有呼吸抑制剂的作用,而且效果异常显著,按照张雅兰和许阳的体重来推测,只要200毫克——就是一指甲缝的量,足以致死。 这是我的推测——照理说现在不该告诉你,应该等仪器验证结果……” 吴端道了声谢,按住耳麦道:“医院!医院方面去查一下,李八月住的医院用不用抗霉素a,还有,调取医院监控,我要看到他最近半个月在医院里的所有活动轨迹!” 得到答复后,吴端又开始调遣另一组人马,“找李八月的媳妇来谈话,还有他父母,不是都在墨城吗?……对!带人来的时候注意态度,不要向他们透露李八月疑似投毒的事……还有他一切可能联系的人,可能落脚的地方,统统布控!十组人马全部撒出去!” 交代完这些,耳麦里传来冯笑香的声音。 “吴队,图侦这边有发现,你来看一下吧。” ===第六十一章 死局(1)=== “回市局之前,李八月在医院附近的银行取出了卡里的一半存款,总共四万三千。 看样子,他这是要对半平分夫妻共同财产。 然后就是……今天下午5:17火车站售票大厅的监控,李八月启用了一个线人身份,购买了去往江城的动车票。 我们联系江城警方,调取了车站监控,发现他在8:03出了江城火车站,之后他打车,到了一处监控死角,现在不知去向。” 监控画面里,李八月身无长物,手里只拿了个男士手包,鼓鼓囊囊,看样子四万余元现金就在里面。 “江城……”吴端打开手机地图,“江城距离他的老家宛城不远,开车得话2个多小时。” 冯笑香疑惑道:“他肯定知道我们会在宛城老家布控,这是追逃的一般套路,按他的反侦察意识,不会回去吧?” 吴端未置可否。 耳麦里传来刑警的汇报声:“吴哥,情况不妙,李哥受伤前领过一把92式,还有5发子弹,一直没归还…… 我们搜了,办公室和家里都没见过那把抢,他很可能随身携带枪支……” 吴端只觉得脑袋里轰地一声,重新凑到电脑屏幕前。 冯笑香显然也听到了汇报,监控画面放大,她皱眉道:“不行,看不清,我要转一下3d画面。” 十几秒操作后,显示器上的画面已经大不一样。只见无数的黑白线条将李八月的形象转换成了3d无脸小人,看起来像是某种半成品的动漫效果。 冯笑香调整视角,360度旋转地观察着那小人。 “停!”吴端突然道:“看这儿!” 他指着一个李八月右侧裤脚内,“这儿的裤子褶皱!” “的确不自然,”冯笑香立即进行了透视建模,“如果脚脖子上挂了一把92式,这种不自然的褶皱就说得过……” 吴端已经按住了耳麦,“协查通告里重点说明嫌犯携带枪支,任何单位、小组发现以后,悄悄跟着,先不要惊动,以免发生不可挽回的后果!注意!嫌疑人的反侦察意识非常强!” “那如果……如果李哥拔枪呢?” 这问题一出,耳麦里嘈杂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吴端能感觉到,撒出去的10个调查组负责人全都在等待他的答复。 “如果他拔枪……”吴端道。 “示警,必要时候可以击伤,甚至,击毙,按流程来。”一个沉稳的声音接过话头,是局长赵正。 吴端耳朵里嗡嗡地回响着“击毙”二字。 他的眼圈突然有些温热,为什么会这样?究竟为什么走到这一步? 但他知道,此刻绝不是流露软弱的时候。深吸了几口气,吴端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宛城……李八月的老家宛城……”刚才那一点呼之欲出的想法,现在倒是都出来了。 如果李八月只是个逃犯,吴端相信他不会回宛城。 可他还有牵挂,在宛城,一名老警察因为他殉职。即便是在墨城工作的这些年,李八月一直坚持给老警察的遗孀汇钱,每月雷打不动。 如果他根本就不想逃了呢?他最后会去哪儿? 吴端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办公室里忙碌的众人,挑了两个精干的手下。 “钱允亮,赖相衡,跟我走趟宛城!” “是!” “是!” 三人刚走到办公室门口,碰上了正要往里进的赵正局长。 赵局的筋骨还是十分挺拔,能看出是个练家子,可毕竟年纪大了,又中过风,紧绷的神经和高强度的工作还是在皮相上露出了病态,脸色泛着黄。 “哪儿去?”赵局简短地问道。 “宛城,”吴端补充道:“我要把八月带回来。” “万一他不在宛城呢?” “那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也不会有什么过激行为,可以慢慢抓。可一旦他去了宛城……我拿不准他要干什么。” 赵局点点头,“去吧,这边工作我来主持。” 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一边往外冲,一边冲着耳麦吼道:“通知宛城警方,让他们在殉职民警吴东临家附近布控!立刻!李八月可能就要赶过去了!” 吴东临,当年在宛城某派出所带过实习的李八月,并在一次追逃任务中,为了救李八月殉职。 之后,李八月家里怕他前途受影响,而动用关系抹去了他在宛城短短一个月的实习记录。 —————————— 省际高速公路。 吴端的车开得飞快,他挂了警灯,一路呜哇呜哇,前方车辆纷纷避让,速度几乎飚到了200。 突然吴端的手机响起,他左耳戴着用来沟通行动进度的耳麦,右耳戴着蓝牙耳机,接起了电话。 “干嘛?” “你开那么快干嘛?” 吴端一愣,旋即看向后视镜。 “你丫滚回去!立刻!马上!停职调查期间你不能离开墨城!我现在没空管你,少给老子添乱!” “不劳你费心。”闫思弦的语气透着冰冷,“我爸刚给省厅去过电话,我家是省里纳税、招商引资和解决就业的大户,这点面子他们得给,停职调查?不存在了。” “你!”吴端气得无话可说。 “我告诉你,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闫思弦仿佛突然换了个人,平日里的文质彬彬绅士风度全然不见,凶兽突然亮出爪牙。 “你想干什么?”吴端沉声问道:“公然跟警方对着干?妨碍我们办案?” “原来在你眼里我是这样的人,”闫思弦冷笑,“两个要求,第一,李八月的案子我要管,这趟宛城,我去定了。你可以继续猜疑,让宛城的同行好好看看,墨城支队和副支是怎么窝里斗的,或者好好配合,先解决李八月的事,给你中风的局长长点脸。 第二,靠边停,换车,你那破车多久没保养了?冒烟了。” 吴端:“!!!” 纵然吴端此刻极度排斥闫思弦,但他不敢拿自己和同行两名刑警的生命冒险,果然靠右缓缓停下,打了双闪。 “草!你骗老子!” 下了车的吴端意识到自己上当,气急败坏。 “少废话,”闫思弦冷着脸降下车窗,“上来。” ===第六十二章 死局(2)=== 换了车,刚刚重新上路,吴端的耳麦里传来了冯笑香的声音: “李八月露面了!” 吴端绷紧了后背,“具体情况!” “宛城警方刚刚发来消息,进城高速一处卡口监控拍到一辆银色科鲁兹,司机对面部进行了伪装遮挡,且车辆使用的是套牌。 我刚刚拿到图片,经过辨认,司机上衣和李八月离开墨城时所穿的是同一款,有重大嫌疑,现在宛城已经开始车辆排查,就是要抓这辆银色科鲁兹。” “知道了……”吴端揉着眉心,“法医那边毒物鉴定结果出来了吗?医院方面的排查怎么样?” 冯笑香将耳麦递给一旁的貂芳,片刻窸窸窣窣后,只听貂芳道:“跟我推测的情况一样,致死毒物就是抗霉素a,这东西国家只实行了买卖管控,但医院买回去以后,在使用管理上存在漏洞。 在几处消毒室和杂物间里分别找到了抗毒素a,如果八月存心要偷,易如反掌。 医院近半个月的监控已经拷回来了,但八月的反侦察意识跟一般嫌疑人不在一个级别,想靠监控抓现行,图侦那边说希望不大。” “知道了,家属呢?” 有刑警接过话头答道:“接来了,也问过话,但家属什么都不知道,我们找到家属的时候,他们还正犹豫要不要报警,让我们帮着找人呢……吴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合起伙来骗咱们……” 吴端打断对方道:“八月失踪前有什么反常举动吗?” “据家属回忆,没有。” “好好安抚吧,让他们再仔细想想,任何细微的反常举动都别漏过。” “那万一他们是骗……” “他们不是,”吴端笃信道:“一个能为了孩子杀人报仇的人,绝不想连累家人,让家人成为共犯,不是八月的作风。” …… 一路沉默无言,除了吴端偶尔向同事下达指令。 车后座,钱允亮和赖相衡一左一右偏着脑袋,尽量避免在后视镜里跟前排两人视线交汇。 此刻两人的内心:支队大佬和二佬冷战中,血会不会溅我身上?怎么办?急,在线等啊…… 接连三辆开了远光灯的车迎面驶过,闫思弦只觉得被闪瞎了眼,终于忍无可忍,降下车窗大骂:“奶奶个腿儿,赶着回驾校退学费啊?!” 吴端看他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心里觉得好笑,面上依旧冰冷。 一路警灯超速,几人终于在四小时后赶到了宛城。 凌晨3:22,这座娱乐业不太发达的小城一片寂静,路面上的车辆很少。 因为跟墨城相比更靠近南方,车上四个习惯了北方沙尘暴天气的鼻子,一下就闻到了空气里湿润的味道。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李八月常跟他说家乡如何安逸,如何山清水秀,等有了假期一定请吴端去玩,想不到第一次来宛城,竟是这样的局面。 吴端帮闫思弦开了导航,几人直奔殉职老民警吴东临家而去。 “前方直行,前边路口有丈母娘;友情提醒:副驾驶坐的如果不是原配,建议您上桥右拐赶紧跑,出点儿事我们可不管……” 某知名相声演员的导航配音透过高订车载蓝牙音响,清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车里更加寂静,鬼一般寂静。 吴端脸上终于挂不住了,悻悻关了导航,“再几百米的事儿,你能找到路吧……” 砰—— 因为距离不够近,加之闫思弦的车隔音效果太好,声音听起来很小,可车上的几人都是一激灵。 “枪!开枪了!” “就在前面!左前方!” 钱允亮和赖相衡同时摸向了身侧挂着的配枪,反应异常迅速。 闫思弦一脚油门猛然加速,吴端一手拨电话,一手按住蓝牙耳机…… 几秒后,电话接通,只听宛城方面行动指挥以中气十足的声音吼道:“露面了!” 吴端这边虽然不吵,但被紧张的氛围感染,也吼道:“开枪了?人怎么样?” “没打中,人没事。” 风声使得那浑厚的声音断断续续,能听出来,对方正在狂奔。 “站住!再跑开枪了!” 吴端听到那浑厚的声音吼着,心提到了嗓子眼。 “哪个方向?我们去堵!”吴端大吼。 砰—— “喂喂……喂!!!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扭打叫骂声,吴端大急,瞪着眼四下张望,真真是睚眦欲裂。 断了联络,闫思弦只能凭借枪声判断大致方向,车不敢开得太快。 终于在一处路口看到一个身影迅速跑过,几人下车就追。 那身影回头看见几人,不明来意,愣了一下。 吴端大喊:“墨城来的!警察!”又遥遥晃了晃警官证。 那人冲几人一招手,意思是自己人,让他们跟上。 跑了约莫四五百米,眼看就要进一处城中村了,只见一人正从地上往起爬,见后援来了,赶忙道:“不用管我,没事没事……那边!他往那边跑了!” 听声音,正是刚刚跟吴端通话的宛城方面行动负责人。 吴端率先向他指的方向冲去,顾不上打招呼,只在擦肩而过时相互点了点头。 这一跑,就跑进了城中村,小路四通八达,只跑了一两百米,吴端就觉得不好,人已经跟丢了,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追。 冷静!冷静! 不能像只没头苍蝇。 他强迫自己停下脚步,问一同追来的宛城刑警道:“李八月是去吴东临家了?” “是,发现我们的埋伏,扔了手包就跑,我们在他手包里发现了四万多现金。” “他就是来送钱的,”吴端焦灼地踱着步,“他有没有说什么?只字片语也算。” “一个字都没说,一打照面直接就开枪,特果断……” “他还要往哪儿逃?还能往哪儿逃?” 吴端知道得不到答案,却还是问了出来,这问题堵得他呼吸都不大顺畅。 “他好像对这片地形很熟悉。”闫思弦道。 宛城刑警道:“你们还不知道吧,当年老吴就是在这附近牺牲的,听说李八月每次回墨城,都要来这附近转转。” “墓地!” “吴东临埋在哪儿?” 闫思弦和吴端异口同声。 ===第六十三章 死局(3)=== 凌晨4点半,东方虽还没泛白,但天已经黑得不那么浓稠了,即便在缺少路灯霓虹的郊区墓园,吴端远远看见一辆银色轿车的车顶在杂草中冒着头。 刑警们悄悄下车,向那银色轿车摸去。 说是墓园,显而易见并无规范管理,杂草丛生,不时有几声奇怪的鸟叫虫鸣,蛾子被闯入者惊动,扑棱棱扇着翅膀,四下乱飞,有的甚至张牙舞爪地直往人脸上撞。 人在这种环境下,难免觉得不舒服。 终于摸到了车前,一番小心翼翼的探查后,确定车里没人。 有宛城刑警向着一个方向指了一下,示意那就是埋葬殉职民警吴东临的地方,让吴端等人跟上。 几人更加小心地摸过一座小山头,隐约看见一座坟前有个坐着的人影。 几人互相使着眼色,正欲再往前摸两步,却听那人说话了。 “吴端,是你吗?”那人问道。 是李八月了! 吴端示意其他人别轻举妄动,独自起身,向前走了二十余步,恰好站在众人和李八月中间的位置。 “八月,跟我回去。”吴端道。 “两条人命,”李八月道:“你清楚,回去也是个死。” 吴端沉默片刻,问道:“为什么对他俩动手?” “他们害死孩子,不该死?” “你有证据?” “呵呵,”李八月笑了,“不就是因为没证据,你才拿他们没办法吗?现在好了,我全帮你解决了。” 也不知是他真的想开了,还是他想故作轻松,这时候还不忘调节气氛道:“你多久没睡个好觉了?好好歇歇吧,明天去老东街,那儿的沈记炸货你一定得尝尝,我跟你说的臭豆腐就在那儿。” “弟妹担惊受怕,还有你父母,老人家都快精神失常了,你好意思横着回去见他们?”吴端怒道:“我告诉你,我不会给你收尸的……” “你就不能喊回嫂子?”这回,李八月的笑十分舒心,“你听我说,我不怕回去熬程序挨枪子,真的,可我不能让家里人陪我熬,你见过死刑犯,知道那种绝望,你想让我也那样? 你嫂子还年轻,也没有拖油瓶,父母都有退休工资,所以我更不能回去,你明白吧?回去了,当年抹除实习记录的事儿,连我爸都要受牵连……” 吴端眼看着一个人影静悄悄摸到了李八月身后,天色更浅了些,足以让他一眼看清,那人就是闫思弦。 就在闫思弦露头的瞬间,李八月突然抬手举枪,指向自己的太阳穴,“抱歉,这次要给你添麻烦了。” 吴端毫不犹豫地抬手就是一枪。 砰—— 李八月举枪的右臂被子弹冲击得猛烈抖动,枪脱了手。 砰—— 脱手前一瞬,还是打出了一发子弹,子弹近距离擦着他的额头飞过,登时额头上就流出了鲜血,但近处的吴端十分确定,那只是擦伤,若是偏个一厘米,就有生命危险了。 啪—— 李八月的枪落地,众人心下皆是一松。 可就在这时,吴端却看见李八月嘴角泛起了一抹笑意。 他不持枪的左手飞快地抬起,直指自己的喉咙。 “别!” 吴端没有把握,不敢再开枪,大步冲向李八月。 闫思弦的速度比他更快,转眼已将李八月扑倒,双手死死抓住了李八月的左手。 血迅速从两人交叠的指缝间流了出来,根本无从分辨究竟谁受了伤。 “啊——给我来个痛快的——”李八月发怒狂吼,用尽浑身力气,把自己的脖颈凑向两人交叠的手。 有约莫两三厘米长的玻璃碴,闫思弦的手没能将其包住。 闫思弦在地上又滚又蹭,使出浑身解数,避免李八月凑近玻璃碴。 “是她逼你这么干的?!”闫思弦突然低声道。 李八月一愣,力气卸了一半。 吴端终于冲上前来,扑在李八月身上,将他死死按住。两人合力掰开他的手,一截十余厘米长的玻璃碴落地。 李八月终于不再挣扎,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对闫思弦道:“你说错了,我自愿的……你也逃不掉。但你会比我强吧?啊?你能吧?……” 他用力抓住吴端的手道:“救不回来了……你现在相信吗?我是诚心的,诚心……以死谢罪的……呃……” 他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是剧烈的抽搐痉挛。 “抗毒素a!是抗毒素a!”吴端大吼:“医院!打120!叫大夫!快啊!” “要……要是……没杀……就……好了……哎……” —————————— 运尸车辆是和墨城警方一道赶来的,荒无人烟的坟地突然间无比热闹,蒿草很快被踩塌了一大片。 搬完尸体,貂芳抹了一把眼泪,咬牙道:“我早做好心理建设了,无论哪个战友躺上解剖床,我都得完成工作……” 她摇摇头,“没用,不行……我干不了……这次真的不行……” 貂芳的身体剧烈颤抖,她背着人,狠狠地抹了几把眼泪,擤了几把鼻涕,才控制住情绪。 有些人同事看见了,想上前安慰,可是因为太过感同身受,根本找不出安慰的话来。 有法医汇报道:“在吴东临坟前发现一只碎的啤酒瓶,李八月企图用来割喉的玻璃碴,就来自这个酒瓶,酒瓶内壁有少量液体残留,初步推断李八月将抗毒素a溶进啤酒,并喝了下去,具体结果需要进一步药检。” “笑笑,这是李哥的手机。”有刑警将一只证物袋递给冯笑香。 冯笑香面无表情地接过手机,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意识到那是什么,她似乎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只是凭借多年来的办案习惯,解锁了手机。 一段视频硬生生拽回了她的思考能力。 “那个警察叫李八月,我认得他!” “替你报仇可以,但……” “放心,我答应的事从不反悔,你只按我说的做,我就放人。” “好,李八月我想办法解决。” “解决他?不,他不是快有孩子了吗?再等等……” 视频到了这里戛然而止,因为拍摄角度和逆光的原因,只能看到许阳的后脑勺,张雅兰的脸倒勉强能看清。 能看出来,视频的拍摄地点,就在许阳位于福利院的房间里。 三天前,一个陌生的微信号将这段视频发到了许阳的手机上…… 冯笑香略一思索,将这段视频发给了吴端。 天阴沉沉的,起风了。 风压得蒿草抬不起头来,犹如受尽了折磨的人,只能发出呜呜的悲鸣。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宛城的刑警们知道梅雨季节就要来了。 此时,吴端在某省会城市的一所高档私人医院,手术室外的走廊上有扇窗户,他眯眼看着天,乌云太厚,看不到太阳。 闫思贤的手受伤,一根小拇指险些被玻璃碴沿关节切掉,好在伤口处理得及时,指头保住了。 他的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像两只熊掌。 人从手术室出来时,脸色苍白,但他扯起嘴角对吴端笑了笑。 “这能算是回答吗?”闫思弦问道。 “什么?” “你问还能不能信我,这算回答吗?” “苦肉计?”吴端问道。 “你见哪个亿万富翁舍得自己扮演苦肉的?我们惜命着呢。” 吴端不理他的贫嘴,“归根结底,你跟我耍脾气,是因为我看出来你跟那些人有关系。” “别太骄傲啊小吴同志……不用想着从我这儿问出更多信息,至少现在不行,我也是受害人,我比谁都想把他们揪出来,只能告诉你这些。” “李八月的话是什么意思?你跟他说了什么?” 闫思弦没回答他,沉默了一会儿,岔开话题道:“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赵局交代吧。” ===第一章 福音(1)=== 闫思弦用“熊掌”费力地翻着桌上的一份案宗,接连翻了五六下,还是没将封面翻开,他不信邪地鼓起腮帮子去吹。 吴端拎着早点进屋,伸手从闫思弦嘴边拿过案宗,看了一眼,“失踪?现在连失踪也往市局报?没死人的不归咱们管,不知道吗?” “你看看失踪者名字。”闫思弦道。 “兰向晨……怎么了?” “兰这个姓很少见,所以我有印象。” “你认识这个人?” “兰向晨,知名药理学者,中国医学科学院副院长……类似这样的头衔,他还有十几个,足以证明这个人对国家的价值等同于大熊猫。” “你还关心医学领域?” “你误会了,他是诺氏药业的特聘科学家,专门负责新药研发的攻坚,而诺氏药业……” “你家有投资?”吴端问道。 四个月接触下来,当闫思弦告诉吴端“xx是我家的”“我家是xx的大股东”“xx拿了我家的投资”,他已经不会再表现出诧异,甚至还学会了抢答。 闫思弦点头,一脸的“孺子可教”。 而吴端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一边翻看着案宗,一边道:“报案人是兰向晨的儿子兰家言,这报案内容……也太诡异了……” 闫思弦站起身,举着一双手,“过来点,我也看看。” 吴端干脆向他陈述道:“据兰家言说,他随一支援非医疗队,历经半年时间,辗转了十几个赤道国家,通讯不畅,条件艰苦,并不是每天都能跟父亲兰向晨联络,但父子俩因为都从事医疗行业,还是会保持大约每周一次通讯。 17天前,也就是5月1日,兰家言最后一次电话联系父亲,两人通话大约15分钟,之后他就跟父亲断了联络。 前天兰家言回国,问遍了家中亲戚、熟人,找遍了父亲的工作单位、可能停留的实验室、公司,一直没消息,昨天一早报了案。 因为失踪的是国家级的重要科学家,分局不敢耽搁,马不停蹄展开调查摸排,走访了兰向晨经常出现的地方,可是,你能想象吗?最后一个见到兰向晨的人是他的学生,而这名学生最后见到兰向晨,也是在5月7号——也就是10天前了。 5月7号之后,他人失踪,手机失联。 一个医学领域的重要人物失踪10天,他的学生、同事、领导,竟然没一个人找他,大家好像……都没发现似的,你说诡不诡异? 分局也是心里没底,所以赶紧把案子往市局移交。” “他老婆呢?”闫思弦问道:“离婚还是丧偶?” “丧偶,老婆生二胎的时候难产,没救回来,兰向晨二十年来跟儿子相依为命。”吴端拧起眉,思索道:“失踪10天了,早过了黄金救援时间,情况不太妙啊……” 闫思弦倒是将注意力放在了报案人身上,便评价道:“援非,到处传染病、疟疾,胆儿挺大啊……那个兰家言,我要跟他聊聊……他人呢?没跟案宗一块送市局来?” “没。” “走吧,”闫思弦搓了搓熊掌,“反正我开不了车,就跟着你了,你也得去询问兰家言吧?” 闫思弦的越野车驶出市局,他想从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掏根烟抽,被吴端扫了一眼,“惜命的亿万富豪,忍着点吧。” 闫思弦从善如流。 自从追击李八月时两人发生口角,闫思弦这两天一直有点小心翼翼的意思,像是在观察吴端的态度。 吴端则开门见山道:“你这么露拙示弱,我总感觉后头还憋着大招,真想让爸爸原谅你,就拿出点诚意来,有话直说。” “诚意有用得话,lv普拉达每年出那么多新款干嘛用的,要不还是给你买个包吧,上不封顶随便挑啊……” 在吴端露出“老子要砍你狗头而你现在并无还手之力”的表情后,闫思弦立即改口道:“口红也行啊……咳咳,我就是想知道,赵局给你灌什么药了,这都回来三天了,你也不提李八月的案子,真要移交二支队撒手不管了?” “赵局的指示总共三条。 第一,为了我将来前途着想,不准跟省里纳税招商引资和解决就业的大户过不去; 第二,大户现在就在我们局,我们支队,我应该抓紧一切资源,不惜一切手段,近水楼台先得月,紧紧抱住大户大腿,一百年……呃,至少在你家破产前不动摇; 第三,有钱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闫思弦老脸一红,“我那天说的话不对,已经深刻意识到错误了,要不等手好了给你写份一千字检查,请求组织别翻旧账了行吗?” 吴端不接他话,继续道:“顺便,赵局也指点了一下李八月的案子。” “怎么说?” “案件事实清楚,动机明确,先是张雅兰伙同精神病患者许阳、郭子爱抢夺李八月的孩子,企图拐卖儿童牟利,致李八月的孩子死亡,李八月为了报仇,利用警察身份,接触两名已经归案的嫌疑人,投毒将其杀死,后畏罪逃回老家,服毒自杀。 刑侦一支队办案流程存在重大漏洞,全员都别指望年终奖了,开展自查自纠,加班学习一个月,每人每周交一篇学习心得,出现工作疏漏的孙浩,以及出现管理疏漏的我,全局通报批评。 赵局亲自拍板,就这么办。” 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你甘心?” “我一个小警察,既得听上面吩咐办事,又得把大户伺候舒坦了,能做好分内工作就不错了,我有什么不甘心的?” “别装蒜,我知道你肯定要偷偷查下去。” 吴端不置可否,反问道:“所以呢?你是指望我跟你分享信息,还是想给我使绊子?” “看看,你这么说多伤革命友情,我给你分享信息还不行吗?”闫思弦笨拙地用熊掌拍了拍放在腿上的兰向晨失踪案宗,“这案子结束之前,我给你分享一个重要信息——我需要一点时间求证,就快有结果了——我保证。” ===第二章 福音(2)=== 两人见到兰家言时,他正一脸疲惫地走出市第一人民医院肿瘤科的手术室。 他大约175的个头,穿蓝色短袖手术服,露出古铜色的小臂,整个人看起来非常健康结实。 也正因此,他虽然比吴端和闫思弦要矮,但三人站在一起,他的气场却并不受到压制。 见吴端亮出警官证,兰家言立即打起了精神,道:“两位辛苦了,我父亲他……找到了吗?” 闫思弦率先问道:“你刚回来,赶上父亲失踪的事,也不休息一下就上手术?” “前天回医院报道收治的病人,那时候没想到我爸真的失踪。 良性肿瘤切除,只是个头大了些,算不上什么大手术。长了肿瘤,病人本来就吓得够呛,我们当医生的要是再把她推来推去,心里得多难受,我就抽空把这台手术做了。 已经跟院领导打过招呼了,下手术就休假。” 解释完,兰家言道:“我爸有消息了吗?” “还没有,但我们已经开始全力搜寻,你放心,兰老是国家级的科学家,市局很重视。” 显然这安慰效果甚微,但兰家言还是表现出了绝对的家教和涵养,并未催促或者追问,只是道:“有什么我能配合的吗?” 吴端对这个年轻医生的印象很好,说话时声音都放轻柔了:“有几个问题,想跟你了解一下。” 兰家言带着两人走进医生的更衣室,更衣室里没人,倒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5月1日你最后一次联系到父亲,电话里他有什么反常吗?” “确切说,不止电话联系,我们是视频联系的,我之前没说清楚。” 吴端点点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当时国内时间大概晚上9点半左右,我爸在家,跟大多数情况一样,坐在他的卧室里,反常情况得话……他委婉地要求我回国,这应该算是吧。” “委婉的……要求?” “因为我从小比较独立,我妈走得早,我爸做大夫又特别忙,我小学3年级就开始住校,一直到大学毕业,我爸几乎没怎么管过我,也很少要求我什么,我觉得……他好像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向我提要求。 我还记得,他的原话是’如果队里允许,你还是回来一趟吧’——大概就是这样吧,总之他说得很委婉。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他当时欲言又止。 可惜,我没当回事。” “但你还是提前回国了,”闫思弦道:“我们查到,你所在的援非医疗队所公布的计划,要在非洲呆满一年。” “的确,我这次回来,不是因为我爸,而是队里有个同事被毒蛇咬了,没法继续留在那边工作,需要有个人把他送回来。 原本我的计划是,送完了人在国内修整一个礼拜,抽空跟我爸见个面,顺便去拜访一下队里其他同事的家人,看看他们的家里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帮着带过去的。一个礼拜后归队。 我压根就没想过家里会出这样的事。” “你父亲在视频里有没有说为什么让你回国?” “没,我当时还问过他究竟有什么事儿,他只说等我回国。” 看来,父子俩的最后一通电话挖不出更多线索了。 “那你父亲有什么仇人吗?比如……”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一些有纠纷的病人。” 兰家言摇头,“肯定没有。” 他如此笃定,倒是出乎两人的意料。 兰家言解释道:“因为我爸是研究药理的,属于内科,跟我们这些做外科手术的不同,产生医疗纠纷的概率要低得多。 而且,在我印象里,我爸最近十年一直专心于抗癌药物的研发,经常呆在研究所或者制药企业的实验室里,实质性的临床工作参与得比较少了。” “明白了,”吴端点头,“那他的同事呢,你熟悉吗?有没有跟他存在过节的?” 兰家言皱着眉,看起来在努力回忆以往跟父亲相处的点滴,希望找出些端倪。 但他失败了,眼里的血丝更红,摇头道:“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关注的方向不一样,连学术上的事都很少探讨,更别说他单位里勾心斗角的事了,我们不聊那些。” “你用了’勾心斗角’,”闫思弦道,“说明真的存在这种事吧?” “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免不了吧?我认为一定有,但我真的不清楚。而且,太奇怪了,我爸是好几个科研项目的攻坚带头人,他失踪了这么多天,怎么会没人发现?” 兰家言的回答睿智,且无懈可击。 “这方面的调查,交给我们。”吴端道,他看向闫思弦。 两人早已有了默契,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我有个跟案情不太相关的问题,你为什么当医生?” 兰家言一愣,闫思弦解释道:“你父亲很少管束你,那你受他的影响应该比较少吧,为什么还是选择了当医生?” “你问这个啊,”兰家言道:“其实我不是受我爸影响,而是一个我不认识的老大夫——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哦?” “小时候有一次去医院找我爸,那会儿好像才上一年级吧。 你知道的,医院的大楼里路总是错综复杂,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太不友好了,而且我还严重路盲。总是记不住去我爸办公室的路,好在走丢了可以找个护士姐姐把我送过去。 那天不知怎么走到一个手术室门口,听见有家属哭嚎的声音,家属就跪在手术室门口,求一个老大夫救自己的家人。 你知道,对孩子来说,成年人那种发自肺腑的悲伤、绝望、哭嚎……太有冲击力了,当时的场景其实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但我就是能记得那种感觉。 大概那时候我就有了想要做医生的想法吧,因为医生能把人从那种悲伤绝望中拯救出来,能让人少些眼泪。” 出了医院,两人回到车上,闫思弦一本正经地评价道:“我喜欢这个年轻人。” “你自己也是年轻人好吧?别拿出一副老前辈的口气啊!”吴端白了他一眼,“接下来你想去哪儿?我觉得有必要再去跟那个学生聊聊——就是5月7号最后一次见到兰向晨的学生。” 闫思弦思索片刻,摇摇头道:“我想先去兰向晨家里看看。 兰家言说得有道理,有人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勾心斗角,况且咱们这位失踪者在国家级的科研单位工作,全是聪明人,吃人都不吐骨头。 跟他单位里的人打交道,怕是一场硬仗,总得有点准备。” “好,那就先去他家。”吴端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通了冯笑香的电话。 ===第三章 福音(3)=== 兰向晨的家位于市区一片别墅区内,联排别墅靠左手边的那一户,总共两层,第三层是一间可以当做花房的玻璃屋,还有一个巨大的晒台。 从外面看,其余住户的花房里都养了各种各样的植物,有些甚至还在晒台上铺设了草坪,摆放了躺椅或者烧烤炉。 吴端有些羡慕地看着别人家的花房。 闫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不会也喜欢这种设计吧?” “你不喜欢?”吴端问道。 “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就是……你不觉得好像给房子戴了顶绿帽吗?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端:“……” 两人很快收敛心思,开始观察兰向晨家的情况。 首先,父子俩显然都没时间侍弄花草,三楼的花房和晒台不似别家那般生机盎然,玻璃花房里放着一些暂时用不到的物件,诸如老式衣架,破损的搪瓷脸盆,工具箱,甚至还有一个老旧的录音机。 吴端道:“看来咱们这位药理学家也具备老年人的普遍特征,喜欢攒破烂。” 两人下到二楼。 二楼楼梯旁是个开放式的起居室,摆着一套木质沙发,乍看之下那沙发上有许多雕刻,似乎是价值不菲的红木古董家具,但走近一看就会发现,雕刻死板,显然是出自机器,而非手工,沙发一角油漆剥落,露出了三合板材质。 二楼有两间卧室,其中一间几乎占了整个二楼三分之二的面积。 走进一看,便知道是兰向晨居住的地方。 一张双人床和一排靠墙的衣柜在进门左手边,右手边则是写字台、电脑,以及占满了两面墙的书柜。 看来兰向晨睡觉和办公都在这间大卧室里。 此时,冯笑香也赶来了,吴端便从二楼楼梯口扶手上探身,招呼刚进门的冯笑香道:“这儿!电脑在二楼!” “来了!”冯笑香穿着鞋套,上楼的脚步声听起来有些沉闷。 闫思弦已打开了衣柜。 里面整整齐齐地挂着一些老年人的衣服,以贴身穿的跨栏白背心居多,除了一套杰尼亚的定制西装——那应该是兰向晨出席重要场合才会穿的——其余的衣服价位在几十元的杂牌到数百元的中档国货不等。 看起来,兰向晨是个对物质没什么要求的老人,生活作风绝对算得上朴素。 闫思弦又来到他的书桌前,只见吴端也正皱眉看着那书桌。 吴端道:“你觉不觉得,这桌子上太干净了点?” “嗯。”闫思弦点头,除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盏台灯,桌面上再没有什么东西了。 吴端伸手拉开了写字台左边的抽屉,空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拉开了中间的抽屉,也是空的。 闫思弦蹲下身,将右边的小吊柜也打开了,同样空空如也。 “嗯?”一直在捣鼓电脑的冯笑香发现不对,掏出一个随身携带的小工具盒,从中拿出一个精细的螺丝刀,开始拆卸笔记本电脑的底板。 “你这是……?” 冯笑香也不说话,只等她将底板卸下来,三人一看,登时就明白了。 硬盘不见了! “我说怎么开不了机。”冯笑香将笔记本电脑整个装进证物袋,“内存数据有限,想要恢复需要花些时间。” “看起来,有人清空了兰向晨所有的工作痕迹。”吴端道。 闫思弦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这间兼具书房作用的主卧,二楼还有一间小卧室。伸手推门,发现门是锁着的。 吴端娴熟地从兜里掏出两截指头长的铁丝,伸进那锁孔里捅了几秒钟。 啪嗒—— 门锁开了。 他丢给闫思弦一个“不客气”的眼神,闫思弦笑着摇了下头,开门。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与屋子长时间不住人的陈腐味道不同,那更像是因为长久居住着病人,死亡的味道已经浸入了地板和墙纸里,现在正慢慢地向外散发。 屋里的陈设也让两人一愣。 他们本以为小卧室是兰家言的房间,现在看来显然不是。 屋子正中间是一张单人床,有点类似于医院里的病床,光板,其上没有被褥。 床旁边赫然是个蓝色的氧气罐,还有一些东西,虽然能看出是医用仪器,但外行并不能分辨出那具体是干什么用的。 “病房?”吴端道。 “像。”闫思弦点头,随即嘴角浮现出笑意,“有意思,别人是金屋藏娇,咱们这位兰老倒好像藏了个病人。” 可是屋里却没有丝毫“人”的痕迹,既没有指纹,也没有毛发——至少粗略检查之下,吴端没发现这些东西。 “屋子被仔细检查打扫过。”吴端给出结论,“看起来,是要抹掉住在这里的人的痕迹。” 吴端拨通了兰家言的手机。 听起来对方正在开车,心不在焉地“喂”了一声。 “我是市局的支队长吴端,咱们刚才见过面。” “哦哦。”兰家言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热切,等待着吴端的下文。 “你已经回过家了吧?我是说你父亲的住处。” “当然。” “二楼有个锁着的房间,你进去过了吗?” “你是说放着病床的房间?” “是。” “去过,我打开那个房间看了一下,空的,就又锁门出来了——如果你想问我那房间是干嘛用的,我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回别墅住过了,那儿离我上班的医院远,我在国内的时候都是住医院附近的单身公寓。 二楼那房间——我前天去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感觉好像我爸接了个病人回家——但那也不稀奇,我爸还在家里搞过一个实验室呢——就是那个房间,那儿以前是他的实验室,好多瓶瓶罐罐。” “那你父亲的研究资料呢?他会放在家里吗?” “应该会吧,他老在家加班,有时候还通宵。” 看起来,这个久在国外的年轻人能提供的信息十分有限。 吴端和闫思弦又下楼搜查了一圈。 一楼的整体氛围就正常多了,不大不小的开放式厨房,阳光通过窗户撒进宽敞的客厅、餐厅,浅色的地砖让人眼前一亮,与楼上的深色木地板截然不同。 一楼有一间凸形卧室,带有不小的圆窗,其内的布置更加现代,衣柜侧面还挂着一把吉他,应该是兰家言的卧室。 和他的父亲一样,兰家言屋里的东西也十分整洁朴素。 闫思弦正在观察搜索兰家言的房间,只听吴端喊道:“你看这个。” 闫思弦快步凑到了吴端跟前,只见沙发边桌上贴着一张黄色的便利贴,便利贴上写着“家政李”三个字,还有一串手机号码。 “打过去问问?”吴端道。 “打过去问问。” ===第四章 福音(4)=== 如果将刑警最喜欢的走访调查对象排序,保洁阿姨绝对能进入前三,甚至排在死者的亲友之前,她们毫不起眼,却又可能对一户人家有什么怪癖,是否抠门,是否心术不正了如指掌。 李阿姨就是这样一个热心的保洁。 在电话接通之初,李阿姨以为有生意上门,十分热情,吴端说明身份之后,那热情虽然减退了不少,但因为怀有好奇,李阿姨还是耐下心来回答了吴端的问题。 “……你说那户人家啊,老科学家,搞医的,想起来了,我去过,帮他家里打扫过几次,老人家很有素质的……奇怪的地方……有啊,他不让我上二楼,每次只打扫一楼……原因?这我可不知道,人家让怎么干,我就怎么干,问多了人家要烦的……病人?……嗯……我想想啊,哎呦都过了挺长时间了……” 吴端耐心等待着李阿姨回忆。 “好像有一个男病人。”李阿姨有些迟疑。 “你知道是男的?你见过他?” “那倒没有,老科学家扶着他上厕所,走得挺慢的,我没见过他,但是听脚步得话……你知道,男人和女人的脚步听上去不太一样,我也说不清,但就是觉得那是个男的。 哦,对了!还有说话!他们说话了!” “说什么了?” “那就不知道了,他们在二楼说话,我在一楼只能听见嗡嗡嗡的,他们声音很小,好像怕我听似的,但是那声音挺沉的,不像女的的声音。” “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具体时间吗?” “有的有的,我有记账,你等等。” 电话那头传来翻动纸张的声音,片刻后,只听李阿姨道:“3月3号!” “2个多月了,您的账本上记得很清楚啊。” “当然了,素质那么好的人当然要记住。我还给他留过电话号码,让他以后有什么活儿直接找我,别走中介,中介太黑了……” 李阿姨絮絮叨叨,但之后便再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 出了兰向晨家,吴端给市局同组刑警去了电话,分配任务道:“立即围绕兰向晨的人际关系展开摸排,重点寻找今年3月份重病或受伤,需要人照顾的亲友,看是否有人被兰向晨接回家照顾。” 挂了电话,吴端对闫思弦道:“我总觉得奇怪,即便有病人,为什么不送医院,而是在家里照顾?凭兰老的关系,什么样的医院不能进啊?” “或许不是不送,而是不能送。” 吴端不解,正欲再问,却听闫思弦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子承父业也挺好。” 吴端一愣,随即骂道:“是是是,你可千万别逮着市局一个地方祸祸,你家公司更需要你。” 闫思弦自知理亏,最近几日可谓骂不还口,只笑了笑。 “饿了,”闫思弦抬起手腕看看表,“先找点吃的吧。” 因为手受了伤,既不能用筷子,勺子也拿得不是很稳,吃饭成了闫思弦的一大难题,在家还可以用保姆,来工作总不好带个保姆在身边,吴端只能暂代保姆一职,伸手喂他。 说实话,在李八月死亡现场,吴端对闫思弦的立场颇有疑虑,可他看到闫思弦手上的伤,便无话可说,再也对他怀疑不起来。 或许,我也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整理关于疯子团伙案的思路。吴端想道。 这还是吴端头一次如此亲力亲为地照顾病号,眼中满是“又当爹,又当妈”式的慈爱光芒。 他不太娴熟地夹起盒饭里的一块扣肉,用筷子卷了卷,以方便入口,然后递到闫思弦嘴巴跟前。 闫思弦深知吃人嘴短的道理,本想评价一句“太油腻,不健康”,生生忍住。 吴端对儿子今天的表现还算满意,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反而道:“你看看人家没手的残疾人,脚都能学会用筷子。” 闫思弦盯着西红柿炒鸡蛋直眨巴眼睛,吴端喂他一筷子鸡蛋,他心满意足地答道:“行啊,我回家练练,下次你要是受伤了,我就拿脚丫子喂你,保证熟练……” 事实证明,这是一段有味道的对话。 吴端看了一眼车后座上一边默默吃饭一边摆弄电脑的存在感极低的冯笑香。 “你再恶心人,就让笑笑喂你吃饭。” 冯笑香面无表情,“可以,我来吧。” 闫思弦大惊,几乎从座位上弹了起来,“我错了!吴哥我错了!求求求吴哥饶命……” 吴端挖了一勺米饭送他嘴里,“那就少废话!” 闫思弦含着米饭,几乎要流下悲伤的宽面条泪水。 “谢谢谢谢吴哥不杀之恩……” 冯笑香费解:“为什么不让我来?” 她倒也没什么不好,就是在一次给闫思弦喂饭时,抱着纯学术研究的态度,脸不红心不跳地跟闫思弦探讨了一些不可描述的问题,以至于闫思弦这个老司机全程涨红着脸,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一顿饭吃下来,恨不能咬舌自尽。 就在前排两人心不在焉吃饭时,冯笑香道:“内存数据恢复了。” 两人一起转头看向她。 冯笑香道:“我恢复了电脑自动记录的钥匙串——也就是一些密码。” “都有什么密码?” “最有价值的,要数日程软件登录密码。兰向晨用了一款日程管理软件,我刚登上来……老人家还真是……”冯笑香少有地评价别人,“日理万机。” “我看看,我看看!”闫思弦着急道。 吴端接过兰向晨的笔记本电脑,只见其上已经打开了一个日程软件,密密麻麻地记录着老人的工作安排。 那日程软件按照日历格式,每月占据一页。 闫思弦扫了一眼,指挥道:“往前翻。” 吴端便往前翻一页。 翻了四次,直到今年1月分,闫思弦便不再要求他翻页,而是道:“你看这里的日程,是不是根本看不懂?” 吴端点头,“晕头转向,这些化学反应的名字,我听都没听说过。” “那你翻回来再看最近的。”闫思弦道:“是不是有一些能看懂了?比如这条‘约见韩粟,并探讨相关事宜。’ 他一个搞科研的,约见诺氏药业ceo干什么?据我了解,这个韩粟只懂得运作公司,是钻研市场的一把好手,对制药本身一窍不通,并不会亲自跟进研发项目。 他约见的人除了制药公司ceo,兰向晨最近还约了一些风投、慈善机构的话事人。 怎么感觉兰老要从德高望重的学者,变成交际花……” 吴端道:“注意你的用词,那可是国宝!” “我的错我的错……”闫思弦虚心受教,继续道:“可对于要探讨的事,兰老并没有记在日程上,他究竟找这些人干什么?” 闫思弦思索片刻道:“下午去趟诺氏吧,我要跟韩粟聊聊。” ===第五章 福音(5)=== 诺氏制药,顶层硕大的会议室。 韩粟记得,这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公司最年轻的股东。 上一次见面还是签融资合同的时候,这位二世祖明显是被家里老爷子硬拉来,脸上写满了“你们倒是快点啊,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 做为资深职业经理人,韩粟倒也见过一些闫思弦这般的甩手掌柜,他推断再也不会见到闫思弦了,也不知这位今儿吃错了什么东西,说来就来。 此刻,闫思弦正翘着二郎腿,坐在会议桌主位上。 韩粟的目光在闫思弦的熊掌上点了一下,觉得好笑,又忍住了,礼节性地问候道:“您受伤了?” “嗯。”闫思弦满不在乎地用熊掌蹭了蹭鼻子,“咱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兰向晨的特聘专家?” “是有一位,负责指导研发项目攻坚。” “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我是说只有你们两个人的,偏私下的那种见面——都聊了些什么?” 韩粟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会问如此直接如此细节——甚至还有点私密的问题。 “涉及新药研发——怎么了?” 拿不准情况,韩粟决定先打一会儿太极。 闫思弦抬了抬手,习惯性地想用指关节敲敲桌子,无奈一双熊掌实在没什么气势,只好道:“具体点,什么新药,研发到哪个阶段了,怎么?临时述个职都做不到?” 韩粟看向闫思弦身旁的吴端。 吴端刚想掏警官证,闫思弦却道:“让我们单独聊聊,行吗?” 吴端摸警官证的手一顿,点点头,出了会议室。 “现在能说了吗?”闫思弦摆弄着手机,又是一脸“老子一分钟都不想呆了”的表情。 韩粟刚欲开口,闫思弦又补充道:“我知道我们家不是什么大股东,你大可以糊弄我,但你我都跟钱没仇,我要找兰向晨,而你,你应该也对他的新发现有兴趣吧?——是什么?某种抗癌药物?还是说——容我大胆猜想一下,他的突破性进展是:已经能治愈了?” 韩粟的眉毛重重挑了一下,闫思弦知道自己说对了,便乘胜追击道:“兰向晨约你见面,就是想跟你聊这件事吧?看样子你们的会面并不愉快,否则我早就该被老爷子拎过来参加董事会了。 你不珍惜机会,竞争对手可不会犯蠢,如果因为你的失误耽误我家赚钱——别的我不敢保证,搞臭你在圈子里的名声还是能做到的。 你想现在就退休,还是跟我合作?” 韩粟突然发现,之前对这位二世祖的看法全是错的。 他根本就没看透闫思弦。 此时,闫思弦不仅展露了他的锐利,那是背后有重金支撑的底气十足咄咄逼人的锐利,还一开口就点破了那件最近总是萦绕在韩粟心头的事。 韩粟毕竟在商场摸爬滚打了许多年,他立即调整策略。 “是,我们见过,而且是他突然联系我,没走公司途径,是私下里的联络。 按说他这种一心搞科研的专家,我们没什么可聊的——当然,为了整个研发组着想,我表现出了应有的尊重……” 闫思弦脸上的不耐烦更重了些,他看着表道:“你能说点我不知道的吗?” “他……”韩粟竟然卡壳了,这是他年终董事会述职都不曾有过的。 韩粟轻轻咳了一下,“我们见面,兰老只提了一个假设,他说,如果真的有一种药物,能够治愈癌症,而诺氏有机会获得这项研究成果,我们会怎么办?” “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垄断。” 闫思弦也顾不得熊掌不雅了,连敲桌子,“你坏了大事!” 韩粟不甘,反驳道:“那只是个假设,而且,我后面也解释了,垄断只是为了保证公司的市场份额,并不会针对患者,如果真有那么一种药,我们还是会在仔细研究市场的情况下,进行合理定价……” “合理定价……恰好在普通癌症患者家庭所能承受的极限,想治病,可以,倾尽所有,是这个意思吗?” 韩粟不说话。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连我都骗不过去,何况兰老,烧香祈祷他见过的其他人也都是你这样的蠢货吧。” “一切都只是假设……”闫思弦漫不经心瞟了韩粟一眼,他立即学乖了,改口道:“还有补救的余地吗?” “尽人事听天命吧,”闫思弦道:“我需要公司全力配合几件事。” “您尽管说。” “第一,把公司里跟兰老关系最好,跟他相处时间最久的人找来,我要问话; 第二,我需要调用抗癌药物研发小组,让他们随时待命,有些专业问题,需要他们的解答; 第三,一份最新的市场报告,我要知道我们的竞争对手在抗癌领域都是什么情况,他们都有些什么药物,利润多少,所占的市场份额,给医生多少回扣,跟哪些研究机构背后有关系……总之,把暗处的猫腻统统搞清楚,我知道这是你的强项,尽你所能越详细越好。” 闫思弦眼中露出了鹰隼的光芒,犹如已经盯住了猎物,连韩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闫思弦的气场之下,平日里八风不动的他竟是小跑着出会议室,着手执行闫思弦的安排。 韩粟刚走,吴端进门,晃了晃手机,“你要让我听,干嘛还把我支开?” 原来,吴端一出门就接到了闫思弦的电话,两人始终保持着通话状态,吴端什么都听见了。 “本来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你一亮证件就麻烦了,这家伙准得把公司养的那群律师都叫来。 互相做做样子罢了,你真当他不知道我给你打电话?” “啧啧,你们资本家心眼真多,心长得跟蜂窝煤似的吧?” “谢谢啊,心眼再多不还得跟你低头?还是当官好啊,官大一级压死人。” “你现在倒知道公开透明了?” “打住,吴哥,吴队,可别挖苦我了,”闫思弦晃晃缠着纱布的手,意思是摇白旗,“我这不是怕你老账还没算清又添了新账……那个,你就一点不好奇,关于兰老在抗癌领域的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这推论是怎么来的?” “怎么来的?” ===第六章 福音(6)=== “有三点原因支持我的推论。 第一,能让一个搞了一辈子科研的人停下来,要么他的研究成功了,要么他死了; 第二,医学领域的重大突破,在有些人眼里跟治病救人无关,而仅仅是攫取财富的机会。 从兰老舍得把独生儿子送去援非来看,他一定不希望研究成果落到这种人手里,频繁接触制药公司掌权者,就是在筛选值得信任的合作伙伴……” 吴端打断他道:“可是,把研究成果交给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不好吗?那可是国家机构,兰老也在其中任职。” “传说中的上交给国家?”闫思弦笑了,“看起来这是最好的办法,但兰老并没有这么做,说明研究院不像想象中那么干净,据我了解,研究院跟一些医院、制药公司的关系盘根错节。” 吴端皱眉道:“如果真是这样,兰老失踪前是何等的如履薄冰孤立无援。十多天了,你说他还活着吗?”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点,”闫思弦道:“我认为他还活着。” “为什么?” 虽然闫思弦还没说明原因,但吴端眼中已经有了希望。 “因为研究资料不见了。”闫思弦道:“怀璧其罪,这样的重大突破,就相当于医学界的蒸汽机发明,是划时代的,兰老当然知道其中的危险,所以我更倾向于研究资料是他自己销毁删除的,这样既能避免被人窃取研究成果,还能……” “还能保命,”吴端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这应该是一次绑架,只要兰老还没交出研究成果,他就是安全的。” 闫思弦摇摇头,“这是最善意的情况。” “哦?” “假设,世面上有一家制药公司,它的抗癌药物好不容易占据了最大的市场份额,你说这家公司希望变革到来吗? 最好的情况是,这家公司积极迎接变革,但出于保护市场地位的考虑,他们需要垄断兰老的研究成果,最坏的情况,将变革的可能直接扼杀在摇篮里,保持现状。 资本的世界就是这么残酷,跟稳固江山和对外扩张相比,什么人类幸福,都是扯淡。” 吴端心中刚刚升起的希望又沉了下去,“但愿,但愿是个好结果吧。” “谁不希望王子和公主过上没羞没臊的日子呢,”闫思弦道:“现在猜测没有意义,我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走吧,该去兰老任职的科学院看看了。” 闫思弦和吴端从诺氏带走了研究项目组长,三人决定一起前往科学院。 项目组长名叫董悦,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小女人,她戴着一副无框眼睛,烫了卷发,头发焗得黑黝黝的。 或许是研究人员的通病,离开了熟悉的实验室环境,董悦显得有些局促,坐在车后座上,时不时搓搓手。 “您不用紧张……” “兰老他怎么了?” 董玥和吴端同时开口,两人在后视镜里碰了一下眼神,相视一笑,董悦放松了不少。 副驾驶位置上的闫思弦道:“听书兰老能在诺氏任职顾问,是您牵线搭桥的?” “是啊,兰老是我研究生时期的导师,专业能力强,医德又好,可以说怹就是我的奋斗目标,我工作后一直跟怹有联络,诺氏开始组建抗癌药物研发小组,我就提议请兰老给我们指导,他是国内这一领域最权威的专家,没有之一……” 说起兰向晨,董悦带着无限的崇敬,两人都注意道,她使用了“怹”这一敬称,而不是人们通常用的他。 “那你们的研究究竟有没有突破?” “这个……”董悦有些为难道:“我们的研究小组才刚刚组建三个月,很难有什么成果。” 闫思弦立即表示理解,并道:“您不用紧张,您对兰老工作的科学院熟悉吗?” “去拜访过几次,算不上太熟,也就是……能认路吧。” “那等一下您负责检查兰老的研究资料,能找到什么就看什么,他在研究什么,研究到哪一步了,有什么成果,我们需要您解决专业问题。” “行倒是行,就是……”董悦道:“研究院保密级别很高的,恐怕……” 她突然反应过来,警觉地看着前排两人,“咱们这趟……不会犯法吧?” 这次,吴端掏出了警官证,以及办案相关的许可文书,董悦放下心来,但很快又忧心忡忡道:“所以……兰老真的出事了?” 闫思弦没回答她,而是道:“我想问问,兰老失联十余天了,不说报警,你们都没想着找找他?” “兰老本来就是公司的特聘顾问,时间自由,不像我们这种天天要坐班的,而且……我也希望组里的年轻人多些锻炼和试错的机会,除非真的到了无法逾越的瓶颈,我不会麻烦兰老的。” “明白了,”吴端又晃了晃警官证,叮嘱道:“那等会儿专业问题就得您上了。” “嗯。”董悦重重点头,像是在给自己加油打气。 中国医学科学研究院。 这家机构原本坐落于帝都京北市,可随着人口剧增,雾霾沙尘暴常常光顾京北市,加之堵车等情况,实在不适宜人类居住,许多高精尖的科研机构选择外迁。 一旦被选中,成为某家科研机构的迁移目标,对该城市来说就是莫大荣誉,批地皮,新建研究院,但凡兴土木,总能拉动一方gdp,况且对科研背后的一系列招商引资都有促进作用,当地政府往往非常重视。 兰向晨所在的研究院迁到墨城时,市政府就专门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紧邻人民医院的地方批了一大块地,建成了新的研究院。 车子驶进大门,首先是一片开阔的草坪,虽不至于大到能在上面打高尔夫,但在这样的地段,也着实难得,院子里古树参天,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生命不止”“厚积薄发”之类的正能量词汇。 研究院主楼共12层,在高层建筑鳞次栉比的市中心当然算不上显眼,但胜在建筑本身设计感极强,走到跟前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吴端刚停好车,便接到了赵局的电话,只听他嗯嗯地答应了几声,挂断电话,转述道: “市里很重视兰老的事,副市长亲自跟研究院打了招呼,务必给咱们查案一路开绿灯,让咱们可以直接找院长。” ===第七章 福音(7)=== 闫思弦倒没打算直接找研究院院长,反而道:“我想先见见鲁仁松,就是那个最后见到兰老的学生。” 说是学生,其实鲁仁松已经三十多岁了,两鬓斑白,头顶已经没剩几根头发,看起来比董悦还要老一些。 师出同门的关系,鲁仁松和董悦显然认识,两人很自然地寒暄起来。 董悦:“老师究竟出什么事了?你有消息吗?” 鲁仁松摇头,有些戒备地看着和董悦同来的吴端和闫思弦。董悦赶紧介绍道:“这两位警察,是来调查老师失踪的。”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道:“据了解,你是最后一个见到兰老的人,能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已经有警察来问过了。”鲁仁松道。 “我知道,但存在疑点,据兰老的餐卡使用记录来看,他几乎一天三顿饭都在研究院的食堂吃,可是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出去吃的午餐,而且……”闫思弦顿了顿,“是一家价格不菲私密性也很好的西餐馆……” “我明白你的意思,”鲁仁松道:“你们觉得老师给我留了信息或者线索?我也希望如此,我希望能帮到你们,可真的没有,那就是一顿普普通通的饭,我们说了一些科研上的事,但……在我看来很平常,甚至都没提到我们现在的研究难点……” “他有没有交给你什么东西?”闫思弦打断他道。 鲁仁松摇头。 就在这时,一名老者走进了会客室。 老者梳着背头,精神矍铄。一进门,他就道:“警察同志来了?我叫张凯杰,研究院的院长,副市长刚刚给我来过电话,要求我们全力配合,警察同志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开口。” 吴端赶紧起身,表达对老科学家的尊重,顺便介绍道:“我是姓吴,市局刑侦一支队队长,这位是我们副队,闫思弦。” “吴队长。”老人招呼道。 吴端还没答话,闫思弦却道:“我们怀疑兰老的失踪与他的某项科研成果有关,事情紧急,就不跟您客气了,”他指了指董悦道,“这位是市局请来协助调查的专家,能否让她检查一下兰老的工作资料?包括兰老使用的电脑。” “没问题,小鲁,你带这位……”张凯杰顿了一下。 董悦捋了一下头发,“我姓董。” 张凯杰继续道:“你带这位董专家去。” 鲁仁松应了一声,和董悦一起出门,吴端紧随其后。 三人一走,会客室里就只剩下闫思弦和院长张凯杰了。 不得不说,张凯杰看起来很有学者气度,跟电视里那些卖假药的老专家截然不同。 他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平和的气场,即便与他并不熟悉,即便共处一室无话可说,也不会觉得尴尬。 闫思弦可不打算默默熬时间,他开口问道:“兰老给您做副手,有快20年了吧?” 张凯杰点头,“是啊,你们查过他的档案吧?他其实是我的学生,毕业后一直跟着我,我在医院当主任,他就在科室里做主治大夫,后来我进了研究院,把他也带来,从研究员做起,一步一个脚印,我带过的项目,基本上他都是科研主力。” “我不明白,二位关系这么亲密,他失踪十余天,您就没想着找他?” “上岁数了,身体不好,我已经是半退休状态,具体工作全是向晨在抓,说实话,要不是他家儿子找到研究院,我根本不知道他失踪。” “那跟他一起做研究的人呢?同事也都没发现他失踪?” “发现向晨失踪后,我召集他所在的研究小组紧急开会,问了他们,他们的回答是,向晨喜欢独自在家里工作,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有时候实验进行到关键阶段,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连续几天都不露面——这习惯我倒知道,他年轻时候就这样了。 所以,同事们没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失踪,我想也可以理解吧。 说来说去,还是我的不对,我疏于管理,向晨这么宝贵的人才……哎……” 眼看一个能做自己曾祖的老人自责,闫思弦少有地于心不忍了一下,但他还是继续道:“我们的确查了兰向晨的档案,发现他过世的妻子也是您的学生。” “是啊,”张凯杰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他慢慢地讲述道:“两个高材生,无论专业方向,还是人生理想,都那么契合,谁见了都会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谁知道发生那样的事,难产……”老人苦笑一下,“医学也不是万能的。” 闫思弦决定结束这个不愉快的话题,便道:“关于兰向晨的科研成果,您了解多少?他是不是在研究什么抗癌治癌的新药?” 这问题就显得相当外行了,张凯杰却耐心道:“研究肯定是在研究,他一辈子都在做抗癌治癌的相关工作,要说新药……现在主流的化疗药品就是我们共同参与研发的,至于更进一步的事……我是有心无力了……” 老人家虽然把问题解释清楚了,却没给出答案。 闫思弦盯紧了这位老人,他满眼淡定慈祥,迎接着闫思弦的目光。 张凯杰真的已经老到一点儿都不关心研究项目了吗?那还不退下来?科研机构的关键岗位是那么好混的? “假如说,”闫思弦道:“假如科学院里有人研发出一种能治愈癌症的药物,组织会怎么处理?” “荣誉可以属于个人,但研究成果是国家的,科学院的各项研究本来就由国家立项拨款。 如果……如果有生之年能看到药物问世,国家一定会把救人做为第一宗旨。” 又是个模棱两可的回答,张凯杰的情绪却激动了起来,问道:“怎么?你们觉得向晨发明了这种药?” “面前的种种迹象表明,的确有这个可能,但医疗、制药毕竟不是我们的专业,所以……您觉得呢?从您的角度来看,兰向晨有可能做到吗?还是说我们的推测太不着调了?” 闫思弦重新将问题抛给张凯杰。 张凯杰十指交叉放在身前,沉默了很久,这个老人像是有些累了。 “他能,我希望他能。” 不知为何,闫思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叹息的意思。 ===第八章 福音(8)=== 鲁仁松亲自将三人送到了停车场,他和董悦脸色都不好看,直到即将上车离去,董悦突然开口道:“是不是他们逼你干了什么?你要是有苦衷,现在赶紧告诉警察同志。” 鲁仁松摇头,“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 董悦的脸色更加难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鲁仁松向三人客气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随时电话联系吧。” 吴端跟他握了握手,三人上车,车子刚发动,董悦便忍不住道:“我觉得不对劲儿。” 她神色十分焦虑。 董悦是那种典型的科研人员,智商极高情商一般,心里藏不住事儿,全写在脸上。 闫思弦:“您先别慌,是有什么发现吗?” “我今天看了兰老留在研究院的资料,太过滞后和浅显了,完全不像老师的……风格。” “风格?” 吴端不解,学术研究的风格该怎么划分?野兽派?抽象派? 董悦尽量组织语言,让两个门外汉能理解她的意思,“我这么说吧,搞制药到兰老这个级别,已经能自成一套体系,哪怕是跟怹同样水平的专家,要看懂怹的资料,也得费一番工夫,更别说我这种比怹水平低的了。 可今天我看到的所谓兰老留下的科研资料……怎么说呢,反正我轻轻松松就看懂了,明显不在那个级别。” 这下,吴端理解了,便追问道:“您的意思是……科学院拿出来的并不是兰老的资料,而是某个或某些水平不如他的人准备的。” 董悦想了想,给出一个十分保守的答案: “不排除这种可能。”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都觉得科学院内部问题很大。 吴端有问道:“您觉得鲁仁松有可能成为突破口吗?” 董悦沉吟片刻,“我们都是兰老的学生,所以见面有种天然的亲近,但要真说交情,不过点头之交,我不确定,但如果你们需要我联系他试试……” “请您帮帮我们。”闫思弦诚恳道。 “好,那……我抽合适的时间私下里联系他——就这一两天——有了进展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闫思弦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今天真是麻烦您了,那现在……送您回诺氏还是……?” “回诺氏吧,有个重要的培养实验,我得回去盯着,不能离开太久。” 送完董悦,吴端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手下刑警,接起电话后按了免提。 “吴队!可能被兰向晨接回家的病人找到了!” “什么人?” “一个病人——我的意思是,不是兰向晨的亲戚朋友,而是一个他接诊过的癌症病人。 说起来还是咱们系统内部的人,叫李平昌。” 吴端摇摇头,表示没听说过,闫思弦倒是接过话头道:“国保支队队长?” “没错!就是他!” 吴端给闫思弦递了个诧异的眼神,意思是“你什么谁都知道”。 闫思弦耸耸肩,意思是“过目不忘怪我喽”。 吴端表示不想跟故意炫技的妖孽对话。 只听电话那头继续道:“李平昌一生未娶,是个老光棍,没有子女,父母去世,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也在3年前相继去世……” “孤家寡人啊。”吴端道。 “是啊,”刑警继续道:“三年前,也就是李平昌的最后一位亲属——他的姐姐去世的同年,他被查出患了直肠癌,先后经过两次手术、放化疗,这期间兰向晨一直是他的主治大夫,李平昌也一直积极配合治疗,甚至被市人民医院肿瘤科评为抗癌模范,他的照片现在还挂在肿瘤科的激励墙上。 半年前李平昌病情再次恶化,但与以往不同,这次检查出癌症恶化后,李平昌没有入院治疗。 不仅如此,他还遣走了家里唯一的保姆阿姨——据我们了解,这位保姆在李平昌家工作足有十年了,李平昌接受治疗期间,就是她一直在身边照顾。 还是在半年前,遣走保姆后不久,李平昌就失踪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是寻求了安乐死?” 癌症患者无法忍受病痛折磨,从而自杀或者寻求安乐死,并不少见。 “不太可能,”电话那头的刑警道:“在失踪前,李平昌签订了一份遗体捐赠协议,他愿意将遗体捐给医学院,用做教学解剖。 这份协议签订后不久,他就失踪了,这跟偷偷寻求安乐死的做法前后矛盾。” 刑警给出结论道:“如果兰向晨将一位病人带回家——进行新型药物实验——从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李平昌是可能性最大的人选。 他孤身一人,自己就能对这件事做主,没什么外部阻力,而且他本身就是个心态积极的病人,又有为医学献身的觉悟。 吴队,这条线我们要继续跟下去吗?” “跟。”吴端道:“说说你的打算,怎么跟?” “找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打算出一趟差,去拜访一下李平昌的保姆——被他遣走以后,保姆阿姨回老家养老了。 再者就是走访李平昌的朋友、同事,他虽然没有亲属,但做出这样的重大决定,总要找人交代一下后事吧,毕竟是个正处级待遇的退休干部,不至于穷到没得交代。” “好,李平昌这条线索就拜托你们了。” “得嘞!保证完成任务。” “还有,”吴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从你们组调两个人盯住鲁仁松——就是最后跟兰向晨见面的那个学生,监听他。” 挂断电话不久,吴端手机上收到了李平昌的照片。 看着照片,吴端道:“你相信吗?他可能是世界上第一个被治愈的癌症患者。” 这想法让吴端觉得,照片上的人越看越怪,有一种当年在电视里看到克隆羊多利的奇怪感觉。 他深知这种带有有色眼镜的想法不对,摇摇脑袋。 闫思弦看出了他的心思,道:“看着奇怪?你这是病啊。” 吴端深以为然,颓然问道:“还能抢救吗?” “能,等多一些被治愈的癌症患者,你这病自然就好了。” “也对。”吴端点头。 闫思弦手机传来微信消息的声音,他笨拙地用绷带外露出的指尖点开消息,眯着眼认真看了片刻,“啧”了一声。 “怎么了?”吴端问道。 “我得承认,在挖信息这方面,韩粟有一套办法。”闫思弦指着韩粟发来的消息道:“有个……挺有意思的发现。” ===第九章 福音(9)=== “国内能排得上号的西药制药公司,有抗癌药物研发生产经验,有能力迅速量产并推广药品的,不超过15家。 之前咱们看过兰向晨的日程计划,他就是从这些公司筛选合作伙伴的,但他避过了4家综合实力排名比较靠前的……”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吴端看着表格上纵横交错的数字、信息,只觉得两眼一抹黑。 闫思弦解释道:“这4家公司有一个共同点,他们背后都跟研究院有关系,甚至,其中3家公司的主打药品就是研究院研制的。 这足以说明,在选择合作伙伴时,兰向晨要躲的不是某些公司公司,而是他任职的研究院。 研究院有问题,可以板上钉钉。” 吴端此时才将表格看了个大概,他指着其中一家叫做西成制药的公司道:“可是——我应该没搞错吧?——这家也跟研究院有关系,但兰向晨还是联系了西成制药。” “你没错。”闫思弦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道:“所以我才说有意思,但现在还看不透。” “要不你打个电话问问韩粟?”吴端随口道:“说不定有些信息他没写在表格里。” 闫思弦一愣,觉得自己刚才智商为负,却还想找回面子,一边拨打韩粟的电话,一边笑道:“你这就叫愚者千虑必有一得。” “滚!”吴端骂到:“爸爸一天不打你,你就要上房揭瓦。” …… 接到闫思弦的电话,韩粟颇有些忐忑,生怕自己工作没做好,引得这位喜怒无常的股东不满。 闫思弦说明问题后,韩粟明显松了口气,解释道:“西成是因为最近高管变动,才跟研究院搭上关系的。” “高管变动?” “换了ceo,新来的ceo叫陈树,跟研究院有些关系,是院长的熟人,我打听到,新人已经走马上任,但不知为什么,还没对外公布消息。” 原来如此。 闫思弦道:“兰向晨跟陈树有交情吗?”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韩粟犹豫了一下。 闫思弦道:“你只管说,不用有顾虑。” 韩粟便继续道:“我对兰向晨虽然了解不多,但能看出来,他就是个纯粹的科研人员,对市场运作什么的不敏感,也没兴趣。 而陈树,他跟我是一类人,我们其实不太不关心科研情况,更多的精力放在市场扩张上,所以……我估计,他们不大可能有交集。” “知道了,干得不错。”闫思弦少有地开口夸人,电话那端的韩粟一愣,来不及说什么,通话已经被挂断了。 电话刚一结束,只听有人敲驾驶位置旁的车窗,吴端一看是交警,赶忙降下车窗。 “路边禁止停车,麻烦您出示一下驾驶证。”交警行了个礼,作势就要抄车牌写条子。 吴端一看,刚刚两人只顾着看资料打电话,将车随意停在了路边。 他赶紧掏出警官证,“执行任务。” 交警一愣,看看吴端的警官证,又看看闫思弦那辆价格在五百万往上的座驾,登时对吴端的警察身份产生了怀疑。 吴端一时百口莫辩,就差背诵的当年入职宣誓以证身份了。 当同行怀疑你的警官证造假时,你怎么证明警察是警察?这尼玛是个哲学问题,和你如何证明你妈是你妈有着异曲同工之感。 好在,一番解释外加保证立即挪车之后,那交警还是选择放两个可疑人员一马。 吴端乖乖挪车,闫思弦则拿过他的手机,接起冯笑香的电话。 “吴队!有发现……” 闫思弦按开免提。 “……有发现,图侦调取了兰向晨失踪当天的外围监控,发现了可疑车辆,是一辆黑色桑塔纳,因为司机刻意遮挡了车牌,我们只能根据监控追踪车辆行驶轨迹……需要些时间,而且,无法保证一定能查到。” 吴端问道:“怎么个可疑法儿?” “我们还原了兰向晨失踪当天的行为轨迹,早晨8:16他开车去了研究院,一切正常,10:17有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研究院正门马路斜对面。 11:22兰向晨乘坐鲁仁松的车离开研究院,两人直奔西餐厅吃午饭,这时候那辆黑色桑塔纳动了,就跟在他们后面。 两人进了西餐厅以后,黑色桑塔纳就近停靠。 12:15两人吃完饭出门,鲁仁松独自驾车回到研究院,而兰向晨选择向不同的方向步行,结合老人家的日程来看,他要去一家位于西餐厅附近的写字楼,他跟那里的一家慈善机构办公室负责人约好了见面。 我们看到黑色桑塔纳再次发动,缓缓跟着兰向晨,老人路过位于秦川路的最后一个监控后,便不见了踪影,而黑色桑塔纳在下一个直行路口处恢复了正常速度。 以上,我们怀疑是黑色桑塔纳劫持了兰向晨。” “好!有进展随时联络!”吴端道:“笑笑,再帮我查一家公司。” “吴哥,你说。” “西成制药,还有这家公司现任ceo陈树的所有信息,尤其是兰向晨失踪前后,陈树的……” 闫思弦却对着手机说了一句“笑笑,这个你不用管”便挂了电话。 吴端憋气道:“你故意的吧?仗着手上有伤,我不敢跟你抢手机,你故意的吧?啊?” “别生气啊,队长,听我说,”吴端道:“黑客就别指望了,按照制药公司惯例,重要的配方资料即便有电子版,也绝对跟互联网绝缘,黑不进去的,你倒是可以指望我。” “你?” “你想啊,一家有望掌握治癌药物配方的公司,他们是不是得准备购置新的设备,建新的流水线,甚至是新的制药工厂,你说,这时候他们需要什么?” “……钱?” 闫思弦点头,“那我最不缺的是什么?” 吴端:“……” 闫思弦以熊掌拢住耳朵:“你说什么?——我听不到——” 吴端:皮一下很开心吗? 闫思弦:队长我错了。 “总之,我刚让秘书向陈树办公室透露了投资意向,陈树新官上任,正是不惜一切手段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我给他送了一大块肉,他当然得咬,已经迫不及待想和我见面了。 我做为砸钱的一方,探探他的底牌总不过分吧? 所以,陈树这边我来解决,至于吴队你……”闫思弦抬了抬熊掌,不无遗憾道:“就麻烦你做回司机吧。” 吴端:好像我现在不是在给你当司机? 吴端道:“那你什么时候跟陈树见面?” “我知道越快越好,毕竟兰老那颗装满知识的脑袋十分宝贵,但是……”闫思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行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最后目光落在自己的一双熊掌上,“打仗总得有个准备吧。” 闫思弦果断道:“先回家。” ===第十章 福音(10)=== 闫思弦家,卧室。 “我擦姓吴的你轻点!拽到老子头发了!……靠!” “姓闫的你老实点!手抬好!别弄湿了!……” 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医生给闫思弦的手拆了纱布,刚说一句“恢复得不错……”实在看不下去两个鬼叫的男人,一把抓过吴端手里的吹风机,指挥道:“你去拿条毛巾给他手挡着点,伤口千万不能沾水。” 吴端如获大赦。 等他从卫生间拿了干毛巾出来,女医生已经开始娴熟地给闫思弦吹起头发。 吴端生怕头发上的水滴沾上伤口,赶忙撑着毛巾。 他看到了毛巾下的那双手,手掌上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其中右手虎口被豁开,缝了针,即便痊愈,短时间内肯定也能看出差别。 手指也有伤口,深可见骨,左手小指几乎从关节处断开,吴端已不记得自己在现场捧着他的手大喊医生的行为,但他记得那种心悸无助的感觉。 不得不感慨现代医疗技术的发达,以及……有钱真好。 闫思弦当天是被医疗直升机接走的,显然他已习惯了那庞然大物,比吴端淡定多了,躺在坟地里一边说笑道:“别喊了队长,鬼子都让你喊跑了……” 一边指挥吴端拨打了一个电话,报了位置,并调侃道:“抱歉,你这辈子的第一次直升机之旅,恐怕不那么美好。” 一架直升机轰隆隆地来,接上闫思弦,又轰隆隆地走,如闫思弦所说,吴端做为队长,肩负起了送伤员去医院的责任,跟他一起上了直升机。 前后总共20分钟,直升机就在一家私立医院顶楼停稳,与此同时,全市最好的神经科、骨科医生已经在手术室准备就绪。 吴端第一次见识到医疗领域里的一路绿灯。 当然,第二天帮闫思弦结账时,看着那七位数的费用,吴端重新认识了家中老妈曾说过的一句话:钱花哪儿哪儿好。 他还为局里究竟能报销多少着实忐忑了一把,谁知闫思弦大手一挥,表示那都是小意思,不必在意。 此刻,这双手虽然还有些苍白,却已经有了大病初愈的样子,吴端最担心的那根小指已经完美地接了回去,依旧修长,连伤口都不太明显了。 许是受了吹风机里热风的刺激,那根小指微微动了一下。 帮闫思弦拆纱布的女医生道:“就一会儿啊,纱布给你放这儿了,完事儿了你记着包上,你这根指头现在一点儿都不能受力,受风也对恢复不利,保护不好就等着残废吧……” 闫思弦突然凑到刀子嘴豆腐心的女医生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女医生脸一红,娇嗔地看了闫思弦一眼。 她计上心来,指了指闫思弦受伤的手,坏坏地丢下一句“你行吗?”便拎包离开了。 看着被质疑行不行的闫思弦,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仿佛大仇得报。 闫思弦无所谓地起身,用一根手指推开衣柜,开始搭配衣服。 吴端实在是忍不住,笑得几乎蹲在地上,要捶着柔软的羊毛地毯,以至于闫思弦实在没法继续忽视他。 “想什么呢你,脏心烂肺,我约她一块打游戏!” “哦——打游戏——啊哈哈哈哈——” 闫思弦:滚过来,爸爸要踹死你!!!! 笑归笑,闫思弦拉开衣柜时,吴端还是注意到他的衣服挂得十分整齐,想来应该是家政每天收拾的结果。 衣柜里大致有三个区域,代表三种不同需求。 其一是居家服,但凡纯棉或纯毛质地穿起来舒服的,不分品牌价格,占据了衣柜半壁江山,余下位置一半是高订西装,每套下方都有配套的纯手工定制皮鞋,严谨内敛,属于穿上就能直奔华尔街上班,另一半的衣服虽也价格不菲,却略显轻佻,吴端已经能想象闫思弦穿着它们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战绩。 “想什么呢?”闫思弦从华尔街区域拎出两套西装,问道:“哪个?” 吴端看看左边的,评价道“人模狗样”,又看看右边的,评价道“貌似忠良”。 最终,闫思弦选择了貌似忠良。 他穿衣服问题不大,可是系领带、袖扣等精细活儿,手就不那么灵光了,只好由吴端代劳。 吴端正帮他系领带,有人敲卧室门,叫了一声“闫总,方便吗?” 闫思弦显然听出了来人是谁,道了一句“进。” 身材凹凸有致的秘书开门,眼看吴端拽着闫思弦的领带,只愣了一秒钟。 “闫总,合同范本我按您要求打出来了,放这儿了。” 说完,秘书便退了出去,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全程相当职业化。 吴端觉得浑身别扭,开启了尬聊模式,“我……你……她……她有你家钥匙?” 闫思弦淡定道:“有备用钥匙,我去外地的时候,她帮我照顾屋里的几盆花。” “哦……” 2小时后,西城制药楼下。 吴端眼看着一个年近40相貌堂堂的中年男人将闫思弦送到车门口,并亲自帮他拉开车门。 直到车子启动,那人还在驻足目送。 “哈——”闫思弦摊在副驾驶位置,长长舒了一口气,“爸爸我花一个小时梳妆打扮,还是值得的。” 吴端:是是是,您梳妆打扮下海挂牌起码一夜八万。 心里虽在吐槽,却在路边停车,拆开一袋医用纱布,帮闫思弦包扎起来。 闫思弦絮絮叨叨道:“我报了一笔陈树绝对没想到的巨额投资,把他给弄懵了,哈哈哈哈…… 我卡着公司前景这块不松口,他最后总算交了个底,说是近期有望在治疗癌症上获得划时代突破,把公司前景吹得天花乱坠,我说要看他研发团队,他又推脱今天不方便,非得明天…… 哎你听我说了没呀?” “听着呢,”吴端道:“你觉得绑架兰老的是西成制药?” “明天就知道了。” “明天?” 咚咚—— 吴端降下车窗,与同一名交警面面相觑。 “还是你们,违章停车。” “呃……兄弟,缘分啊……” ===第十一章 福音(11)=== 鲁仁松:“吃饭就算了吧,我现在走不开,实验室有一项反应进行到关键步骤,今儿晚上得通宵盯着。” 董悦:“这样啊……我还想着咱们好久没见面了……不过,老师失踪了,实验室里就得靠你了,忙得很吧……” 鲁仁松:“还行吧。” 董悦嗫嚅片刻,终于不再东拉西扯,“老师的事你怎么想的?你……不着急?万一他是被坏人绑架了呢?老师的心脏病发作起来……” 电话那头鲁仁松沉默了一下。 “急有什么用?研究成果是国家的,老师想据为己有,所以才玩失踪,他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还好意思跟我们讲医者仁心吗?” 这次,董悦愣住了。 她并不擅长反驳别人,只能苍白无力道:“不是的,你肯定搞错了,老师不是……” “别傻了,”鲁仁松气鼓鼓道:“你当我们现在没日没夜地忙活,是干什么呢?逆推老师隐瞒的关键步骤!你应该清楚这有多难,几乎就不可能……别说研究院了,你们诺氏制药也忙起来了吧?” “他们给你洗脑了是不是?这都是谁告诉你的?” “汪彦尧亲眼看见的!老师清空了他自己的所有研究资料,还偷偷把硬盘拆走了……呵呵,我都不知道老师还有拆硬盘的手艺……” 董悦:“不可能不可能……” 鲁仁松:“警察让你来跟我打听消息的吧?我不怕,你可以把我原话转述给警察。不过,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我劝你一句,别管闲事,老师的事比你想得复杂……嘟——嘟——” 闫思弦的车上,三人一起听完了电话录音,董悦道:“我是不是……帮倒忙了?” 吴端赶忙安抚道:“没有,您……”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吴端别说话,又听了一遍录音。 “鲁仁松在电话里提起的那个汪彦尧,您认识吗?”闫思弦问道。 董悦摇头,“没听说过。” “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没。” “哈,”闫思弦勾了下嘴角,对吴端道:“查查这个人,莫名其妙提起一个对方听都没听说过的人,还刻意强调’原话转述给警察’,要不是他说话太不着调,那就是刻意给我们传递信息。” “这么说……我帮上忙了?”董悦十分欣喜,像个小女孩。 “嗯!”闫思弦十分肯定地点头。 董悦看了看手表,“那个……谢谢闫总一大早来送我上班,真不好意思……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去公司了……能帮到你们我很高兴,真的。” 闫思弦也不跟她客气,“嗯,我也该上战场了。” 这天早晨,闫思弦又是一身华尔街精英打扮,由吴端将他送到了西城制药研发大楼下。 吴端忧心忡忡,“你确定不用带个专家,你又不懂行,带上董悦也好啊……” “董悦毕竟是诺氏的人,带她去场面肯定不好看,再说了,你真当西成会向我展示什么核心技术?前景这种东西,还不是靠吹牛。放心吧,我能搞定,我只是有点好奇……”闫思弦一笑,“算了,等验证了猜测,再告诉你。” 闫思弦进入西成研发楼不久,等在楼门口的吴端便收到了他发来的消息,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有个穿白大褂的女性科研人员,她的长发束在脑后,不大看得出年纪,不知正讲解着什么。 照片是偷拍的,好在偷拍技术不错,角度选得也好,那研究人员的面目还算清晰。 吴端一眼便看出,正是汪彦尧!鲁仁松在电话里提了一嘴的汪彦尧! 吴端也是刚刚收到冯笑香发来的资料,其中就有汪彦尧的照片,因此才能认出来。 鲁仁松究竟为什么提起她?她又为什么出现在西成制药?吴端觉得就快抓住那条关键线索了。 直到闫思弦又发来一条简短的消息: 盯! 吴端的目光在停车场逡巡一圈,很快锁定一辆银色奥迪。 墨a-yy719,汪彦尧的车牌,冯笑香发来的资料里标注过。 吴端悄悄下车,装作透气抽烟的样子,慢慢接近银色奥迪,发现摄像头是躲不掉了,便弯腰装作整理裤脚,利用自己的身体做遮挡,顺手将一枚纽扣追踪装置贴在了奥迪车屁股底下。 吴端转身离开时,正好看到汪彦尧出了西成制药大楼,她没注意吴端,打着电话上了车,径自离去。 闫思弦离开西成制药已经是两小时以后,依旧是陈树亲自出来送,两人有说有笑,直到闫思弦坐上车,陈树还在留他吃饭。 闫思弦再三婉拒,陈树只好一个劲儿强调“下次,下次一定在我这儿吃个饭。” 车一启动,闫思弦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样?派人跟着没?” 吴端将平板电脑递给闫思弦,只见那平板电脑显示的是一幅电子地图,地图上有蓝色的线标记出了汪彦尧的行车轨迹。 闫思弦粗略看了一眼,“呦,这是绕圈呢?” “绕半天了,还挺谨慎,”吴端道:“咱们跟上去?” 两人追上汪彦尧时,她的车正停在城郊一家药店门口,幸亏装了追踪器,那银色奥迪不知何时已经更换了套牌。 汪彦尧从药店走出来,手里提了个药店常用的塑料袋,里面是几个药盒。 她开门上车时,两人看到了她副驾驶位置上是某家连锁快餐的食品袋。 食品袋里是摞得冒尖的便当盒,起码十几份,看样子是要给人送饭,还是不少人。 闫思弦和吴端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吴端下车,走进药店,掏出警官证道:“刚才那女的,她都买了什么?” 药店收银小妹吓了一跳,不敢怠慢,赶紧将刚才的收银单据底联递给吴端。 吴端拿了单据就走。 “除了两盒普通的感冒药,两大盒板蓝根冲击,一盒消炎药,还有一盒硝酸甘油片……”闫思弦道:“我记得,董悦和鲁仁松的电话录音里,董悦提起过兰老有心脏病。” “是。” “硝酸甘油片的功效,就是缓解心绞痛。” 两人皆皱起眉头,眼下的状况忧喜参半。 好消息是他们方向应该是对了,兰老还活着,只要跟紧汪彦尧,找到兰老只是时间问题。 坏消息是,不知老人家的身体状况现在如何。 好在,汪彦尧的很快就带着两人见到了兰老。 ===第十二章 福音(12)=== 5月8日,凌晨。 兰向晨睁开眼,地板冰凉的触感和腹中饥饿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 纵然天花板上只有一只10瓦的黄灯泡,还是晃得他眼花。 兰向晨努力眨了眨眼,视线终于聚焦,能够看一看周围了。 这是一间只有六七平米的屋子,因为渗水,一处屋角有黄澄澄的水渍,在水渍的衬托下,脏成了灰色的墙壁倒也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屋里有一股霉味。 但这些都不是最糟糕,最让兰向晨无法忍受的,是全身关节的疼痛。 他一刻也不能再躺下去了,凉气正透过水泥地正往他的骨头缝里钻。 兰向晨以手撑地,慢慢站了起来,眩晕袭来,他双手撑住墙,紧咬牙关,舌尖抵住上牙堂,稳了半天才确保自己不会一头栽倒。 乙醚令他的大脑昏昏沉沉,上了年纪后手脚总不那么利索…… 那些人终于动手了吗?真狼狈呀。 可他顾不上狼狈,上前几步,拍着屋子仅有的一扇铁皮门。 嘭嘭嘭—— 铁皮门的声响回荡,有些刺耳。 “有人吗?!有人吗?!” 很快,门外传来了脚步声,兰向晨立即停止拍打,保存体力。 开门的是个长头发的高大男人,叼着烟,穿短袖,露出手臂上纹着的一条龙。 兰向晨记得这条龙,用浸过乙醚的毛巾捂住他口鼻的,就是这条手臂。 男人并未蒙面,兰向晨深觉不妥,通常情况下,绑匪露出面貌就意味着他们决定撕票。 不等兰向晨想得更深,纹身男道:“呦,大科学家醒了,把人带上来吧。”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名科研人员被两个持枪的男人带了上来。 兰向晨注意到,纹身男后腰上也别了一把手枪。 而那三名被带上来的科研人员,兰向晨全都认得。 其中两个男人是他在科学院的同事,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女人——虽然不知道名字,但在一些学术交流会上也算是见过面。 三人和他一样的迷茫,战战兢兢。 “你们要干嘛?”兰向晨问道。 纹身男咧嘴一笑,十分江湖地伸手勾住了兰向晨的脖子,领着他穿过两道半透明塑料门帘,兰向晨被他胁着,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敞开式房间,其内堆满了制药所需的实验器材。 纹身男开口,简明扼要地回答了兰向晨的问题。 “你应该清楚我要什么。” 兰向晨不答话。 纹身男也并不恼怒,继续勾着他的肩膀,将他带回了众人所在的过道。 “现在,帮你选助手。”纹身男道,“两个人就够了吧?可惜多了一个……啧啧啧,我很好奇,大科学家会用谁呢?” 兰向晨和那三人皆是一愣,齐齐看向纹身男。 纹身男似乎非常享受他们的恐惧,咧嘴笑了笑。 “没被选中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技不如人嘛,下辈子记得好好学习喽。” 这话从纹身男口中说出,除了如同被人掐住喉咙的威胁之感,还十分诡异。 纹身男对自己的黑色幽默也很满意,嘴巴咧开的弧度更大了。 三名科研人员的目光在纹身男和兰向晨之间徘徊。 “不不不,不能这样……你不能……” “救命……兰老救命啊……” …… 兰向晨已做好了必死的心理准备,可他没想到会面对这样的局面。 “你不能伤害他们!”兰向晨大吼。 “我当然能。”纹身男掏出了别在背后的手枪,“快选吧,这个选择,你躲不掉。” “我都需要!三个人我都需要!你们不就是让我制药吗?可以!我答应你!” “原来大科学家这么好说话。”男人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我怎么才能确定你没骗我呢?” “我……” 嘭—— 兰向晨不必组织语言了,他看到一名与他合作多年的同事用迷茫的目光看着他。 那人额头上多了一个小洞,后脑炸裂出拳头大的伤口。 他瞪圆了眼睛,仿佛在询问兰向晨发生了什么。 几秒后,他的身体直愣愣地向前倒下,四肢无意识地痉挛抽搐,像某种可怕的节肢动物。 “啊——” 女性研究人员情绪瞬间崩溃,她大张着嘴,可惜叫声还没彻底发出来,就被人打中了后脖劲,栽倒在地,晕了过去。 那动手打她的人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骂道:“女的就**麻烦。” 纹身男将手中的枪别回后腰,继续伸手搂住兰向晨的肩膀。 他能明显感觉到,兰向晨浑身抖得触电了一般,就连体温都降下来不少,看来“血都吓凉了”这说法是有道理的。 “你看,”纹身男开口了,“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态度,说杀人就一定会杀人。” 他指了指余下的两名科研人员,“恭喜你,选了两个好助手。 容我提醒一句,五天后我要是没拿到东西,就再杀一个人。” 兰向晨使劲咬了一下舌尖,才没有昏过去。 不能再死人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吼叫着。 兰向晨道:“你们的仪器不全。” “会给你配全的。”纹身男道。 “一个培养反应就要三天——我没骗你,你可以随便找专业人士打听——我保证,现在就开始制药,但五天时间肯定不够,你不能再杀人了,否则你什么都拿不到。” 兰向晨的声音发着抖,还变了调。 恐惧催动他的心脏,跳得又快又乱,有那么一小段时间,他觉得自己可能就要心脏病发当场死亡了。 可他还不能死,他死了,其余两个人质怎么办?他的研究成果怎么办? 所以纵然害怕,兰向晨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跟绑匪讨价还价。 “你要多少天?”纹身男问道。 他皱起了眉头,显然并不喜欢被人拒绝服从。 “一个月。” 纹身男搂着兰向晨的手骤然用力,老人只觉得肩膀就要被他捏断了。 他没说话,眯着眼睛想了一秒钟。 “10天,10天后取谁的命,你来选。”不待兰向晨再讨价还价,纹身男对收下两人使了个眼色,两名手下拎起两个暂时保住了性命的科研人员,将他们和兰老一起推进了简陋的实验室。 十几分钟后,昏过去的女人悠悠转醒。 她迷茫地四下看看,似乎并不相信自己刚才经历的事,以为那只是个梦。 兰向晨扶了她一把,问道:“你叫什么?” “汪彦尧。” ===第十三章 福音(13)=== 兰向晨无从判断自己所在的位置。 四面墙上都挂着遮光布,窗户被严严实实地挡住,看不到外面。 现在唯一清楚的是,屋里总共六个人,三名研究人员,三个歹徒。 而那名死去的研究人员——不知他的尸体被歹徒如何处理了。 歹徒人手一把手枪,且那手枪威力不小,显然不是玩具仿真枪那种唬人的玩意儿。 硬拼是不可能的,兰向晨和其余两名研究人员交换着眼神,不动声色地摸了摸储存双氧水、液碱及苯甲酰氯的容器。 两名助手瞬间明白了兰老的意思。 这三样原料可以制作过氧化苯甲酰,而过氧化苯甲酰极不稳定,易燃烧能爆炸。 两名助手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兰老的意思。 但三人都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三名绑匪正盯着他们。 或许是出于好奇,实验开始的第一天,三名绑匪都守在了实验室里。 一开始他们还能保持安静,时间久了,终觉得无聊,那打过汪彦尧的歹徒便开口道:“哎,我说,你们搞科研的能赚多少钱?” 三个被问话的人对视一眼,皆十分警惕。 鬼知道对方会不会是个仇富的心理变态,说少了他觉得你撒谎,说多了他又来找你麻烦。 兰向晨刚要答话,却见纹身男走上前去,照说话的手下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就你屁话多。”纹身男骂道。 被骂的手下灰溜溜跑出去抽烟了。 见兰向晨看他,纹身男咧嘴一笑,指了指兰向晨面前的烧杯和试管,“你这研究原本能赚大钱,可惜你太不识相。” 兰向晨没答话,纹身男继续道:“告诉你吧,我妈也得癌症了,宫颈癌,治好三次又发作三次,现在是第四次治疗……我干这个,就是为了赚钱给她看病。 人啊,还是别跟钱过不去。” 兰向晨觉得有一丝希望,他要伸手抓住,于是他道:“你知道治病贵的难处,你是生活所迫,对不对?……所以更不能让科研成果落到坏人手里,他们只会哄抬价格,是他们逼得你债台高筑,不得不走上这条路的……” “你不会这么干?” “我保证!”兰向晨道:“我只想找一家有责任感的制药公司合作,或者愿意投钱的人……你相信我,就快找到了!” 纹身男一会儿低头想想,一会儿又看看兰向晨,似乎有些动摇了。 兰向晨赶紧补充道:“我能治好你妈妈的病!是真正意义上的治好,不会再停留在控制阶段,反复发作。 你可以先把她接来……”兰向晨指了指他的两名助手,“你放了他们,我立即给你妈妈治病……” “真的?”纹身男直直地盯着兰向晨,“你能治好?” “能……我治好过一个人……你放了他们,我就……” “看来你不需要助手。” 嘭—— 男助手应声倒地,依旧是一枪爆头。 因为抢上装了消音器,声音听起来沉闷闷的。 一切发生得太快,兰向晨和汪彦尧都愣住了,恐惧还没来得及侵袭两人,就听纹身男放声大笑: “啊哈哈哈哈……我妈早死了……啊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他模仿着兰向晨的语气:“我立即给你妈妈治病……啊哈哈哈哈……你治不好,她出去卖,被人玩死了……啊哈哈哈哈……” 疯子!疯子! 恐惧终于袭来,兰向晨瘫软在地,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过。 汪彦尧早已吓得昏了过去。 纹身男狞笑上前,一把抓住汪彦尧,拿枪指着她的脑袋,问兰向晨道:“你想怎么对付我?爆炸?还是毒气?啊?” 兰向晨木讷地看着纹身男,突然爆发道:“你杀了我吧!啊?快杀了我!” “呵呵呵呵……”纹身男敏捷地避开扑上来的兰向晨,一脚将他踹翻在地,踹得兰向晨半天没缓过气来。 “你不拯救天下苍生了?”纹身男问道。 兰向晨灼热的目光暗了下来。 他害怕了,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就没什么能吓住他。可兰向晨怕死。 “十天,别忘了。”纹身男用抢指了指汪彦尧的头,“十天后就是她的死期……我会一个个把你认识的人抓来,直到你交出我要的东西……你有个儿子在国外吧?我可听说他要回国了…… 啧啧啧,别急啊……往好的方面想想嘛,如果你还不愿意配合,至少我会让你见他最后一面……好事儿啊,是不是?……啊哈哈哈哈……” 纹身男拎着汪彦尧离开,“让我发现你耍花招,我就把这女人的手脚砍下来!” 实验室里,地上的尸体还在抽搐痉挛,发出沙沙的摩擦声,血和脑浆顺着头上的伤口渗出来,很快形成一大片血泊,将那死去的人脸都糊住了。 兰向晨颓然靠着实验桌,他必须服从了,汪彦尧还在那些人手里。 就这么……失败了?两条人命的惨痛代价,最终只能交出研究成果,向那些人屈服? 可是,交出来,自己和汪彦尧就能不死吗? 十天……十天……兰老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思绪混乱,可他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 十天。 对兰向晨来说,时间时而飞速流转,仿佛转瞬十天就要过去,实而又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他再也没见过汪彦尧,他曾试图和绑匪搭话,想打听一下汪彦尧的情况,可绑匪并不愿意跟他啰嗦。 直到第九天,实验桌旁的兰向晨突然倒地,捂着胸口痛苦挣扎。 一开始,纹身男以为他在耍花招,并不理他,可是眼看他脸成了紫色,仿佛随时可能一口气上不来,把自己憋死,这才把汪彦尧叫过来实施抢救。 汪彦尧忧心忡忡道:“兰老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再加上最近受到惊吓,能撑到现在就不错了……” 纹身男虽然满腹狐疑,却也不敢拿即将到手的巨大利益开玩笑。 他对汪彦尧道:“你留下看着,别让老头死了。” 汪彦尧唯唯诺诺应了一声,见纹身男走了,她扶着蜷做一团努力减轻心脏负担的兰向晨道:“兰老,实在不行就……就给他们吧……您的身体要紧啊……” 汪彦尧依然穿着他们初见时的那身衣服,皱巴巴的,头发也很凌乱,神情憔悴。 可是,兰向晨发现,她蹲下时,裤脚处露出了一截肉色短丝袜。 兰向晨记得,他刚醒来那天,汪彦尧被绑匪拿枪指着头,和其余两名已经死去的科研人员跪成一排,当时她裤脚露出的袜子是白色的。 兰向晨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把兜里的一页稿纸交给她,而是凑到她耳边,悄声道:“快了,他们就快拿到东西了,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汪彦尧一愣,“您……真要把成果交出去?” “交!不能再死人了!” 兰向晨别开目光,故意装作没看到汪彦尧竭力掩饰的狂喜。 ===第十四章 福音(14)=== 5月18日,晚9点。 夜幕降临,郊区不似处处霓虹的城市中心,天扎扎实实地黑了下来,如假包换。 吴端的耳麦传来各组的汇报声。 特警队长道:“热感系统锁定,屋里总共五个人,分布在二楼……重复一遍,五个人,全在二楼,我们的人已经上了屋顶,随时可以强攻。” 吴端带着一队刑警猫在厂房门口,问道:“狙击手有机会吗?” 特警队狙击手:“目前没有,遮光布太严实,找不到射击位置。” 现场外围,闫思弦的车上,冯笑香少有地迟疑了,手心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等等……” 终于,冯笑香道。 “小冯?”吴端道。 听出她语气的迟疑,吴端将耳麦频率切换到跟冯笑香的私聊,“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的黑色桑塔纳,还记得吗?” “嗯,疑似绑架兰老的车辆。” “查到车里的人了,是三个越南人……” 吴端一愣,“外国人?” “如果是外国人,就麻烦了,不仅会牵涉到国籍问题……” 吴端会意,“明白了,搞个外国国籍,方便犯案后第一时间出逃……职业杀手的一贯做法。” 冯笑香:“我就是担心这……” 吴端已将耳麦切换至公共频道,低声道:“全体注意,全体注意,初步推测屋内共三名绑匪,两名科研人员,其一是兰向晨,其二是汪彦尧,我们的目标是保证两名科研人员安全,解救兰向晨,控制三名绑匪,”吴端最后犹豫了一下,终于道:“以及汪彦尧。” 特警队长声音传来,“要控制汪彦尧?那个女性研究人员?” “是。”吴端继续道:“绑匪可能是职业杀手,有携带枪支的可能性,状况复杂,强攻不可取,我先摸进去看看,你在楼顶随时准备,等我信号。 必要的时候,可以开枪击毙。” “收到,你注意安全。” 吴端对身后的钱允亮、赖相衡两人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跟上,又对其他刑警打了个原地待命的手势,他掀开一楼门口的遮光布一角,见没有人,迅速闪身进入,钱允亮和赖相衡紧跟其后。 通往二楼的楼梯就在进门左手边,吴端几步跨到了楼梯一侧,三人并排而立,后背均是紧紧贴着楼梯下方的三角形墙壁。 厂房虽然老旧,但里面的地面还算干净,不似吴端想象的那般积灰满地,还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看来,为了达到制药要求,有人专门清理过这间破厂房。 吴端隐隐听到楼上传来的动静,似是有人在说话,但听不清楚。 他深吸一口气,示意自己先上去看看,双手持枪,踏上了楼梯。 吴端双腿肌肉紧绷,控制着每一步落脚的力度,几乎只用脚尖着地,如一只猫。 快要上到二楼时,他停下脚步,只探出半个脑袋。 只见二楼被塑料门帘隔成了两间,眼前这一间摆着个破旧的麻将桌,两把折叠椅,一张打开的简易行军床,还有一张行军床立在墙边没打开。 吴端隐约看到塑料门帘里有四道人影,其中两个穿了白大褂,应该是兰向晨和汪彦尧,另外两个则穿深色衣服,应该是绑匪。 眼前有个绑匪正站在塑料门帘外,仰着脖喝矿泉水。 喝完了,他将水瓶放在麻将桌上,冲着塑料门帘里面道:“老头,我们龙哥说话算话,明天早上再看不到东西,你死定了!” 绑匪后腰别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手枪,黑森森的,叫人看了胆颤。 吴端冲钱允亮打了个“上”的手势,两人一起又快又轻地摸上了二楼。 吴端突然伸手,一手死死捂住那绑匪的口鼻,持枪的手拿弹夹去砸他的后脖子。 那绑匪显然是练过的,肩颈周围有厚实的肌肉群,加之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吴端只敢用巧劲,一下并没将他砸晕。 绑匪的反应速度极快,立即伸手去摸别再后腰的枪,却被钱允亮扭住了手腕。 卡—— 绑匪的手腕脱臼,疼痛令他瞪圆了双眼,一声低哼即将冲出喉咙。 吴端的枪托又在绑匪太阳穴上砸了一下。 绑匪翻着白眼,身子软了下去。 钱允亮准确地接住了绑匪壮实的身躯,没发出落地的声音。 与此同时,赖相衡上到了二楼,跟钱允亮一起将那绑匪往外抬,两人临下楼前,吴端冲他们打了几个手势。 一出厂房,钱允亮便通过耳麦低声道:“绑匪还剩两人,有枪,重复一遍,绑匪有枪,人质在二楼东侧,最佳的强攻地点是二楼东侧的窗户。” “收到。”楼上的特警队长立即开始调整强攻计划,“我们随时待命。” 钱允亮跟特警沟通时,赖相衡又摸进了厂房,此时吴端已经从二楼退了下来,重新猫在了楼梯口。 里间的低声对话又持续了片刻,吴端听到有人掀开门帘的声音,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 只听一人道:“老头拖拖拉拉……龙哥你看咱们这尾款……” 被叫做龙哥的人有些烦躁地点了根烟,“算我这回看走眼,活儿扎手……不拖了,明天一早,还拿不到东西,就地处理老家伙。” 通过厂房内两人的耳麦,外面的人能听到的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足够听清,要被处理掉的,只有一个“老家伙”,绑匪似乎并不打算对汪彦尧动手。 …… “那尾款?” “不要了,为了钱被条子盯上不值当……考子呢?人上哪儿去了?”龙哥问道。 “可能出去放风了吧。” “妈的!”吴端听到龙哥狠狠将烟头甩在地上的声音,“说了没**事别往外跑!” 龙哥便要下楼去找人,口中骂骂咧咧,“让我拎回来非得……”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端自下而上飞扑而来,与此同时冲耳麦喊道:“就是现在——” 他的话音刚落,实验室南面的两扇窗玻璃便稀里哗啦碎了,钉在墙上的遮光布也被两名破窗而入的特警用身体坠了下来。 “趴下!”一名特警眼疾手快地来到兰老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 兰向晨似乎时刻都在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变化发生时,他只短暂地愣了一瞬,便以最快的速度,按照特警的要求趴在了地上。 “兰老——”汪彦尧想往兰向晨身边靠,被另一名特警一把按住,瞬间制服了。 是制服。 “别动。” 特警的声音里充满了防备,这令汪彦尧惴惴不安,又有两名特警从窗户进入厂房。 大势已去,她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机会都没了。只能装出瑟瑟发抖的样子,趴在地上。 砰—— 装了消音器的劫匪的手枪,终于开了第一枪。 屋内所有听到枪响的人都绷紧了神经,几道目光齐刷刷看向了外间。 ===第十五章 福音(15)=== 赖相衡眼看吴端背后中了一枪,他知道吴端穿着防弹衣,但据说——赖相衡并没有什么中弹的经验——据说即便穿着防弹衣中枪,滋味也相当难受,就像是……被人狠狠掏了一拳,严重的情况下,肋骨还有可能断裂。 尤其对方使用的还是货真价实的cz75,本来就完胜刑警的配枪,加上距离实在太近…… 看来有些传闻是可信的,因为吴端大声骂了一句脏话。 赖相衡不敢再犹豫,抬手开了三枪。 那个刚刚跟龙哥说话的绑匪一侧肩膀中弹,身子歪了一下——就是他从背后向吴端开枪的。 赖相衡助跑两步,翻过楼梯扶手,跃上二楼,抬腿就要去踢他手中的枪。 那人却调转枪口,也不去管赖相衡,朝着实验室里就是几下点射。 轰—— 不知他打中了什么制药原料,火突然就烧了起来,桌面上的制药器材遇火,有的开始炸裂。 “走!” 实验室总共四名特警,其中一个正是特警队长。 特警队长当机立断,率先端枪冲了出来,一名特警护着兰向晨紧随其后,其余两名特警,则是警惕地押解着汪彦尧,走在了最后。 “快!快!要爆炸了!”兰老焦急地提醒。 那受伤的绑匪还想冲特警队长开枪,被赖相衡一脚踹中,枪终于脱手。 赖相衡与特警队长一起将他制服,戴上了手铐。 …… 吴端扑向手臂上纹了一条龙的龙哥时,本是很有信心将对方制服的,无奈背后这一枪力大无比,他觉得仿佛中了化骨绵掌一般,五脏六腑都被子弹霸道的力量震得颤了三颤。 吃痛,原本绷紧的力量瞬间卸了一大半。 龙哥显然是一把格斗的好手,知道不能陷入苦战。 他干脆整个人向后倒去,同时伸手拔出了后腰上别着的枪。 够近,他有信心一枪解决眼前的警察。 砰砰砰砰砰—— 终究是吴端先开了枪。 因为受到冲击,身体重心不稳,吴端找不到合适的射击角度,接连五枪都打向一个无人的方向。 愚蠢的警察。龙哥咧嘴一笑,看来今天逃不掉了,拉个警察垫背也不错,运气好得话,说不定还能再拉一个。 亡命之徒的算计,不能用常人的逻辑衡量。 所有想法都在电光火石之间。 砰—— 龙哥开枪了,枪口对准了吴端的脑袋,他甚至已经做好被淋一头鲜血脑浆的准备,因此微微眯了一下眼。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吴端也勾了勾嘴角。 吴端当然看不到子弹,但他死死盯着龙哥扣动扳机的手指。 在那手指按下扳机的瞬间,借着接连五枪的后坐力,吴端在空中偏了一下身体,又转了一下头,生生避过了这爆头的一枪。 甚至,子弹距离他的鼻尖还有一拳的距离,子弹裹挟的气流虽然强劲,却也并未伤到他分毫。 同时,借着一偏一转,吴端终于找到了射击角度。 不好!龙哥欲补枪。 砰—— 最终,还是吴端快了一分。 一枪爆头。 对方要取吴端性命,这种时候他自然不会手软。 龙哥应声倒地,竟是一脸平静,看不出他临死最后的情绪,或许他心中早就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两人的角逐不过在瞬间,门外刑警一拥而上的时候,吴端已经落地。 后背好痛,刚才瞬间肾上腺素飙升,感觉并不明显,现在竟是疼得他一下都不想动弹了。 却听特警队长吼道:“走!都走!要爆炸!” 吴端被队里的刑警们手忙脚乱地搀扶起来,连扛带拖弄出了厂房。 厂房外有人报了火警,钱允亮已经开始协调所有警员一起向外撤。 吴端被人从厂房拖出来,一吹夜风,精神清醒了些,一把夺过了闫思弦的手机。 “我没事!不用那么大排场!” 闫思弦以为他中弹,吴端出厂房大门的瞬间,他便冲了上来,一双熊掌笨拙地上上下下检查,想看看吴端伤到了哪儿,眼看他就要打电话叫医疗直升机。 吴端自己站定,脱下防弹衣,扯到后背伤处,“嘶”了一声。 “我没事,”他道:“就是太近了,要是离远点挨这一枪,应该没什么问题——” 轰—— 厂房二楼发出巨大的爆炸声,火舌从破损的南面窗户里伸出来老长。 众警员不敢逗留,他们不具备化学物爆炸的灭火经验,只能赶紧后退,免得受伤。 吴端四下里看看,这厂房周围还有一些居民的自建房,怕火烧起来伤及无辜,吴端赶紧对钱允亮道:“带上所有人手疏散群众,尤其留意周围的住户有没有老人孩子。” “明白!”钱允亮带上人匆匆离开。 吴端虽然说着自己没事,却还是被闫思弦塞进了停在附近的救护车——考虑到兰向晨的身体状况,行动前吴端向市急救中心申请了一辆救护车,在现场待命。 兰老没事,吴端倒用上了救护车。 检查确定骨头内脏都未受伤,只是后背软组织挫伤,闫思弦才放他下车。 水火无情,吴端生怕后续的灭火工作出什么意外,决定留下,让赖相衡带了一队刑警将绑匪考子、兰向晨、汪彦尧送回市局。 临上警车前,兰老抓着特警队长和吴端的手,一个劲儿感谢,并对吴端道:“他们杀了我的两个助手。” “什么?!” 吴端没想到,还是有人丧命。 “就在我眼前,”兰老情绪有些激动,“我亲眼看见他们——是那个手臂上有纹身的,是他开的枪……一枪一个啊,太惨了,他们还那么年轻,前途无限……” 吴端看向火势极大的厂房,问道:“尸体呢?还在厂房里吗?” “应该不在……”兰老想了想,看向汪彦尧,“尸体好像不在厂房吧,你说呢?” 汪彦尧一愣,咬着嘴唇摇了摇头,“嗯,我也觉得不在。” 吴端不禁在心里对兰老竖了一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啊。 送走几人,吴端回到了救护车上。 那中枪的绑匪也在救护车里,已经取了子弹,做过包扎,没受伤的那只手铐在救护车内的不锈钢拉手上。 他坐在医疗床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吴端给他递了跟烟,直接问道:“谁雇的你们?” ===第十六章 福音(16)=== 老天爷帮忙,后半夜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使得灭火工作事半功倍。 纵然如此,因为实验室里情况复杂,火彻底扑灭时,天边已泛起了白。 冒雨一夜,许多刑警都淋透了,好在周围的老百姓人身财产没受损失。 天亮之后,有两个家庭妇女熬了一大锅姜茶,给忙碌了一夜的火警和刑警们送来,还有人从家里拿出了热腾腾的馒头和白水煮蛋,警民情深,场面很是温馨。 闫思弦给吴端盛了一杯姜茶,吴端却显然没什么胃口。 他已回到了闫思弦车上,拍着方向盘道:“反了天了!真是反了天了!那混蛋只承认协助绑架!还是协助!从犯!其它的一问三不知!……” 闫思弦将吴端赶下驾驶座,又将他塞进车后座,拎了一个一大早赶来参加善后工作的小警员。 “往市里开,进市区我告诉你去哪儿。” 警员小心翼翼地接过闫思弦的车钥匙,通过后视镜打量着后座上的两人。 闫思弦:“淡定。人家怎么说也是职业干这个的,要是一点法律常识都没有,也太对不起本职工作了,市局那边也开始审了吧?” 吴端将车窗打开,希望流通的空气带走心中的烦躁。 “考子也一样,一问三不知,什么事儿都往死去的龙哥身上推。” “所以啊,审他俩有什么用呢?他俩的确只实施了绑架——就连兰老也明确指认,杀人的是龙哥——而且,即便是绑架,从兰老的证词来看,这两个人全程听龙哥的,的确是是胁从犯啊。他们的交代没问题啊。” “那就审汪彦尧!” “好。” 吴端看着闫思弦,等他的下文。 谁知闫思弦却对开车的小警员报了自家地址。 “就去那儿。”闫思弦道。 “我要回市局!”吴端抗议。 “你把自己累死,案子就破了?”闫思弦道:“我看那个赖相衡就不错,你能想到的,人家也能,你能审的,人家也能审……诶,当初谁跟我说的,要信任身边的同事?” 闫思弦不容置疑道:“回家睡觉,睡饱了再说。” 吴端理亏,只能同意闫思弦的提议,却又狐疑道:“为什么去你家?” “因为我懒得单独送你一趟。” 驾驶位置上的小警员道:“我可以送吴……” 闫思弦笑眯眯地从后视镜里看了那小警员一眼,小警员的声音越来越小,后半句话终于吞进了肚子里。 闫思弦满意地微微一点头,吴端又问道:“还有,我车哪儿去了?那天在去宛城高速……” “报废了。”闫思弦淡定道。 “啥?” 要不是空间不允许,吴端真想现场来一个“震惊得跌倒在地”。 闫思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也是好心,给你送到一个玩改车的朋友那儿去,想让你鸟枪换炮,可是改车有风险,我那朋友吹牛倒是厉害,手艺着实不怎么样,我有什么办法,我也是受害者……” 闫总某发小:阿嚏……阿嚏……阿嚏……奇了怪了,闫总吃错药了?他究竟为什么突然送我一辆小破车?让我随便拆,随便练手,还说再也别让他看见那车……好可怕,车主究竟哪里得罪我们闫总了…… 闫思弦继续淡定道:“再说你那车底子本来就差……” 底子本来就差…… 子本来就差…… 本来就差…… 来就差…… 就差…… 差…… 吴端生无可恋地靠在靠背上,半天憋出一句:“可我的车贷还没还完……” “那个啊,你就别管了,剩下的车贷我来还,爸爸是那种搞完了不给钱的男人吗?” 吴端:泥垢了!!! 闫思弦又笨拙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车钥匙,“你开这个吧,就算是……在没协商清楚具体的赔偿之前,至少先给你找个代步工具,算我这个过错方主动承担责任。” 吴端警惕地直起身来,“你干了什么亏心事?是不是疯子团伙那案子……” 闫思弦:“你能不能别那么草木皆兵?我睡觉了,别吵!” 闫思弦果然闭上眼睛,任凭吴端再说什么,他那金贵的眼皮再也没抬一下。 开车的小警员:果然传言都是真的!果然一支队是副支说了算的!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啊! 吴端已经连轴转了近四十八小时,他虽然还想再问问疯子团伙的案子,可那小警员在,有些话总是不太方便的,只好作罢。 困意很快袭来,待小警员将车开到闫思弦家楼下,吴端睡的正香,竟有些不想下车。 去他的大床!去他的热水澡!老子不想动! 最终吴端还是被拽上了楼,安排进了客房。 这一觉睡得十分沉,闫思弦家厚厚的遮光窗帘使得吴端有点分不清白天和黑夜。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闫思弦进来了两趟,一趟似乎是拿走了他时不时震动一下的手机,另外一趟……吴端只是听到床头柜上有轻微的响声,以为他在找东西,也并不在意。 吴端醒来时,以为自己没睡多久,直到他拉开窗帘,发现天黑了。 想看看几点,无奈手机不知被闫思弦拿哪儿去了。 屋里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闻起来让人肺腑之间很是舒服,借着月光,吴端看到床头柜上有个十分精巧的金属香炉,大概是闫思弦点了某种安眠的香。 咕噜咕噜—— 吴端的肚子叫了起来。 他悄悄地出了客房,下楼,每走一步都带着进入别人领地的拘谨。 闫思弦并没有回屋,他歪在客厅沙发上睡着了,他自己和吴端的手机就摆在茶几上,旁边还有个笔记本,两部手机都安静了下来,看来他忙了一天,已经将能处理的工作都处理了。 此时他虽睡着,却还戴着耳机,耳机连着一只平板电脑,不知在听些什么。 吴端蹑手蹑脚进了开放式厨房,怕弄醒闫思弦,他也不敢开灯,打开冰箱,胡乱地拿出一块面包,打算随便吃两口凑合一下。 就在他往嘴里狂塞面包时候,突然听到身后闫思弦用发着颤的声音弱弱道了一声:“吴队?” 这是一个尴尬的时刻,因为吴端被吓得噎到了。 他没顾上答话,取过一直杯子,接了一大杯直饮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就在他打算解释一下时,闫思弦却突然道:“你……梦游?” 说话时,闫思弦小心翼翼地挪到刀具架跟前,不动声色地将刀具架抱在了怀里。 吴端突然觉得好笑,决定骗一骗他。 ===第十七章 福音(17)=== 吴端直勾勾地盯着闫思弦,他走一步,闫思弦就向后退一步。 “吴……吴队……你别吓唬我……” 吴端终于走到了闫思弦刚才站的地方,伸手朝原先摆放刀具架的位置摸了摸。 能看出来,闫思弦浑身剧烈颤抖了一下,可惜光线不允许,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咦?哪儿去了?”吴端低下头,小声疑惑道。 唯有低头才能极力忍住笑,他转过身又默默吃了一会儿面包,闫思弦说话也不是,沉默也不是,干脆开了一旁阳台的门,往返几趟,将家里的刀具架、刀叉勺、锅铲等利器纷纷倒腾到了阳台上,又将那门锁得严严实实。 忙完这些,回到屋里时,吴端正点煤气灶玩,听到闫思弦回来,考虑到火光能将他这张憋笑憋到扭曲的脸照得清清楚楚,他赶紧关了火。 闫思弦如临大敌,赶忙去关了煤气阀门,又顺手拉了电闸——鬼知道吴端会不会干出伸手抠电插板玩的事来。 吴端实在忍不住笑了,决定回屋继续睡觉。 他上楼,闫思弦便跟在他背后,既担心他一脚踩空跌下来,又想不明白,他怎么每一步都踩得那么准,究竟怎么做到的? 吴端终于躺回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到闫思弦小心翼翼凑上前来,用打量怪物的目光看着自己。 “闫思弦。”吴端开口道。 闫思弦吓得向后跳了一大步。 “乖儿子。” 闫思弦眼角和嘴角都在抽搐。 屋里短暂沉默片刻,吴端觉得自己就要憋笑憋出腹肌了。 突然,他的手被用力抓了起来,不等他反应…… 咵嚓——咵嚓—— 手腕一凉。 熟悉的触感告诉他,不妙!非常不妙! 他睁开眼,看到一条锃亮的手铐,将他拷在了铁艺床头上。 伟大的思想家苏格拉没有底曾说过: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拉格朗月同学也说过:你今天的作,都是为明天的死埋下伏笔。 闫思弦如释重负,满意地打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回屋睡觉去了。 吴端看着手铐,流下了悔恨的泪水。 究竟是咬牙死扛一晚,还是立即认错,这是个哲学问题……好想抽根烟冷静一下。 第二天一早,吴端开车,和闫思弦一起赶往市局。 两人少有地一路无话。快到市局的时候,闫思弦终于组织好了语言,开口道:“你上大学是住校吧?” “嗯。” “室友没跟你说过什么?比如……呃……你有些什么怪癖。” 吴端想了想,“被好多女生喜欢算不算?” 闫思弦: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市局。 一支队的大部分刑警都度过了一个不眠夜,眼睛发红,头发凌乱。 赖相衡刚从审讯室出来,脚下风风火火,脸上喜气洋洋,一看到吴端,立即停下脚步道:“队长真神了!拿到绑匪的口供了!” 吴端一愣,接过赖相衡递来的口供。 这时貂芳也来上班了,一大照面就问道:“听说有尸体?昨晚谁负责审人的?尸体在哪儿?” 赖相衡道:“埋了,刚刚问出埋尸地点,走,我跟你一块找尸体去。” 两人一走,吴端低声问闫思弦:“你借我的名义干什么了?” “当然是好事,爸爸做好事从来不留自己名。” 吴端想起昨晚喊闫思弦儿子,然后被手铐拷了大半夜,直到凌晨时分被偷偷摸进屋的闫思弦解开,自知理亏,少有地没反驳,安静等待闫思弦的下文。 “你不是要从汪彦尧那儿打开突破口吗?总得有点实质性的东西吧? 两名绑匪只是从犯,这事不假,可对他们来说,承认汪彦尧也是同伙,总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 所以,对绑匪的审讯,我让赖相衡转移一下重点,把讯问绑匪们干了什么,变成询问汪彦尧都干了什么,她在整件事中起什么作用。” 吴端看着案宗点头,“原来如此,看来汪彦尧跟绑匪的利益并不一致,绑匪选择把她卖了以换得减刑机会。” 闫思弦很想打个指向,可惜条件不允许,只是抬了下熊掌,“现在可以审汪彦尧了。” 汪彦尧憔悴了不少,眼睛下挂着黑眼圈,法令纹也出来了,脸上冒了不少油,妆容凌乱。 刚过去的一晚,协警在附近的招待所为她安排了一个房间,供她休息,除了暂时不能和外界联络,一切都和兰向晨一个标准。 没有审讯,没人跟她说话,她试图跟守在门外的协警沟通,问清状况,还想去看一看兰老,被委婉地拒绝了。 兰老倒是真的如释重负,跟儿子兰家言见了面,长谈一番,便沉沉睡去。 但这一晚,也足够她想明白一些事,建立起应对审讯的心理防线。 审讯室。 她虽然憔悴狼狈,却并不太慌乱。 直到见到闫思弦的那一刻。 “我们又见面了,那天多谢你在西成药业的精彩解说,”闫思弦嘴角带笑,“还真是让我这个外行……”他斟酌着用词,“看清了不少问题。” 汪彦尧的防线瞬间崩溃。 闫思弦继续道:“西成药业许给你什么好处?你这么替他卖命。我猜猜……你最想要的……兰老死后,新药的研发者就是你了……医学界的爱因斯坦……这荣誉和荣誉背后的利益的确够诱人的。” 汪彦尧放在桌板上的手发着抖,这双取用试剂时精准如量器的手已经很久没发过抖了。 吴端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追问道:“陈树跟这件事是什么关系?” “他……”汪彦尧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呢?他人呢?他说不会不管我……” 这个搞了半辈子科研的女人绝不会想到,自己落到这般田地,放声大哭。 关注这场审讯的人,对她却没有丝毫同情。 “除了兰老,还有两名科研人员遭到绑架,可惜他们遇害了,你还记得第二个遇害的科研人员吗?他就死在你们的简易实验室里,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吧? 兰老本想制造爆炸,给你们这些年轻人创造逃跑的机会。 因为你通风报信,绑匪突然决定杀死那名科研人员,给兰老警告和教训。 做坏事的时候心理素质很好嘛,双面间谍,都能拍电影了,现在哭什么?哭给谁看?” ===第十八章 福音(18)=== 虽然走上了歧途,但毕竟是个高知,知道自己的犯罪事实已经被两个绑匪供述出来,汪彦尧几乎没什么犹豫,立即选择配合警方。 她抹了把眼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你们问吧。” “谁组织你参与这件事的?” “陈树,西成制药ceo,”汪彦尧看向闫思弦,“你们前两天还见过。” 闫思弦点点头,汪彦尧继续道:“我在西成快10年了,一直在抗癌药物研发小组,可是……我们小组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在我印象里,被炒鱿鱼的组长就有三个。 直到我当上组长,我知道,公司的投入是有限度的,如果我拿不出成绩,迟早也得走人。 所以,陈树找到我,说可以帮我出成绩的时候……我其实不相信的,要知道,科研是做不了假的,1就是1,2就是2,他一个卖货的,能帮我什么,但是……可能病急乱投医吧,我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就答应……算是跟他联手吧。” “陈树具体怎么跟你说的?” “他问我认不认识兰向晨,我说在学术会议上见过,他是国内抗癌领域的顶尖专家。 陈树告诉我,兰向晨研发出了能治愈癌症的药,并且已经有一例成功治愈的案例——没有手术,也没有传统的放化疗,就是靠他的新药。 我当时……我真的冲昏头脑了,要知道,这样的科研成果……就像当年发现的青霉素一样,是要载入史册的。 陈树说他能把我送到兰向晨身边,只要我把他的思路和技术学到手,以后所有荣誉都是我的,公司只要钱……你们能明白吗?那种诱惑……” 闫思弦点点头,示意她别岔开主要话题。 汪彦尧继续道:“我也是到了地方才知道……才知道兰老是被绑架的。 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计划了,要是不配合,我也只能死。” “绑匪胁迫你了?”吴端问道。 “这……” 两人通过耳麦听到了冯笑香的声音:“我插句话,刚刚查到陈树的转账记录,兰老失踪第二天,陈树向汪彦尧的账号里转了一百万。” 吴端敲了下耳机,意思是听到了。 “看来不是威逼,是利诱,”吴端道:“但你胃口小了点,那么重要的科研成果,才一百万。” 汪彦尧想了想道:“我是收钱了,可我没害人,自始至终,我只想拿到研究成果。” “但你很清楚,你拿到研究成果,就意味着兰老死期到了,陈树费了这么大工夫,他不会允许除西成制药以外的任何个人或者组织拥有这个技术。” 汪彦尧不说话了。 吴端继续问道:“雇佣绑匪的人是陈树吗?” “是,肯定!” “他明确告诉你了?” “那倒没有,但只能是他啊……” “看来你这里没有能指向陈树的证据……你们的合作有什么凭证吗?” “这……也没有。” “除了他转给你的一百万,其余全是口头承诺?” 汪彦尧此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陈树的马前卒,简直蠢爆了。 她愤恨地捏着手。 吴端继续问道:“新药的事,陈树怎么知道的?” “兰向晨自己找他谈的。” 这个回答倒是出乎了两人预料,之前两人一直觉得医学科学院有问题。 “兰向晨找到陈树谈合作……可能谈得不太愉快吧,他的研究成果虽然惊人,足以引起轰动,但兰向晨一个科研人员,要参与市场工作,甚至是定价,我总觉得……怎么说呢,不靠谱,我们这些搞科研的,哪儿玩得过那群商人。 他们肯定有分歧……呵,陈树那种人,大概眼里只有利润吧……所以最后他决定抢夺研究成果,踢开兰向晨单干。” 汪彦尧眼睛突然一亮,“我想起来了!利润!……对对对!绑匪——那个龙哥,他也提到过利润!” “什么意思?” “一开始,龙哥他们也不知道要抢的科研成果究竟是什么,直到兰向晨跟他们说明——我猜兰向晨一方面希望绑匪明白这项研究的重要性,不要贸然将它扼杀,另一方面,兰向晨也想让绑匪跟雇主内讧……” 闫思弦点头,“明白,雇主有所隐瞒,只告诉雇佣的绑匪去绑架杀死一个老头,可具体实施的时候,绑匪却发现这老头是个活财神,能给他们带来用不完的钱……这种情况下,绑匪很容易心理失衡吧?” “我就是这意思,”汪彦尧道:“我无意间听到龙哥跟陈树打电话,提出入股——不是加价,是入股。而且,不包括其他两个劫匪——这件事,是龙哥和陈树私下商量的。 他打电话的时候,态度还挺强硬,陈树要是不答应,他就把活财神带走,让陈树竹篮打水一场空——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龙哥打电话的时候没避讳你?”吴端道。 “他大概是……觉得没必要吧,在他看来,我跟陈树是一边的,他都摊开跟陈树谈了,就没必要避讳我了吧。 而凭我对陈树的了解——他就是个笑面虎,最会表面一团和气,大家一起赚钱,他就擅长这套。” 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你的意思是,陈树会答应龙哥的要求,至少在掌握制药技术前,先稳住龙哥……而龙哥也不傻,口说无凭,他会留下——或者说,他至少应该试图从陈树那儿搞到一些凭证或者把柄,以防止陈树事后翻脸变卦。” 汪彦尧期待道:“要是你们找到证据……我是说,要是我刚才提供的线索帮你们找到了证据,我能不能算立功?” “先查查看吧。”吴端道。 闫思弦悄悄将对绑匪考子的审讯记录推到吴端面前,并指了指上面的一句话。 据考子交代,龙哥在墨城有一处落脚点,他曾经去过一次,三人一起绑架兰老后,龙哥曾回过两次落脚点,只说有事。 一出审讯室,吴端便对刑侦小组组长钱允亮道:“带上考子!搜龙哥的窝点去!” 一组刑警迅速行动。 依旧是吴端和闫思弦同乘一辆车,上车后,闫思弦道:“后续还有一堆麻烦啊。” 吴端也皱着眉,“你看到他们用的枪了吗?” “cz75,捷克之花,可不是一般的土质手枪,而且从审讯记录来看,枪是龙哥提供的,考子他们并不清楚来路。 一下子三把,龙哥从哪儿搞到的枪?有必要查下去。” “哎!……早知道……” “早知道你就不杀他?”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咱们改改这找后账的毛病行吗?你还真是……连自己的后账都找。” 吴端乐了。 闫思弦继续道:“那么危急的情况,不仅这次,以后碰见了,我们都应该毫不犹豫地开枪。” ===第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 龙哥住处。 随着一支录音笔被发现,其内的三段录音分别记录了陈树雇佣他绑架兰老,以及陈树催促他不惜一切手段,快点儿拿到兰老的研究成果,还有两人就入股合作进行的商议。 陈树被捕,在完成一系列后续工作后,案子移交了检察院。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闫思弦的一只手已经拆了纱布,正用一根手指敲击电脑键盘。 吴端则在整理案宗。 趁给钢笔吸墨水的间隙,吴端抬头问道:“所以我们冤枉科学院了?” “嗯,科学院没问题。” “可我不明白。”吴端道:“既然如此,兰老为什么不肯把研究成果在科学院公布。” 闫思弦想了想,道:“有些小说很精彩,可拍成影视作品就惨不忍睹,你知道为什么吗?” 吴端摇头,“你就别卖关子了。” “因为小说创作是一个人的工作,作者本人足够聪明优秀就行。 可影视作品是集体的智慧,导演、编剧、投资方,甚至某些演员、关系户,都可以影响最终成果。 在这个过程中,作者几乎没什么发言权。 这道理套用在制药行业也是一样的,公布成果之前,一切都是研发者说了算,等进入下一阶段的实验,准备量产,进入的利益方越来越多,比如科学院,制药公司,国家招标、卫生局,甚至社保局都会参与进来……跟国字头的单位相比,一个科研人员哪儿来的发言权……” 吴端突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去找兰老干嘛?”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以为你想不起来问我……我能干嘛呀?近水楼台先得月呗。” “假公济私!你究竟给诺氏药业谋了多少福利?” “具体多少……呃……和你想象得差不多吧。 我承诺以兰老的名义成立一个基金会,在药物量产后,专门帮扶贫困的癌症患者,至于其他的,我想韩粟知道该怎么干。” 闫思弦显然不想深聊,移话题道:“枪的来源查到了吗?” “只有个大致方向。” “哦?” “龙哥此人的老窝在越南,以咱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力度,枪应该是从越南经走私线运过来的。 龙哥从事无本买卖多年,只要能赚钱,杀人、绑架、押送走私物……等等,这些活儿他都接,甚至还干过贩卖人口的事儿,从越南带贫困年轻的姑娘来,卖给这边的人贩子。 我联络边境缉私警察,他们发来了一份案宗,14年龙哥带三个越南姑娘入境,被警方发现,他只能押着三个姑娘跑路,往山里钻。 最后为了脱身,每隔一段路,就砍掉一个姑娘的脚,让姑娘的哭喊声吸引警方注意,同时让伤者拖慢警方的追捕速度……” 向来能很好控制情绪的闫思弦也皱了皱眉。 吴端继续道:“那之后,龙哥应该是躲回越南,销声匿迹了很长时间。 这个龙哥虽然多次在国内犯案,但因为其手段干净老辣,一直没被抓住,警方对他的了解极少,甚至连他的真名都不知道。 不过,据边境缉私警察反应,他有个哥哥……” “哥哥?”闫思弦有点诧异。 “怎么了?” “呃……就是觉得计划生育工作有疏漏啊……” 吴端:“……” 吴端:“人家是越南籍,计划生育也管不了他啊……还有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你自己要问的啊。”闫思弦一摊手,十分无辜。 吴端继续道:“他哥也有个外号,叫唐二。” “哦——”闫思弦点头,“听说过,公安部通缉名单里常年排在前二十,你把唐二弟弟打死了……啧啧,感觉要出事啊。” 吴端翻了个白眼,“感觉?用不用给你找个算命的看看?” “你怎么苟到现在的?” “啊?” “没什么,可能我紧张过头了,”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你就当是国外生活后遗症吧,毕竟国内相对安全,没有明目张胆的黑帮势力,也不允许平民持枪。” “就是嘛,”吴端拍拍闫思弦的肩膀,“你要相信祖国母亲。” …… 一天无事,刑侦一支队少有地按时下班一次。 临下班前,赵局又来公布了一个好消息。 轮休一天。 从接到报案到成功解救兰老,不过两天两夜,但这两天里一支队的刑警几乎不眠不休,现在案子破了,可以说效率奇高,赵局从市里的表彰会回来,亲自通知大家调休。 “对了,去扛一下防暑用品。”赵局道。 吴端答应一声,几名年轻刑警立即出门去搬东西。 不多时,十来个大纸箱被扛进了办公室。 吴端组织道:“明天大家休息,别忘了下班儿时候把防暑品带回去。 绿豆、冰糖一人三袋,白砂糖两袋,茶叶一包,还有防晒霜一人一瓶。” 闫思弦平生第一次领单位福利,好奇得不得了,凑上前看来看去,问道:“咱们单位还发防晒霜?” 吴端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便多解释了两句。 “前两年还发啤酒呢,一人一箱。好像因为市局要救活一个啤酒厂。” “这也可以?” “前些年个单位都搞三产,啤酒厂就是市局的三产,谁知道经营不善,都转成内销了,今年不发啤酒,看样子已经倒……” 吴端话还没说完,就见有刑警扛着啤酒回来了。 吴端:“说曹操曹操到哈。” 闫思弦:“你这张嘴真的开过光吧?” 下午六点,吴端将自己的那份防暑品搬上车,原本决定早点回家,中途想了想,停车买了些水果,调转了方向。 李八月家。 吴端没想到,他赶去的时候闫思弦已经在屋里跟女主人说了一会儿话。 闫思弦道:“嫂子,以后有什么困难,您尽管打招呼。” 闫思弦很诚恳,女主人态度却是冷冷的。 她在一个月内先后失去孩子和老公,原本幸福的家支离破碎,这样的打击彻彻底底改变了一个人,似乎她的情绪一下子全用光了,再也无法给予外界任何回应。 吴端将水果及单位发的防暑品全留给了八月媳妇,坐了一会儿,和闫思弦一同离开。 两人心里都不是滋味,闫思弦站在李八月家楼下,点了根烟,吴端也没急着走,站在他身边。 闫思弦道:“当年研究生第一堂课,教授说让我小心,因为’太近了’,我现在才理解。” “太近了?” “距离犯罪,距离受害者,距离那些常人难以看到的创伤,都太近了,人会被环境和情绪影响,甚至吞噬。” 闫思弦给吴端递了根烟:“你有什么特别的办法吗?我是说,在面对受害者的惨状后,如何避免自我怀疑。” “我从不自我怀疑。”吴端想了想,“事情办得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其它情绪全是自欺欺人。” ===第二十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2)=== 抽完烟,闫思弦却十分自然地上了他借给吴端的那辆车。 “你干嘛?”吴端问道。 “明儿休息,你有什么打算。” “在家睡觉,打游戏。” “无趣。”闫思弦评价道。 吴端:关你屁事。 闫思弦:“我倒有个想法。” 吴端:关我屁事。 为了同事间的团结友爱,吴端忍住了没说出那两句话,礼节性地丢出一个疑问的眼神。 闫思弦懒得计较他的疑问中有多少敷衍的成分,继续道:“去乡下透透气吧,反正这个点回家也是高峰期,说不定要在路上挪一两个小时。” 吴端无奈道:“你就不能稍微发扬一下富二代精神,约个网红嫩模什么的?爸爸最近真的累,感觉身体被掏空……” 被铐了一晚上,他能不累吗…… 闫思弦勾起嘴角笑了笑,只报了一个地址。 “霍家村。” 吴端一愣,脱口而出道:“你要干嘛?” 说完这话,他又有些后悔,觉得自己态度太生硬了点,即便闫思弦说出了他的老家所在,也没必要急赤白脸,毕竟他的资料是可以在公安内网查到。 闫思弦却问道:“你就不想去看看父母?” 说这话时,他的眼神和今天谈论起唐二时一样,充满了担忧。 吴端会意,发动了车子。 “我能问个问题吗?”闫思弦道。 “说。” “你们那个村叫霍家村,可你姓吴,所以,你们家在村里属于外来户?” “大部分村民都姓吴,我家得话……至少从我太爷爷那辈就住在村里了。” “那倒奇怪了,为什么叫霍家村?” “那可是大有来历……” 闫思弦将副驾驶的椅背放了个舒适的角度,半躺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车内空间足够大,即便是他近一米九的个子,也并不显得局促。 看来,这是要将吴端的讲述当成睡前故事了。 “……据说以前我们那儿是两个村子,一个叫霍家村,一个叫吴家村。 抗战期间各村组织民兵,霍家村和吴家村也组建了民兵团。因为两个村子离得太近,而且村民本来就不多,民兵团就组织在了一处。 后来鬼子扫荡,相当惨烈……” 闫思弦没答话,看样子是睡着了。 一个半小时后,他的手机响起。 吴端本以为有人给他打电话,一看却发现是闹钟。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眯起眼睛看了看车窗外,此时车已在高速上行驶了近一个小时,两旁是农田,深的浅的绿色连城一片,十分开阔,一马平川,夕阳还剩下最后一点余辉,景色好,感觉空气也很好。 闫思弦伸手开了车顶的天窗。 “别……” 吴端没来得及制止,车内突然飘进一股臭味。 “地里应该刚上过肥。”吴端道。 “好肥。”闫思弦默默关上了天窗。 他看了一眼手机导航,“还得一个多小时,你靠边停,我开会儿。” “算了吧,你那手,行不行?” 自从那日闫思弦被给他拆纱布的妖娆女医生质疑“行不行”,这就成了吴端调侃他的梗,好好一句话,吴端非来个断句,以强调最后的疑问。 闫思弦瞪他一眼:皮一下你很开心? 吴端:好开心好开心。 “手不是问题,你要相信爸爸的技术。” 吴端终究拗不过闫思弦,在一处应急停车带停下,两人换了位置。 车重新发动,行了两三分钟后,闫思弦道:“相当惨烈,然后呢?” 过了几秒,吴端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追问刚才的故事。 吴端笑笑,心情变得很好,觉得这样的闲聊很能让人放松。 他就着闫思弦刚刚调整过角度的座椅,斜斜地靠在椅背上,继续道:“具体情况我不也知道,但那个战争年代,或许每天都在发生伟大的牺牲吧。 听老人讲,当时为了护着老百姓逃命,霍家村的那批民兵留下抵抗,最后全部牺牲,霍家村几乎只剩下老弱病残和妇女孩子。 从那之后,两个村就合成了一个,吴家村的人照顾和赡养了霍家村剩下的人,即便是******,粮食极度匮乏的时期,也是大家一起挨饿,没出现过欺负霍家村人的情况。 至于村名,为了纪念牺牲的人,老一辈保留了霍家村这个村名,从我爸爸那一辈开始,就慢慢叫开了,没人再叫吴家村了。” “真好。”闫思弦叹道,他看着前方路况的眼神无比柔和,转而又笑道:“或许只有那样的地方,能养出你这样的人吧。” “我这样?”吴端费解。 “跟深渊对视,能让深渊满脸羞涩转过身去……嗯,就是你这样的人。” “就当你夸我喽。”吴端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有点没心没肺。 他又试着开了一下天窗,此时已经没有味道了,空气十分新鲜。 晚风袭来,似乎能卷走所有烦恼。 一小时后,车子开进了霍家村。 霍家村响应国家新农业的号召,13年起逐步用花卉种植代替了传统的庄稼种植,一进村,空气里满是花香味。 吴端的工作,忙起来两三个月都没有休息,算一算,他连今年过年都没能回家,上一次回家还是去临市执行联合任务,顺便路过,回程时匆匆看了一眼。 此时,天已经黑了,吴端还是有些激动地指着窗外道:“那那那!快看!那是我家的地!” 闫思弦看了一眼,并不能看清,但总觉得吴端所指的那块大棚里的植物长势更好一些。 又行了几分钟…… “前头右拐,拐过弯第一个就是我家。”吴端指点道。 “就是这儿?”闫思弦努了努下巴。 “对对对……” 车拐过弯去,吴端觉得自己眼花了,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翻过了自家院墙。而且,那人身手还相当敏捷。 “你看到没?” 吴端有点不敢相信。 毕竟,霍家村是出了名的治安好,连续多年的文明村,可以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闫思弦则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吴端。 他一脚踩下刹车,并递给了吴端一把枪。 “你拿吧,快走,进去看看。” ===第二十一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3)=== 吴端知道有很多耸人听闻的警察故事,大都讲述警察如何被坏人报复、折磨。 他也曾多次梦到,自己某日走在街上,被一个突然从背后窜出来的人几刀捅成血葫芦。周围路人冷漠地看着他,任凭趴在地上呼救,大家只会躲开。 刚开始,这种梦令他手脚发凉,浑身发颤,后来似乎是习惯了,翻个身,暗骂一句“老子弄死你”,便继续睡去。 他从没想过,因为工作,乡下的父母会受牵连,直到他真真正正地看到那翻墙而入的人影举起了枪,枪口正对着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和大部分农村家庭一样,吴端家有个小院,进院门先是一面影壁墙,墙上是瓷砖贴出来的迎客松,过了影壁墙,便是两侧摆满了花架的院子,院子正当中的过道两侧种了葡萄,过道上方是葡萄架,天已热了起来,正是葡萄藤茁壮成长的时候,绿叶爬满了葡萄架。 想来有这绿伞遮盖,即便正午时分从院子里进出,也不会觉得晒。 正对过道的是一栋二层小楼,外立面贴着白色的瓷砖,不新也不旧。 为了通风乘凉,屋子正门敞开着,隐约能听到电视里正在播晚间新闻,主播的声音字正腔圆。 “观众朋友,以上就是今天的新闻内容,祝您……” 正对着堂屋门,饭桌已经摆了出来,其上形状不一材质不一的碗盘里冒着热气,饭香味十分诱人。 那就是所谓家的味道吧。 堂屋左侧的一间平房便是家中的厨房了,此时门也敞开着。 厨房里灶台很大,灶台上的铁锅也很大,给人一种乡下特有的质朴实在之感觉。 此刻,吴端的母亲正用锅铲翻搅着什么,她背对着厨房门,根本无法察觉身后正有个歹徒用手枪瞄准她。 吴端的父亲则坐在灶台旁,拿着一把蒲扇,往灶坑里舔柴火,时不时用蒲扇扇两下,以达到火借风威的效果。 “咋还没回来?”吴端的母亲问道,“快了吧?” “快了。”他的父亲答道,“要不我上村口看看?” 父亲显然已有些坐不住了。 母亲却道:“算了吧,万一你们爷俩走岔了,没碰上,他回来还得找你去。” 话虽这么说。 母亲却还是回过头,似乎是要朝着院门口的方向张望。 就在这时…… 砰—— 吴端听到锅铲乒乓落地的声音。 没人希望当着自己母亲的面开枪,即便是出于正义——对一个母亲来说,眼看自己的孩子对别人开枪——有可能剥夺他人的生命,那是相当残忍的。 可吴端知道,歹徒不会手软。 歹徒是个三十多岁的健壮男人,他手臂中枪,狼狈地踉跄了一步。 可他的枪并未脱手,那是一把土制手枪,枪口上有一个用矿泉水瓶做成的简易消音器——看来是个用枪的老手。 那歹徒心理素质相当过硬,踉跄的瞬间抬枪,朝着吴端和闫思弦所在的院门口方向便是几下点射,硬是将吴端即将脱口而出的“警察!放下枪!”挡了回去。 吴端和闫思弦向左右扑倒,躲闪着。与此同时吴端又开了一枪,他听到歹徒骂了一句脏话,似乎是被打中了哪里。 子弹有限,歹徒并不恋战,“清理”出门口的通道后,他便大步飞奔出了院子。 吴端心中百感交集,终究还是让父母见识到了他工作的危险性,还是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 他叫了一声“妈!没事!”算是安抚,再也顾不上多说什么,转身便和闫思弦一起追出了门。 一出门,正看见被歹徒吓了一跳,紧贴路边墙根呆若木鸡的邻居两口子。 吴端大喊道:“叔!帮我报警,他要杀人!” “诶诶!”那被吴端叫叔的中年男人如梦方醒,掏出了手机。 歹徒跑得极快,且显然是提前选好了逃跑路线,他一边跑,一边不时向后开一枪,以震慑追赶的两人。 此时正是刚刚吃完晚饭的时候,村民们喜欢在这出来遛弯,男人们抽着烟,有的还凑了牌桌,妇女三五成群地聚在院门口,一边干着手里的零活,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拉闲话。 见有村民,歹徒十分嚣张,不管不顾地冲着几个妇女聚集的地方就开了一枪。 妇女应声倒地,吴端急得冒泡,大喊道“进院!他有枪!快进院!” 许是因为他用了方言,村民很快反应过来,纷纷往就近的院子里窜,也算是反应迅速。 吴端再也不敢紧追,停下脚步,检查那妇女的伤势,闫思弦略一犹豫,远远追着那歹徒。 中枪的妇女捂着腿,嘴里吱哇乱叫。 只见其左侧大腿中弹,鲜血瞬间在地上淌了一大片,看样子伤及股动脉。 吴端让她就地躺下,心脏与腿部伤口处于同一水平,以降低伤口处的血压。 他一边大叫,指挥一名胆大的男性村民去卫生院叫大夫,一边脱下自己的衬衣,紧紧系在伤口上方,还在拨打120电话时亮明了警察身份。 做完这些,村卫生院的大夫赶来了。 吴端认得那大夫,小时候有个头疼脑热都是他给瞧,论起辈分,他还得叫那人一声伯。 大夫接替吴端,替伤者按住伤口,道了一句“交给我”,一脸天将降大任的表情。 吴端虽然担忧那妇女的安危,但深知自己留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加之他牵挂这闫思弦,心中总有种不太好的感觉,终于起身朝着歹徒逃走的方向追去。 刚追出十几米,又是两声沉闷的枪响——那是装了简易消音器后特有的枪声。 吴端的心瞬间揪了起来,他知道闫思弦手无寸铁,且手上还有伤。 他循着枪声的方向猛跑,口中大喊着:“小闫!小闫你怎么样?在哪儿呢?!……小闫!回话!” 没有回应,吴端登时乱了阵脚。 后山,后山的方向。 他只能朝着那地方狂奔,目光不确定地四处游移,既希望快点看到闫思弦,又害怕看到他倒在血泊里生命垂危。 小闫!无论如何要活着啊!小闫! ===第二十二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4)=== “这儿!” 吴端终于听到了闫思弦的回应,只有简短的一个字,他却瞬间判断出,这一声答应中气十足,闫思弦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转过一处拐角,他看到闫思弦有些狼狈地安抚一个肩膀受伤的女人。 又是中弹! 中弹的是个年轻女人,直在地上打滚,口中一会儿喊疼,一会儿喊着自己的胳膊断了,感觉不到胳膊了,她脸上眼泪鼻涕汗水混杂,几乎看不出面貌。 但看衣着,吴端几乎可以确定,她不是本村人。 闫思弦想要按住女人,以免她打滚时将伤口扯开,无奈手上有伤,根本使不上劲儿。 吴端按住了女人,检查之下发现并无对穿伤口,看来子弹还留在她肩膀处。 “别动,120就快来了。”吴端道。 女人大哭,道:“这穷乡僻壤的,救护车能来吗?……我的胳膊要废了……啊啊啊啊……” 在一些城里人印象中,农村可以直接跟穷乡僻壤画上等号。 吴端一言不发,扶起女人,几乎是半扛半拽地把她往村卫生所的方向带。 好在,两个胆大的村民赶来,吴端立即将人交给了村民,嘱咐道:“把两个伤员集中在一块,方便救护车一趟都接走。” “放心,交给我们。” 两个村民小心翼翼地哄着那女人走了。 “人钻林子里了?”吴端问道。 闫思弦看着后山上的茫茫树海,“嗯,我没敢往前追。” 贸然去追危险重重,对方有枪,一进林子便是敌在暗我在明的局势。 吴端点头表示赞同他的做法,又问道:“唐二会找我父母报复,你一早就在想到了?” “不难猜,毕竟人家相依为命的弟弟死在你手上,我要是唐二,也会找你最亲近最在意的人报复。” 吴端低头沉默片刻,诚恳道:“今天多亏你,要不是你让我回家,我真想不到会怎么样……” 闫思弦捂着手,看来是刚才救治伤者时牵扯到伤口,疼了。 他挑起嘴角笑笑,“不客气,这都是爸爸应该做的。” 吴端的父亲拎着一把菜刀追了过来,恰好听到闫思弦的话,面露疑惑。 闫思弦:叔叔我错了,我再也不作死了…… 吴端的父亲,吴道远,戴着一副近视镜,那眼镜颇有些年头了,银框的颜色已经磨损得七七八八,露出了里面的铁红色,一侧镜腿上还缠着胶布。 他整个人看起来,给人一种老派知识分子的感觉,文质彬彬的,穿件白衬衫你就会以为他是个老教室,戴个蓝套袖你就会以为他是个老会计。 总之,很难将他跟花农画上等号。 他后背挺直,身板消瘦,是那种“有钱难买老来瘦”的瘦,很健康的感觉。 看到吴道远,吴端立即道:“爸,你咋来了?我妈呢?” “放心,我们都没事。” 虽然吴端也知道歹徒并未冲他母亲开枪,但听了这句话心才放下来。 吴道远继续道:“人是冲着我们来的?” 吴端不敢隐瞒,点了点头。 吴道远也点点头,平静道:“不怕的。” 这让闫思弦十分诧异,他没想到吴父在面对这种事情时,竟是如此淡定。就好像……自从儿子做了警察,他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今天的场面,他似乎已在心中预想过。 许是为了让儿子放心,吴道远继续道:“那人是冲我们来的,却害别人受伤,你妈过意不去,去卫生所了,起码先看看人家是什么情况。” 吴端不知该接什么话,他内心极度愧疚,在他的印象中,霍家村连偷鸡摸狗的事都没出过,更别说恶性伤人事件了。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给原本幸福的人们带来了恐惧和灾难。 —————————— 村卫生所。 村民将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村支书拿着一支扩音喇叭喊来喊去,让村民们给救护车让出路来,无奈村民们好奇心太重,怎么喊都没用,直到村支书骂了脏话,又抬脚踹了几个后生的屁股,人群这才逐渐散开,卫生所外叽叽喳喳的议论声渐渐小了。 受伤妇女的家人赶来,她丈夫焦急地跟医生说着什么,嗓门很大,她最小的孩子才八九岁,立在母亲病床前,看到母亲的裤子整个被血染红,白色的床单和底下的褥子也被染红了一大片,吓得嚎啕大哭。 那妇女原本十分软弱,可一见自己的孩子,便又坚强起来,咬着牙告诉自己千万挺住,还伸手帮孩子擦擦眼泪,低声说着自己没事。 与她相比,临床那个倒霉的城里女人十分安静。 她伤势并不重,在医生的简单处理下,已经止住了血,闭目等待着救护车。 她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表示着对卫生条件很一般的霍家村卫生所的嫌弃,拒人千里之外,淳朴的村民们并不敢上前来跟她说话。 直到吴端的母亲进门,问大夫有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那城里女人的眼皮终于动了一下,睁开一条小缝。 她看了一眼吴端的母亲,又看了一眼卫生院开着的后门。 她已计划好,动手后先逃出后门,后门连着个院子,院里有一栋三层小楼,看样子是医生的家。 侧面的院门开着,几步就能逃出去,从另一条通往后山的路上山,想办法跟同伙汇合。 想清楚了计划,女人紧了紧握在手中的一枚刀片。 一跃而起扑向吴端的母亲时,女人在心中骂了同伙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玩意儿”。 —————————— 后山山脚下。 好在,吴端被复杂的情绪左右,几乎丧失思考能力时,闫思弦却还在琢磨着刚才发生的事。 “不好!”闫思弦突然道。 “不好!”闫思突然弦拔腿就跑,并问吴端道:“伤员是送卫生所了吗?” “没错啊!”吴端赶紧跟上,往卫生所带路,并问道:“怎么了?” 闫思弦面沉似水,“越南黑帮规矩森严,一个没完成任务的杀手,只有死路一条。” “难道……他还敢回来?现在?” “不,那女的……”闫思弦指了指自己衣服上的鲜血——那是从肩膀受伤的女伤者身上沾到的,“她不是你们村人吧?那她是从哪儿来的?大晚上去后山干嘛?” 他这么一问,吴端登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后山可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的一条山脉,其上植被、地形复杂,有些地方还十分陡峭。 小时候家人可没少拿后山的熊瞎子、野狼,甚至女鬼吓唬吴端,目的就是不让他往后山上跑。 这大半夜的,一个外来女人在后山附近徘徊,且恰好出现在歹徒逃跑路线中出村的地方,吴端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她跟歹徒是一伙的,负责接应,或者在歹徒一击失手后进行补救。 ===第二十三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5)=== 霍家村卫生所。 就在城里女人一跃而起,扑向吴端的母亲时,一个人影飞也似的冲进了屋。 “蹲!妈!” 因为焦急,吴端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锐,加之他用了方言,这一句喊话如一颗炸裂的子弹,竟是有些刺耳。 吴端的母亲第一时间就听出了儿子的声音,她毫不迟疑,迅速照做。 这或许就是血缘的微妙之处,毫无保留的信任。 刀片在吴端母亲头顶一厘米的位置划过。 哐啷啷—— 吴端一下子扑倒了那女人,惯性太大,女人的头撞在墙壁上,晕了过去。 “操你大爷!” 面对要杀他父母的人,吴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破口大骂,要不是做为男人和警察的底线,他真恨不得立即就手撕了这女人。 闫思弦紧跟而来,看到吴端将人救下,长长松了口气,扶起吴端,“你没事吧?” 吴端摇头,给女人戴上了手铐,又搜了身,确定她没再藏什么凶器。 救护车和警车先后赶来,受伤的妇女被送走,吴家过意不去,吴道远将家里的一千多元现金全部塞给了伤者家属,吴端也将身上的钱给了人家,并再三嘱咐家属,需要用钱就找他,他来想办法。 女人被押上警车,送往县派出所。 她的同伙逃进了后山,特警迅速赶到,开始组织搜山。 霍家村并不属于墨城管辖范围,但因为两地相邻,曾联合行动数次,吴端跟当地公安局的两三个人十分熟稔。 恰好负责他这案子的,就是个熟人。 对方不敢怠慢,消息很快传回了墨城,刑侦一支队的微信群里炸开了锅,正在休假的众人纷纷请求赶来支援,被吴端劝住,局长赵正也在知悉情况后第一时间打来电话,询问吴端父母的安危。 赵正的语气里不无担忧,“对方如此明目张胆,又涉枪,干脆把父母接到墨城来,局里负责保障两位老人的安全。” 吴端道了谢,向父母说明情况。 母子两人都看向吴道远,显然,关键时刻,家里还是父亲说了算的。 吴道远却一摊手,“你们看我干啥?” 他转向吴端:“该怎么处理,你们单位没个规矩?就按规矩办。” 吴端赶紧应下。 吴道远又对自己媳妇道:“明儿个一早我要去医院看看道坤媳妇,人家是因为咱们才受了无妄之灾,给点钱就了事,咱们成啥人了。” 道坤,大名吴道坤,他媳妇便是那腿部中枪的妇女。 “哎哎,”吴端的母亲连连答应,“那我把卡带上,咱们到县城顺便取点钱。” 吴道远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又对闫思弦伸出了手,“你是吴端的同事吧?” 闫思弦赶忙伸手,毕恭毕敬跟吴道远握了一下,“叔叔好。” “好。”吴道远道:“走吧,回家吃饭。” 家肯定是回不了了,做为第一现场,吴端家院门口拉了警戒带,院子里打了大灯,四五名痕检正在忙碌。 吴端抬起警戒带,走进院子,问道:“怎么样?有发现吗?” 立即有相熟的刑警跟他打招呼。 “吴队!”刑警道:“找到两枚弹壳,其余的……暂时没发现。” 吴端径直进了厨房。 锅里正炖着一直鸡,刚好到了该出锅的时候,香气四溢。 吴端用一只不锈钢饭盆盛走了一半,又和父亲吴道远一起进屋端走了一盘牛肉,一盘西红柿炒蛋,一盘青菜。 临出门,吴端对现场忙碌的刑警道:“歹徒只在院子里停留,没进屋,也没在我家开枪,当时他从这里翻墙进院,在葡萄架底下,要向厨房开枪,被我打断了……厨房锅里还有菜,桌上的菜也留给你们,兄弟们晚上加个餐,太晚就别回了,楼上两间卧室,还有客厅沙发,随便凑合一下吧。” 刑警们风餐露宿惯了,也不跟吴端客气。 吴道远带着吴端和闫思弦往另一处院子走,并道:“今晚你俩哪儿也别去了,先上你爷爷家住一宿,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吴端看了一眼闫思弦,见他没异议,便答应下来。 爷爷家的格局跟吴端家差不多,只是房子看起来老旧一些。 见宝贝孙子回来,老人家十分开心,又担心儿子儿媳的安危,拄着拐杖非要亲自进厨房,给他们加两个菜,并放话抓住凶手前一家人就住他家,哪儿都不准去,颇有“一家人就要齐齐整整”的意思。 为了不让吴端担忧,饭桌上,长辈们努力营造热闹的氛围,两个小辈尽力配合。 吴妈妈——靳(jin,四声)花花女士,十分热心地询问闫思弦。 “小伙子长的好俊,多大了?” “父母身体好吗?” “有女朋友吗?” “没有啊,我二姐的表舅的邻居的孙女条件很不错哦,也在墨城上班,护士,正式工哦,要不你们认识一下,这是她的微信……我就经常跟吴端说,自己条件啥样心里没点数吗?别老眼高手低的,找个会过日子的姑娘才是正道,你喜欢范冰冰,人家范冰冰也得喜欢你啊……” 吴端:我更喜欢***…… …… 遭受了靳花花的相亲十连后,受惯了西式教育的闫思弦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任由靳花花拉着他的胳膊,语重心长地从结婚聊到了二胎。 闫思弦眼神有些呆滞,低头苦苦刨饭,饭量竟是以往的两倍不止,似乎是化郁闷为饭量了。 吴端想笑,说真的,他挺感激闫思弦,这次回家,闫思弦显然帮他挡下了一大波攻势。 热热闹闹吃完一顿饭,留下睡觉是不可能了,吴端牵挂着案情进展,想立即赶往县公安局,参与对那女歹徒的突审。 他帮家里锁好门,又叮嘱负责保护吴道远、靳花花的三名民警,让他们晚上务必打起精神。三民该民警承诺倒班值守,至少保证两个人处于戒备状态。 上了车,闫思弦打了个大大的饱嗝,无奈道:“你这人怎么回事,开光嘴,还是柯南体质。” 吴端只能苦笑。 闫思弦也不忍再多挖苦他,便道:“阿姨说的事儿,你怎么想?” 阿姨自然是指靳花花女士。 “什么?”吴端不解。 “关于结婚生孩子什么的……你有30了吧?还不结婚?” 吴端怒道:“29!还没到30呢!” 转而又道:“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连父母的安危都没法保证,况且是女朋友或者妻子呢? 咱们干这行的,说不好听点,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光棍一条,没牵挂挺好的,免得拖累别人,反正……我没想过结婚。” 闫思弦沉默,吴端反问:“倒是你啊,你那种豪门家庭,就没催着你赶紧……呃……配种?毕竟传宗接代是大事啊。” 闫思弦挑挑眉,“你很了解我这种豪门家庭?” “八卦新闻总看过嘛,女明星嫁了豪门不都拼命生儿子保地位吗,有的生了儿子还进不了门呢。” 闫思弦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道了一声“肤浅”便闭目不再说话。 ===第二十四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6)=== 布县。 虽只是个县,因为在皇城边上,布县的老百姓便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对外向来宣称自己是帝都人。 布县公安局位于县城唯二的商业街交汇处,左边是并排的3家银行,右边不出100米有4家金店,挨着公安局似乎能给商家带来不少心理安慰。 吴端和闫思弦赶到布县公安局时,已是后半夜。 一进门,正碰见个认识的刑警队长在审讯室外灭烟。 走廊上烟雾缭绕,垃圾桶上方的灭烟槽里插了十几支烟蒂。 那刑警队长作势又要掏烟点,被吴端按了一下拿打火机的手臂。 “少抽点吧。”吴端道。 那人便不再掏烟,“也对,一辈子熬下来,要是老了熬出个肺癌,太亏了。” “怎么样?”吴端朝着审讯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身份问出来了吗?” “进来就说过一句话,’故意杀人,未遂,判不了死刑。’妈的再问就什么都不说了,亡命徒啊……”那刑警队长问吴端道:“你这是得罪谁了?竟然要杀你全家?” “一个……大佬?”吴端也不知该如何形容带有神秘色彩的唐二。 他拍拍那刑警队长的肩膀,“不好意思,兄弟,给你添麻烦了,已经通知墨城公安局过来接人,明儿一早我们就把人带走。” “诶诶你说哪儿去了,”那刑警队长忙道:“我是这意思吗?!” 吴端道:“我明白,可人是冲着我来的,这案子有多危险,有多麻烦,难说,兄弟们挣点奖金不容易,我不能把烂摊子铺得到处都是。” 那刑警队长不再坚持,只道了一句“那你放心,你父母那边,我派人照应。” “多谢。” 吴端指指审讯室,刑警队长点点头,他便和闫思弦一同走了进去。 审讯室里坐着的女人应该有二十七八岁,皮肤偏黑,相貌并不出众,身材却十分吸引人。 她不是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凹凸有致,而是一种十分敏捷健壮的感觉,你看着她,便会联想到非洲草原上野生的猫科动物,或者一辆兼具流线型和肌肉感的超跑。 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坐着,却给人一种正在积蓄力量的感觉。吴端甚至有一瞬间晃神,他怀疑自己真的从这女人手上将母亲救下来了吗? 闫思弦却并未被对方的气场所影响,他从容落座,道:“听说你不喜欢说话。” 女人用沉默回答了他。 “没关系。”闫思弦随意地指着吴端道:“你应该早就了解过他了吧?你们要杀的就是他父母,你行动失手,是因为他及时赶到,就不用多介绍了吧?” 女人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我能打听个题外话吗?买两条命,雇主付了多少钱?” 没想到,这次女人却答话了。 “30万。” “啧啧,”闫思弦道:“便宜了。” “我也觉得。”女人的视线不经意地从吴端脸上扫过。 “所以你们只是雇佣关系,严格来说,你不是唐二的人,为什么要替他保秘?” 听到“唐二”,女人恢复了沉默。 闫思弦知道,绝不能陷入僵持,于是他继续道:“好吧,不说唐二,说说你……呃……无名氏小姐?” 女人显然并不打算接话补全自己的名字。 “你刚刚说什么?故意杀人未遂,判不了死刑,是吗? 话倒没错,看来你很了解中国法律,但你应该并不了解中国警察,这是你第一次跟我们打交到吧? 指纹库和dna库里都没有你的信息——即便你装出老手的样子,但老手可不会像你这么干。 一上来就承认故意杀人未遂?呵呵,老手会百般抵赖,为了脱罪,连’不小心跌倒,正好倒向那个妇女’这样的谎言都编得出来……” 闫思弦注意到,女人神色微变,眼中有了懊悔之色。 但她的情绪波动转瞬即逝。 “哦……no……”闫思弦摇头,“现在改口恐怕晚了……况且,你该考虑的也不是改口的问题。 不妨告诉你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们会不惜一切代价,查出你的身份,揪出你之前做过的案子。 这不是你第一次杀人吧?你们的计划还有后手,可不像菜鸡的做法。 就算这次是未遂,那之前呢? 啧啧……你不会以为之前的每一次犯案都天衣无缝吧?……我说了,那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调查,甚至包括向监狱里的服刑犯打探消息,或者花钱向国际掮客购买消息……你觉得我们不会?那些欧美刑侦片里酷炫的事我们干不出来?那真可惜,据我所知,无知者只配跟失败作伴。 你觉得我危言耸听?看来你不了解中国警察,对警察下手要付出代价的。 我很好奇,这一点,你的雇主竟然没告诉你,他应该很有经验,他弟弟的死就是前车之鉴…… 说回你的秘密吧,你真以为犯过的罪能藏住?” 女人依旧沉默,但此刻的沉默与一开始不同。 一开始,她的沉默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这种心态,在第一次被捕的重犯里比较常见。 可是现在,闫思弦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从没想过——或者说她根本不敢想的那种结果,她有了顾虑。不堪一击的侥幸心理被狠狠砸烂,女人既害怕又迷茫,但拜她超强的心理素质所赐,她还能故作镇定地强撑着。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 闫思弦:该说的我都说了,接下来看你了。 吴端:交给我。 两人的眼神交流只在一瞬,吴端很快接过了话头。 “你不是中国人吧?国籍在哪儿?越南?”吴端从那女人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看来是了,怪不得你盼着以故意杀人未遂入狱,你接了唐二的活,却搞砸了,对你来说中国监狱是个安全的好地方吧? 可是,我们凭什么花纳税人的钱给一个外国人提供保护?引渡像你这样的犯人,怎么看都是一笔划算买卖,而且我相信,越南政府巴不得以一次成功引渡提高国籍声誉,等你被回到越南,唐二自然会收拾你。 哦,我忘了,你不是故意杀人未遂,你只是不小心跌倒,倒向了那名妇女,我们可不会胡乱抓人,不过……” 吴端转向闫思弦道:“海关那边怎么说?她的护照还是入境方式有问题?” 闫思弦淡淡道:“都可以。” 吴端点头,“那看来案子也不用查了,引渡流程也省了,直接驱逐回越南应该是最省事的做法,重点是……别忘了给唐二放风声……” 他转向女人,“一个礼拜,最多一个礼拜,你就又能跟唐二见面了,到时候,替我跟他问声好。” “我……我……” 女人终于说话了,一开口嗫嚅着十分犹豫。 吴端和闫思弦耐心等待着她在心里将账算清楚。 ===第二十五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7)=== “我说了,你们就能保我的命?”女人问道。 “能。”吴端直截了当地给出答案。 “以前的事……也不追究了?中国可是有死刑的。”显然,女人手上还有其他命案。 “你运气不错,我们的目标是唐二。” 女人又低头沉默,显然这决定十分艰难。 “你不想得罪唐二也行,还有个办法,”吴端道:“知道你同伙躲在哪儿吗?带我们去找他。” 这次,只思索几秒钟,女人便答应下来。 —————————— 依旧是后半夜,一名当地民警开车送吴端和闫思弦回霍家村,不过20分钟车程。 两人一坐上后座,闭眼便睡着了,实在是累极了。 临睡前,吴端听到闫思弦迷迷糊糊嘟囔了一句:“别流口水……” 进村有一截土路,车子颠簸,吴端被颠醒,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闫思弦已经醒了,正皱眉看着车窗外。 “下雨了。”闫思弦道。 “下雨了。”吴端也皱起眉头。 野外大范围的搜捕,往往要借助警犬帮忙。 而雨水会掩盖嫌疑人的气味,使得警犬无用武之地。 两人到霍家村后山时,果然看到四五条警犬刚被领下山,毛都湿了,乖乖蹲坐在车里。 其中两条还从车窗探出个脑袋,似乎在享受少有的雨水带来的清新空气。 训犬员正跟负责搜捕任务的布县特警队长说着什么,两人都是愁眉不展。 见到吴端,特警队长上前几步,拍着吴端的肩膀道:“家里没出事就好,凶手总能抓住。” 吴端道了声谢,指了指从后一辆面包车下来的女人道:“她会带咱们找到同伙。” “那太好了。” 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女歹徒,她道:“我们踩点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山洞。很隐蔽,要不是机缘巧合,不可能找得到。 作案时间也是故意挑的昨晚,因为天气预报说有雨,下雨有利于躲避警犬追踪。” “带路吧。”闫思弦道。 女歹徒被两名特警押着上了山,闫思弦和吴端紧随其后,他们身后是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 涉枪,特警们打起了12分的精神,拿出了双倍的小心。 山路曲折。 一开始还有一条羊肠小路,说是小路,不过是被人踩出来的草比较稀疏的地方,走了约莫20分钟,路便没了,草长莺飞。 草叶上的雨水打湿了两人的裤脚,有点难受。 好在,即便下雨,北方的山林也是干脆凌冽的,并不似南方的树林那般粘腻潮湿危机四伏。 一队人沉默地走着,中途没有休息,有特警拿出随身携带的压缩饼干和水壶,大家一边前行,一边解决了午饭。 女歹徒体力很好,脚下步伐丝毫不露疲态。 她在赶时间。 走了近三个小时,闫思弦突然问道:“你们约的几点?” “早上10点。”女歹徒道。 吴端不明所以。 闫思弦解释道:“歹徒不可能无限期地在山洞等着同伴,超过某个期限如果她还没出现,那歹徒就会认为她落网了,独自逃命。” 吴端了然。 闫思弦继续道:“他们时间选得很好,一夜搜寻,正是特警人困马乏放松警惕的时候,10点钟出逃,能逃脱的可能性最大。 但他应该不会乖乖等到10点,毕竟,时间过去得越久,同伙这边的不确定越大。” 闫思弦看看手表,叹道:“8点49了。” 吴端有些焦急,问那女歹徒道:“还要走多久?” 女歹徒看着前路,估算道:“大概……半小时吧。” 路滑,一行人此刻相当狼狈,走几步就有人滑倒,那女歹徒戴着手铐,重心最为不稳,要不是两旁的人扶着,不知要跌多少跤,但她始终没提出打开手铐的请求。 众人坚持着,又走了近40分钟,女歹徒停下脚步,轻生道:“快了,就在前头。” 她转过头,看着吴端和闫思弦,细细描述道:“前面有个土坡,土坡上垂下来很多藤蔓,坡底下草也很高,洞就在土坡下面,被植物盖得很严实。 我们在上面搭了块木板,人就算踩上去,也不会发现。” 女歹徒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不能就这么带你们过去,他有枪,又能看见外面的情况,万一把他逼急了……” 她没把话说完,但意思已经非常明显。 她想独自去山洞跟同伙交流。 考验信任的时候到了,吴端和闫思弦交换这眼神。 闫思弦似乎早已料到这一结果,淡定道:“谁都不用去,等吧,等到10点,他要是还在,自己会出来。” 说完,闫思弦便蹲下身休息——怕有蛇虫,虽然累极了,他也不敢坐。 特警队长用高倍望远镜观察了前方片刻,得出结论:“的确有个土坡。” 他有些踌躇,跟手下低声商量一会儿,对吴端和闫思弦道:“我带两个人绕到土坡上头去,等会儿要是有人出来,也要第一时间制服他。” 又过了约莫15分钟,吴端透过高倍望远镜看到了前去包抄的三人。 沙沙沙……哗哗哗…… 风雨帮他们掩盖了脚步声,三人很快选定位置,在土坡上趴了下来。 在这堪称原始的地方,一切都是寂静的,时间似乎过得很慢。 吴端听到闫思弦“嘿”了一声,看了他一眼,只见闫思弦背着身,以为别人瞧不见他从一截朽木上摘了两只蘑菇。 摘下蘑菇后,他随便擦擦,装进了价值不菲的上衣口袋里,可见五谷不分的闫总着实好奇。 吴端在心中骂了一句“败家玩意儿”,嘴上却说:“少做亏心事。” 闫思弦:??? 吴端指着那节焦黑的朽木,“容易遭雷劈。” 闫思弦!!! 好在,天上只是飘着小雨,并没有电闪雷鸣。看着闫思弦被骗得一愣,吴端勾起了嘴角,这家伙只是间歇性的智商高吧? 10:02 通过望远镜,吴端看到原本趴在地上隐蔽的特警队长突然抬了一下头,他向两名手下打着手势,朝自己左下方大约七八米的地方指了一下。 “出来了!”吴端有些激动,“咱们也摸过去?” ===第二十六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8)=== “来不及了。”闫思弦道:“等吧,他们三个人,够了。” 吴端按捺下焦急,因为视线受阻,他并不能看到那男歹徒的位置,只是隐隐看到特警队长低着头,紧紧盯着一个方向,撑在地上的手臂肌肉似乎十分紧绷,随时准备——他的确扑了上去。 砰—— 听到枪响的瞬间,吴端竟奇迹般冷静下来,他指着那女歹徒,对闫思弦道:“你!还有你们俩!留下!看好她!” 闫思弦已经奔到了女歹徒身旁,对吴端道:“放心去!” 其余特警立即跟吴端一同奔向枪响的地方。 “没事!” 看到吴端一脸担忧,特警队长将那已经被戴上手铐的歹徒从地上揪起来。 “奶奶的,差点着了这小子的道。”他指了指自己腿侧被子弹刮破了的裤子,“幸亏裤子肥,真他娘的险!” 吴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听到耳麦中闫思弦的声音。 “我先带女的走了,”闫思弦道:“考虑到接下来的审讯?,暂时别让俩人见面吧。” 吴端立即会意。 “那你小心。” “不要紧,后援离咱们很近了,十分钟就能汇合。” “好。” —————————— 布县公安局,审讯室。 布县公安局总共有三间审讯室,其中一间装了单面玻璃。 此刻,女歹徒就坐在有单面玻璃的审讯室里。 闫思弦在她对面,看起来是放松亲切的。 “所以,你还是选择保唐二?” “我不能把他供出来,你们不会懂的……”女歹徒担忧道,“我已经帮你们抓到人了,你们不能……” 闫思弦点头,并伸出一只手向下按了按,“别激动,我们没打算出尔反尔……” 他将那男歹徒的一张照片摊在桌上,又拿出一张警方仅有的面目模糊的唐二的照片。 “你干嘛?!” 看到唐二的照片,女歹徒抗拒地向椅背上靠了靠。 “闲聊几句,不介意吧?我保证不提唐二……要不这样,你还有什么疑问,也可以……” 审讯室外。 吴端站在单面玻璃旁看着里面明显没聊到主题的两人,两名布县刑警押着男歹徒往相邻的审讯室里,却被吴端叫住了。 “谁让你们把这杂碎带来的?”吴端锐利的目光从那男歹徒脸上扫过,“女的都交代完了,他还有个屁用,送看守所去!让他等着遣送回国!搞我家人?好啊……我双手把你还给唐二……” “可是……”负责押解的刑警道:“吴哥,咱们办事得按规矩,这人不审就……” “规矩?!屁!他杀人的时候讲规矩吗?……老子拧断他脖子之前,赶紧让他滚!” 吴端注意到,在他跟刑警对话时,男歹徒的目光偷偷看向了单面玻璃。 他能清楚地看到审讯室里的女歹徒,以及桌上专门被放大了的他自己的照片。 看不出这男歹徒的情绪,吴端决定加一把火,他假模假式地冲着耳麦喊道:“报告上面批下来了?……好!流程的事儿尽快!能省就省!……对!遣送回越南的……关个屁!妈的别想花咱们纳税人的钱在中国吃白饭……这种杂碎,就该送他回去吃枪子!……女的留下!女的帮我们抓着同伙,就是诚意,我们只跟有诚意的人合作……对,给她算立功,给点甜头,后头抓唐二还用得着……” 吴端扭头,发现那男歹徒竟然还在,厌恶道:“还不弄走?!妈的都聋了吗?要不要给他开个欢送会?!……他是你们家亲戚啊?!” 吴端瞪着眼爆喝,押送男歹徒的刑警便不说话了,显然不想触霉头。 “走!”他们按着男歹徒的肩膀,想让他调头。 “等等!等等!”男歹徒突然开始用力挣脱,“我说!我也说!她什么都不知道!活儿是我接的!……你们想抓唐二?啊?用我!用我啊!” “屁!”吴端挥手,“带走带走!你算什么东西?老子用得着你?!” “别!别!……给我个机会……唐二叫唐且歌!”男歹徒几乎是扑倒在地,双手死死扣住地砖缝隙,巴不得自己手上长出章鱼吸盘。 唐且歌。 吴端心中一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他蹲下,看着男歹徒,似乎在估量他的价值。 男歹徒从他的眼中看出了恨,他曾试图杀死眼前这个刑警的家人,所以他当然恨,但他恨得十分隐忍,他知道敌人是唐二,在抓住唐二之前,他什么都能忍。 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能做成。 男歹徒突然有些后悔,或许不该接这单生意。 大约两三秒的估量,吴端终于有了结果。 他摇了摇头。 立即有四只手按上了男歹徒的肩膀和后背,瞬间他汗如雨下,“不不不……别送我回去!我有用……我能帮你们!……对不起!对不起行吗?……我也是受人指使啊!……我知道唐二在哪儿!他就在中国!” 吴端终于又分了一点余光给那男歹徒,他指了指旁边的审讯室,“3分钟,你只有3分钟,证明你的价值,我会重新考虑遣送文件上写谁的名字。” 男歹徒如获大赦,被送进了隔壁的审讯室。 吴端没急着跟进去,透过耳麦,他低声道:“多谢大家配合……小闫,出来吧,不用演了。” “所以,不用等几年之后,我们抓住唐二,你回国也不会有什么危……” 闫思弦的话戛然而止,他起身,收起桌上的照片,十分绅士地对女歹徒道:“跟你聊天很愉快。” 那女歹徒注意到,出门时闫思弦勾了勾嘴角,似乎真的很愉快。 一出审讯室的门,正好看到吴端,两人相视一笑,闫思弦朝隔壁的审讯室努了努嘴,道:“你不进去审?” 吴端摇头,“我不会给他谈条件的机会,要让他觉得,我根本懒得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如果他不努力争取,机会瞬间就会失去。” 闫思弦摸摸肚子:“饿了。” “走,吃饭,我看公安局旁边就是牛肉面。” 闫思弦撇撇嘴,“我想吃炖鸡,牛肉,西红柿炒鸡蛋,青菜……” ===第二十七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9)=== 从布县回来后,吴端被赵局单独叫去谈了一回话。 赵局的意思是让吴端接受局里24小时保护,直到抓住唐二。 “仗还没打我就先当缩头乌龟,岂不是涨他的士气灭咱们警察的威风?” 吴端拒绝得十分果断,赵局知道再劝下去没有意义,便问道:“你父母现在怎么样?” “已经接到我的住处了,派了一组刑警专门负责保护他们的安全,”吴端苦笑一下,“以前总想着把他们接来一起住,没想到是以这种原因。” “人平安就好,事总会解决。”赵局一转话题道:“我看了审讯记录,据杀手交代,唐二常年在中越边境活动,每次干完非法勾当就躲回越南,这是他的老套路了,但碰到大买卖的时候,他也会亲自往内地走一走。” “是啊,现在他就来内地了。” “为了报复你?” 这原本是个陈述句,最后赵局还是扬了扬调子,将它变成了疑问句。 吴端知道赵局在困惑什么,这个问题也同样困惑着他。 崇岭市离墨城有近一千公里,如果是报复吴端,为什么选在那么远的地方落脚?唐二会不会还有别的打算? 赵局拿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审讯记录,“崇岭市,你觉得这消息可信吗?” “只能姑且信之,因为没有别的消息来源了。我打算去一趟崇岭市,查一查。” 赵局沉默片刻道:“要干咱们就下定决心,战略上藐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管他在越南多牛逼,敢在咱们的地盘撒野,就让他有来无回!” “领导英明!”吴端开启贱兮兮的拍马屁模式,收获赵局白眼一枚。 “什么时候出发?”赵局问道。 “计划是今天,最迟明天。” 工作中,吴端很少给出不确定的答案。 “明天吧。”赵局帮他做了决定,“好不容易家人团聚,今天给你放假,陪陪父母,明天走。” “好。”吴端答应下来。 赵局又道:“用不用我跟崇岭那边打个招呼?让他们……” 吴端摇头,“我跟闫思弦过去的事儿,暂时保密吧,对局里同事,我都说是进安全屋接受保护了,我怀疑……”吴端咽了一下口水,“唐二选在崇岭市落脚,我怀疑崇岭市公安系统有唐二的人。” 赵局皱眉思索片刻,“所以,你们俩过去的事,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你这是要……秘密调查?” “是。” 赵局不说话了,吴端试探道:“那……您要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赵局点点头。 他刚走到门口,只听赵局道:“你父母那儿,再派一组人。干咱们这行不能有后顾之忧,心里不踏实容易出事儿。” “哎,知道了。” 翌日,赶往崇岭市的动车上。 闫思弦打着“方便说话”的旗号,眼都不眨地直接包下了一个软卧包厢,吴端本想以“局里没法报销”为由劝一波,但感觉这理由十分苍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再而衰三而竭,最终话被他咽回了肚子。 他真怕闫思弦回一句“那算了,反正不能报销,还是坐我的私人飞机吧。” 崇岭市距离墨城有5个多小时车程,两人最近几天可谓枕戈待旦,都没休息好。一上车,一人占据了一张下铺,几乎瞬间就睡了过去。 五个小时后,吴端感觉有人拍自己的肩膀,醒了。 “该下车了。”闫思弦低声道。 吴端揉着眼睛,“你知道吗,我上次睡觉大概是香港回归以前。” 闫思弦笑笑不说话,吴端伸了下懒腰,叹道:“哎妈呀真想跟***一样躺着就把钱赚了……” 这回,闫思弦真没忍住,一口矿泉水喷了出来。 “她也不光躺着……吧?” 吴端:“……” 吴端:我擦这货是谁这货跟黄心萝莉学坏了我不认识这货! 车窗外开始出现零星的建筑,已到了城市边缘,两人收拾好东西,但距离停车还有几分钟。 闫思弦在床铺上坐下道:“崇岭市300万人口,你想过吗,怎么从300万人里把一个人找出来。” “先不找他,我要先搞清楚他为什么去崇岭市。” “有头绪了?” “还没有,但我看了一些资料。” “哦?” “唐二每年都要来几次内地,做所谓的大买卖……绑架、黑吃黑、走私货物等等,你懂的,但他绝不会在同一座城市出现两次,除了崇岭市……这是他第二次来这儿——如果那杀手的供述没错得话。” “他上次去崇岭干嘛?绑架杀人?”闫思弦道:“我记得绑了一个回家祭祖的美国华侨,敲诈了上千万美元,最后还是撕票了——作案手法非常专业,看起来他和手下至少筹备了半年以上。” “是啊,你知道他们的筹备精细到什么程度吗?甚至连死者回家祭祖的决定,都是因为受到他们的影响。 死者生前十分迷信风水,他是听从一名风水大师的建议回家祭祖的,风水大师说只有如此才能化解大煞之兆。 而有证据表明,那风水大师跟唐二有某种联系,他收过唐二的——很可能是一大笔现金,是唐二指使他那样建议的。” “风水大师没抓住?”闫思弦问道。 “怎么抓?因为鼓吹迷信吗?”吴端苦笑一下,“那大师也是个美国华侨,而且案发时他人在美国,处理起来相当麻烦,再加上……案发时中美关系比较紧张,稍微不慎就会上升成国际问题。 我这么说吧,这案子当时基本是搁置状态,就这么搁置到现在,因为查起来太麻烦。也不知道是出于默契,还是提前打过招呼,两边媒体对外公布的说法都是病逝。” “这也行?受害者家人就没意见?据我所知,那位在美国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还给某位州长提供过参选资金。” “家属各怀鬼胎,两个前妻和现任妻子只顾着为遗产打官司,没人管他,真真的人走茶凉。” “啧。”闫思弦撇撇嘴。 “怎么?同为富豪阶层的兔死狐悲?”吴端还有心思开他的玩笑,“放心,你要是挂了,我肯定帮你抓凶手。” 闫思弦翻了个白眼,“借您吉言。” 动车进站了。 打开卧铺包厢门的前一刻,吴端转过头,低声道:“两个警察在那次人质解救行动中牺牲了。” 闫思弦没说话,只伸手拍了一下吴端的肩膀。 ===第二十八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0)=== 酒店房间。 托闫思弦的福,吴端第一次住进五星级酒店,据说,某落马官员从前风光时经常带着各色女人光顾吴端现在所住的房间,一掷千金,可谓极尽奢华。 房间主卧有一张大床,大到……吴端觉得那床好像比自家整个卧室还大。 此刻,床上铺满了案件材料,包括一男一女两名杀手的口供、唐二以前犯过的案子,尤其是他在崇岭市犯过的绑架案案宗。 吴端和闫思弦则分别坐在大床左右两侧的地毯上。 “那个男人,你注意到了吗?”吴端看着手中的案宗,头也不抬道。 “得跟他聊聊。”闫思弦应了一声。 “为什么唐二撕了那华裔富商的票,却饶过了一同绑来的——怎么称呼他合适呢?负责看守老房子的管家?还是……弟弟?”吴端道,“或许唐二觉得这个小人物无关紧要?” “或许吧,”闫思弦将一个男人的照片摆在床上最显眼的位置,“可从唐二以往的犯罪风格来看……” 闫思弦没将话说完,吴端接过话头道:“心狠手辣。唐二办事向来心狠手辣,且相当严谨,绝对的不留活口,属于杀完了人临走还要再朝脑袋补几枪的,这个叫李天行的人却能逃过一劫,我们该去找他聊聊。” “是得好好聊聊,尤其在他的两次询问笔录前后存在矛盾的情况下。”吴端抬手看了下表,“9点40,还不算太晚,如果我们现在去找李天行……” 闫思弦问道:“今天要是没见到李天行,你晚上是不是就睡不踏实?” 吴端点头。 闫思弦起身,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那走吧。” 吴端:“你哪儿来的车?” 闫思弦:“呃……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家还做汽车生意,崇岭市算是正好有业务吧,就……打了个招呼,借一辆先用着。” 吴端有点后悔问出这个问题,他应该知道,通常此类问题的答案都可以用“有钱”二字概括。 正是崇岭市华灯初上的时候,两人路过了一条夜市街,街道两旁全是卖食物的摊贩,烤串的,烤鱼的,炒海鲜的,炒粉的应有尽有。 吴端抽了抽鼻子,叹了一句真香。 闫思弦问:“你想吃?” 吴端盯着那卖啤酒的小摊,问道:“你酒量好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随便问问,上次聚餐你好像只喝了一点。” 闫思弦耸耸肩,“所以喽,酒量差,酒品还不好,据说干过喝醉酒满大街撒钱的事儿。” 吴端:“……” 崇岭市不大,两人很快找到了案宗上记录的地址。 那是位于老城区的一套平房,坐北朝南,独门独院。无论是门环,还是屋顶的瓦片,都给人深深的沧桑感。若是在旅游城市,这样的建筑兴许还会圈起来,做为旅游景点售票收费。 吴端不由多看了几眼那油漆斑驳的木头院门,随着现代化城市建设,这样的建筑真是越来越少了。 吴端敲门,总共敲了三次,每次时隔十几秒。 敲完三次,屋里没有任何反应。 两人对视一眼。 闫思弦秒懂了吴端的意思,低声道:“真要进去?” 吴端一边观察周围,寻找着左邻右舍的视线死角,一边道:“敌人都欺负到我老娘头上了,我就用点非常手段吧。” 说着,他已摸到了院墙侧面。 那是一条狭长的巷子,没有路灯,没有监控,两面都是高高的院墙,左手边就是李天行家。 闫思弦望着那近三米高的院墙,默默蹲下了身。 “踩吧。” 吴端看着他身上那件人模狗样款定制衬衣,问道:“要不你踩我?” 闫思弦:“少废话。” “哎哎哎。”吴端踩上了他的后背。 闫思弦:为什么总觉得这货刚才只是客气一下? “站稳,我要起来了。” 不得不说,闫思弦的身体素质还是相当过硬的,十分平稳地将吴端送到了合适的高度。 手一攀上墙檐,吴端一个引体向上,便将自己提了上去。 他骑在墙上,尽量压低身体,观察了一下院子,确定没有危险,便弯腰伸手。 闫思弦一个助跑,以腿蹬墙,高高跃起,吴端精准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他手上有伤,所以吴端并不敢抓他的手。 借助闫思弦跳起的惯性,吴端只用了一下寸劲,便将他捞上了墙头。 闫思弦刚一坐稳,吴端便焦急地问道:“手怎么样?” “没事,走吧,下去。”闫思弦率先跳进了院子。 院子总共两进,搁在旧社会,也算个大户人家了。 吴端低声道:“看来那个被绑架的华侨出国前家底就很殷实了,怪不得,那个年代能留洋念大学,不简单啊。” 闫思弦赞同道:“收养孩子给自家小孩当伴读,也是大户人家才干得出来的事儿啊,李天行不就是华侨的伴读吗。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没跟华侨一块去美国读大学。” “费用太贵?”吴端问道。 闫思弦摇头,没再说话,因为两人已进入了空无一人的前厅。 前厅门没锁,两人首先注意到的便是地上的陶瓷碎片——桌上有一只茶碗,另一只则已经摔碎在地。 出于痕检的职业习惯,吴端蹲下身仔细观察着。 “看这个。” 他以衣角垫在手前,伸手捏起了一块陶瓷碎片。 “血!” 已经凝固的血迹在白花花的瓷片上,格外明显。 地上也有血迹,亦是凝固的,已经发黑。 两人对视一眼,快步走向了后院——主人的卧室便在那里。 “没人,已经没人了。”几分钟后,吴端给出了结论,并补充道:“但从血液凝固和屋里的积灰程度来看,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他郁闷地在后院走来走去,压着声音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我们仅凭资料就找到了线索,超出想象的顺利,却晚了一步?要是早点来……” 闫思弦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同样压低了声音,“你冷静点!” 吴端不再说话,但看样子依旧烦躁。 “你听我说,仅凭这个,还不能确定是唐二干的,即便是唐二,李天行也不一定死,没有尸体!记得唐二的做事风格吗?他可从不会处理尸体,他要拿尸体跟警方炫耀!” 有道理。 吴端很快恢复了冷静。 闫思弦使劲捏了一下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道:“现在我们原路返回,把进院子以后可能留下的痕迹全部擦掉,这需要你的专业判断,你不会出错吧?嗯?” 吴端点点头。 闫思弦再次跟他确认:“你确定?没问题吧。” 吴端:“跟紧,我来清理痕迹,你给冯笑香打电话,让她调取这房子附近的所有监控。” ===第二十九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1)=== “监控已经调出来了,正给你发离线文件,你们到酒店就能接收了,我也会在这边帮你们过监控内容,虽说那一片是老城区,但崇岭市天网系统覆盖率极高,还是有希望看到些朱蛛丝马迹的。 还有,我匿名报了警,警察等下就会赶到李天行的住处,我会监听案件负责人的电话,调查有任何进展第一时间跟你们通气……” 不得不说,冯笑香人虽然不在,却还是能起到相当大的作用。 黑客萝莉,居家旅行必备佳品。 一回酒店,闫思弦占据了房间里唯一的一台电脑。 直到吴端洗完澡出来,他仍在电脑前看着监控视频。 “我看会儿。”吴端道。 “上百个小时的视频,有些探头没有夜视功能,夜里拍到的内容一片模糊,且得仔细看呢,你先睡觉去吧,半夜我叫你,我们轮换着来。” 吴端想了想,答应下来。 这一整天算不上疲惫,却有点熬人,尤其发现李天行失踪,对吴端来说实在是种精神折磨。 躺上床,他很快就睡着了。一觉直睡到天亮。 在酒店华丽的房间醒来,吴端莫名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他坐起来,愣了一秒钟,冲到隔壁房间——闫思弦订了一套家庭客房,他就睡在隔壁的次卧,也是刚刚起床。 看到吴端,他打招呼道:“早啊,昨晚睡得怎么样?” “你怎么不喊我?”吴端道。 “有崇岭市刑警帮咱们筛监控内容,我觉得这活儿咱们就不用干了吧,人手有限,重复的机械式劳动就算了。再说……” 门铃响起,闫思弦开门,让侍者将早餐送进来,摆上桌,待侍者走了,他继续道:“再说,某人不是说了吗,自香港回归以后再没睡过觉,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我怎么好意思叫你。” 吴端想到了闫思弦那1米9的个头缩在沙发角伤心落泪的情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狂往嘴里塞面包。 闫思弦:“有一个消息,我也不知是好是坏。” “什么?” “不久前,边境巡警抓获一支从越南往中国来的人贩队伍,其中负责押运的团伙头子是个越南人,名字翻译过来叫阮宏,据越南方面提供的信息,这个阮宏是唐二生意上的竞争对手,双方在越南境内曾有过一次大规模火拼。” “对手?或许对手才是最了解唐二的人?” “没错,”闫思弦道:“但是——算了,直接说结果吧——警方想办法撬开了阮宏的嘴,可他说自己也不知道唐二在哪儿,他只知道唐二最近身体不好,去国外治病了,跟他一起去的,很可能还有两个心腹手下。” 闫思弦起身,从他的房间里拿出两张照片。 吴端接过,只见第一张照片上是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 他梳着油头,看起来毫无特点,属于人群里擦肩而过你绝不会想看他第二眼的那种。 闫思弦介绍道:“这个,宋飞,算是唐二手下的军师吧,一直呆在越南,实施犯罪时他从不出面,但多起大案都是他策划和筹备的。” 吴端记住了宋飞的长相,将他的照片切到后面,露出下一张照片。 那是个长相坚毅的男人,年轻,看起来25、6岁。他五官棱角分明,有一双褐色的眼睛,头发微卷。 这明显不是亚洲人传统长相,但也因此有了几分异域的帅气之感。 “外国人?”吴端问道。 闫思弦介绍道:“嗯,混血,名字就一个字,金,相关资料很少,只知道他曾在中东某特种部队服役,边境冲突时上过战场——你知道,中东那些国家乱七八糟的,动不动就起冲突,我也不大能搞清楚。” “嗯,明白你的意思。”吴端道。 闫思弦便继续道:“金的枪法很准,格斗也厉害,曾经在边境被我国警方追捕,跟他一同入境的走私队伍全部被捕,只有他一人在受伤的情况下甩掉了追捕,逃回越南。 据阮宏交代,陪唐二一起出国治病的,就是金和宋飞,他们是唐二的心腹,跟随唐二多年,忠心耿耿。” “生病?唐二他……病了?……”吴端放下手中的牛奶杯子,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巴。 他需要点时间来消化这条消息。 “你觉得阮宏的交代可信吗?”吴端问道。 “大概率可信,”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之前我就在想,为什么唐二没亲自动手报复你,不难看出,做大案的时候他喜欢亲自动手,况且,你杀了他相依为命的弟弟,难道不应该亲手报仇?可他没去,而是花钱雇了两个——虽然手艺还可以,但显然算不上拔尖的杀手。 显得有点……匆忙,似乎——似乎是受了某种不可抗力的影响。 没有证据,我之前只是有这么个模模糊糊的感觉,就没跟你说。 如果唐二病了,而且病到需要专门出国就医,我的想法就能说得通了。” 吴端点点头,把玩着手里的餐刀,“这可算不上好消息,无论是唐二可能病死,就此永远逃脱法律的惩罚,还是他有可能根本就不在崇岭市——毕竟,崇岭算不上什么大城市,医疗水平显然没法跟北上广这些地方相比,真要治病,唐二没理由来这么个地方啊。” 闫思弦皱着眉,显然这一点他也想不通。 吴端没了主意,一时间两人陷入沉默。 大约一分钟后,闫思弦喝完最后一口橙汁,解决了自己的早饭。 他道:“哦,对了,笑笑托我给你报声平安,你父母现在很安全,除了惦记家里种的花,总想回去看看。” 总算有个能让吴端感到安慰的消息,他唇角紧绷的肌肉放松了一点。 “接下来怎么办?”吴端道,“只能等了吗?” “只能等,等崇岭警方的监控调查进展,还有笑笑那边——我让她帮着查崇岭市医院、诊所收治的病人。 唐二入境的事已经上报公安部,全国范围内的协查通告今天就能发出来。” 闫思弦伸手捏了一下吴端的肩膀,“考验我们耐心的时候到了。” ===第三十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2)=== “你能坐一会儿吗?我快被你晃晕了。” 起居室里,闫思弦以一个舒适的姿势窝在沙发上,一本书已经被他从59页看到了159页。 这本是个十分惬意的状态……呃……要是没有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就好了。 吴端如丢了魂儿一般,四处踱步。 “好吧。”他终于停下脚步,“牵涉到我的家人,他们要杀我父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还在这儿……” 吴端抬头环视华丽的房间,最终目光落在起居室地上的北极熊皮地毯上。 此刻,闫思弦正光脚踩着那地毯。 “……我还在这儿享受。”吴端的声音很轻,似乎整间房子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我明白了,”闫思弦点点头,“你觉得在这里无所事事是种罪过,那你有什么建议吗?关于寻找唐二。” 吴端沉默。 “还是说,如果我们搬到一家50块一晚的破旅馆,闻着屋子里的霉味,吃着地沟油做出来的食物,你就能好受点。” 吴端蹲下,痛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抱歉,我不是针对你,我的情绪……” 闫思弦在他对面蹲下,打断他道:“嘿,你的情绪没问题,换了谁都会着急,你知道关心则乱,没有刚愎自用,而是常常询问我的意见,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我只是想告诉你……”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两人同时看向来电显示,是冯笑香的号码。 闫思弦松了口气,显然这通电话比任何安慰都会有用。 他立即接通电话,并按了免提键。 “崇岭警方有突破了!视频!”冯笑香道。 吴端赶忙凑上前去,竖起耳朵。 “他们发现李天行了,但情况不太妙。” “哦?” “2018年6月1日凌晨3:14,一处距离李天行家500米的监控拍到,他朝着跟家相反的方向奔逃,而且是瘸的,看起来腿受伤了。 在监控范围内,他回头向身后看了两次,似乎是怕有人追过来。 但并没发现有人追他,之后他跑过了两条街……我把他的逃跑路线发你手机上……” 吴端的手机收到冯笑香发来的微信消息,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张崇岭市地图,地图上用红线标注了一截路段。 “收到,多谢。” 冯笑香继续道:“再之后,李天行就消失了,最后一处拍到他的监控位于长春路。” “同一时间段附近监控有没有拍到可疑的人?”吴端问道。 “目前没发现,崇岭警方已经将几处监控录像送到省厅,正在进行清晰锐化处理,图侦方向想要有进展,恐怕还得几天时间……哦,对了,我监听负责案件的刑警队长的手机,还有一个发现。 在犯罪现场发现了血迹,可是经过比对,不是李天行的血。” “什么?” “你没听错,现场提取的是b型血,而李天行是ab型,那个b型血的——很可能就是害李天行大半夜逃出自己家的人。” “这么说,我们要找的人受伤了。” “没错,虽然不知道伤得重不重,但有了这一线索,崇岭警方已经开始大范围走访市里的医院、诊所,寻找6月1日因为外伤就医的人。” “恐怕是白忙活,看屋里的血迹,那人出血量不大,应该只是小伤,”闫思弦问道:“还有别的消息吗?” “没了,目前就这些,我会继续留意。” “多谢。麻烦把李天行逃跑路径上的监控发我一份。” “好,这就发你,”通话到了尾声,冯笑香加快语速,轻声道:“你们……嗯……注意安全。” 说完,她有些匆忙地挂了电话。 对社交障碍的冯笑香来说,主动对别人表示关心的确需要勇气。 吴端道:“有什么我们能干的吗?” “有,不过得等晚上,至少天黑以后吧。”闫思弦抬手看了看表,“方便打电话叫个午饭吗?”他指了指边桌上的酒店电话。 案子有了进展,再加上晚上有活儿干,吴端烦躁的情绪减轻了大半。 闫思弦拿过吴端的手机,看着地图上那条红线,他将地图放到了最大,一点点查看李天行的逃跑轨迹。 突然,闫思弦“嗯?”了一声。 “怎么?”吴端放下电话,凑了过来。 “你看,在他的逃跑路径上,有一个街道派出所……很明显他害怕身后追他的人,却没进派出所寻求帮助……” “或许只顾着跑,没发现,”吴端道,“这种情况以前的案例中也出现过。” 闫思弦打开了冯笑香发来的监控视频文件夹,其中一个视频名为“黑龙江路派出所”。 视频里,李天行一瘸一拐地从远处跑来。 “这里,他到派出所大门口了。”闫思弦道。 只见李天行突然停下脚步,转向了监控的方向。 “他看到派出所了。”闫思弦眯起眼睛,紧盯着屏幕上模糊的小人,仿佛在透过屏幕与他对视。 两三秒后,李天行继续沿路奔跑。 “他看到派出所了,犹豫了,可最后没进去……连警察都躲,为什么?” “他干了什么亏心事?还是说……”吴端迟疑着道:“还是说——我希望不是那样……” “你觉得崇岭警方有人被唐二买通了,而李天行——或许是上次被唐二绑架的时候,李天行知道了警方内部有问题,所以他不敢向警方求助。” 沉默片刻,吴端道:“我希望不是这样。” 又是沉默,吴端问道:“晚上你计划干什么去?找李天行吗?你有办法找到他?” “我不需要办法,”闫思弦勾起嘴角,“李天行现在就在我们手上……” “什么?!”吴端大惊,“他他他……你什么时候……” 闫思弦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评估眼前的人。 “你干什么?”吴端被他盯得后背发毛,向后退了一步。 “我在想,你的智商能不能支撑起这个弥天大谎。” “有话快……”吴端一愣,“你不会是要……” “就是你想的那样,既然有人想找李天行,我们就给他一个足够逼真的鱼饵。” ===第三十一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3)=== 崇岭市在全国以酒吧文化著称,很多大红大紫的歌星发迹前,都曾在崇岭市的酒吧做过驻唱歌手,音乐公司的经纪人也颇爱在此停留。 对怀揣音乐梦想的人来说,这座城市就像个大熔炉,待糟粕被洗练殆尽,能剩下的,自然就是金子。 燃情岁月。 虽有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名字,可若只看酒吧的门脸装潢,你并不会特别有想要进去的欲望——它看起来太普通了,而且小,不仅没有劲歌热舞的噱头,就连个抱着吉他的驻唱歌手都没有。 酒吧里灯光昏暗,使它看起来像个垂暮之人。 进门,吴端发现,这酒吧虽然陈旧,里面却并没有长年累月积攒下的酒精味,也没有想象中酒鬼们呕吐物留下的难闻气味,反倒有一股淡淡的香烛味。 吴端很快注意到,屋子东边的墙角上有个扇形托架,托架上供着一尊关公像,关二爷身前的香炉里,三根线香悠悠燃着。 他和闫思弦在吧台旁的高脚凳落座,酒保走到两人跟前,指指自己手中的酒瓶。 “只剩龙舌兰了。”酒保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这说明,他的确跟别家总是在脸上挂出廉价微笑的酒保有些不同。 “两杯,”闫思弦道:“一杯兑1/4柠檬汁。” 他转向吴端,似乎在征求吴端的意见。 吴端对洋酒并不太懂行,胡乱道了一声“我要纯的”。 他心里却在想:看来小闫同志酒量真的一般。 酒杯摆在两人面前,闫思弦抬手看了看表,吴端问道:“你说的人真会来?” “会。” “你就这么有把握?” “当然,因为……她的确很难拒绝我的请求,她很清楚,让我欠她一个人情,是相当划算的买卖。” 吴端有些按耐不住,毕竟,他已在酒店等待了一天。 沉默片刻,吴端又开口了,他问道:“你说我认识那个人?” “是。” “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她是谁?” 闫思弦叹了口气,看吴端几乎就要抓耳挠腮,有些不忍,“好吧,告诉你也没什么,只不过……” 挂在门上的铜铃响起,一个女人进门。 室外有30度,可那她裹着一条头巾,将自己的脸遮挡得严严实实,像个阿拉伯国家的女人。 然而通过女人仅露出的一双眼睛,吴端看出,女人满眼写着“热死老娘了,空调呢?冰啤酒呢?老娘就要狗带了!!!” 吴端有点想笑。 除了头巾,吴端还注意到了她的手,那是一双纤长的手,手上的美甲十分精致。 随着这双手三下五除二扯下头巾,吴端的眼睛直了。 “叶浅语?!……啊啊啊啊!叶浅语!”吴端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大声叫出来。 闫思弦勾勾嘴角,说出了刚才没说完的话,“……只不过,就没有这种戏剧效果了。” 叶浅语,当红女摇滚歌手,独立音乐人,唱作一体,才华横溢。 吴端其实并不追星,但因为叶浅语实在太有名,突然看到活着的名人,吴端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激动了一把。 对吴端这种因为见到她本尊而情难自已的人,叶浅语已经见怪不怪,正准备挂出应付歌迷的专用表情,见闫思弦笑眯眯地拽了吴端一把,提醒他别太失态,便知道这位不是普通歌迷。 叶浅语对吴端笑笑,转向闫思弦道:“闫哥。” 闫思弦点点头,寒暄道:“你的演唱会,下礼拜?” “嗯,你来吗?vip区,给你留票。” “看情况吧,如果我们的事顺利。”他将话题转回了正事上,“怎么样?他肯见我吗?” “当然,我还没见过拒绝你的人。” “还不是你的面子。”闫思弦展现出了对女性一贯的绅士态度,不抢功不邀功,“他也要来这儿吗?还是我们一起换个地方?” “他已经来了。”叶浅语走向酒吧深处,那里有一扇门,通往后厨。她示意两人跟上。 闫思弦快步跟了上去,吴端虽然揣着问题,但也清楚现在不是询问的时候,只能跟着。 穿过狭长的厨房,通过厨房尽头的一扇铁门,竟到了一处后院。 后院种着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梧桐树下有石桌石凳,一个五十来岁的矮胖男人正坐在石凳上喝着茶。 他穿着白色跨栏背心,沙滩裤,拖鞋。 任谁看到这么个人,都会以为他不过是个退休大爷,和自家小区里每天提着菜篮子赶早市的大爷情况差不多。 也正因此,当叶浅语恭恭敬敬对他叫了声“大伯”,画面着实有些荒诞。 大伯伸手冲三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坐吧。”大伯笑眯眯的,看起来慈眉善目。 叶浅语竟是先恭恭敬敬给三人倒了茶,自己最后才坐下。 大伯吸溜了一口茶,先是对叶浅语道:“一年没见了吧?” “一年多了,上次来看您还是趁着宣传专辑,我应该多来看看的。” 大伯笑着摇头,“你可少来,太吵,你那音乐连吼带叫,年轻人喜欢,我可听不懂,还是听戏舒坦。” 他笑,叶浅语便陪着笑,闫思弦眼中虽也有恭敬之色,但仅仅因为对面的是个老人。 此时,大伯看向了闫思弦,叶浅语便介绍道:“我跟您说起过……” “闫思弦。”他打断了叶浅语的话,主动朝大伯伸出手。 大伯也伸手,两人握了一下。 “幸会,”闫思弦又介绍身边的吴端,“这是我朋友,姓吴。” 大伯也跟吴端握了手,又对闫思弦道:“消息我帮你散出去了,的确有人打听一个叫李天行的。” “哦?” “一个掮客,专干些帮销赃者牵线搭桥的活儿,跟我不对付,现在他主动送上门,找我们打听消息,我就帮你把人留下了。” 闫思弦:“您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不知有什么我能为您做的。” 他话说得委婉,意思却很清楚,这是让对方开价。 大伯一笑,“浅语这几年发展得好,承蒙你照顾,后生可畏啊,我帮你不过举手之劳,提要求也太掉价了……再说,我也算一条地头蛇,在本地办事比你方便,用不到你。” 这算是个顺水人情,闫思弦也不多客气,只道:“那以后您用得到我尽管开口。” “好。”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那个掮客?” “你给个时间地点,人我给你送过去。” ===第三十二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4)=== 掮客,替人介绍买卖,赚取佣金的人。 随着互联网和现代营销手段广泛应有,人们似乎已经彻底告别了掮客这种职业。 然而有些见不得光的买卖,却全靠这些人牵线搭桥。别人吃肉,他们喝血,别人分赃,他们捡漏,这是一群如秃鹫一般的人。 他们消息灵通,机敏警惕,又极度缺乏道德底线,经他们之手周转的财富,无论其上沾了多少鲜血,无论将害死多少人,他们也不会有丝毫愧疚之心。 闫思弦和吴端即将见到的这位掮客,便是个中翘楚,老油条,“大伯”承诺两人回酒店就能见到他了。 回程路上,吴端才渐渐从见到了名人的诧异中回过神来。 “你认识叶浅语?”他问道。 “嗯。” “是不是……你家入股了经纪公司娱乐公司什么的……” “呦,都学学会抢答了?不过可惜,这次答错了,”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经纪公司,你喜欢那个啊?要不我以后投一个试试?” 吴端连连摆手,“别别别,别跟我说,你这动辄7、8、9位数的投资,我心脏受不了……呃……叶浅语,别岔开话题,你认识她?” “算是……跟她谈过一段恋爱吧。” 吴端:“谈过……恋爱……我需要点时间消化。” 闫思弦:“需要健胃消食片吗?” 吴端翻了个白眼:“都说你们富二代喜欢包养嫩模网红,你怎么就……喜欢巨星?……呵呵呵,有品位有品位。” 闫思弦懒得被吴端一点点问,干脆竹筒倒豆子,“我们就算是在一起玩玩吧,大概……两三个月?或者更久一点,那会儿她还没现在这么红,却也野心勃勃,她不需要我为她花钱,也不需要我帮他找什么资源——这是她最特别的地方,自信。 但我向来——怎么说呢,我喜欢为对方做点什么,我一直认为付出的过程才比获取更幸福。所以我托关系请到了业内的金牌制作人,算是帮她创造了一个机会吧,而她的才华对得起这机会。 她拥有今天的成就,全靠自己,即便没有我,也是迟早的事儿。 当时我没告诉她,分开后她才知道的,所以她现在很感激我。还有,我们是和平分手。 没问题了吧?” “嗯……所以说,传言是真的——就是,关于叶浅语有黑社会背……” 闫思弦突然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自己唇上。 “嘘。” 吴端立即低声道:“怎么了?” “黄赌毒黑社会,封书套餐了解一下吗小同志?” 吴端哭笑不得,“所以越南可以有黑社会,国内不能有?” “就是这个道理。” “那叶浅语她大伯算什么?” “开玩笑,你见过穿大裤衩的黑社会?怎么看都是个无害的老大爷好吧?人家有正规名头,崇岭市酒吧行业协会会长。 咱们警察要讲证据,不能一拍脑门就说人家是黑社会,人家尴不尴尬郁不郁闷……” 吴端:厉害厉害都是大佬,好想给你们鼓掌啪啪啪啪…… 两人前脚刚进酒店房间,后脚便有人敲门。 只见燃情岁月的酒保面无表情地站在房间门口,他旁边是个高瘦的男人。 酒保冲闫思弦点了下头,“人给你带来了。” 也不知是他在后头推了一把,还是那男人自己快步走进屋的,不待闫思弦说什么,酒保已经转身走向了走廊尽头的电梯。 闫思弦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酒保不会是冯笑香失散多年的哥哥吧? 高瘦的男人进屋,却也不太紧张,他冲闫思弦笑笑,“有话好说,兄弟,有话好说啊,有什么用得着我的……” 他其实也并不太高,至少比闫思弦矮大半头,但因为太瘦,所以才显得高。 他的嘴唇发紫,似乎心脏不太健康,皮肤是长期浸淫在酒色之中所泡出来的黄色。 闫思弦也并没有难为他,示意他坐下,给他到了一杯酒,加了冰块。 “说说吧,谁让你打听李天行的。” 掮客眼珠一转,“嗨,他啊,我一朋友,这不这两天找不着人了,我就到处问问。” “朋友……”闫思弦也不拆穿他的谎言,而是道:“哪种朋友?是找你牵线买了200万假币的夏磊,还是通过你介绍找到新的毒品购买途径的方泽?” 这些消息,是在确定了掮客身份后,冯笑香查到的。 据电话那头的冯笑香说,这家伙有多个假名、外号,与多起案件有牵连,但因为其生意遍布全国多个城市,且对整个案件——诸如贩毒案或者倒卖假币案——来说,他的参与程度相对较弱,基本通过一次见面撮合买卖双方,拿了自己的佣金便销声匿迹,所以至今没有归案。 此刻,突然被闫思弦揭穿老底,那掮客不自在地放下了酒杯。 闫思弦可不打算给他做心理建设的时间,直接掏出了警官证。 “实话跟你说吧,这次落警方手里,你就别想跑了,据我所知,至少有4个供出你的人等你归案立功呢。” “不是!叶老大不是这么说的!”掮客瞬间急了,“他他他……他说你们是道上的朋友,要……” 说话间,那掮客已经起身朝着门口挪去。 闫思弦哪儿能给他机会,快走几步,肩膀靠在房间门上,封死了他逃跑的唯一出口。 “谁跟你道上?!”闫思弦粗暴地打断了他,“叶老爷子是崇岭市酒吧行业协会会长,正经生意人,你当跟你一样呢?” “不是那个……我我我……”掮客百口莫辩,知道自己被阴了,狠狠骂了一声“老不死的!” 吴端此时开口道:“当然,你也有立功机会。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坐下听听警方的条件。” 掮客只好重新坐回沙发,问道:“你们想让我干嘛?” 他虽开口了,但很显然,他深深陷入忧愁之中,心思并不在跟吴端的谈话上。 所以吴端并不急着开口,而是道:“你成家了吗?” 掮客低头,几秒后再抬起头,眼圈有点红,“老来得子,儿子刚刚1岁多。” “那选择就简单多了,你是想争取缓刑机会,在家看着儿子长大,还是等儿子——至少小学毕业以后再见他呢?” 这次,那掮客明显集中了注意力。 “好吧,你们想让我干嘛?” “联系上家,告诉他,李天行找着了,人就在你手上。” “可是……我……他……”掮客显然非常害怕,双手微微颤抖着,他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不知道,那些……那些都是亡命徒,我骗他们,要是被发现,我就完了……” 吴端不为所动,“那你就祈祷我们能抓住他吧,只有这样,你才安全。” ===第三十三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5)=== 崇岭市就如其名字一样,三面环山,不仅如此,市区内还有一座大鸣山。 山上有佛家寺庙,终年香火鼎盛,香客络绎不绝,若赶上逢年过节,或是初一十五,凌晨天不亮便有善男信女上山,赶着上头香。 市政府以山为中心建了大鸣山绿化公园。除了寺庙,山上还有诸如摩天轮、碰碰车之类的游乐设施。这一日虽没什么特别的,公园里却还是有很多休闲的市民。 此刻,不对游客开放的佛寺大雄宝殿顶层,闫思弦和吴端猫在一处毫不起眼的木窗后,人手一只望远镜,正观察着摩天轮的方向。 “掮客来了。”吴端道,“冷饮店。” 只见掮客在距离摩天轮不远的一处露天冷饮店坐了下来,他很紧张,本就发黄的脸现在越发的黄,鬓角的汗水向下淌着。 一落座,他便四处观望,也不知是在找约好了见面的上线,还是寻找躲在暗处的吴端闫思弦。 闫思弦道:“咱们躲在佛祖头顶上真的好吗?” 他们所在的位置,可不就是在佛祖金像的头顶。 吴端十分淡定,“他知道我们在抓坏人,会保佑我们。” 闫思弦还想说什么,吴端却突然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 “来了。”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从容坐在了掮客对面。 “是金!” 掮客胸前贴了微型麦克,所以两人能听到他跟金的对话。 “人我找到了。”掮客道。 “所以你挑这么个破地方,想谈价钱?”金的语速不急不缓,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以前的价钱不算数了,以前我只答应帮你打探消息,可没说把人交给你们。我帮你们省去那么多麻烦,总该……” “所以,我很好奇,你什么时候开始亲自上手干活了,你以前可是只卖消息,人你怎么找到的?” “通过朋友。”掮客做出一副人脉就是他的钱脉,所以不想多谈的样子。 “你总得拿出点证明,我凭什么相信人在你手上?” “你现在就可以跟他通电话。” 说着,掮客便拨通了一个匿名号码。 金接过电话,脸上带着怀疑之色,但他还是对着电话那头“喂”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 “你们别逼我,别逼我了。” 金竖起耳朵努力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却没发现什么破绽,那人就是李天行。 金将声音放缓,“没人逼你,我们只想保护你。” “你撒谎!撒谎!” “你可以不信我,难道连你弟弟也不信?”金沉默等着对方的决定。 “我不用你们保护!不用!不用!你们别再找我了!我……我只想过正常日子。” “你上次可不是这么说的。” 吴端和闫思弦暗道一声不好,难道要露馅? 谁知,金耐下性子,又道:“听着,我不是你弟弟,没法理解你们之间的关系,我只知道他在意你,希望你过得好。 上次的绑架,你都忘了?他缺钱吗?我们缺钱吗?为什么大老远跑到崇岭市弄死那个老头?还不是帮你出气,分钱的时候你不挺高兴的吗? 怎么,现在翻脸不认人了?” 李天行赶忙道:“不是……不是那意思,就因为上次老头死了……警察……我觉得……警察还盯着我,你们不能来找我……不能来,会暴露,你们会害死我……” “不会,我们上次能全身而退,这次也能。” “可我觉得……” 见劝说无效,一旁的掮客又不断示意说得差不多了该挂电话了。 金冷冷一笑道:“你以为躲起来我们就没办法了?真不明白,他怎么会有你这种只想获取不愿付出的哥哥。” 说完,金主动挂了电话。 掮客收起手机,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现在你信了吧?”他问道。 “你紧张什么?”金眯眼看着他。 “我……第一次做这种买卖。”掮客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金也笑,似乎很享受自己给别人带来的压迫感,“说价钱吧。” “200万。” “倒不贵,”金点点头,“等我通知你时间地点,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说着,金已经起身。 掮客补充道:“我要现金,不连号的那种。” 金咧嘴一笑,“规矩我懂。” 确定金离开,闫思弦和吴端同时听到耳麦那头的冯笑香松了口气。 刚才与金通话的人正是她,只不过冯笑香从崇岭公安系统找到了当年绑架案过后,对幸存者李天行的询问录音,并通过一些复杂的软件成功调试出了李天行的声音。 “声音我有信心,差别虽然有,但很细微,几乎听不出来,我还刻意模仿了李天行的说话方式,他很喜欢重复,”冯笑香担忧道:“只是……你们也听到了吧,那个金反复说什么’弟弟’,他们难道是亲戚?如果特别熟悉,那真不好说……” “不要紧,”闫思弦宽慰她,“你已经做得很棒了,万一有问题,我这边想办法补救。” 两人下楼,飞奔向金离开的方向,远远看到前方人群里金若隐若现的背影。 吴端低声道:“只要跟紧他,就能找到唐二了吧?” “理论上来说是。” “理论上?” “跟跟看吧,兴许这个金还有他的任务。” 果然,出了公园,金将车从停车场开出来,却没走远,而是在不远处的路边停了下来,之后他便一直盯着公园门口。 闫思弦和吴端也坐进车里,在停车场没动。 闫思弦道:“哈哈,果然,想空手套白狼的不止咱们。” “跟你预想的一样,这些亡命徒不会乖乖给钱,金这是想跟踪掮客,找到李天行。” …… 两人一有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只见那掮客也出了公园,许是吓得了,怎么看都觉得他脚步虚浮。 他也坐进了自己的车子,发动,向着酒店方向行驶。 不多时,闫思弦的手机响起,是那掮客打来的。 “你不接吗?”吴端问道。 “不接,金很可能早就等在公园门口,并且趁掮客进入公园后在他车上做过手脚——你知道,监听,还有追踪什么的——金毕竟特种部队出身。 少说话为好吧,万一那小子心理素质不行说漏嘴,就前功尽弃了。 该交代的我都跟掮客反复交代过,回酒店之前多绕几圈,这点事他应该能记住,上了路,我自然有办法帮他甩掉金。” ===第三十四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6)=== 掮客的车离开后,金并没有立即跟上,而是等了5、6分钟。 “看来他真的在掮客车上做了手脚。”吴端道。 “让他白费力气去。”对自己事先预料到的事,闫思弦表示不屑。 两人没急着跟上,金受过专业训练,反侦察意识必然很强,贸然跟踪怕会打草惊蛇。 他们也不必跟得太紧,因为就在即将到达第一个路口时,一辆想要变道的奔驰小跑恰到好处地“不小心”蹭上了金的车。 奔驰上下来一个衣着时尚的年轻女人,显然是马路杀手级别的,对处理车祸轻车熟路。 她先下车,一边大声冲金道歉,并打着手势,大包大揽地承认责任全在自己这边,一边对两车刮蹭的地方拍了照,还拍下了金的车牌,并示意金跟她一起,先将车停到路边,不要影响交通。 金略一踌躇,本想不予理睬,直接踩油门离开,可无奈那姑娘拍下了自己的车牌。 为避免后患,他跟着姑娘到了路边。 也不知两人交流着什么,似乎是私了的金额。 “是你的人?”吴端问道。 “嗯,”闫思弦看看表,“拖不了太久,太久金会起疑心,赶紧。” —————————— 掮客家所在小区,一天前闫思弦在这里租了套房子。 这是个老小区了,20年前的装修到了现在,已经非常破旧,但中介还是想尽办法将房子往精装上靠,甚至生搬硬套,非要说这房子风水清奇。 闫思弦照单全收,如地主家的傻儿子一般,中介说什么他便信什么。 从看房到交钱签合同,总共只用了20分钟,他便拎包入住了。 这房子实在看不出任何优点,除了——透过卫生间的一扇小窗户,可以看到那掮客的家。 盯梢。 又是盯梢。 事实上,刑警的工作极度枯燥,除了与犯罪分子正面交锋的短暂瞬间,其余大部分时候要么是跑断腿的走访,要么是死抠没有生命的物证、痕迹,要么就像现在这样等待。 “掮客回酒店了?”吴端问道。 “嗯,我让他把车停回家,自己打车去酒店。” “你就不怕他跑?” “跑呗,反正他已经把金引出来了,任务完成了……不过,我赌一百块,他不会跑的。” “这么自信?”吴端知道闫思弦很少失手,但还是忍不住道:“行啊,我跟你赌。” 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笑,“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跑吗?” “为什么?” “他的妻儿,尤其是宝贝儿子,被我安置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吴端:“你直接说挟持了人家妻儿呗。” 闫思弦伸手,“甭管我用什么办法吧,一百块。” “现在没有。”自从准备买房,吴端已成功加入“兜比脸干净”星,成为光荣的准房奴。 闫思弦:“支付宝或者微信转账也行啊。” 吴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轮换盯着掮客的家。 很快,吴端注意到金的车也驶进了小区。 “可以确定,他肯定在掮客的车上装了定位,就是跟着定位过来的。”吴端道。 金选了个视野好又隐蔽的位置,将车停妥,一直没下车,显然也是在盯掮客的梢,希望能跟着掮客找到李天行。 金很有耐心,直到天黑,据掮客反应,金给他打了个电话,说交易时间定在明天,地点在某处偏僻的废车场。 “你怎么说的?”吴端问道。 “跟之前说好的一样,我告诉他现在没空,我去外地谈一笔比较急的买卖,过两天才回来,到时候再约,他……他挺生气的……” 盯了半天人家根本不在,能不生气吗。 楼上的两人看着金开车离开,心中简直暗爽。 金一走,吴端立即通过耳麦对冯笑香道:“我给你说的车牌号,快盯住啊。” 冯笑香,“出小区了?” “出了。” “知道了,放心吧。” “咱们也走!”闫思弦对吴端道。 吴端已经开门下楼。 有冯笑香利用崇岭市的天网系统帮他们盯着金的车,两人隔着足有500米,远远跟在后头,不必担心被他发现。 不得不感慨,牛逼的个人碰上更牛逼的团队,的确吃亏。 跟了半个多小时,冯笑香道:“我怎么觉得他在兜圈子。” “好事,”闫思弦道:“他越谨慎,越怕被人跟,就说明他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很重要。” “比如,去唐二的藏身之处?”吴端道。 “但愿。”闫思弦突然一转话题,问吴端道:“你有没有想过,唐且歌,他为外号为什么叫唐二?” “什么意……”问题还没问出口,吴端便反应过来了,“弟弟!今天反复提到弟弟!” 闫思弦勾起嘴角,挑了下眉毛。 吴端便继续道:“不会吧……这也……也太不可思议了,难道唐二是李天行的弟弟?” “我们对唐二知之甚少,从越南方面提供的资料来看,此人的家庭背景不祥,所以,即便他有个哥哥,而警方并不知道,这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从金和笑笑——也就是假李天行——的对话来看,几年前的那个绑架案,明显是串通好的,所以绑匪唐二杀死了被绑架的华侨,却留了一同被绑架的李天行一命。如果他跟李天行本就是兄弟,那就解释得通了。” “可李天行的身世背景很清楚啊,他从小在华侨家长大,是那华侨的伴读……伴读……”吴端突然反应过来,“他是个孤儿,被收养的……” 吴端使劲摇了摇头,“不会……吧?太巧了吧?失散多年的兄弟什么的……这这这狗血啊……太假了……” “假?现实生活本来就比电视剧狗血得多,”闫思弦道:“我倒有个办法验证。” “什么办法?” “你说唐二为什么突然来崇岭?为什么突然迫不及待地非要把李天行找出来?” 吴端:“???” “因为他病了,记得吗?我们最先得到的那条线索,唐二得了重病——而有有些重病——我是指可能涉及到器官移植的那种,直系亲属配型成功的可能性可要大得多。” ===第三十五章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17)=== 吴端觉得有股冷意从尾椎处升腾而起,沿着他的脊椎,游走至颈椎,至脑袋,直叫他头皮发麻。 失散多年的兄弟相认,一个成了越南黑帮头子,一个则是大户人家的养子,两人还串通谋害了大户人家的继承人——即便这一切吴端都能接受,但最后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不是什么兄弟情深。 不是什么从此携手闯荡江湖,黑白两道通吃。 吴端听说过塑料花姐妹情,如今这对兄弟简直就是最好的诠释。 他身旁的副驾驶位置上,闫思弦娴熟地拆着手上的纱布。 他身体素质很好,加上护理得当,手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那根几乎断了的小指此时也长得结结实实,闫思弦动了动小指,伤口处还有点痛,但已经不影响日常生活了。 他看着小指关节处的伤疤,轻轻叨念了一句:“我该买个戒指,把它遮一下……哎,现在这样会影响泡妞儿吧……” 吴端差点喷出一口老血:“还是包上吧,护着点,我总觉得……” “万一哪天走大街上,指头掉下来?”闫思弦笑着接过话头。 吴端深以为然,“可不是,那也太恐怖了。” “万一旁边正好有只流浪狗?”闫思弦笑容更甚。 这描述让吴端浑身不适,他只好缩缩脖子,又左右晃了晃肩膀,以赶走这不适之感。 闫思弦从身侧肩背式的枪套里取出警用手枪,“我不是怕万一有危险吗,毕竟有个特种兵出身真正上过战场的对手,怎么看刑警平时的训练都很儿戏啊……”他做了个瞄准的动作,“好在不影响用……” 他突然噤声,因为远远看到金的车停了下来。 吴端眯眼看着他停车的地方。 “诊所!”吴端道。 “还真病了,”闫思弦道:“不敢上医院,这能理解……但为什么选这家诊所呢?有什么特别的?” 两人驾车路过时,恰好诊所的门开了一条小缝,金闪身进去,门迅速又关上了。 就在那门一开一关的瞬间,虽然看得不甚清楚,但两人还是同时道: “宋飞!” “是他!” 唐二身边的军师,宋飞。 这个看起来相当无害,小心谨慎,向来只猫在越南大本营的男人,这次竟也跟着来了中国,可见他们对这趟行程的重视。 “这是机会,把他们一网打尽。”吴端道。 他没敢停留,而是自然而然地让车驶过了诊所。拐过前方路口,两人才敢在一家连锁火锅店门前的停车位停下来。 闫思弦将诊所名及地址发给了冯笑香。 十几分钟后,冯笑香回了电话。 “红梅诊所,02年开业,备案信息里法人叫李红梅,是个妇科医生,诊所的诊疗范围,也都是围绕妇科……” “妇……妇科?” 闫思弦和吴端大眼瞪小眼。 “先别激动,”冯笑香道:“虽然登记的是妇科诊所,但实际上李红梅已经快80岁了,她坐诊的时间恐怕相当有限,而她的儿子——他们家也算是子承父业吧,李红梅及其老公都是医生,他们的大儿子,李瑶辉,也是医生,而且是崇岭市肾病医院的主任专家,手术经验丰富。 而从肾病医院门诊科的坐诊记录来看,每周三上午和每周五下午是李瑶辉固定的坐诊时间,可他已经连续两周没去坐诊了。” “请假了?”吴端问道。 “嗯,医院系统内的记录是病假。”冯笑香道,“这是我目前能查到的所有信息,跟闫哥之前的推断相互吻合。 如果唐二得了肾病,到了肾衰竭的程度,他需要哥哥的肾,还需要一个有肾脏移植经验的医生,以及一个具备医疗条件的地方。 李瑶辉家的诊所怎么看都是最优选择……” 吴端接过话头,“李瑶辉很可能已经被他们挟持,并且手术已经准备就绪,只差找到李天行,从他身上摘下肾脏。 一旦手术完成,这些亡命徒一定会对李瑶辉灭口。” 冯笑香有些担忧,犹豫道:“要报警吗?” 吴端思索片刻道:“再等等,唐二他们可比我们着急。” …… 这一等,便是两天,期间金又给那掮客打过三通电话,依照闫思弦的安排,掮客推说外地的事情办得不顺利,还要再过几天才能回来,金几乎要跳脚骂娘,最后威胁,要是交易再拖延下去,他们就不需要李天行了,让掮客准备给李天行养老送终。 那掮客这才“姗姗而归”,并在第四次通话时,跟金约好了交易的时间地点。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金出门去完成交易了,闫思弦不禁咂舌,感慨道:“虎落平原被犬欺啊,唐二和金从前怎么说也是中越边境响当当的人物……” 吴端却嗤之以鼻,“屁的越南黑帮,纸老虎,这次就让他有来无回。” 闫思弦:“是是是,在吴队面前,一切犯罪分子都是纸老虎。” 吴端十分欣慰。 闫思弦又问道:“你不怀疑崇岭警方了?” “一开始怀疑,仅仅基于唐二再次来到崇岭市这一异常情况,现在知道他为什么来,就不怀疑了。 当然,公安部派专案组下来了,要是真有什么猫腻,也该公安部去查,我可管不了那么宽。” “所以这功劳你就打算拱手让给崇岭警方了?” 两人说话时,已经有一队特警破窗强攻,进入了红梅诊所。 战斗力最强的金被闫思弦的调虎离山支开,人质解救十分成功,半分钟不到,警方便控制了没什么战斗力的宋飞,以及病床上因为肾衰竭而全身浮肿奄奄一息的唐二,成功救下了医生李瑶辉。 看着特警们押解宋飞,并将唐二的病床推上救护车,李瑶辉也被带出诊所,妥善安置,吴端惬意地双手交叠放在脑后。 “我没想那么多,只要赶紧抓住唐二,解了我家的危机,其它都不重要。” 闫思弦笑道:“赵局一心栽培你,想扶你上位,你倒淡泊得很,这要让老爷子知道,怕是又得中风。” 吴端耸耸肩,“老爷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官儿迷。” “我也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据说最能促进同事友谊的活动,就是一起说领导坏话。 “还剩一个金。”吴端道。 “不,两个。”闫思弦补充道:“还有李天行,他参与了当初对华侨的绑架,可自从那天晚上仓皇出逃,就再也没人见过李天行。 你说,他能躲哪儿去?” “不好说,如果他够警觉,恐怕早已经逃出崇岭市,不知在哪儿隐姓埋名,甚至,可能已经逃出国了,不过……”吴端皱起的眉头舒展开,“都是崇岭警方的事儿了,现在就等金落网的消息,他一落网,我今天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第三十六章 如果(1)=== 2小时后,金和掮客双双归案。 吴端听到这一消息,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问闫思弦:“这些家伙会吃枪子吗?” “唐二和金,每个手上至少10条人命,一定会,那个宋飞,即便不吃枪子,也得在牢里过完余生。没事了。” “没事了……”吴端机械地重复着,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闫思弦提醒道:“你要不要给父母打个电话?” “打,是该打的。” 吴端拨通电话时,出于礼貌,闫思弦下了车,给他留了充足的个人空间。 5分钟后,他看到吴端挂了电话,才回到车里。 吴端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没掩饰眼中的泪光。 闫思弦只点点头,表示理解。 “我大概跟他们说了咱们这几天的行动,他们很感谢你。” “不客气,为人民服务。”闫思弦伸出一只手。 “干嘛?” “一百块,愿赌服输。” 吴端眼珠一转:“你又不缺钱,给钱多没劲,不如我请你吃饭吧。” 闫思弦收回手,“也行。” 1小时后,夜市摊上,闫思弦从面前的小龙虾盘子里夹出了一根钢丝球上掉下来的铁丝,之后就迟迟不肯下筷子了。 吴端:“你这人事儿怎么那么多?” 闫思弦“……” 吴端:“至少说明人家刷锅了对不会?” 闫思弦:好有道理敬你是条汉子好想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第二天清晨。 闫思弦一边预定回程的车票,一边对吴端道:“你真不想去看叶浅语的演唱会?” 宿醉的吴端脸色不太好,“算了,我都这把年纪,追星就算了吧。” 他只想继续睡觉,鬼知道他之前是如何得出闫思弦酒量不好的结论,鬼知道他为什么会有灌闫思弦啤酒,并趁其喝醉套话的想法,然后……鬼知道他是怎么被闫思弦从夜市上的小龙虾摊弄回酒店的。 头疼……头好疼…… 闫思弦一整天都笑眯眯的,脸上写满了“我知道你要干什么但你不会得逞”的表情,吴端闷声吃亏,心中无比愤恨。 两人是在下午4点回到墨城的,吴端本就宿醉,加上一路颠簸,脸色更加难看,两人本计划回家休息,第二天再去市局报道,却接到貂芳的电话。 “你们回来了没?”貂芳问道。 “刚到。” “太好了!来一趟,有案子。” 一听有案子,吴端瞬间有了精神,不适的症状一扫而光。 闫思弦倒是表示惋惜——因为他原本接受了靳花花女士的邀请,下午是要去吴端家吃饭的,眼看与美食擦肩而过,闫思弦一路都带着怨怼之色,吴端只觉得好笑。 市局,尸检室。 尸床上的无名尸体已经白骨化,头骨上两个黑黢黢的眼洞,似乎在无声控诉着自己不幸的遭遇。 吴端翻看着现场勘察时留下的照片,问道:“工地挖出来的尸体?” “嗯,就是那个正在打地基的卧龙湾小区。” 闫思弦“啧”了一声。 “怎么?”吴端问道 “呃……如果可以,这案子能不能别对外公布,尽量保密,”闫思弦道:“那是我家开发的小区,尸体啊闹鬼啊凶宅啊什么的……你懂的,会给房子销售增加难度。” 吴端痛心疾首,“你们这些无良地产商!” 闫思弦:“多谢夸奖。” 吴端对貂芳道:“尸体能告诉我们什么?” 貂芳:“死者为女性,身高约172,年龄35至37岁,尸体已经白骨化,结合埋尸的环境,推测尸体已经在地下埋了3年半至4年…… 并且,在现场发现了一个避孕环,她生过孩子,大概率有过家庭。 目前赖相衡那边已经开始着手排查死者3年前墨城的人口失踪信息,正在逐条进行比对。” 吴端道:“172的身高,在年近40的女性中,绝对算高个子,如果家属报了失踪,应该很快就能查到。” “是啊。” “死因……”吴端细看了一眼有些变形的头骨,“颅骨骨折?” “嗯。”貂芳拿起尸体的头骨,将后脑勺的部位露出,“钝器击打造成的帽状凹陷性骨折,从伤口形状判断,凶器可能是锤子,而且,头上的伤不止一处,是多次击打。 除了头部,尸体其它部位的骨骼未见伤痕,目前推测,死者是被锤击直接致死。” “照头猛锤……看来凶手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要她的命。”吴端道。 三人正讨论尸体时,赖相衡敲了敲尸检室的门。 “找到符合条件的失踪者了!” 他手中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失踪报案资料。 “李唤鱼,市钢材厂下岗工人,35岁,身高171,已婚,有一子一女,是龙凤胎,14年12月20日,其父母报案,说女儿失踪了……” “父母报案?”吴端问道:“第一个发现她失踪的,难道不是丈夫?” “别提了,”赖相衡道:“当时李唤鱼的丈夫和父母差点在派出所打起来。他丈夫不让报案,坚持说妻子跟人跑了,丢不起这个人,老人则只想找回女儿,最后还是派出所民警调解,给劝回家了。 我刚才打电话,向当地派出所询问情况,当年接待报案人的民警对他们印象可是相当深刻,这样的失踪者家属也算奇葩了。 有可供家属辨认的衣物吗?” 貂芳道:“有,尸体上身穿橘色羽绒服,下身是黑色牛仔裤,脚上只有一只白色旅游鞋。” 貂芳又强调了一遍:“只有一只鞋。”然后将几张尸体衣物的照片递给了赖相衡。 “得嘞,要是衣物跟失踪者对上了,我就着手采集李唤鱼父母或者儿女的dna,送你比对。” “好。” 谁知,接到市局的电话,李唤鱼的父母却是等不及了,听说找到了女儿的尸体,当天便赶到市局,看过衣物照片后,两位老人坐在市局大厅地上就是一阵嚎哭。 看来,死者八成就是他们的女儿了。 这对老夫妻的头发全白了,眼睛浑浊——比一般的老年人浑浊得多,能看出女儿失踪后他们的眼睛时常流泪。 他们是骑电瓶车来的,老头带着老太太,电瓶车后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贴着女儿的照片,以及寻人告示。生活带给他们的苦痛如此赤裸,叫人不忍直视。 吴端将两位老人带进小会议室,肩负起安抚他们的工作。 原本这样的工作都是安排个协警随便对付一下,自从吴端父母遇袭,与家人在生离死别的边缘走过一遭,吴端便不忍应付他们,始终保持着耐心,好言相劝。 待两位老人情绪平复些,吴端正想开口询问,貂芳进来了,她采集了老人的dna,并表示4个小时就能出检验结果。 貂芳走后,吴端问道:“听说当初报案时,你们的女婿,也就是李唤鱼的丈夫极力反对,有这回事吗?” “就是他!杀人的肯定是他!”李唤鱼的父亲激动道。 ===第三十七章 如果(2)=== dna检验结果出来了,死者正是李唤鱼。 两位老人虽然早已知道结果,却还是狠狠哭了一场,或许他们需要的仅仅是宣泄情感吧。 近4年的寻找,焦虑,担惊受怕,如今终于有了结果,可以死心了,也真的死心了。 吴端内心极度不忍,李唤鱼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她死了,家中老人尚且如此伤心,若是做为独子的吴端殉职,父母可如何活下去?吴端不敢想,他甚至有点不敢去看两位老人。 等将两位老人送走,一直在办公室躲清闲的闫思弦才露面——他实在不擅长安慰人。 闫思弦问道:“什么情况?他们怎么说?” “说女婿就是凶手呗。” 闫思弦挑挑眉,“你好像不相信他们的话?” “也不是不信,只是……”吴端想了想道:“两个老人说不上怀疑女婿的具体的原因,就是深信整个人有问题,从他们的讲述里,我看到的是妒忌和愤愤不平。” “怎么说?” “首先,李唤鱼的丈夫林立坚持认为妻子出轨,跟别人跑了,这种诋毁他们女儿名誉的行为,本来就让两位老人不满。 其次,李唤鱼失踪后,林立也不去找人——两位老人当然希望他也能一起,穷尽所有办法去寻找李唤鱼。 还有就是,林立比李唤鱼大13岁,还离过婚,十几年前社会不像现在这么开明,离婚可是件丢人事,李唤鱼的父母当年就不同意他们的婚事,李唤鱼义无反顾嫁给了林立。直到龙凤胎出生,有了外孙外孙女,两个老人跟女婿的关系才慢慢缓解。 这都不算什么,李唤鱼失踪大约1年后,林立再婚了,过得还不错,在两位老人眼中,这不就是背叛吗?他们的女儿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林立却已经从那件事里走出来,开始新生活了……” 闫思弦点头,“明白了,这样的情况下,两位老人当然愤愤不平,为自己的女儿不值。” “是啊,他们对这个女婿意见很大。”吴端道:“不过,走吧,还是见见林立去,这个人——我不能说他可疑,但他让人觉得不舒服。 小赖刚才打电话通知他,说李唤鱼的尸体找到了,林立态度非常冷漠。 毕竟做过夫妻,现在人死了,总不至于……好像唯恐避之不及,生怕我们要他来把尸体领走处理后事。” —————————— 林立家位于墨城中心的一个老小区,算下来,是墨城的第一批商品房。 房子是15年前他和李唤鱼结婚时买的,那时候房价刚开始暴涨,有意识买房的人还不多,林立显然就是有眼光的那批人。 他家不仅买了房,还一下子买了两套。 也难怪,那时候钢材厂效益不错,林立又正好是厂里的小领导,而他老婆李唤鱼也是厂里的正式职工,夫妻俩的收入也算小康家庭。 只是后来住房饱和,国家开始管控,加之钢材厂经营不善,倒闭了,夫妻俩一下子都成了下岗工人,年纪在那儿摆着,能力也有限,想要再就业谈何容易,只能在家收收房租,吃吃老本,一家人的生活水平直线下降。 两人敲开林立家门的时候,他本人并不在,倒是他老婆开了门。 女人非常谨慎,通过猫眼看了半天吴端的警官证,又问了许多问题,直到吴端提起李唤鱼的死,说明来意,女人才开了门。 那是个皮肤苍白的女人,给人一种“总是闷在屋子里,很久没晒过太阳了”的感觉。 孤僻,缺乏社交,整日围着丈夫打转的家庭妇女…… 这便是吴端对她的第一印象。 进屋落座,女人张罗着给他们倒水,被吴端婉拒。 吴端环视一圈,发现这家的家具家电都很陈旧,都是十几年前的款式,皮沙发一角已经磨破了,露出里面黄色的海绵,沙发坐垫没能完全遮住那个破洞。 吴端本想问问林立什么时候回来,女人却先开口道:“你们问我吧,问我也是一样的,我都知道。” 她说这话一定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吴端看到她局促地搓着手。 “哦?你都知道什么?” 有人愿意提供信息,即便不是林立,吴端也很乐意听。 女人咳了一声,清清嗓子,道:“跟李唤鱼在一起,他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那女人……死了活该!谁知道她跟多少人扯不清楚……” 女人很为自己的丈夫打抱不平,她的讲述显然带着浓重的个人情绪。 为了不使谈话太过跑偏,吴端只好打断她道:“你的意思是李唤鱼有婚外情?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呵呵……不怕你们笑话,我以前是这家的保姆,那会儿龙凤胎大概4、5岁吧,我就在这儿帮着带孩子。 李唤鱼不止一次往家领男人,她把人领回来,就把我支开,让我领着龙凤胎上外头玩去。 你要问我亲眼看见没有……呵,那龌龊事我可没眼看,可这不是明摆的吗,还用看吗?” “那你告诉林立了吗?” “我……” 这一卡壳,吴端便知道答案了。 她做保姆时,偷偷向男主人告过状。 问题是,当时她为什么这么做?仅仅是替男主人打抱不平,还是……她已经有了上位顶替女主人的心思? 吴端沉默等着她的答案。 “我是不小心,说漏嘴了。” 女人这样解释,吴端也不反驳,而是继续问道:“这么说,你见过李唤鱼领回家的男人?” “嗯。” “能具体说说吗?她每次领回家的人都不一样,还是固定的?” “这……”女人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我记不清了,但应该就是厂里的人……都是一个厂的,她这不是明着往林立头上放绿帽子吗,不要脸!……” 吴端努力从女人的抱怨中挖掘出有用的信息,“你是说,李唤鱼的偷情对象,是原先钢材厂的人?” “对!我想起来了!有一个是跟她一块在厂工会上班的。工会嘛,你知道的,就是给工人放放广播,组织大家跳跳舞,都是文艺活跃分子,玩得开……” 说这话时,女人一脸鄙夷,但除了鄙夷,吴端还看到了一些别的情绪,似乎是……妒忌? 是了,吴端看过李唤鱼的照片,她不仅身材高挑,而且样貌很好,是那种老派的纯天然美女,即便到了30多岁,气质依然很好,比眼前的女人强了不是一点两点。 想通了这些,吴端便明白了眼前这女人的心思。 李唤鱼虽然失踪了,但她依然是眼前这女人心中的一块大石,她不断拿自己跟李唤鱼做比较,知道外形上明显不如李唤鱼,那便用最恶毒的语言来描述她,放大她的缺点。 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这可是你的专业领域,你就不说点啥? ===第三十八章 如果(3)=== 闫思弦只好问道:“怎么称呼?” “戚文娟。” “戚女士,”闫思弦道:“你跟孩子关系怎么样?我们查到林立只有两个孩子,就是那对龙凤胎,你们结婚后没要自己的孩子?” “年纪大了,我们结婚晚,怕没精力照顾小孩。再说,龙凤胎本来就是我带大的,我对他们好,他们……以后也会给我养老吧。” 女人虽然这么说,但能看出来,她其实也没多少把握,对未来,她充满了担忧。 “你们住在一起吗?”闫思弦追问。 “嗯。” “我能看看孩子的房间吗?”说着,闫思弦已经起身,并不给女人拒绝的余地。 “可……”女人也站起来,挡在他身前,“可他们住校,一个月才回来两天,家里没他们的房间。” 闫思弦的目光停留在一扇紧闭的卧室门上,满是狐疑。 两室一厅的房子,主卧的门开着,能看出是林立夫妻住在里面,剩下一间关着门的,如果不给孩子住,那是干什么用的? 还是说,这夫妻俩是分房睡的?即便分房睡,女人也不必紧张抗拒到这种程度吧? 她越是这样,便越坚定了闫思弦要进去看看的想法。 他没说话,只是上前了一步,他的身高足以给女人造成压迫感。 女人慌不择言道:“你们凭什么搜我家?警察就能胡来吗?!” 闫思弦在原地站定,“有道理,警察不能胡来。” 说着话,他拨通了赖相衡的电话,“小赖,送张搜查文件来……对,林立家,我们过来走访询问,遇到点麻烦……就在我抽屉里……” 关着的卧室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林立,在家啊。”闫思弦对门里的男人打了个招呼,又对电话那头的赖相衡道:“不用了,事情解决了。” “你躲我们,还被抓个正着,这么大的疑点扛在身上,情况可对你相当不利,”闫思弦好整以暇地坐回旧沙发上,审视的目光盯着林立,“说说吧,你躲什么。” 林立的脸色可以说相当难看,脑门上全是汗,他沉默地坐下,显然,他刚才听到了两名警察与妻子的交谈,知道妻子招架不住了,才选择主动出来。 他一出来,女人的脸上就有了神采,仿佛主心骨来了,目光不断看向林立。 女人干脆坐在他身旁,还伸出一只手挽住了林立的胳膊。 林立有些不自在地将胳膊抽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闫思弦道:“你对李唤鱼意见很大啊。” 林立的胸膛剧烈起伏,似乎那里憋屈极了,他干脆一吐为快,“我跟她什么关系都没有,她早就不跟我过了,谁知道在外头勾搭哪个野男人。 死了是吧?关我屁事?!她死了也不让我安生吗?!” 这咄咄逼人的反问,让吴端联想起了“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之类的形容。 闫思弦好整以暇地坐在破沙发上,“你急什么?也没把你怎么样,反应过激了吧?怎么说李唤鱼也是在跟你的婚姻存续期间失踪死亡的,找你了解情况还错了?” 闫思弦一番话有理有据,林立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垂头丧气。 气势上压倒对方后,闫思弦问道:“这么讨厌李唤鱼,怎么不跟她离婚?” 林立苦笑,“怪我财迷,怕她分财产。” 闫思弦迅速捕捉到了他的漏洞,但不点破,而是步步紧逼道:“你刚才说,李唤鱼早就不跟你过了,什么意思?难道她不在家里住了?” “是。” “那就是跟第三者同居?” “是。” “你这么确定?” 林立被追问得有些不耐烦,“这种事,不确定怎么敢乱说?难道我吃饱了撑的非要说自己戴了绿帽子?” 他似乎很喜欢用问题回答问题。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这个男人在防备什么? “看来我们得聊一阵子,戚女士,不好意思,能来点水吗?”闫思弦将手肘撑在膝盖上,上身微微前倾,双手交握放在身前。 这是个倾听的姿势,也表明了他要追问到底的决心。 戚文娟看向丈夫,可她的丈夫被闫思弦盯得坐立不安,正在沙发上挪着屁股,无暇理她。戚文娟只好依言给两人倒了水。 闫思弦接过杯子,喝下一半水,道了声谢,这才继续道:“死人已经没法开口辩解了,由得你编排。你说她出轨,总得有点证据吧?她的出轨对象是谁?是一个还是多个?她什么时候开始不回家住的?这些你总知道吧?” 林立咽了咽口水,答道:“出轨对象,我知道的是一个。” 还真是问一句答一句。 闫思弦不急不缓地继续问道:“你怎么发现的?” “她……自己承认的……就……直接摊牌。” “她主动说的?”闫思弦有点诧异,“为什么?” “因为要跟我离婚,她铁了心要跟别人过。”林立痛苦的低着头,声音闷闷的,“其实,我早就发现不对了,我看过她的短信,有个男人,他们在短息里老公老婆叫得好亲热……” “你记得那男人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我……她失踪以后,我真的一直以为她终于跟别人跑了,所有跟她相关的事,我只想努力忘掉。” “好吧,李唤鱼摊牌出轨的事以后,你都干了些什么?找她对质,还是……忍了?” “对质了。” 林立又是沉默,他似乎很矛盾,既不想回忆那已经封存的痛苦记忆,又想消除警方的怀疑。 “你老婆出轨,被你发现——或者如你所说,是她主动摊牌——然后人死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无论作案的是不是你,你都有充足的动机,凭这个,我们就可以把你请回市局,先关上48小时再说。”闫思弦终于决定给他来一记猛料。 “好吧,我们大吵了一架,她让我好好想想,想好了民政局领离婚证去,然后她就走了,再没回来。”林立重重叹了口气,“我该好好跟她谈谈的,要是能一直过下去,要是这个家能不散……我们原本儿女双全,多好啊……” ===第三十九章 如果(4)=== 出了林立家,吴端立即通知赖相衡带一队刑警蹲守,以免林立潜逃,又派了两名刑警,去向林立的第一任妻子了解情况。 待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道:“你好像对林立有成见。” “第一印象确实不好。”吴端并不否认,“怎么了?” 闫思弦想了想,微笑摇头,“没事,随便问问。” 他岔开话题道:“接下来干嘛去?” 吴端:“笑笑调取了死者李唤鱼的所有信息,包括当年她在钢材厂上班时经常接触的同事、领导,从前的同学,一个前男友——早就结婚当了爹……还有些林林总总的人。 白骨案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死者死亡多年,很多信息,诸如从前的通话记录、短信记录、社交软件的聊天记录都查不到了,只能靠那些当初跟死者关系亲密的人口述,来还原死者的形象。” “至少今天天气不错。”闫思弦却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工作,“我们负责走访谁?我对李唤鱼那个前男友有点兴趣。” 吴端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走吧,前男友是个律师,我跟他约了一小时后见面。” 墨城不大,像样的律师事务所,一只手就数得过来。 陈请儒便是其中一家律所的合伙人,律师做到这个位置,可以说很成功了。 当闫思弦和吴端走进他的办公室,他已准备好两杯茶水,大家都是准时的人,彼此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坐吧,”陈请儒道,“但凡我能帮上的忙,一定尽力。” 大家的工作都跟法律沾边,又省去了一些解释。 吴端开门见山道:“李唤鱼遇害了。” “嗯,知道,你们的人打电话来的时候,已经通知过了。” “你们以前是男女朋友?” “很多年前了。”不等吴端追问,陈请儒继续道:“有些事我以为忘了,但听到她的死讯,不由自主又想起来。” 陈请儒似乎早已在心中组织过语言,自然而然地讲述了起来,“因为父母都在钢材厂工作,我们从小就住在一个大院儿里,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学,这你们应该能查到。” “嗯,青梅竹马。”吴端道。 “算是吧,”陈请儒笑笑,“我是那种人生比较平淡,没经历过什么波折的人。顺利考进重点高中,然后是重点大学法律系,再然后……你们看见了,就是当律师。 李唤鱼不太一样,她是那种从小就无法无天的……野丫头,在我们那个大院里称王称霸。”说到这里,陈请儒的嘴角向上挑了挑,似乎想到了什么美好的回忆,这个中年人的眼中出现了一些少年特有的光芒。 “其实我们的事挺老套的,两个截然不同的人相互吸引,尝试了解对方罢了……我高考结束后跟她表的白,那时候的她……可能是无所事事够了,的确想收收心吧。 我上大一那年,她还跟我一块去了我读书的城市,在好几个地方打过工。 后来,她嫌打工辛苦,又赚不了多少钱,就不想干了,只是偶尔跟我一起做一做兼职,再加上我父母给的生活费,虽然穷点,但对我来说过得其实还可以。 对她来说,一开始一切都很新鲜——她甚至还跟我一起上课。 可等新鲜劲儿一过去,再加上来自经济的压力……我能看出来,她不太开心。 有一次,我们兜里就剩80块钱了,有可能要靠这80块过一个月,我肯定是想尽办法地节约,巴不得一天就吃一顿饭,可她却突然提出来要去疯狂一把。 她想去泡吧,好好玩一晚上。我想她大概已经压抑到极限了吧。” 闫思弦问道:“那你们去了吗?” “去了,”陈请儒笑道:“其实现在想想,完全没到要饿死的程度,钱花光了无论是找父母提前支生活费,还是问同学借,肯定能过去。但当时就觉得……该怎么说呢?出去挥霍是件特悲壮的事,总觉得该体验一下。 那天晚上我们花光了所有钱,从酒吧出来没地方去,就一直压马路,走了半个晚上,穿过了小半个城市,才走回出租屋。 走得腿真酸呀!第二天一早我还要上课,可那会儿好像不知道累,话怎么也说不完,说什么都有趣,她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特别开心。 我好像从那天开始才真正了解她,之前我只顾着体会大学生活,而她也努力配合着我,当一个大学生的女朋友,假扮一个女大学生。” 陈请儒眼中满是暖意,他的思绪飘回很久以前,离华丽的办公室远了些,离当年那个大学校园中青涩的自己近了很多。 “可你们还是分开了。” 闫思弦的提醒并未令他觉得不愉快。 “是啊,分开了,”陈请儒道:“她有机会回家接班——接她妈妈的班,进钢材厂做工人。 她跟我商量,我能给她什么意见呢?我那时候不过是个象牙塔里的学生,对社会的了解实在少得可怜。 我只是看出来,她对未来很迷茫,她的确需要那个稳定的工作——至少,不该继续为了钱发愁。 大二那年,她没再跟我去上学的城市,而是留在墨城进了工厂。 那会儿刚开始流行用手机,她攒了好几个月工资,我也攒了生活费,我们都买了手机,就为了能联系。 再后来,大二那年寒假,我跟家里说了她的事,家里特别反对。 爸妈当时说白了就是看不上她,觉得她只是个没文化的小工人——而我是个传统的人,一直听父母的话,她是知道的。 我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分手,与其说我们是被父母拆散,倒不如说——她比我成熟,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也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所以,她大概不想太难堪吧,就提出了分开。 我难过了一阵子,也就是难过一阵子而已——年轻时候的恋爱,你们只道的。 我想想看,还有什么……分开以后就再没联系了吧,也没见过面,我印象中是没有的。对了,同学聚会,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我听说她结婚了。 挺诧异的,那会儿我大学还没毕业,没想到她那么早结婚。不过,听说她嫁的人条件不错,她出门都是开自家的车——那时候买车的人还不多。 听说她过得好,我后来就再没打听过她的消息了。” 陈请儒都讲述到此为止,他又补充道:“我能帮到你们的应该非常有限吧,人的记忆是会撒谎的,因为她是我的初恋,在我印象里就特别美好,而且,我也不喜欢说死人坏话,有点……那个。” 吴端点头表示理解,“没人让你说她的坏话,我们有几个问题,只希望你能实事求是。” “好。” “根据你的描述,李唤鱼在少女时期个性就比较张扬,爱玩——我就不绕弯子了,在男女关系方面,她也爱玩吗?” ===第四十章 如果(5)=== 陈请儒瞬间明白了吴端的意思,但他还是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吴端没回答,他知道陈请儒听清了。 只是瞬间失态,陈请儒恢复了成熟礼貌,“我能了解一下吗,你为什么这样问?” “恐怕不行。” “好吧,她没问题,至少在我们分手之前,她作风方面没问题——当然了,分手之后我们就再没见过面,这些年的情况我也不清楚。 她这个人,只是不喜欢被人管束,但自律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分得清好坏,否则我也不会跟她在一起。” “你们几年没见面了?” “我04年大学毕业,03大三,大三那年我们分手,之后就再没见过面,算下来得话……15年……”陈请儒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竟然15年没见了…… 哦,不对!我们见过一次!呃……说起来有点儿尴尬,我陪老婆去医院做检查的时候——那会儿我们正准备要孩子,就陪老婆做一些妇科检查。 谁成想,正好在医院碰见她,她跟她老公一起,那会儿她已经怀上孩子了,还是双胞胎,大着个肚子,我压根没认出她来,还是她认出我,跟我打招呼的。 我们就随便聊了几句,互相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呃,我想想……倒是她爱人,看上去比她老很多,但对她真的很好,嘘寒问暖的,还有就是……她爱人知道我。” “什么意思?” “就是……他知道我跟李唤鱼以前有过一段——李唤鱼给我们相互介绍,我忘了她具体说了些什么,但总之有一层’她以前跟她老公说起过我’的感觉。 我当时就是觉得……她还是老样子,胆子大,对她老公还挺坦诚的。” 陈请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实在是过了太长时间,我能帮到你们的相当有限,不过有个人你们倒是可以去问问。” “谁?” “蒋心雨。我们共同的初中同学,以前上学的时候没觉得她俩关系有多好,后来我进重点高中,李唤鱼进普通高中,蒋心雨好像是进了卫校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分开了她俩关系反倒好了。 后来李唤鱼结婚的消息,还是蒋心雨告诉我的。” “知道了,多谢配合。”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你还有没有问题”。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吴端便率先起身,和陈请儒握了一下手,“感谢你抽出时间协助我们调查,李唤鱼遇害的事,警方还没有对外公布,希望你能配合我们保密。” “好,我明白,”陈请儒思索了一下,最终还是道:“如果凶手抓到了,你们能通知我一下吗?就是……毕竟是个熟悉的人遇害了……” “好。” “有点意思,”出了律所,闫思弦道:“前男友和老公的说法大相径庭,我都怀疑他俩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吴端也道:“林立肯吐的信息太少,先从外围查起吧,等我们对李唤鱼有一个更具体的印象,再去询问他就言之有物了。” “也对,那接下来呢?蒋心雨?” “嗯,”吴端道:“你知道走访摸排工作的要领是什么吗?” “无非抓住一条线索摸到底,要么有所收获,要么确定线索确实断了,撞了南墙,就像……理清楚一团毛线。” 吴端点头,“理论知识还挺扎实。” 闫思弦挑挑眉,“这算什么?考我?” “不敢不敢,”吴端秒怂,“探讨,学术探讨。” …… 李唤鱼的死讯是由闫思弦在电话里告知蒋心雨的。 蒋心雨显得忧心忡忡,“确定是她吗?弄错了吧?” “已经做过dna比对了,的确是李唤鱼,”闫思弦道:“我们了解到你跟李唤鱼关系不错,毕业后还有联络,想跟你了解些情况。” “可以可以,你问吧。” 蒋心雨答应得很痛快——闫思弦感觉到,不是那种替好朋友难过,从而竭力配合警察,希望揪出凶手的痛快,而是不愿意跟警察见面详谈,所以希望赶紧在电话里把话说清楚的痛快。 于是闫思弦试探道:“您今天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去找您面谈。” “这……你就直接问吧,不行吗?” 验证了自己的猜测,闫思弦便不再强求。 “行。据你们的同学反映,初中时期你和李唤鱼关系算不上好,为什么毕业后分开了关系反倒好起来了?” “这个啊……” 闫思弦隐隐觉得电话那头的人松了口气,似乎是因为——他没问到令对方纠结的某个问题。 他少有地着急烦躁,吴端听着免提那头蒋心雨的声音,对闫思弦做了个手向下按的手势,意思是让他控制情绪。 闫思弦看他紧张专注的样子,觉得好笑,烦躁一扫而光。 蒋心雨讲道:“直到毕业,我们的确不熟。李唤鱼……她在学校属于那种风云人物,用现在的话,应该叫她校花吧,长得好看,好多男生喜欢她,女生要是能跟她做朋友,混进她那个圈子,好像脸上也很有面子…… 我太普通了,长得——反正那时候完全不懂得打扮,成绩中下等,也没什么朋友,我不可能混到李唤鱼那个圈子里。 后来她辍学,我进卫校。 卫校就更乱了,你们知道的,那种三流学校,女生多,是非自然也就多,学生拉帮结派。 我刚进校的时候经常被高年级的人欺负,有一次被那些人堵了要钱,正好碰到李唤鱼和他男朋友——她男朋友,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个小混混——呵呵,我们现在都老了,知道混社会什么的,幼稚。可那时候就兴这个,觉得混社会的男生很厉害。 我记得当时她男朋友一个劲儿在她面前表现,警告那些欺负我的人,要找人收拾她们。 反正她救了我一次,对她来说是举手之劳吧,或者她也不是为了救我,就是想耍耍威风。 我后来请她吃过饭,总要感谢一下人家吧,也不知怎么一来二去就有点熟了,偶尔见面聊一聊。” “那李唤鱼失踪的事您知道吗?” ===第四十一章 如果(6)=== “知道。但我知道的时候,她已经失踪好长时间了。 ——你别误会,不是我不关心她,我们关系一直不错,只是年纪大了,又都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肯定跟单身时候不一样,没那么多属于自己的时间,见面就少了,有时候好几个月也不联络。 有一回我给她打电话,是她妈接的,我才知道她失踪了。 说真的,我到现在都不信,她好好的……怎么可能失踪?” “她丈夫林立,你认识吗?”闫思弦问道。 “认识,见过。” “李唤鱼失踪后,她的丈夫林立坚信她跟别的男人跑了,这说法有依据吗?” “不可能!”蒋心雨道:“她不可能丢下孩子不管——你们不了解,当年医疗条件有限,生龙凤胎的时候她自己差点死在产房里。 我也是当妈的人,我太能理解了,那两个孩子就是她的命。” 闫思弦再次跟她确认,“那李唤鱼究竟出过轨吗?” 这次,他问得非常直接。 电话那头蒋心雨停顿了一下。 “没!” 她撒谎!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这层意思。 “李唤鱼是被人害死的,锤子在头上砸了十多下,我们都无法知道这种死法有多痛苦,”闫思弦道:“如果她跟人私奔了,那她的私奔对象很可能与此事有关……” 闫思弦打住话头,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蒋心雨踌躇了很久,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是有一个人,她跟我提起过,她失踪后,我其实试着找过那个人,可是……他也失踪了! 说实话,我怀疑过,我怀疑鱼鱼不是跟人私奔,而是被那个人杀死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难道就要接近真相了? 闫思弦轻轻摇了下头,提醒吴端不能盲目轻信。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闫思弦问道。 “也是钢材厂的人,长得挺帅一小伙,白白净净的,我见过他一次。 有一回我跟李唤鱼约好了喝茶,她带着那小伙一块来的,看起来两个人刚逛完街,有点亲密。 李唤鱼介绍说那小伙是她表弟,我看着可不像。 后来那小伙先走了,可能觉得不自在吧,我他到底是谁,李唤鱼说是以前的同事。 我当时就劝她,她现在家庭多幸福啊,儿女双全,自己千万别作死。她说她心里有数。 那之后,我又见过那小伙几次,李唤鱼对我是不避讳的,但我……说实话,我看不惯她那样,劝了很多次,她还嫌我烦,我们还吵过架呢。” “说明李唤鱼很在乎那个小伙子?” “不!她只是玩玩,总觉得自己有分寸,什么都能搞定,所以才嫌我烦。”蒋心雨叹了口气,“或许——我猜的——或许就是因为她只是玩玩,而那小伙当真了,所以才杀她?” 蒋心雨似乎认定了凶手就是李唤鱼的出轨对象。 “他叫什么名字?”闫思弦问道。 “陈文涛,耳东陈,文化的文,涛声依旧的涛。” “知道了,多谢,您还记得李唤鱼失踪之前的情况吗?她有没有什么……反常?” “没,除了这个陈文涛,再没有什么反常的。”为了验证这一说法,蒋心雨补充道:“要是有反常,当初知道她失踪的时候,我肯定能想到。” “明白了,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道:“一开始——咱们一开始谈话的时候,您为什么要隐瞒陈文涛这个人?” “我没有!” 闫思弦不去反驳这种赤裸裸的狡辩,他的沉默令电话那头的蒋心雨相当狼狈。 当一个人意识到自己干了蠢事,蠢到别人都不屑于跟她争辩的时候,总是狼狈的。 闫思弦听到电话那头的喘息声明显变重了。 “我只是不想说她坏话,毕竟人都死了。” 不愿说死者坏话,这好像是个特别合理的借口。 闫思弦知道,再追问下去只会陷入扯皮。 “明白了,”他道:“谢谢您的配合,以后可能还需要跟您了解情况,麻烦了。” “行吧,”蒋心雨有点不情不愿,“要是问完了,我就挂了。” “再见。” 通话结束。 闫思弦收回手机,闭目思索。 吴端在心里合计了一下,这一上午,他们总共走访询问了三个人。 死者李唤鱼的老公林立,前男友陈请儒,好友蒋心雨,如果算上林立的现任妻子戚文娟,便是总共接触了四人。 如果四人没撒谎得话,陈请儒对李唤鱼的评价偏向正面积极,在他的描述中,李唤鱼只是个追求浪漫的小女孩,自由不羁,同时又具备一定的自律能力。 而他跟其余三人的讲述中,都提到了婚外情,李唤鱼有跟情人私奔的可能性。 林立和戚文娟对此相当气愤,林立的气愤当然可以理解,至于戚文娟,她应该是既有对林立的同情,又有对李唤鱼的嫉妒。 而蒋心雨的描述则更有价值,至少,她指出了那个具体的出轨对象——陈文涛。 下一步当然就是查陈文涛。 这便是一上午的工作收获,看起来依旧一团乱麻。 吴端听到自己的肚子叫了一声,闫思弦睁眼,“饿了?找地方吃饭吧。” 吃饭的地方是附近的牛肉面馆,闫思弦没有挑三拣四,吴端点什么,他就吃什么。这一点倒值得表扬,但凡工作时间,闫思弦总能很好地控制事儿逼本体。 两人吸溜着面条,闫思弦问道:“你父母还在墨城吗?” “回去了,放心不下大棚里的花儿,唐且歌归案第二天,俩人就回去了。” 闫思弦“哦”了一声。 “他们很感谢你,”吴端道:“我妈说要给你带点土特产,你家里开火做饭吗?不做我就跟她说一声,让她别带了。” “做啊。”闫思弦赶忙道。 吴端摇头想要,这家伙什么没吃过,还非要占自己家这点土特产的便宜,果然资本家切开都是黑心的。 “我很期待。”闫思弦又问道:“唐且歌的案子,快有结果了吧?” “崇岭那边的消息说,唐且歌快不行了,全靠药物和机器维持,要是找不到能匹配的肾源,他活不过一个月。” “啧啧。”闫思弦撇撇嘴,“抓得太晚了。” “就这样,他嘴巴还严得很呢,什么都不说,倒是金和那个军师宋飞交代了一些事。 据金交代,唐二知道自己有个哥哥,小时候走散了,他一直在想办法找这个哥哥。还真让他给找着了,就是李天行。 李天行虽然被一个大户人家收养,但其实从小就受欺负,心里怨气大得很。 相认的兄弟俩就计划了那次对华侨的绑架,里应外合。 既敲诈了钱财,又杀了那华侨,让李天行出了一口气。” 闫思弦道:“李天行抓住了吗?” “还没,不过已经开始网上追逃了。 后来就跟你的推论几乎一样,唐二得了肾炎,病情很快发展为肾衰竭。 本来他跟龙哥都配型成功了,龙哥是他亲弟弟,也愿意摘一个肾给他,谁成想解救兰向晨的时候你把龙哥给打死了,怪不得唐二气急败坏,临时雇人也要报复你。 原本的肾源死了,他只好找李天行,并寄希望于能跟哥哥李天行匹配。 李天行逃跑那天晚上,也算他走运吧,竟然从金手底下逃走了,他家遗留的血迹dna跟金对上了。 说实话,得感谢他的逃跑,要不是他的逃跑打乱了唐二的计划,让这帮人乱了阵脚,我们真不见得能抓住这伙人。现在想想,有点后怕。” “怕什么,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再说了,即便李天行不逃,我们也会有别的办法抓住唐二。” ===第四十二章 如果(7)=== 下午6点,市局。 一名实习女刑警端着两个一次性饭盒从小会议室里出来,饭盒里的饭已经吃光了,迎面正碰上回来的吴端和闫思弦。 女刑警急忙立正,“吴队好,闫副队好。” 这女刑警存在感不高,进刑侦一支队后,一直负责文书类的工作,吴端记得她叫李芷萱,李八月出事后,她便接手了大部分李八月的工作,是个胆子不大但做事认真的姑娘。 吴端看了一眼小会议室,问道:“怎么样?” “一大早就来了,到处打听,问杀他们女儿的凶手抓到了没,问我们查到哪一步了,我说哪儿有那么快,他们就坐门口台阶上等,怎么劝都不回去。 天那么热,我看他们中午只吃了几口自己带来的馍馍,连水都没有,怪可怜的,就把人带到会议室,下午从食堂给他们打了两份饭。” “白发人送黑发人不容易啊。”感叹玩,吴端又对李芷萱道,“辛苦你了。” “理解万岁吧,其实他们也挺害怕的,怕我们撵他,不让他们在市局呆。”李芷萱唏嘘不已。 “撵他干什么,人家又不是来闹事,女儿死得不明不白,我们总得给个说法,”吴端道:“这事儿你做得对,这两天你就多照顾着点,买饭的钱从咱们队活动经费里支。” “哎,知道了。” 交代完,吴端和闫思弦便进了大会议室。 今天参与走访排查工作的刑警已经陆续回来,临下班时候汇总工作是惯例,貂芳做为这起案件的责任法医,也参与了会议。 吴端进屋,扫视一圈,见只有赖相衡还没回来,便决定不等了。 刑警们依次汇报了走访结果,许是因为某种“美女效应”,吴端发现,李唤鱼的熟人里,男性对她的评价大多是诸如有想法、胆大、独立之类赞扬式的,他们欣赏和尊重李唤鱼。 女性熟人则要刻薄一些,话里话外总透着李唤鱼不检点的意思,但要真让她们拿出点实质内容,她们又说不上来,顶多就是她高中辍学后交过几个混混男朋友。 女人们的嫉妒心还真是藏也藏不住,吴端默默想着:被询问者是带着情绪的,很难客观独立,这案子的走访工作,比想象中要难。 最后发言的是冯笑香,冯笑香低着头,刘海将她与其他人的视线隔开。 “疑似跟李唤鱼存在婚外情关系的陈文涛,的确失踪了,14年11月25号,他的父母发现儿子失踪,当即报了案。 陈文涛是跟父母住在一起,据他的父母反应,平时陈文涛下班就回家吃饭,然后宅在家打游戏,几乎没什么社交活动。 那天他没像往常一样准时回家,父母打电话也不接,一开始两位老人以为他跟朋友在外面玩,没在意,直到后半夜,家里担心得不行,就报了警。 从那以后陈文涛就再没回过家。 值得注意的是,当地派出所也组织人手对陈文涛的人际关系进行了调查,但李唤鱼并未进入警方视野。 按说,如果两人有婚外情关系,应该能查到些蛛丝马迹,但完全没有——当然,也有可能当时警方调查得不够细致,只是将其作为一起普通的人口失踪案走了下调查过场。” 冯笑香说话时,吴端翻着桌上的案宗,待冯笑香说完,吴端道:“陈文涛14年11月25号报失踪,而李唤鱼是14年12月20号报失踪,相差不足一个月。 其中,陈文涛是失踪当天就被家人发现,并报了案,而李唤鱼——因为她已经结婚,与父母的联系不那么频繁,报案材料上记录,她的父母发现找不到女儿的时候,李唤鱼已经失踪近一个月了,这说明李唤鱼的失踪报案有一定滞后性。 这样算下来,他们几乎是同时失踪的……” 有人敲门,闫思弦起身去开,只见赖相衡回来了,他风风火火进了门,一脸的喜气洋洋。 “重大发现!重大发现!”赖相衡道。 吴端便让他先说。 “林立的前妻说,他没有生育能力!” “什么?”由于是口头表述,吴端并不能分清赖相衡所说的“他”,是指男的还是女的。 赖相衡便补充道:“林立没有生育能力!他跟第一任妻子就是因为这个离的婚!” 虽然生殖疾病也是可以治疗的,但会议室里的众人还是不由自主想到了林立的一双儿女。 如果他不能生育,这两个孩子是谁的? 李唤鱼似乎离婚外情又近了一步。 “还有呢,”赖相衡继续道:“我今天问她为什么跟林立离婚,她一开始还不说实话,净扯淡,说什么性格不合,幸亏我没信,问了半天,跟她讲事实摆道理,就差开一档普法节目了,她才终于说了缘由。 你知道她一开始为什么撒谎吗?”赖相衡问吴端。 对赖相衡这种相声式的汇报,吴端已经习惯了。 吴端欣赏刑侦一支队里每个人的特点,他能无缝衔接地跟每个人配合工作,这便是吴端做为支队长的本事。 此刻,他很自然地给赖相衡捧哏道:“为什么?” “因为林立跟她打了招呼!看通话时间,绝对是队长刚从林立家出来,他就给第一任妻子打了电话,在电话里求她,千万别把自己不育的事儿说出去。” “她答应了?”这一点尤为让吴端在意,“离婚了还愿意帮林立撒谎?” “离婚也不见得就得做仇人啊,”赖相衡道:“林立的头一任妻子挺念着他的好,据她说,当初离婚的时候,林立觉得是自己的原因导致家庭破裂,几乎是净身出户的,所以林立这回开口求她,就很难拒绝。” “这么说林立的第一任妻子离婚后又后悔了?” “有这个意思吧,反正她过得不太好,之后一直没结婚。 她说当初林立提出过领养孩子,她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总觉得不是自己生的,不亲,没办法,就离了。” 调查至此,天平几乎不可逆转地倒向了“李唤鱼有外遇”这一说法。 更可怕的是,如果林立早在第一次婚姻时就知道自己不能生育,那么自从他的第二任妻子李唤鱼怀孕,他就已经知道妻子出轨外遇了。 这是一个怎样扭曲的家庭?这么多年,林立承受了多少心理压力?无人能想象。 林立的作案嫌疑近一步上升。 “看来有两个大概率的可能性,其一是林立长时间承受妻子出轨的压力,杀死了妻子李唤鱼及其出轨对象陈文涛。 其二,陈文涛和李唤鱼——或许因为李唤鱼真的只是跟他玩玩,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总之,陈文涛杀了李唤鱼,并潜逃。” ===第四十三章 如果(8)=== 冯笑香默默举了一下手,吴端看到,向她示意可以发言,冯笑香便飞快地低下头道:“陈文涛失踪时,信用卡欠了一大笔钱,有3万整——那是他信用卡的最大额度。 银行还报了警,他现在……在追逃名单上。” “欠了这么多钱?”吴端道:“能查出来消费去向吗?是刷卡还是取现?” 冯笑香一边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一边道:“正在查了……有刷卡也有取现,取现金额比较少,而且金额固定,几乎每月就在1000块。 结合当时的新闻以及陈文涛的工资卡流水,能确定的是钢材厂那时候快倒闭了,发不出工资,每月只有几百块生活补助,所以取现的钱应该是陈文涛的生活费。 至于电子支付……”冯笑香停顿一下,给出了结论,“他给主播打赏来着。” “什么?” “我查到多笔某直播平台的充值记录,你们看这三天……”冯笑香将电脑接上投影,众人便看到了陈文涛的信用卡消费记录,“连续三天,每天充值一千块,应该就是打赏主播了吧,直播平台的花钱途径也就这一个吧。” 吴端点头,“应该是。” 冯笑香继续道:“要查到他具体打赏了哪个主播还需要时间,不过现在我们对陈文涛又多了一些了解。” “败家宅男。”吴端评价道。 汇报结束,大家的走访信息有了汇总碰撞,吴端开始根据这些信息布置明天的任务。 散会时,吴端恰好看到李唤鱼的父母从小会议室走出来,看样子两位老人终于要回家了。 有的刑警——诸如闫思弦——怕被两位老人抓住问东问西,太麻烦,立即回身躲进了大会议室,吴端却是迎了上去。 两位老人见过吴端,知道他好说话,这才敢凑上来。 不等他们开口询问,吴端主动道:“您女儿的案子,我们派了很多人手参与调查,已经有些进展了,我想问两位几个问题,行吗?” 两位老人巴不得做点什么,立即点头如捣蒜。 吴端带着他们又回了小会议室。 “首先,李唤鱼和林立结婚时,你们是不同意的吧?嫌林立老?” 李唤鱼的父亲点点头,“他比我闺女大了整整15岁,这婚怎么结?算怎么回事儿?不让人笑话吗? 老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男的年纪那么大,以后老了瘫了,是不是都得我闺女伺候,说不好听点,我闺女把他伺候走了,谁管她啊? 这些话我们跟她说了不知道多少遍,没用啊,闺女傻……” 李唤鱼的母亲拿胳膊肘捣了自己男人一下,她此刻听不得女儿的坏话,男人闭嘴,低头叹气。 “那除了年龄大,还有就是李唤鱼失踪后林立消极应对,没及时去找——这些咱们先放一边不说,单说他俩结婚过日子,林立对李唤鱼怎么样?” “还可以吧,”女人接过话头,“不然我们跟他的关系也不会慢慢缓和。” 女人想了想,继续道:“主要还是孩子吧,龙凤胎出生后,我们的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了,而且孩子出生后,我闺女养老总算有一点保障了,即便林立死在她前头,她也不至于——你知道的,我们就怕她将来孤独终老。” “明白。”吴端点点头,“林立对孩子怎么样?” “那没什么可说的,好。” “好?”这回答倒是有点出乎吴端的预料。 “宝贝得不行,走到哪儿看到什么都想给孩子买,有时候我们帮着带孩子,他比我们来唠叨,各种嘱咐啊,什么凉的不能给吃,火啊电啊的不能碰,孩子喝水的时候不能喊他,免得呛到——这种常识我们能不知道吗? 我记得有一年夏天,他们家小区来了个做防盗窗的,就在小区里边做边卖,包安装,有些电焊的活儿,他还特别嘱咐,带孩子出去遛弯的时候,不能让孩子看电焊,怕把眼睛看坏了——他对孩子还是相当上心的。” 吴端注意到,李唤鱼的父亲虽然黑着脸,但当老婆说到这一点,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微微点了下头。 “我是不是可以这么理解,”吴端道:“总体来说,林立是个顾家的丈夫、父亲,不说有功吧,但可以说无过。” “差不多吧。” 吴端咳了一声,铺垫道:“我接下来要问的问题,可能不太礼貌,但我只是……” 李唤鱼的父亲打断他道:“你是不是想问……出轨?” 吴端点头,继续铺垫,“你们刚才也说了,林立对家庭还是很负责任的,除非他是凶手,否则他没理由诋毁自己的妻子,有没有可能……李唤鱼确实出轨了。” “不可能。”李唤鱼的父亲眼泪掉了下来,“我自己的闺女,我了解……不可能……不可能……” 他也拿不出什么有力的证据,加之不善言辞,只能干巴巴地重复几个字,口中含混地呜咽着。 相比之下,李唤鱼的母亲反倒更能控制情绪。 她沉默思索了片刻道:“我也不能说完全了解她吧,但毕竟是我闺女,我知道她不是那样的人,她是那种做事要对得起自己良心的,哪怕上一秒刚离婚,下一秒就跟别人结婚,她也没做亏心事,自己心里清净,但是出轨——我不是吹牛,那种事她看不上眼。” 其实询问之前,吴端就已经知道两位老人的答案,但他还是希望听听他们的看法。 孩子总认为父母不了解自己,那是因为他们不曾坐下跟父母好好聊聊。 回到办公室,迎上闫思弦询问的眼神,吴端摇了摇头,意思是没问出什么新的信息。 “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闫思弦道:“对龙凤胎和林立进行dna比对吧,如果孩子不是他的……” “太残忍了,”吴端道:“他们现在只有爸爸了,而且无论孩子是不是林立的,林立都对他们不错。 万一不是亲生的……恐怕对孩子是双重打击。” “是三重打击,他们的父亲还有可能是杀死母亲的凶手,”闫思弦道:“所以当然要保护孩子,龙凤胎多大?14岁?” “再过几个月才14岁,刚上初一。”吴端道。 闫思弦在吴端办公桌对面坐下,压低了声音,“这事儿吧……看怎么操作。” “什么意思?” “偷偷取样dna,偷偷做检测,等结果出来了,偷偷跟林立聊吧。万一不是亲生的,要不要告诉孩子,还是由林立自己决定比较好,我们的任务是尽快破案。” 为了方便警方办案,相关法律并未对是否允许秘密采集dna进行硬性规定,这么干并不越界,吴端便答应下来。 ===第四十四章 如果(9)=== 深夜,育才中学某处围墙外,小树林里。 闫思弦一边挥手驱赶蚊子,一边对吴端道:“能行吗?” “放心,笑笑查到那俩兔崽子成天逃学上网,这学期刚因为夜不归宿被记过处分,”吴端:“即便今天蹲不到,3天之内,肯定能逮着他俩,我的经验可不是白来的,当年天天逃学打游戏,学校哪块的围墙总被翻,一眼就能看出来。” 啪—— 闫思弦一巴掌拍在自己裸露的小臂上,似乎打死了一只蚊子。他属于那种非常招蚊子的体质,用老人的话来形容,就是血甜,吴端跟他蹲在一起,仿佛受了庇护一般,身边一只蚊子都没有。 “那啥,谢谢啊。”吴端有点不好意思。 闫思弦瞪了他一眼,然而黑灯瞎火,他的表情被吴端直接忽略了。 “嘿,来了来了。”吴端伸手,在闫思弦肩膀上按了一下,示意他低头隐蔽。 隔着学校围墙,两人听到墙那边传来低声说话的声音,有男有女,还有脚步声。 吴端多年的经验判断,总共四个人,两男两女。 两人在黑暗中对视一眼,虽看不清对方表情,却都感觉对方绷紧了神经。 闫思弦:为什么感觉自己像个打劫未成年人的败类? 吴端:接收对方情绪信号无能,一定是黑夜遮挡了我的眼…… 脚步和说话声越来越近,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爬墙声。 两人眼看着一个男生骑上了墙头,探下身去将围墙内的女生捞了上来。 女生率先跳到了围墙外,那骑在墙上的男生又捞起了第二个女生,接着他自己便跳了下来,于此同时,翻墙小分队的最后一名男生也爬上了墙头。 四人配合默契,显然不是第一次组队翻墙了。 就在他们刚刚落脚时,吴端和闫思弦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两人亮出了手中的刀子,吴端压低声音道:“识相点,都别动。” 四名学生全愣住了,吴端立即又对那两个女生道:“敢嚷嚷,捅了你们!” 刚刚张嘴的女生立即发不出声音了。 此时,一个男生壮着胆子道:“你们干嘛?” 闫思弦也开口道:“干嘛?你们谁是林泽浩?” 四人又是一愣,闫思弦注意到,其余三人都有微微偏头的动作,看向了最先站出来说话的男生。 大家虽然默契地没有指出他,但不难看出,那男生就是两人要找的人了,而两个女生中,应该有一个就是林泽浩的双胞胎妹妹林泽薇。 真是巧了,蹲守到的第一波人竟然就有这两兄妹。 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采集两个孩子的dna,所以只选择了林泽浩。 闫思弦上前一步,问道:“你就是?” 林泽浩瑟缩着后退一步,他不知道闫思弦要干嘛,紧张地盯着他手里的刀。 “小子,得罪人了,知道吗?” “是何宇吗?你是何宇找来的人?”林泽浩问道。 何宇应该是个跟他有过节的同学,在闫思弦的暗示下,林泽浩显然是产生了某种联想。 闫思弦却不答话,只是突然发难,一把拽住了林泽浩的手,手中刀子一划。 林泽浩只觉得小指一凉,紧绷到了极限的神经让他以为自己的小指被切断了,他瞬间收回手,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发出了尖叫。 “走!”闫思弦低喝一声,转身就跑。吴端紧随其后。 两人一通狂奔的同时,听到了身后几名学生的对话。 “我的手!手!” “手怎么了?” “我看看……” “指头!指头!” “1……3、4……5……好着呢,都在……” 短暂的沉默,两人听到了男生压抑的哭腔,“我以为小拇指掉了……” 有成年人的声音响起,似乎是听到动静的学校保安正往这边赶。 学生们当即不再出声,飞快地逃出了小树林。 吴端和闫思弦逃回车上,闫思弦喘着粗气,能看出来,他是真紧张。 “这种事儿以后可别叫我,心理压力也太大了,不行不行,我不适合当坏人。” 吴端倒不以为意,问道:“拿到了吗?” 闫思弦将手中一块沾了血的纱布放进证物袋。“孩子的dna样本有了,还差林立的。” 吴端:“林立的,我看不用采集了。” “你要直接去问他?” “嗯。反正等dna比对结果,不过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孩子的身世已经瞒不住了,林立应该清楚。” “也对,那明儿一早就去林立家,他要实在嘴硬,咱们再采集他的dna样本做比对。” “回家。”吴端发动了车子。 虽然两人认为四个夜不归宿的学生报警的可能性不大,但凡事无绝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吴端还是绕道走了没有监控的小路,待距离学校只有5公里,这才敢将车开上大路。 闫思弦一路都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闭目养神,中途看到吴端停车,进了一家便利店,以为他去买烟买水,也没多问。 待吴端回来,却将一样东西递给了闫思弦。 “试试吧。”吴端道。 “花露水?”闫思弦已经很久没用过这东西了,感觉瞬间回到了小时候。 “你这么叫它是对它的侮辱,凡人,你难道没有被它散发出的王者之气折服?看看这高级翡翠才有颜色,这荡漾的气泡,这……这明明就是six god!” 闫思弦:扑面而来的中二气息是怎么回事?喂?120吗?这人还有救吗?什么?真的不能再抢救一下吗?只能直接拉火葬场…… 吴端:好吧我错了皮过头了。 闫思弦却勾勾嘴角,道了一声谢,拧开花露水仔细涂抹起来。 吴端看着他胳膊上被蚊子咬出的大包小包,下巴上甚至也有两个包,自己倒是安然无恙,当即暗暗下了决心:夏天出蹲守任务一定要带上这货。 闫思弦仿佛会读心一般,“别琢磨了,我的加班费你付不起。” 吴端:“……” 闫思弦:“不过,你要是提前备好防蚊喷雾,我可以考虑一下。” 吴端立即拍着胸脯,“我要让全世界都知道,你的防蚊液我承包了。” 闫思弦必须承认,他被恶心到了,“你还是承包个鱼塘吧。” ===第四十五章 如果(10)=== 再次见到林立时,他依旧是那副紧绷的模样,抿着嘴唇,仿佛生怕某个秘密从他嘴里跑出来。 他比上次还要紧张,吴端开门见山地点出了他紧张的原因。 “我们跟你的第一任妻子谈过了,她想帮你瞒,但没瞒住。你不育,因为这个你们才离的婚。” 林立煞白了脸。 有些事,自己知道是一回事,被人点明又是另一回事。 林立闭了一会儿眼睛,才缓解了目眩之感。 “是。”他讷讷地开口应了一声,八成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啪—— 吴端将装了血纱布的证物袋扔到了茶几上,“双胞胎的身世,是你自己说,还是我们去验?” 林立垂着头,头深深地埋在臂弯里,像一只困兽。 他的老婆戚文娟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生安慰着,并向吴端投来满是气愤的目光。 她责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啊?关你们什么事?……” 林立似乎终于从困顿中挣扎出了一些力气,他在戚文娟手上拍了一下,戚文娟便不再说话了。 林立终于开口道:“龙凤胎不是我的孩子,但我把他们养大——当自己的孩子养大。” 这回,他终于没有再用问题回答问题,他长长探了一口气,似乎卸下了某种防御。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本来就是我们计划好的——她只要在特定的日子跟我们选定的目标……发生关系……” 闫思弦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你有过领养孩子的想法——在你的第一段婚姻里。 跟李唤鱼在一起,没想过领养吗?” “我提出过,行不通。” “哦?” “李唤鱼不确定她会像亲生母亲一样对待一个领养来的孩子,她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她没有那样的心胸。 血缘关系这种东西,你说它跟亲情无关吧,有时候它又很玄乎,最简单的例子,亲生的孩子至少相貌上会有些像她,看在眼里感觉就不一样。 这是她深思熟虑后告诉我的结果,她没把握给一个领养来的孩子当好妈妈,如果不能克服这一点,匆匆领养一个孩子,那是对孩子不负责任。” 闫思弦点头,表示理解。 林立的描述使得良人对李唤鱼的认识又立体了一些。 她似乎真的是个十分招人喜爱的姑娘,外表漂亮,大胆热烈,而且有着同龄人少有的自我认知能力。 林立又补充道:“她说服我了,或者说,她的真诚打动我了,我们放弃了领养的想法。 然后……我们采取的方法,你们已经知道了。 她长得漂亮,即便已经跟我结婚,喜欢她的人还是有的,我们就从这些人里挑一个长相、智商都拔尖的。” 林立自嘲地笑笑,“基因问题,我们那时候甚至认真讨论过基因问题,希望孩子亲生父亲的基因能帮他赢在起跑线上。” 吴端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林立不仅知道龙凤胎不是自己亲生的,甚至,他还做过一些积极举措,促使妻子怀孕。 吴端已经尽力掩饰,但他脸上错愕的神色还是流露出了一些。他是个传统的人,这种挑战中国社会伦理底线的事,他接受起来的确需要时间。 跟吴端不同,闫思弦全程扑克脸。 此刻看到吴端卡壳,闫思弦才问道:“孩子知道吗?” 林立再次露出惊恐的神色。“不!别告诉他们!”他喊道。 闫思弦点点头,“好,不说。” 只是一句简单的承诺,但这承诺从话极少的闫思弦口中说出来,就显得十分可信。 闫思弦又问道:“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又是沉默,林立甚至点起一根烟,就在闫思弦想张口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林立吐出了三个字。 “陈文涛。” 果然。 闫思弦在心中打了个指响,如此一来,与孩子身世相关的几人全部浮出了水面。 保险起见,吴端还是迅速给赖相衡发了一条消息,要求他去采集陈文涛父母的dna样本,用以跟龙凤胎做比对。 “所以,李唤鱼并没有出轨,你撒谎了。”闫思弦道。 “不!她……我没撒谎!”林立已经抽完了一根烟,点上了第二根,“从那之后——我是说,从她生完孩子之后,我发现她还跟陈文涛有联系,这跟我们说的不一样。 我们当初说好了,只要怀上孩子,就立马终止——终止跟陈文涛的婚外情关系。 他什么也不会知道,他只是和一个已婚妇女发生了一段令人不齿的关系而已。 我不明白,他明明占了便宜,为什么还不满足——他后来又联系过李唤鱼几次,还想跟她……那个——这些都是李唤鱼后来告诉我的——后来,我发现她还跟陈文涛有联系。 七八年啊,她不知道偷偷把家里的钱给陈文涛拿了多少,我跟她吵了一架,后来又求她,求她跟陈文涛断了,我们结婚那么久,总还是有感情的吧。 可是没用,她不想跟我过了。我越来越老,可能跟不上她的思想了吧。 既然摊牌,我是很难接受,但最后也就同意分开了,感情的事,强求不来,她要走,我就是死皮赖脸把她留下来,也没法消除她想走的心思,没意思。 既然要分开,我们就得面临孩子的抚养问题,这件事上我们俩都有顾虑。 我很想拿到孩子的抚养权,毕竟从小带大,有感情,从我的心里来讲,他们就是我的亲生孩子。 可是,我怕以后出岔子,毕竟跟我没有血缘关系,万一我把孩子养大了,那两个人又要把孩子要回去呢?陈文涛能干出什么事儿来,我心里真没底。 而李唤鱼,她也拿不准究竟要不要抚养孩子。 我们也商量过把孩子分开,一人带一个,总觉得不妥。 孩子抚养权的事当时没谈拢,我们就说定,孩子先继续在家里生活,她想从家里搬出去,那随她。我们都冷静一下,再协商孩子的抚养问题。 之后她就搬出去了,那就是我最后见她,后来我也找过她,还找过陈文涛,可两个人都不见了。 这么多年,我一直以为他们是在逃避孩子的抚养权问题。我不记得多少次做梦梦见李唤鱼和陈文涛突然回来,问我要孩子,太折磨人了。 说实话,听说她死了,我其实松了一口气,但我没杀人,你们来找我就大错特错了,有问题的是那个陈文涛!” “现在李唤鱼死了,陈文涛失踪,你这话死无对证啊。”吴端道。 “可以证明!”林立道:“李唤鱼的前男友!好像是叫……什么儒的……就是那个上重点大学的前男友!律师!你们找他啊,他能证明!” ===第四十六章 如果(11)=== “怎么证明?” “其实我们的首选就是他,在我们认识的人里,无论长相、学历、性格,最优的选择就是他了。 李唤鱼直接跟他摊了牌,大致就是……希望他帮我们这个忙吧,但他没同意…… 他已经结婚了,那种规规矩矩的人,即便没结婚,心里大概也接受不了吧……”林立苦笑一下,“有时候真觉得我是个怪物,把我老婆也变成怪物了……求你们了,别告诉孩子,要是他们知道了……我不敢想……” 提起孩子,林立刚刚还算平复的情绪瞬间到达崩溃的边缘。” 闫思弦不打算让他的负面情绪泛滥,强调道,“如果你希望保守孩子身世的秘密,我们一定会尊重你做为孩子监护人的权利,绝不多嘴。” 紧接着,闫思弦又问道:“为什么选陈文涛?” 林立好不容易又控制住情绪,他答道:“首先他外形条件还可以,其次他挺聪明的,虽然学历一般,但在厂里算是心思比较活泛的年轻人,他是对李唤鱼有意思的人里条件最好的。 还有一点——现在来看,我们对这一点的判断大错特错了——当时我们觉得选他的话,后续不会有什么麻烦。 一个单身小伙子,我们觉得他不过一时新鲜,占了一夜情的便宜也就差不多了,毕竟,要打破各种阻碍,跟一个有孩子的已婚妇女在一起,需要很大勇气的。 我怎么都想不到,他会纠缠我老婆。” 闫思弦突然问道:“李唤鱼为什么跟你结婚?” 林立愣了一下。 闫思弦解释道:“你比她大15岁,而且,就像你说的,有很多男人喜欢她,在结婚这件事上她为什么选了你?——抱歉,这种情况下,我很难不小人之心——是因为你经济条件比较好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对林立来说,这似乎是个非常有难度的问题,“她是那么年轻,漂亮,充满了活力……她一进厂我就注意到她了…… 可我从没想过娶她——我离过婚,又有问题,怎么敢想呢,可她太吸引人了……” 闫思弦很想提醒林立,他向陌生人如此描述前妻,令现任妻子十分难堪。 男人生存法则第一条:在老婆跟前,绝不夸别的女人。 戚文娟再次攀上了林立的手臂,又再次被林立挣脱。她只好低头,隐忍着。可见,这女人在家里没什么地位。 林立继续道:“她总是那么自信,自信到……我分析她有点英雄主意,喜欢扮演救人脱离苦海的英雄,在她眼里,我大概挺可怜的吧,属于需要拯救的那类人,她觉得她有能力让我幸福。 这一点上,我承认,我有点利用她的性格,占了便宜。” 闫思弦的少有地露出了一个欣赏的眼神,他喜欢跟睿智的人打交道,林立此人,初见时给他的印象并不好,可后来得知他对孩子不错,对他的印象便有了改观。 现在,听到他如此分析,闫思弦认为,至少他看问题算得上透彻。 从刚才谈话,林立的眼睛就不断往桌上装着带血纱布的证物袋上瞟。 此刻,他终于开口问道:“这是……他们受伤了?” “他们没事,放心。”闫思弦当然不能细讲昨晚他和吴端都干了些什么,岔开话题道:“最后一个问题,抛开出轨这件事不说,你觉得李唤鱼这个人怎么样?” “她……挺好的。” 闫思弦起身,“或许还会来打扰你,抱歉揭你隐私,我们对外会保密。” 两人刚一坐上车,闫思弦便笃定道:“不是出轨,是敲诈,至少敲诈的可能性更大。” 此刻,吴端的大脑被林立一家的伦理问题搞得一直处于半游离状态,对闫思弦的推论并未表现出太多情绪。 这使得闫思弦有些不满。 他看了吴端一眼,“喂,你开车行不行?” “啊?”吴端回过神来。 闫思弦干脆下车,走到驾驶室那边,拉开车门,对吴端道:“换换,我开。” “没事,我……” 吴端话还没说完,几乎被闫思弦拎了出来。 “我可不想死于车祸。” 吴端撇撇嘴,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闫思弦笑着问道,“你丢魂儿了?” “哎……我可能老了吧……”吴端感叹道:“跟不上这些人的想法了,你就不觉得有点……嗯……恶心吗?” “还好吧,”闫思弦解释道:“在国外,代孕是一个——不能说成熟,但至少在法律允许的范畴内,而且存在运营这项生意的正规公司,我妈之前还心血来潮跟我商量,万一找不上合适的结婚对象,要不要先找个代孕机构,把生孩子的事儿定下来……” 吴端更加目瞪口呆。 吴端:厉害厉害,你们有钱人咋不上天,原来贫穷不仅限制了我的想象,还尼玛限制了我的生育能力…… 闫思弦大概猜到他在想什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把,“……当然了,我肯定是没同意。” 吴端:这有什么好骄傲的?要不要给你发朵大红花?再鼓个掌啪啪啪啪…… 闫思弦知道一时半会儿怕是没法把吴端从三观崩塌的混乱中拽出来了,便继续道:“……所以,对林立李唤鱼夫妇的行为,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伦理上的确说不过去,但情理上——吴队,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无非是一对想要孩子而要不成的夫妻罢了,摆在他们面前的路就那么几条,没从人贩子手上买,我就觉得挺不错了,至于找人帮忙——说白了,那是人家夫妻俩的私事,只要他们和帮忙的第三方都ok,旁人有什么立场说三道四?” 吴端低头思索片刻,“好吧,可能是我太狭隘了。” 闫思弦笑,“没看出来,你这么保守啊。” 吴端:“很明显好吧,这都看不出来,用不用给你挂个眼科。” 闫思弦不理他强撑面子的嘴硬,继续道:“可惜,林立李唤鱼夫妇找到的第三方——陈文涛显然很不靠谱。而且,我可以告诉你,林立和李唤鱼一直都在同一战线,他们的敌人一直都是陈文涛。” ===第四十七章 如果(12)=== 吴端没说话,只静静等着闫思弦的下文。 闫思弦:“老同志,能给点反应吗?” 吴端:“呃……你真棒?” 闫思弦:“……” 闫思弦挑起嘴角,摇了下头,继续道:“刚才的谈话中,虽然林立想要表现出对李唤鱼出轨行为的的不满,但他言辞非常克制,两次用到’我老婆’这个称呼,第一次是一个说陈文涛纠缠他老婆,第二次是说因为受他的影像,他老婆也变成了怪物。 一个男人如果真的恨自己的妻子——尤其还涉及出轨行为,他绝不会这么称呼她,因为这称呼本身就是一种耻辱。 他这么称呼李唤鱼,恰恰反映出,恨是假的,出轨的事很可能也是假的……” 吴端打断他道:“我对心理学本身没有什么成见,只是,你仅凭一个称呼就得出这结论,会不会太……太玄乎了点?” 闫思弦:“还有其它依据。 林立是个有理财意识的人,在大部分人对商品房一知半解的时候,他已经入手了两套房子,并且凭借房子成了个小土豪。 这样一个人,老婆偷偷把钱拿给外人,瞒他几个月,我信,可要像他自己说的那样,瞒了他七八年,怎么可能? 所以,不是李唤鱼偷偷将钱拿给陈文涛,而是李唤鱼夫妇受到了陈文涛的敲诈,不得不给他钱。 还有一点,李唤鱼的成长历程决定了,她出轨的概率本身就比较低。” “这又怎么说?”吴端道。 “你想过吗,什么样的人容易出轨?”闫思弦道。 “呃……有钱人?”吴端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你是不是对有钱人有什么误解?” 吴端摆出十分无辜的表情,“小闫我对你绝对没偏见,真的小闫你信我。” 闫思弦:30岁的人了,装什么无辜?!犯规啊你! 吴端:29!明明只有29! 闫思弦:“我认为出轨是件成本极高的事,不仅是经济上,精神上也是种折磨,偷鸡摸狗一时刺激,但后患无穷。会这么干的人,往往目光短浅,只顾眼前一时爽。 要么就是……年轻时候光顾着为社会做贡献了,等年纪稍微大点,感觉自己啥也没玩过,这辈子亏啊,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玩,索性包养个小三吧。 可是纵观李唤鱼的成长经历,高中辍学,她交往过的男朋友,先是社会上的小混混,然后是名牌大学大学生,再然后,她的老公林立,是个收入稳定且有两套房子的小土豪。 李唤鱼所交往的每个男朋友,都是她能在那个阶段的认知水平下找到的最优的男性,不能说她功利,但至少她有眼光有标准有规划。 她不符合出轨群体的一般规律。 当然了,凡事无绝对,我们再退一步来说,即便李唤鱼真的出轨,她会选陈文涛? 像李唤鱼这样一个——说她历尽千帆洗尽铅华肯定不准确,但大致就是这意思,你领会精神吧——像她这样一个女性,在选择出轨对象的时候,没理由眼光倒退。 综上,我的结论是李唤鱼根本没出轨,她的确被陈文涛纠缠,但不是林立说的那种纠缠,说敲诈更贴切,陈文涛需要钱。 一开始,他的敲诈理由或许只是:将李唤鱼出轨的事告诉她老公林立。 后来,他发现林立根本不在乎,他的敲诈如同打在一团棉花上。 不久,他发现李唤鱼怀孕了,算算日子得话——虽然我不知道具体该怎么算,但肯定有方法让他算出来那是自己的孩子。 再加上,林立的第一段婚姻没有孩子,如果陈文涛有点小聪明,稍微联想一下,就能猜到这对夫妻在打什么主意。 所以他有了新的敲诈理由,如果不给钱,就把龙凤胎的身世说出去,搞臭这一家子的名声,让小孩以后也没法做人。 呃……顺便补充一句,我们有钱人比较喜欢开放性关系。” “啧啧,血缘。”吴端的感慨只有短短四个字。 如果闫思弦的推测即事实,那就说明:与龙凤胎有血缘关系的陈文涛丝毫不念情分,甚至不惜毁了两个孩子,也要敲诈钱财。 这简直是对血缘最大的讽刺。 吴端道:“可问题是,林立为什么要撒谎,他宁愿舍弃亡妻的名誉,究竟想隐瞒什么?” “好问题,”闫思弦略一思忖,“不过我觉得这个问题不该从林立那儿找答案,我们把他逼得够紧的了,小心物极必反。” “那……?”吴端又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了。 “你忘了吗,蒋心雨,那个李唤鱼的好朋友,在出轨问题上,她也撒谎了,她一口咬定李唤鱼出轨,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她又为什么诋毁李唤鱼呢?” “嫉妒?” 闫思弦摇头,“不像,嫉妒的女人顶多拿些以讹传讹捕风捉影的事儿诋李唤鱼,像蒋心雨那么笃定的,可不多见。 我倒认为,她跟林立有着相同的撒谎原因,看来这次她是躲不掉了,走吧,去拜访她。” 两人在一家川菜馆随便点了两个菜,解决午饭。 吃饭时吴端问道:“你端午节怎么过?” “跟平时一样吧。” 吴端露出一个“孤家寡人我同情你”的表情。 闫思弦:“你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敲锣打鼓再亲自去划一趟龙舟?” 吴端噗嗤一声笑了,“至少得吃粽子吧。” “嗯,公司发福利的时候,秘书应该会给我送一份,你要来吃吗?对了市局是不是也要发过节福利了?” “今天听说没有,财政缩减啊。所以我想请你去我家,端午我爸妈要过来,你到时候过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包的蜜枣粽子很好吃。” 闫思弦思索了片刻,认真道:“我能要求吃肉粽吗?” “鄙视你们这些咸党,”吴端道:“真搞不懂,肉粽跟酱油拌饭有什么区别。” 闫思弦:行吧,反正能蹭饭,你说什么都对。 “对了,”吴端道:“什么是开放性关系?” 闫思弦:“噗……” 他真的要喷饭了。 “那个……你有空自己上网搜吧……吃完了没啊,赶紧的,还要去询问蒋心雨呢。” 吴端:诶诶诶……谁说吃饭要细嚼慢咽的? ===第四十八章 如果(13)=== 蒋心雨虽然卫校毕业,但并没有从事护士工作,而是在一家进出口公司做着库管。 这天下午,她像往常一样走出公司仓库大门,打算搭乘地铁回家。 手机响起,看到那号码,蒋心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接起了电话。 “喂?” “还有些事,想跟你当面聊聊。”闫思弦开门见山。 “电话里说吧,我真的……” “我们就在你公司门口。” “啊?”蒋心雨四下张望,看到马路对面停着辆挺高档的越野车,驾驶位置上的年轻男人正冲她招手。 跟蒋心雨目光对上后,闫思弦便挂了电话,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蒋心雨有些犹豫,她不擅撒谎,所以之前拒绝了警方面谈的要求,此刻,她发现那名与她通话的老练的警官竟出奇的年轻。 她知道事情已到了眼前,躲是躲不过去了,便一咬牙过了马路。 闫思弦亮出警官证,“上车吧,一起吃个饭,聊聊,不用紧张。” 蒋心雨沉默上车。这是个胆小的女人,总是缩着肩膀低着头,一看就不是那种会帮着路人抓小偷的热心群众。 引起吴端和闫思弦注意的是,她眼睛下面挂着浓浓的黑眼圈,显然最近没睡好。 吴端提醒道:“家里有人在等吗?用不用打个电话?” “嗯。” 蒋心雨给老公去了个电话,只说自己有事,并不提具体什么事,并嘱咐对方给孩子做饭。 “我就一点时间,吃饭就算了吧,你们有什么问题就直接……” “总要吃饭。”闫思弦打断了她,发动车子:“你家在哪儿?找个你家附近的地方吧,方便等会儿送你回去。” 蒋心雨有些无奈,但还是报出了一条路。 这是个不擅长掌控聊天节奏的人,想要攻克她不难。 所以两人索性晾着她,摸不清状况,蒋心雨很快就会自乱阵脚。 果然,饭越是吃到最后,蒋心雨越是如坐针毡,就在她往嘴里扒最后一口米饭的时候,闫思弦突然问道:“李唤鱼被陈文涛敲诈了不少钱,她跟你商量过对策吧?” 蒋心雨手里的筷子一顿,口中还含着米,眼看她就要摇头否认,闫思弦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林立都告诉我们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心想这家伙诈起供来真是越来越明目张胆了。 这当然不符合规矩,但吴端并未点破,询问和讯问本就是斗智斗勇的工作,要是全都平铺直叙,案子猴年马月才能破。 这招果然有效,蒋心雨脱口而出:“他他他……都说了?” 紧接着,出乎两人预料,蒋心雨竟突然哭了起来,是那种情绪崩溃的嚎啕大哭。 正是饭点,餐馆里几乎是满座,立即有数道目光向着他们这桌投来。 吴端分明看到,一些目光对他和闫思弦充满了鄙视,仿佛他们中的某一个是玩弄女人感情的渣男。 短短几秒钟,看客们已经脑补出数个不同版本的虐渣小说。 吴端满头黑线,看向闫思弦,闫思弦保持了一贯的淡定,不仅如此,他眼中还有因为如此轻易就撕开了案件突破口而产生的兴奋之色。 吴端用眼神询问闫思弦:用不用换个安静的地方?比如……回车里? 闫思弦用一个斩钉截铁的眼神告诉他:不用! 蒋心雨边哭边断断续续道:“我早就说不行……不行啊……我就不该……不该掺和他们的事啊……害死我了……李唤鱼可害死我了……” 闫思弦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给她递纸巾。 一开始,蒋心雨的眼泪鼻涕流得很快,甚至有点来不及擦的意思,哭过那最汹涌的一阵子之后,她的情绪渐渐平复,话也连续完整起来。 “我要回家!我要给我老公打电话!” 她少有地提出要求。 “现在不行。”闫思弦断然拒绝,一把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机,“把你知道的说出来,会让你见老公孩子的。” 蒋心雨因为情绪崩溃而提起的一点勇气,瞬间被闫思弦压制。 她怕得要命,只会嚷嚷“我没干!我什么也没干!……人不是我杀的!” 这下,围观者的目光更复杂了,甚至有人掏出手机拍了起来。 吴端不想节外生枝,立即起身,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对闫思弦道:“走!回车里。” 闫思弦没说话,但脸色不太好。吴端也顾不上许多,单手架起哭的不成样子的蒋心雨,就回了车上。 换了地方,蒋心雨倒没受什么影响,继续哭她的。 吴端也不知道怎么得罪闫思弦了,一上车,他就在副驾驶位置上闭了眼睛,脸色是真的不好。 吴端在心里骂了一句:耍脾气也不分个时候!跟谁玻璃心呢?! 他干脆不理闫思弦,对蒋心雨道:“李唤鱼怎么死的?” 蒋心雨被吴端盯得实在招架不住,答道:“陈文涛杀的……” …… 吴端和闫思弦再次抽空探讨起这个案子,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吴端必须承认,蒋心雨的讲述既让他觉得匪夷所思,细想之下,又在情理范围内。 甚至,蒋心雨本人也参与其中。 如此一来,他便只能将蒋心雨送到市局,暂时拘留起来,并让女刑警李芷萱通知了她的家属。 他忙活这一圈时,闫思弦始终没下车。 这让吴端不免有些窝火,他看不惯一个大男人矫情,有什么不满的,大可以直接说出来,给谁脸色看呢? 直至他忙完了,回到车上,正想开口损闫思弦两句,却发现他不仅脸色苍白,额头上还有一层汗,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淌到高高的鼻尖,他皱着眉头,似乎并未发觉。 吴端终于察觉到不对劲,试探地问道:“你没事吧?” 闫思弦没睁眼,只吐出两个字:“胃疼……” 吴端想起,手上受了那么重的伤,闫思弦都没皱一下眉头,如今这样,看来是疼惨了。 吴端登时慌了,又慌又愧疚,不免责备道:“你早说啊。” 说着,他便发动了车子,“这就送你上医院。” “回家,家有药,老毛病了。”闫思弦此刻能省一个字是一个字。 ===第四十九章 如果(14)=== 一个事儿逼体质、动辄炫个富耍个贱的人,突然生起病来,吴端在第一时间就做好了被闫少爷各种支使的准备,毕竟他刚刚干出了把病号在市局停车场里晾了半小时的事儿,愧疚之心正在泛滥。 谁知道闫思弦却病得十分安静,回家吃了一片药,和衣躺下,只说了一句“别管了,你该干嘛干嘛,我睡一觉就好”,便再没了动静。 吴端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也看不出他是睡着了,还是单纯疼的不想说话,反正眉头一直拧着,对于“该干嘛”他思索了一会儿,没得出结论。 吴端属于典型的糙老爷们儿,从没照顾过病号。 闫思弦一躺下呼吸就很轻,甚至看不出呼吸带动的上身轻微伏动,这使得吴端总觉得惴惴不安,甚至鬼使神差地伸手探在闫思弦脖子上,摸了两次脉搏。 就在他第三次伸手的时候,闫思弦突然睁眼,眉头还皱着,眼里却有一点笑意,“你是想等我死了立马继承遗产吗?” 吴端:“……” 吴端:“遗产什么的就算了,硬盘里的***我倒是可以继承一下。” 闫思弦:“行,父王都留给你。” 见他还有心思贫嘴,吴端便觉得他这病不太重。 走不走?这是个问题。 闫思弦那么大一个人了,再说胃疼又是老毛病——他记得张雅兰在这里住的时候就曾大半夜给闫思弦买过胃药——既然是老毛病,那应该不会有事吧? 吴端惦记着案子,好不容易从蒋心雨那儿找到了突破口,很多事还需要从速,再加上涉及未成年人,队里毛手毛脚的愣头青们能行吗?吴端心里有点没底。 这么思索着,他已经走到了闫思弦家门口,开了门。 出门之前,他脑海里又冒出了一个想法:要不……给他那个女秘书打个电话?或者帮他拆过纱布的女医生?总不好……真把病号一个人扔家里吧? 吴端回头看看。 闫思弦家是真的大,装修是真的简约硬朗,很容易就让人产生诸如“病号拖着虚浮的脚步下楼找水喝,一脚踩空滚下楼梯,后脑勺磕在扶手上,当即毙命”之类的联想。 犹豫了一下,吴端没出去,关了门。 他给赖相衡发了条几条消息,将蒋心雨的交代大致转述了一遍,又安排了接下来的工作,让赖相衡跟他随时保持联络。 赖相衡很快回了消息,最后还不忘问一句:闫副队来吗? 他病了 打上三个字,吴端又删掉,换成了:去不了 闫思弦不是个矫揉造作的人,他从没跟人提过自己有胃疼的毛病。 能看出局里对闫思弦的态度有点暧昧,请他做外聘专家,与其说看中他的专业技能,不如说是卖给闫家这个财政金主一个面子。 但闫思弦自己很注意分寸,从不搞特殊,哪怕是危险的外勤任务,他眼都不带眨一下。 能看出来,他热爱这个职业,想干出点名堂来。 在闫思弦心里,这点病是不是根本不值一提?吴端要是给他宣扬出去,反倒可能激发他的事儿逼本体。 考虑到这个,才对赖相衡改口了吗? ……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距离睡觉却还有一段时间——况且吴端平时睡觉本就不规律。 他决定打发一下时间,便坐在客厅沙发上,拿出手机玩了会儿射击游戏,毕竟有过专业训练,这游戏他几乎把把都能第一,但接连几把一挨上决赛圈,就被人抄身后打死。 打游戏时,好几个问题老在他脑子里转圈。 用不用给闫思弦烧点热水?病号不是都要多喝热水吗? 还是喝红糖水?那好像是女的来大姨妈才喝的吧? 要不叫个外卖,弄点粥? 吴端只觉得异常烦躁,病号怎么就那么多事儿? 昏睡中的闫思弦:我就睡个觉你为什么要疯狂吐槽?黑人问号脸麻烦来一沓。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起床时已经没什么不适症状,就如他自己说的,睡一觉就好。 吴端有点佩服他的,闫大少爷独自一人海外求学的时候,生了病也是这么硬抗吗? 不过,闫思弦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让吴端为数不多的恻隐之心灰飞烟灭了。 正在卫生间洗脸的吴端听到闫思弦起床的声音,一边嚷嚷着:“你怎么样啊?”一边迅速捧了几把水,把脸上的洗面奶泡沫冲掉,甩着满脸水珠子循声冲到楼下。 紧接着—— “你怎么那么多事儿?!”吴端指着餐桌,“外卖餐盒不能用吗?为什么要把粥倒碗里?” 对吴端这种为了少洗一个碗能把两三样菜一股脑倒进一个盘子里,或者干脆把米饭炒菜弄成盖浇饭的人,闫思弦这种做法简直应该立即拉出去枪毙5分钟。 “你刷碗吗?!” 在这个问题上,吴端突然展现出的执拗令闫思弦愣了一下。 旋即,他一笑,“我有三个选择,第一,保洁阿姨,第二,洗碗机,第三,让保洁阿姨把碗放进洗碗机。” 吴端垂下头,觉得一定是自己昨晚睡眠不足,外加还没吃早饭,才会导致智商下降。一定,一定是这样。 闫思弦并没有乘胜追击,而是一边喝粥,一边问道:“陈文涛尸体找着了吗?” “貂儿一大早就带人去挖,刚打来电话,尸体挖着了。但是尸体腐化比较严重,要彻底清理出来,带回市局,还需要点时间。 林立已经归案,对杀死陈文涛的事儿供认不讳……小赖审了一个晚上,始终不改开,硬说陈文涛是他杀的,这人……”吴端叹了口气,“为孩子也算是拼了。 不过我有点不明白,蒋心雨说陈文涛跟李唤鱼因为敲诈的事起了争执,是他杀了李唤鱼,而当时那个巧合……孩子们正好看到,为了保护妈妈,孩子们杀了陈文涛…… 算下来那个时候孩子还没到刑事责任年龄,不必负刑事责任,最划算的做法,应该是让孩子认罪。” “账不能这么算,”闫思弦道:“父母爱孩子,他们宁愿自己承担罪责,也不愿让孩子沾上杀人的污点。 林立被拘的事,通知双胞胎了吗?” “我们的人正往学校赶。” “父母爱孩子,所以甘心牺牲自己,”闫思弦若有所思地愣了片刻,“可如果孩子爱父母,就应该站出来承认错误……等等看吧。” ===第五十章 如果(15)=== 距离端午节还有5天,市局出现了两名特殊的嫌疑人。 他们还不满14岁,是一对孪生兄妹。 哥哥叫林泽浩,妹妹叫林泽薇,兄妹俩是在老师的陪同下,来自首的。 不得不说,死贵死贵的私立中学还是物有所值的,至少在来之前,老师跟两个孩子充分沟通过,能看出来,两个孩子非常信任陪同他们前来的年级教员和班主任老师。 在跟孩子沟通之前,班主任老师首先提出了孩子们的意愿。 “他们现在只剩爸爸了,与其说两个孩子是来自首,不如说他们是来救爸爸的。”班主任老师道。 “明白,”吴端不卑不亢道:“如果林立不是杀人凶手,那本身就不存在救这一说,没错吧?” 班主任老师问道:“他们能看看爸爸吗?” “当然,但考虑到林立现在有顶罪嫌疑,为了不让他影响孩子自首的正确决定,等询问完了再让他们见面吧。” 这样的安排,班主任老师挑不出什么不妥,便答应下来,根据《未成年人保护法》,询问林泽浩的过程中,这位班主任全程都在。 或许是因为知道自己还不到刑事责任年龄,加之充分的心理建设,两兄妹并不太慌张。 不等吴端询问,哥哥林泽浩便讲述了起来: “是我杀的陈文涛!他杀了我妈,就在我眼前,我只后悔没早点弄死他……否则,否则妈妈……” 一提起妈妈,林泽浩刚刚假装出来的小男子汉形象瞬间濒临崩塌,眼泪大滴大滴往下滚,但他迅速而凶狠地抹着眼泪,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硬汉做派。 这个年纪的孩子,大都这样吧。吴端想着。 “说说吧,事发当天究竟什么情况。” 林泽浩从老师手里接过纸巾,擤了一把鼻涕,用略显稚嫩的讲述还原了事情的大概: 林泽浩家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一套对外出租。 有时候租客走了,网没断,林泽浩就和妹妹一起逃学去出租房里蹭wifi,打游戏——兄妹俩偷偷配了出租房的钥匙。 那天下午两人正在屋里打游戏,听到有人开门,还听见妈妈李唤鱼在外面跟人说话。 兄妹俩吓坏了,以为是妈妈带租客来看房子,他们赶紧躲衣柜里,只希望那租房子的人粗心,别打开衣柜。 可是听了一会儿,兄妹俩开始觉得不对劲儿,当时总共进来三个人,一个是他们的妈妈李唤鱼,一个是他们熟悉的阿姨蒋心雨,还有一个听不出是谁的男人。 那男人态度异常嚣张,李唤鱼和蒋心雨一开始还能跟那男人好好谈,后来,两个女人对他的羞辱和贪得无厌忍无可忍,双方终于从商谈变成对骂。 除了敲诈勒索的话,他还骂他的妈妈“贱人”“婊子”“不要脸”,骂他的爸爸是“只会打鸣的公鸡”,还提到了他和妹妹的身世。 并且,通过三人的交谈,林泽浩判断出,这种敲诈和羞辱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他隐隐猜到,自己的家庭有问题。对一个十岁左右,刚刚开始有自我认知的男孩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绝对无法忍受。 林泽浩的怒火蹭地一下就窜上了头,耳朵都要气到冒烟了。 他没从柜子里冲出去的唯一原因是,他的妹妹林泽薇吓哭了。 衣柜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让他看到,妹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她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才没哭出声来。 她询问和恐惧的目光投向了哥哥,似乎在问:我们真的是……那样……来的吗? 这令林泽浩犹豫了,那个瞬间,他看到妹妹的世界观和他一样坍塌了,他不敢离开妹妹。 只犹豫了——据林泽浩说是短短几秒,外面的吵嚷声里就裹挟了沉闷的叫喊和求救。 当林泽浩从衣柜冲出来的时候,他看到妈妈已经倒地,头上全是血,后脑凹陷了一大块。 他的妈妈像某种节肢动物,以无意识的扭曲姿态在地上蠕动着。 蒋心雨阿姨吓得坐倒在地,大张着嘴,完全发不出声音了。 而手握锤子的男人也愣住了——他意识到,自己刚才杀人了。 小小的林泽浩被愤怒彻底支配,他要给妈妈报仇,他要杀了那个男人。 他大吼一声,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扑向了男人。 他还未满十岁,纵然使出了浑身力气,也不过只将陈文涛扑了个趔趄。 一不做二不休,陈文涛知道已经没了退路,只有杀死所有知情人,他才能脱罪,他高高扬起了那只握着锤子的手,锤子抡向了林泽浩的脑袋。 但那锤子最终没有落下。 林泽浩奋不顾身的行为仿佛唤醒了吓得不成人样的蒋心雨,她也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了陈文涛抡锤子的手臂。 一个孩子,一个女人,拼尽全力也并不能完全制住陈文涛,但他们的行为给了衣柜里的林泽薇莫大的勇气。 女孩也冲了出来,不仅冲了出来,还在陈文涛握锤子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 锤子落地,女孩习惯性地将它捡起,递给了哥哥——向来都是哥哥罩着她的。 林泽浩这一架已经打红了眼,他只记得自己也抡了锤子,等他从发狂中稍稍恢复一点理智,他只记得自己和妹妹都被蒋心雨阿姨用力地搂在怀里。 蒋心雨一个劲儿对他们说:“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都会过去,会好起来的……” 林泽浩的目光越过蒋心雨的臂弯处,他看到妈妈已经不再动弹,看起来竟有些安详,而那个凶手的脑袋已经被砸得稀巴烂,现在,换他以可笑的形态蠕动着。 他们试着叫醒妈妈,最终却不得不接受妈妈已经死了的事实。林泽浩应该哭的,就像他的双胞胎妹妹一样,可他感觉不到太多痛苦,有那么一段时间,他的脑海是一片空白的。 蒋心雨给他们的父亲打了电话,父亲林立很快赶来了。 他不记得两个大人究竟交流了些什么反正最后尸体被处理掉了,父亲林立给兄妹俩请了三天假。 在林泽浩印象中,那是父亲林立第一次将他们当成大人,与他们进行了一次成年人之间的谈话。 ===第五十一章 如果(16)=== 自案发那天起,两个孩子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除了恶心——恶心自己竟有那样一个生父——他们并没有太多情绪。 有些事,虽然气愤,不甘,可一旦明白并不能靠人为逆转,只能接受命运安排的结果,便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父亲林立告诉了他们三件事。 第一,他们的母亲李唤鱼和陈文涛被分开埋在了两个地方,如果以后警方找到其中一人的尸体,也没那么容易将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第二,即便警方查到什么,只需要对外统一口径,说李唤鱼和陈文涛私奔,李唤鱼离家之后的事,他们一概不知; 第三,陈文涛先动了手,所以孩子们才和蒋心雨一起杀死了他,那不是杀人,是正当防卫,他们没犯法,也不要有心理负担。之所以不报警,只是为了避免他们的身世公开,以免他们成长过程中受到流言的伤害。 那两条人命,将成为一家人共同背负的秘密。 两个孩子接受了大人的安排。 对于孩子们的身世,林立应该聊聊的,却实在难以启齿。 就像这些年来虽然遭受陈文涛敲诈,他却不曾直面问题,从来都是妻子李唤鱼去周旋。在林立的潜意识里,自己跟陈文涛相比是有缺陷的,他害怕陈文涛,害怕对上对方看可怜虫的目光。 林立后悔,自责,如果他能站出来保护家人,而不是将妻子推到前头,或许妻子就不会死,孩子们也不必在小小年纪背负这样的罪恶。 令他没想到的是,反倒两个孩子安慰了他。 “你还管我们吗?”林泽薇只怯怯地问他,又试探地叫了一声“爸?” 这一瞬间,林立的眼泪夺眶而出,许许多多的委屈涌上心头。 他每每想到陈文涛时的担惊受怕,他雨夜里送发高烧的孩子去医院,三天三夜不合眼的陪护,为了给孩子送忘带了的红领巾,而顾不上吃早饭,在厂里突然晕倒…… 现在,孩子们害怕失去他。 所有的委屈、付出都值了。 …… 吴端在询问林泽浩时候,闫思弦则在另一间小会议室询问林泽薇,两人追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诸如当时两兄妹躲在哪个衣柜里,他们所躲藏的位置是怎样的,为什么客厅茶几上会有工具箱——凶器锤子就是从那工具箱里拿出来的——据两个孩子讲述,因为出租房的窗帘拉环坏了两个,父亲修理拉环的时候用到了钳子,所以拿出了工具箱。 几处细节全部对上了,说明兄妹俩没撒谎。 真相大白,兄妹俩和林立见了面。 孩子们知道自己有“未成年人”这张免死金牌,并不担心自己,却十分害怕父亲会坐牢,也担心因为他们家的事而受到牵连的蒋心雨阿姨。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吴端一边整理案件材料,一边道:“你说这案子能看在陈文涛存在过错的份上从轻判处吗?” 闫思弦:“你不是从不关心判决结果吗?” “只是觉得孩子可怜,万一爸爸坐牢,两个孩子可怎么办。” “翻墙逃学的时候,一点儿看不出可怜,”闫思弦分析道:“放心吧,林立和蒋心雨私自掩埋尸体,顶多侮辱尸体罪,又不是故意杀人,判不了重刑,再考虑到实际情况,我认为很可能给缓刑。” 听他这么说,吴端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又问道:“我刚看见你跟林泽浩说悄悄话,说什么呢?” “我就是告诉他,带着妹妹好好读书,别成天逃学上网,更别去找那什么何宇的麻烦,之前划伤了他手的歹徒,也不用瞎猜了,那不是何宇找去的。” 吴端一愣,“你吓唬他?” 闫思弦耸耸肩,“不然你指望我怎么对付熊孩子?” 对待熊孩子,吴端同样没什么经验,他决定转移话题。 “不过这案子也够离奇的,10岁孩子杀死成年人。” “不稀奇,毕竟有两个人帮忙呢,”闫思弦道:“尤其凶器是锤子,只要照人脑袋上来一下,力气都不用太大,就能让人丧失反抗能力。” 闫思弦靠在椅子上,低头抠着手——他手上的伤痂快要脱落了,正是最痒的时候,此刻的闫思弦像一只大熊,让人看了不免觉得好笑。 吴端道:“对了,我后天要回公安大学一趟,你有兴趣一块去看看吗?” “你母校啊?” “嗯。” “干嘛去?回忆青葱岁月?” “受邀请回去给学弟学妹上一堂实践案例课。” “呦,”闫思弦挑挑眉,“要去给人上课了啊,吴老师。” 说到“吴老师”时,闫思弦故意拐了几下腔调。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继续道:“你留过学,视野开阔,所以我想请你跟我一块。” “行啊,我去给你当助教,打打下手什么的,不过,你可得考虑好。”闫思弦一本正经。 吴端:“考虑什么?” “像爸爸这么玉树临风,万一到时候学生只顾着看我——当然了,围观什么的爸爸早就习惯了——我就是怕万一没人听你讲课,你这老脸往哪儿搁。” 吴端:“滚!” 闫思弦笑得十分狡黠,“哎不过说真的,你们学校前两天上热搜了……” “热搜?为什么?” 闫思弦:“说起来也够奇葩的,一个男生给校方提意见,说是夏天到了,女生去图书馆的时候衣着太暴露,穿裙子什么的,影响他学习……没想到,校方采纳他的意见了,规定女生进图书馆不准穿裙子……” 闫思弦一边说一边从手机上找到了那条新闻,他将手机递给吴端,“你自己看吧。” 吴端接过他的手机,迅速浏览一遍。 “卧槽假的吧?!这这这尼玛都什么年代了!”越看下来,吴端越是目瞪口呆,“诋毁!绝对是赤裸裸的诋毁!要说真有这样的直男癌晚期奇葩,我信,但要说校方也跟着出台规定,这不是瞎整吗?绝对不可能!我们那可是211重点大学!警界最权威的学府……” 闫思弦噗嗤一下乐了,“你挺适合去学校招生办上班的……”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继续皱眉看着手机上的新闻。 “得了,别想了,我也好奇着呢,到时候去问问学生不就知道了。” ===第五十二章 肉食动物(1)=== 公安大学,图书馆门口。 吴端带着闫思弦进了学校,本应直接去教研楼,跟负责组织他这次讲课的年级主任对接,偏偏他绕了个远,去了图书馆。 清晨,虽然进出图书馆的学生的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 吴端指着两个走进图书馆的女生道:“裙子!你看!裙子!我就说我们学校不可能出那种脑残规定。” “是是是,”闫思弦一头黑线,“你们学校一点也不脑残,就是有点缺心眼,不然怎么教出你这种学生。” 吴端:“???” 闫思弦:“你这么盯着人家穿裙子的小姑娘看,特别像个色狼,走走走,等会儿人家男朋友来揍你,可别误伤我。” 吴端:“!!!” 闫思弦笑道:“你都吹了一路牛了,公大的伙食多好多好,我可是按你嘱咐特地没吃早饭。” “走走走,带你体验我们学校食堂去。” 其实闫思弦对食物的味道并没有太大的感触,就是觉得吴端突然变得非常大方,他几乎是把每个窗口的早餐都买了个遍,两人面前堆着豆腐脑、豆浆、胡辣汤各一两碗,小笼包荤素各两笼,油条两根,油饼两个,麻团两个,鸡蛋卷饼两个,茶叶蛋两个,小菜六样,肉夹馍两个。 “大学食堂不要钱?”闫思弦喝了一口豆浆,问道。 “跟不要钱差不多吧。”吴端满脸兴奋之色,“你猜我买这些花了多少钱?” 闫思弦挑挑眉,“16?” “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掏钱的时候我看见了。” 闫思弦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觉得真便宜,吴端曾带他在市局门口吃过一次小笼包,仅仅一笼肉包就要10块钱。 而且……味道好像真的还可以。 “你尝尝这个,一绝!”吴端将一个肉夹馍递给闫思弦,又担忧地问道:“你的胃……一大早吃油的东西,没问题吧?” “没事,别连着吃米饭就行。”闫思弦接过肉夹馍,咬了一口。 吴端立即问道:“怎么样?怎么样?” 闫思弦又咬一口,“嗯,挺好吃的。” “我就说吧,”吴端咧嘴笑得贼开心,“那你多吃点。” 眼看时间还宽裕,吴端便对闫思弦讲道:“我刚毕业那会儿,实习工资特低,一个月加餐补车补总共750,那会儿爱面子,觉得已经毕业了,不能再跟家里要钱了,就住单位集体宿舍,一个月200块,直接从工资里扣,至于吃——幸好实习单位离学校近,我就隔三差五赶早来打包十个肉夹馍,或者十笼包子,回去放宿舍冰箱里,够吃个两天的,图便宜呗……这么过了有差不多两年吧。” 吴端晃晃手里的肉夹馍,“所以啊,有挺长时间,我见了包子肉夹馍都绕着走,真是吃伤了。” “现在又好了?”闫思弦问道。 “是啊,时间久了嘛,你别说,还有点怀念呢。” 闫思弦没再说什么,或许是吴端的故事比较下饭吧,他早晨吃得比平时多了些,两人竟风卷残云地吃完了吴端买来的所有食物。 吃完饭,吴端又在餐厅一楼的小卖部买了两瓶矿泉水,两人一边漱口,一边往教研楼的方向走。 吴端神神秘秘地问道:“你眼睛那么毒,刚才就没发现?” “发现什么?”闫思弦伸手整理了一下衬衣领口,“有小女生偷窥我?哎呀想看就光明正大地看嘛,一年就一次,哥又不收费。” 吴端:“你丫要点儿脸!”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 吴端继续道:“学校食堂里那些厨师,你没注意到吗?” “哦,你说他们啊?服过刑吧?” 没想到,闫思弦竟轻而易举就给出了答案。 “你怎么……”吴端相当不可思议。 闫思弦道:“你刚买饭的时候,我注意到他们的纹身了。有至少三个打饭师傅手背大拇指根位置有点状纹身。 那个纹身的在亚洲服刑人员中间还蛮流行的,就好比,美国服刑重犯喜欢在眼角纹泪滴状或点状纹身,俄罗斯黑手党要是入狱了,喜欢纹肩章,把那当做一种荣誉,算是一种监狱文化和黑社会文化的结合吧。 我看到打饭师父手上的纹身,就大概猜到了,怎么,你们学校还承担服刑人员再就业任务了?行啊,果然跟那些只会喊口号的妖艳大学不一样。” 吴端第一次见人这么夸一所学校,不过这接地气的夸赞还是让他由衷感到高兴。 “倒跟服刑人员再就业没什么关系,我们学校食堂是承包制的。”吴端道:“所以啊,承包食堂二楼的那个大叔算得上传奇人物了。” “就是那个给你开饭票的人?”闫思弦问道。 学校食堂统一使用充值饭卡,不收现金。 不过,对于忘带饭卡的同学,也有人性化的办法,那就是拿现金去食堂老板那儿买饭票,凭票打饭,吴端刚才就是去买了饭票。 “嗯,就是他。 他坐过牢,服刑期间学了厨师手艺——为了让即将回归社会的服刑人员获得生存能力,咱们监狱系统内每年都会组织技能培训——那大叔就是借这个机会学会厨师手艺的。 出狱以后他就在小餐馆打工,几经辗转,自己盘下来一家小小的砂锅店。 因为东西实惠,味道也好,他生意特别好,就找了服刑期间认识的狱友来帮忙,后来开了十几家分店,雇的全是前科人员。 因为解决了不少服刑人员就业问题,市里电视台还采访过他呢。 学校食堂招标的时候,他也来参加了,应该是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吧,我们校长当时直接拍板,就他了。 这大叔人特别好,我上学那会儿,有的学生家里贫困,他就招这些学生做点收拾餐盘、洗碗的活儿,给工资,还管饭……” 吴端絮絮叨叨地讲着,闫思弦听得十分专注,两人恍若回到了大学时光,不像两个要去讲课的老师,倒像是八卦的学生。 眼看到了教研楼,吴端的故事还没讲完。 闫思弦便问道:“那个食堂大叔,他犯什么罪了?” 吴端正欲开口,闫思弦却笑道:“下次吧,下次你再给我讲讲。” ===第五十三章 肉食动物(2)=== 吴端的课被安排在上午三四节,阶梯大教室,因为吴端是痕检专业毕业,学校要求所有痕检专业的学生必须到,对其余专业则没有硬性要求。 教室里坐得很满,甚至还有学生站在走廊处旁听,这倒令闫思弦非常诧异。 “你不是头一回来讲课吗?这么受欢迎啊?” 吴端坐在教师休息室里,低头看着手机,“不是我受欢迎,是这门课,毕竟实践课程,学生都喜欢,再说了……”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老师们陆续都出门了,烟瘾很大的年级主任也溜到卫生间过瘾去了,便低声道:“再说了,来讲这门课的,多少在公安系统内都有点实权——比如我吧,就是替赵局来的,原定这课是他上呢——上课时候好好表现,说不定能给未来领导留个好印象,以后分配工作什么的——虽然概率非常低吧,但总归是个希望。” 吴端笑笑,“没办法,我们小老百姓有点机会不容易,不像您这纳税大户。” “呦,一大早话里带刺,吃多了不消化啊?”闫思弦瞪了吴端一眼,他不喜被人拿身家说事儿,套用一句特别欠揍的话,“有钱又不是爸爸的错,警察干不好就得回家继承巨额财产,我也压力很大好吗?” 然而对方是吴端,开了嘲讽技能后,闫思弦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无心的,有点愧疚。 好在吴端没理他,只顾低头看手机。 闫思弦便有点儿没话找话的意思,“哎,你紧张吗?” “你紧张?”吴端反问。 “那倒没有。” 然而吴端的眼神已经传递出“大家都是第一次,紧张也很正常啊小闫同志”的意思。 闫思弦:好吧,我紧张行了吧。 吴端将手机递给他,“我最近发现了一个缓解紧张的办法。” “看小说?” “嗯,《草莽警探》看过吗?” “就是那个在推理故事里加了一段武侠的傻叉作者写的?” 吴端:“说话注意点,我还想多活几章呢。” 闫思弦:“哦。” 吴端和闫思弦本就自带逗逼体质,两人配合默契,再加上选择的案例极具代表性的,有延展讨论的空间,学生们积极参与互动,课堂效果很好。 临下课之前有一个环节,学生可以向老师提问,提问方法是向前递小纸条,吴端拿到小纸条后,从中挑选有趣的问题。 等课程结束,又应付了学校方面留两人吃饭的客套,两人驾车离开,副驾驶座位上的闫思弦一直盯着吴端。 “我脸上有饭粒儿?”吴端问道。 “拿出来,我看看。”闫思弦伸手。 “什么?”吴端装傻。 “手机号还是房号?” “你你你……!”闫思弦的直接揭穿,令吴端大窘。 这货眼睛也太尖了吧!吴端赶忙从裤兜里掏出一张小纸条,扔给闫思弦。 “还真是手机号啊,”下一秒,看全了纸条上的内容,闫思弦大声道:“那妹子明明是写给我的!这你也截胡?!老吴我鄙视你!” “谁要截胡这破玩意儿了?!我这是帮你避免犯错,把犯错的可能掐灭在萌芽状态。” “我谢谢你啊,”闫思弦故意逗他,“兴许人家真有学术问题跟我探讨呢。” 吴端想想,“也对啊,那你收着吧。” 闫思弦:脑子是个好东西,吴队长要不要了解一下? 吴端显然已将这事儿翻了篇,感慨道:“快端午了,但愿这两天别有什么案子。” 闫思弦瞟了他一眼,“你不说还好,你这开光嘴一说……”他摇头,“啧啧啧……” 还没等到端午节,当天半夜闫思弦就接到了市局电话。 挂了电话,他轻轻将手臂从身边人的脖子下抽了出来,走出卧室。 刚出来,吴端又打了过来。 “通知你没?”吴端劈头问道。 “嗯,夜店发生命案,洗手间里出现两名死者,一男一女,报案人是夜店经理,据说现场条件不太好,有不少客人进出卫生间围观……” 一开始闫思弦的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困意,讲着案子,困意渐消。 吴端的声音里倒是全无困意,只道:“你不用急,我已经在现场了。” “这么快?!” 闫思弦十分诧异,要知道,位于市中心的案发现场距离吴端租住的房子至少有半小时车程,离他家倒是比较近。 “晚上被同学叫出来,一块喝两杯,没想到正好碰上命案。” 闫思弦不禁咂舌,心想你还真是柯南体质。 “行吧,知道了,我这就出门。” “你在家?”吴端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 “不然呢?怎么了?”闫思弦被他问得有点莫不着头脑。 “没什么,就是那名女死……”吴端停顿了一下,“算了,你来了再说吧。” 吴端的反常令闫思弦有些焦虑,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案发现场。 95度。 案发酒吧的名字。 看度数就知道这地儿挺躁得慌,酒吧内灯光昏暗,即便开了所有灯,依然是昏黄的一片。 客人已经全部被清场,留下一片杯盘狼藉。 酒吧中心有个挺大的舞池,闫思弦甚至在舞池一角看到一条豹纹款的女士内裤。 “啧啧,玩这么大?”闫思弦收回目光,走向了尸体所在的卫生间。 那是酒吧里的男卫生间,开着门,还有一段距离时,闫思弦便看到吴端蹲在一个隔间前,不知在检查着地面上的什么痕迹。 待他走近卫生间,看了一眼那女死者的脸。 “怎么是她?!” 闫思弦记得很清楚,今早上课时,给自己递纸条并留电话的,就是这个女生,要不是他眼尖,还真发现不了纸条被吴端截胡的事儿。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吴端在电话里询问他是否在家的意思。 这女生现在死了,还死在这样一家夜店,怎么看这都是闫思弦会出入的场所。 吴端怀疑他把女生约到这种地方,倒也情有可原。 闫思弦立即表态道:“我今儿一下班就回家了,小区监控、给我送晚饭的酒店工作人员,还有……呃……上次你见过的那个女医生,都能证明,她现在应该还在我家。” “嗯,我叫笑笑查过你们小区的监控了,你不介意吧?” ===第五十四章 肉食动物(3)=== 卫生间内共有三个隔间,呈一字排列,其内是蹲式马桶。两具尸体分别在靠门的两个隔间里,姿势几乎一样,都是背靠墙壁面朝隔间门的坐姿。 两名死者都是衣衫不整,但不整的方式不太一样,女性死者裙子和上衣被撩了起来,内裤被退到了膝盖处,看起来曾经受过猥亵。 她身旁有个女士挎包,一管口红一盒粉饼从包里掉了出来。 吴端检查了包里的物品,除了一些化妆品,还有一张学生证,一个钱包,钱包的按扣开着,里有身份证、银行卡,却一分现金都没有,没找到张婉晴的手机。 学生证和身份证上的信息相吻合,并且照片明显就是死者,从这些证件信息来看,她名叫张婉晴,公安大学痕检专业大三学生。 “不确定猥亵并拿走女性死者财物的究竟是凶手,还是在她遇害后进入卫生间的人,”吴端伸手理了理女性死者的衣服,大声冲一名刑警道:“调监控!所有进出过卫生间的人都给我找出来!但凡可疑的,先拘了再说!” 除此以外,吴端还在张婉晴包里发现了一小包白色粉末状物质。 难道她吸毒? 带着疑问,吴端将这包东西装进证物袋,并交给了貂芳。 男性死者的衣衫不整主要体现在胸口处的衬衣褶皱十分严重,似乎是被人用力揉在手里过,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都崩掉了。 但他的随身财物都在。手机就掉在他手边不远处,是最新款的iphone,钱包则在他裤子口袋里,里面有八百多元现金,还有身份证、银行卡。 通过身份证信息,确定男性死者名为马段清。 貂芳开始对尸体进行基本检查。 只见男性死者双唇肿胀,裸露在外的胸膛、脖子、手臂上有点点红斑状的弥漫性皮疹,伴有大水泡。 貂芳皱眉道:“像是某种疾病引起的死亡。” “疾病?”吴端看向那男性尸体。 “还不好说,现在的尸表现象没有什么明显特点,除了疾病,也可能是中毒、过敏,得回去做病理、毒理检验。” 测过尸温后,她又走向女性死者。 女性死者身上未见明显痕迹,但左侧耳朵里有少量血迹。 貂芳拿手电照了一下女尸左耳,“啧”了一声,闫思弦和吴端凑上前来一看,皆十分震惊。 只见她左耳内有一根钢钉,钢钉钉帽几乎已全部没入她的耳朵,看不出钉子究竟有多长。 貂芳没有着手处理钉子,此刻不具备观察条件,贸然拔出来,可能会对刺入轨迹造成损坏,影响尸检结果的精准性。 闫思弦和她一起将尸体装了袋,抬上了运尸车。 因为案发时间在凌晨,法医人手不足,闫思弦便自觉跟貂芳一同回了市局,帮着给尸检工作打下手,吴端则留在现场勘察痕迹。 现场痕迹条件非常差,一来夜店卫生间本就是公共场所,痕迹多且错乱,二来尸体可能被人动过,但吴端还是和其余两名痕检一起着手采集指纹、脚印痕迹。 一名刑警正在外间的夜店大厅,向报案的夜店经理了解情况,声音断断续续传过来,吴端听到夜店经理提起“门锁”,便检查了两名死者所在的隔间门锁。 他发现男性死者所在的隔间门锁是好的,可以在里面锁上,其余两个隔间——包括女性死者所在的隔间,门锁都坏了,锁不上。 吴端快步走到夜店经历和那正在询问刑警跟前,他冲刑警点了下头,意思是让他该怎么问就怎么问,他就在旁边听听。 夜店经理:“……我被服务生叫过去的时候,卫生间里围的全是人……一开始只发现一个女的,因为女的这个隔间门坏了,锁不上……我过去的时候她衣服已经那样了,我还以为她是吸毒吸大了,嗨过去了……没办法,有的客人自己带药偷偷嗑,我们也发现不了啊……我报完警,还让服务员把围观的人往外赶呢…… 人赶出来以后,我们发现那个隔间——就是锁没坏的那个,在里面被锁住了。 因为旁边就是死人,我害怕有客人猫在里头偷拍什么的,就让服务员踩了个凳子,从门板上面的空挡往里看看……结果就发现第二个死人……” 夜店经理垂头丧气,一脸的晦气。 刑警问道:“那隔间门是你们打开的吗?” “是啊。” “怎么开的?” “拿铁丝掰了个钩子,从上面伸进去,一勾就开了,隔间那种旋转的门栓,很容易弄的……” 吴端搬了把凳子回到卫生间,踩上凳子去看了隔间门上方的痕迹。 隔间门上的窄边落了厚厚一层灰,其上有几个刮蹭痕迹。 吴端叫来当时开门的服务生,问道:“你开门之前,这上面的灰尘有痕迹吗?” 服务生想了半天,一会儿说有,一会儿又不能确定,让吴端有些烦躁。 不过细想想,隔间的门锁原理非常简单,门缝又大,想要不留痕迹地在外面锁上,将现场布置成“密室”,除了从门上方着手,还有别的办法,比如用一根细绳套在里面的旋钮上,关门后拽一下细绳,使得旋钮转动,让门上锁。 如此一来绳子会从旋钮上脱落。只要将绳子从门缝中拽出来,既完成了密室的布置,又不会留下痕迹。 当然,关于“凶手布置了密室”的想法,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两名死者的尸表状态不同,死在“密室”中的男性死者有可能死于突发疾病或者过敏,说不定是他如厕时自己锁了门,然后暴毙。 吴端摇摇脑袋,将这些杂七杂八的猜测暂且压下,继续集中精力进行痕检工作。 市局,尸检室。 吴端倒是经常协助尸检工作,做为办案经验丰富的刑侦支队长,他已经免疫了绝大部分死相凄惨的尸体,可闫思弦不同,他还是第一次给貂芳打下手。 “要不你回办公室,结果出来了我告诉你。” “怎么?瞧不起人啊?”闫思弦冲貂芳眨眨眼,活动了一下已经戴上塑胶手套的手。 他十指修长,貂芳看得几乎要流下口水,心想:行吧行吧,你帅你有理行了吧,等会儿要是吐了看在你帅的份上姐姐先原谅你。 ===第五十五章 肉食动物(4)=== 貂芳首先开始检查女尸,女尸身上最明显的致命伤便是耳朵里的那根钢钉。 为了观察伤痕情况,貂芳直接对尸体进行了开颅。 “……钢钉自耳道刺入,创管深12公分,穿透硬膜、蛛网膜及脑颞叶,最终造成临床死亡……” “12公分?那么长?”闫思弦道。 在仪器扫描并绘制了创伤的3d图形后,貂芳终于拔出了张婉晴耳朵里的钢钉。 当啷—— 钢钉被扔进了一旁的铁盘中,只见那钉子一半带螺丝卡扣,一半则是光滑的。 “日常的伤情鉴定里,钉子造成的创伤我也见过不少,不过,这么长的钉子的确是头一次见。”貂芳道。 “你是说,这玩意比较少见,甚至有可能是特制的?”闫思弦掏出手机,“我找个懂行的人问问吧。” 也不知他给谁发了消息,很快对方就回了话,看过回话,闫思弦摇头道:“这玩意就是普通的十字碳钢自攻螺丝,日常用得比较少,是因为它太长了,一般用个8厘米的就足够了,12厘米的通常用于悬挂、固定特别重的东西。 虽然用处较少,但还远没到需要特制的程度,还是能买到的……问题是,凶手从哪儿弄来的钢钉呢?专门买这么个玩意儿做凶器也太离谱了……是从现场——也就是那家夜店随手拿的吧?” 闫思弦直接将钉子拍了张照片发给吴端,又注明了尺寸,让他问问夜店工作人员,是否知道店里哪儿有这种钉子。 发完消息,见貂芳正在对张婉晴的尸体进行其它检查,闫思弦便帮她拍照,一边忙,一边瞄着旁边尸床上的男性死者。 “你刚才说,他有可能死于过敏?”闫思弦问道。 “嗯。” “既然已经知道死者身份了,我通知笑笑调取病例吧,看这个马段清有没有过敏病史。” “行。” 貂芳不得不承认,与闫思弦合作事半功倍,他总能提前想到两三步之后的工作。 不过,闫思弦给冯笑香发消息,却迟迟没得到回应,打电话她也一直没接。 直到凌晨4点半,尸检工作都快结束了,冯笑香才找到尸检室来。 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闫思弦看着她一愣,问道:“网监那边情况怎么样?” 冯笑香摇头,“不好,夜店里好多围观的客人都拍照了,还有视频,已经开始病毒式扩散,想要删,得个几天时间,赵局刚刚还在网监科发飙呢。” 能让冯笑香迟到,只有一个原因——网监科工作量爆表了。 闫思弦一想到本就身体不好的赵局大半夜被叫来主持工作,顿时觉得领导也不容易啊。 冯笑香道:“马段清的过敏病史已经查出来了,他对花生过敏,以前抢救过……” “花生!就是花生!”貂芳有些激动,“他喉咙和呼吸道束缩,还有皮疹、水泡,都是花生过敏的症状! 虽然最终确定还需要一些专项的检查,但从症状来看,九成能确定就是花生过敏!” 难怪貂芳激动,她本以为毒理、病理检验分析怎么也得个几天,折磨死一大堆脑细胞,没想到死因这么快就有眉目了。 冯笑香继续道,“除此以外,我还查了两名死者的履历信息、银行账户、通话记录、社交软件聊天记录。全在这儿了……”她把一只平板电脑往桌上一放,一边往尸检室外跑,一边道:“网监科炸了,我这两天得回去帮忙,有什么需要我查的资料,直接发我,有空我就帮你们查。” 她这么一说,闫思弦才想起,冯笑香的编制并不在刑侦一支队,而是在网监科,只不过平时她一直负责协助刑侦一支队,大家已经将她当成队里人了。 冯笑香走后,闫思弦拿起她留下的平板,低头翻看着其上的资料,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 一旁的貂芳道:“哎哎哎,别皱眉呀,都不帅了。” 闫思弦笑笑,苦恼道:“看不出两名死者有什么交集,至少从现有的信息上完全看不出来……他们几乎同一时间死在同一地点,不会只是巧合吧?” 貂芳一边缝合马段清胸腹部的解剖创口,一边道:“是不是巧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张婉晴大概率是死于他杀。 通常钉子留下的盲管刺创都源于跌坠、摔倒,在跌坠、摔倒时伤者不慎被钉子刺到,如此一来除了盲管刺创,还会留下擦蹭、磕碰伤,但张婉晴身上非常干净,没有任何此类伤痕。 那根钉子……就像是被人捂住她的脑袋,硬生生从耳朵里刺进去的。” “对了,那包白色粉末,”闫思弦道:“会是毒品吗?” “不是,毒物检验室刚刚出检验结果,那就是安眠药粉末。” “安眠药?” “嗯,保险起见,刚刚提取了张婉晴的尿液进行毒品反应测试,对绝大部分市面上常见的毒品她都呈阴性反应,她不吸毒。” 一包安眠药粉末,这东西是她自己用的,还是——要用在谁身上?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是吴端打来的。 “钉子找到了!”吴端道:“据一名保洁大叔反应,他前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在吧台角落捡到过一根类似的长钢钉,本想把钢钉揣兜里带回家,但口袋破了,钢钉有可能掉在男厕所,因为他多次进入男厕所打扫。” 闫思弦问道:“那他出入男厕所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我正在询问,所有出入过男厕所的夜店工作人员,还有几个客人……有难度啊,这家店里就门口收银台有一处监控,还不止这一个出入口,里面情况很难把握。” “监控拷了吗?”闫思弦问道。 “考了,即便希望再渺茫,也总要过一遍筛子。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闫思弦听见电话那头的吴端似乎点了一根烟。 “收获颇多,损失也惨重。” “什么损失?” “网监那边炸了,笑笑被叫回去帮忙,折损一员大将,你说惨重不惨重?” 他听到电话那头的吴端笑了笑,“什么时候了,你还贫嘴。” “苦中作乐呗,不过真的有点收获,等你回来了开碰头会吧。” “行。” ===第五十六章 肉食动物(5)=== 清晨8点55分,市局会议室。 闫思弦接替冯笑香的工作,进行着死者身份介绍。 “张婉晴,公安大学痕检专业大三学生,根据学校反应的情况,她一年前申请搬出学校宿舍,在外租了房子。” “为什么租房子?谈男朋友了?”吴端问道。 “目前还不清楚。”闫思弦继续道:“不过,校方从侧面给了另一组信息:算下来张婉晴已经在校外住了近三个学期,第一个学期成绩没什么明显波动,考试成绩在班里还能占据中上等。 第二个学期挂了三门课,这是她入学以来从未有过的情况。 到了第三个学期——也就是这学期,虽然还没有期末考试,但她多次旷课,已经有至少两门课的老师表示要挂她。 除了成绩以外,因为大学老师不会过多关注学生生活方面,想要更细致地了解张婉晴,还得去走访她的同学朋友。 至于马段清,这人是个广告公司小老板,33岁,未婚,有案底。” “什么案底?”吴端问道。 “也不能算案底,说是纠纷更贴切。三年前马段清经因为强奸被捕,后来报案人又改口说是自愿的,两人闹矛盾所以才说是被强奸了。 这种案子,只要报案人不想追究,改了口,她究竟是不是自愿,哪儿查得清楚。 检查机关最后撤诉,对双方进行了教育罚款了事。” “能找到当时的报案人吗?”吴端问道。 “能,虽然官司以闹剧收场,但案宗还保留的非常完整,可以查到报案人的资料。以上就是两名受害者的情况。” 吴端又问道:“这么说来,还是没发现两命死者的交集?” “没有。”闫思弦摇头。 “马段清有过疑似强奸的案底,那有没有可能他曾经对张婉晴……” 貂芳接过话头道:“不大可能,考虑到张婉晴衣衫不整的情况,我对她进行了相应检查,发现***完好,无论是之前,还是案发当晚,她都没有遭受过性侵。” “她是个处女?”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均是非常诧异。 貂芳道:“我再补充一点。经过检验男性死者马段清的确死于花生过敏,他衬衣前襟处的褶皱是自己抓挠留下的。 因为过敏导致气喘急性发作现象,说白了就是他觉得喘不过气,因此会有手捂胸膛或者喉咙的动作。” 交流结束时,几名刑警押着一个20多岁的年轻男人回了市局。 有刑警跟吴端打着招呼。 “吴队,”刑警道:“人抓住了!就是这家伙拿了张婉晴的手机!” 那年轻男人瘦得麻杆一般,一张长脸,此时被市局刑警的阵势吓得够呛,一个劲儿嚷嚷,“东西是捡的!不是偷的!你们干什么?!干什么?!……” “初犯?”吴端问道。 “嗯,查过了,没有案底。”刑警道。 “叫什么?” “金莫寒。” “怎么抓住的?” “手机卡都没拿出来,就敢开机,三角定位找到他的时候,正在手机店里跟老板讨价还价呢,要卖张婉晴的手机。” “行吧,送审讯室,我跟他聊聊。” 市局审讯室。 对初次犯罪的金莫寒来说,这地方实在太过冰冷,令他忍不住浑身发颤,上下牙磕在一起,咯噔咯噔直响,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吴端将案宗往桌上一拍,“手机在你手里,人死了,说说吧。” 听到“人死了”字,金莫寒吓的浑身猛一激灵,“什……什么?……死了?” 紧接着,他大喊道:“跟我没关系!我不知道啊!那时候……她还没死啊!” “哪时候?”吴端问道。 显然,这家伙可能是最后见到张婉晴的人。 金莫寒嘴唇抖了几下,似要说什么,但最终他忍住了,什么都没说。 吴端道:“你要卖的那部手机,机主名叫张婉晴,今天凌晨12点半到1点左右死在一家夜店的男洗手间里,夜店名叫95度,你不会正好也去过那儿吧?” 金莫寒犹豫道:“我……我没杀人!” “那手机哪儿来的?” 他都快哭出来了,战战兢兢道:“我我我去卫生间,男卫生间,突然有个女的冲我笑,吓死我了。 我以为……就是嗑药嗑嗨了,走错地儿了,我就……我就拿了……是捡!手机是捡起的!她手机已经掉地上了!” 金莫寒搜肠刮肚地寻找所知不多的法律知识,以期在回答问题时耍些花样逃避罪责。 吴端没跟他计较,因为貂芳的声音通过耳麦传了过来。 貂芳道:“他没撒谎。” 吴端敲了一下耳麦,意思是自己在听。 貂芳便继续道:“从张婉晴大脑受损的部位来看,她并不会直接死亡,而是可能先出现傻笑、抽搐等症状,一段时间后才死亡,所以,金莫寒说看到她傻笑,而且是类似吸毒症状的傻笑,这说得过去。” 吴端抬眼看向金莫寒,是时候给对方一点甜头了。 他给金莫寒扔了根烟。 “这儿是市局,你知道吧?”吴端问道。 金莫寒点点头。 “什么意思知道吗?” 金莫寒又瑶瑶头。 “意思就是,只要不是杀人,就不归我们管,所以,你捡手机——还从人家钱包里摸钱了吧?——这些事儿我都可以当不知道。把你看到全说出来,她冲你傻笑的时候,衣服裙子还穿得好好的吧?” 金莫寒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吴端乘胜追击道:“怎么,拿了东西不够,还要占人家便宜?见人家反抗干脆杀人?” “没有!”金莫寒使劲儿摇头,“我没杀人!” 他已顾不得许多,为了洗脱杀人的嫌疑,一股脑儿将当时发生的事都说了出来。 “是,我是想占点便宜,我听说吸毒的人等清醒了什么都不记得,就跟……就跟喝酒喝断片了一样的,我就想趁那个机会……可我还没干什么啊,真没干什么,她……她就……她耳朵里流血了…… 我就有点害怕,万一她嗨死了,是吧?我哪儿还敢……我就捡了她的手机,还有钱包里的——就一百多块钱……” ===第五十七章 肉食动物(6)=== “当时卫生间就你们两个?”吴端问道。 “就就就可不就我们俩,要不我也不敢啊。” 许是想到自己猥亵的姑娘已经变成了死人,金莫寒瑟瑟发抖,浑身鸡皮疙瘩,怎么抖也抖不干净。 吴端瞄他一眼,“现在知道瘆得慌了?占人便宜的时候怎么不怕啊?看见人耳朵出血,不报警还抢夺财物的时候怎么不怕啊?” “你就别……别吓我了……”金莫寒想挤一个苦笑,却只挤出了一张哭脸。 “仔细想想,当时有什么反常?” “反常……反常得话……没什么啊……” 吴端刷刷几笔,画了一张夜店男卫生间的平面图,并指着马段清尸体所在的那个隔间道:“当时这个隔间门是锁的吗?” “锁的!妈呀那里面有人!” “你确定门是锁的?” “确定,我我还推了那门一下呢,没推开,不是有人从里面锁上了是什么?” “你为什么推门?” “我……”金莫寒大囧,“我本来……本来想把她带到那隔间里去……那个……锁上门再办事……” 说完这极其的隐私的想法,金莫寒倒仿佛已经突破底线,卸下了负担。 他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道:“好吧,我承认,我是跟着那女的进去的。” “什么?” “我当时是要去方便,可是刚走到卫生间附近,我就看见一女的——就是死的那个——她在男卫生间门口鬼鬼祟祟的。 我见过男色狼,女的还真头一次见,她长得也不赖,有意思,就躲暗处看了一会儿。 然后……我就看见她进去了。” “进男卫生间?” “嗯。”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怎么说呢,觉得有好处有乐子吧,就跟进去了。 之后的事儿,我都说过了,我一进门就看见她冲我傻乐。” “你们两个进男卫生间,中间间隔了多长时间?” “呃……大概……我也说不上,但肯定很短,肯定连1分钟……不,应该是连半分钟都不到。 我喝得挺多,喝了酒胆子也大了,没多想,应该是一看见她进去我就也走过去了。” “你是从哪儿走过去的?”吴端又摊开了一张酒吧平面图。 金莫寒伸手一指,“就这儿,这个拐角,我当时就站这儿,卫生间门口看得清清楚楚。” 审讯室外,立即有刑警联络留在夜店继续勘察工作的同事,请他们进行现场模拟,以掐出一个准确的时间。 吴端虽然一时无法拿到具体的时间数值,却也能判断出,两人进入卫生间的时间间隔非常短。 于是他问道:“我这么说,你看有没有错,昨晚你躲在这个拐角处,看到卫生间门口的张婉晴时,她还一切正常,等你跟着她前后脚进了卫生间,她就只会傻笑了。” “没错!” “这期间没有人进出过卫生间?” “绝对没有!” “你推过那个锁上的隔间的门,里面有人,门一直锁着。” “对对对!你们应该找那个隔间里的人啊,他肯定知……”金莫寒终于反应过来,他嗷地一声尖叫,几乎昏厥,“他他他……凶手!凶手就在隔间里面!他跟我就隔了……一个破门!!!” 金莫寒的声音无比尖利。 任何人在意识到自己跟一个杀人凶手擦肩而过时,大概都会如他这般后怕。 吴端故意吓他,“说不定凶手现在正后悔放你一马,等从市局出去,走路可要当心背后啊。” 审讯室外的闫思弦:你可真是只老狐狸。 金莫寒本就处在深深的后怕中,被吴端一吓唬,抖得摸了电门一般,吴端乘胜继续道:“所以啊,好好想想,当时那隔间里究竟有没有动静,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算。” 金莫寒真哭了。 “没有……真没有啊……” 吴端摇摇头,看来真问不出什么了。 出了审讯室,见大伙各忙各的,吴端将闫思弦拽到车上,那个疑问他实在是不吐不快了。 不等他问,闫思弦却少见地先认起了错,“我们可能误会人家了,张婉晴留纸条,应该是真的想探讨学术。甚至,可能是求救。” 闫思弦摊开手中的纸条,只见其上是两行娟秀的字: 有一个案例不太懂,希望跟闫老师私下交流 张婉晴134xxxxxxxx “她应该不是我们想的那种意思,毕竟——我就直说吧,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塞纸条留电话这种暧昧行为,有点儿奔放啊,潜台词不就是’我想跟你一夜情’吗? 这种行为怎么看都像是有性经验的人才干得出来的,可张婉晴没有。” 这便是吴端不吐不快的矛盾点。 闫思弦道:“我摆不正自己位置也就罢了,怎么你也脏心烂肺,往那方面想?” “因为……”吴端又拿出4、5张纸条,扒了两下,从中找出一张递给闫思弦。 闫思弦一看,有些哭笑不得。 那纸条上也是两行字: 第一行:一树梨花压海棠 第二行:是个微信号 “诗是什么意思,你能想到吧……就是这张条子一下把我给带歪了,弄得我一看见留电话留微信的,就觉得有女生……” 闫思弦抢过话头,“觉得有女生觊觎你的美色?” 吴端被他调侃得有些恼羞成怒,“你的,你的美色行了吧!” 闫思弦见他懊恼——因为错过了认真对待张婉晴递来的纸条的机会,而懊恼——赶紧收起调侃。 “抱歉。”他并不习惯跟人道歉,因此摸了摸鼻子,继续道:“至少那小贼帮我们还原了案发时的大致情况。 他说他看到张婉晴在男卫生间门口鬼鬼祟祟,这一点尤为重要。 男卫生间里有什么,让张婉晴如此点击的? 我们先假设张婉晴发现了男卫生间里有某种状况,某种令她在卫生间门口徘徊,甚至要进去一探究竟的状况。 这种状况显然相当危险,否则她就不会丧命了……” “是马段清!”吴端道:“或许马段清的过敏反应引起了她的注意。” “或许吧。”闫思弦继续道:“先不论两名死者的死亡有没有必然联系,我们现在知道,张婉晴进了卫生间后,有一个身手相当干净利落的人——能用钉子一击命中在警校受过专业训练的张婉晴,凶手不仅是身手厉害,简直是个专业杀手。 他瞬间就将钉子插进了张婉晴的耳朵,然后——应该是听到了金莫寒走近,他顾不得处理还没死亡的张婉晴,便躲进了那门锁完好的隔间,锁上了门。 等金莫寒离开,凶手也离开了现场。 问题是,当时那锁门的隔间里,死者马段清在不在那儿?” ===第五十八章 肉食动物(7)=== 吴端低头看着笔记本道:“目前工作重心还是放在查两名死者之间的联系,我派了一组刑警去公大,走访张婉晴的同学,至于咱俩,去见见当年告马段清强奸的女人吧。” “行,全听领导安排。”闫思弦十分狗腿道。 吴端不理他,发动了车子。 待车驶出了市局,闫思弦又道:“我有个问题。” “什么?” “你留那些纸条干嘛?”他虽问得一本正经,但眼神里已经透露出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吴队”的意思。 吴端瞟了他一眼,“忘扔了。” “就这样?” “不然呢?你当我跟你一样……我还没问你,女医生究竟怎么回事儿?” “就是……纯洁的……呃……运动关系。”闫思弦强行把一个成人话题说得……更加成人。 吴端:社会闫,你们有钱人真会玩儿。 吴端:“我就提醒一句,常在河边走,小心湿鞋,马段清被人告强奸就是前车之鉴。” “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情我愿各取所需,再说也算得上知根知底,她干不出那种事儿来。” “所以,你也在钻女性不好意思报案的空子?” “不带这样的,吴队,怎么还学会给人挖坑了,我是那意思吗?再说了,就爸爸这颜值,挂牌下海怎么也得一夜五万,谁睡谁还不一定呢。” 吴端:我不想说话,我想静静。 …… 3年前告马段清强奸的女人,名叫柳成荫,是个私企白领,如今刚刚结婚两个月,吴端电话联系到她时,她很紧张,显然她老公并不知道那段过往。 柳成荫很抗拒跟公安机关打交道,话语中满是防备,但又怕警察登门事情败露,只好答应趁午饭时间跟吴端聊聊。 吴端和闫思弦提前到了约好的茶馆,那茶馆距离柳成荫上班的公司有好几公里,想来她是怕被熟人看见,故意挑了个远地方。 茶馆消费水平偏大众,点一杯50块的茶,就能坐一下午。闫思弦看了一眼茶水单,默默回车上拿了两块小金砖,让服务员泡了,并道:“手工费我照付。” 茶馆经理本想拒绝,看了一眼那小金砖的包装,便将话咽了下去。 闫思弦平时不喝茶,可一旦要喝,便十分讲究,吴端已在他家见识过几次,并不稀奇,只是默默揣测着小金砖的价格。 12点20,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茶馆门口,车上下来一个戴墨镜的女人。 闫思弦透过茶馆包厢的落地窗,正好看到,便道了一声:“人来了。” 吴端起身,出了包厢,正好看见那女人进了门。 四目交汇时,他冲女人点了下头,轻生道:“柳成荫吧?” “嗯。”茶馆大堂的开放环境让女人觉得不舒服,她快走几步,跟着吴端进了包厢。 一落座,第一句话就是:“你们答应过,这事儿不告诉别人。” “说话算话。”吴端道:“你不用紧张,就是跟你了解一下马段清这个人……对了,马段清死了。” “什么?!死了?!” 突闻死讯,诧异的情绪令柳成荫的防备之心降低了不少,可是很快,她又有了新的担忧。 “跟我可没关系!”她道。 “你在担心什么?”闫思弦将话题往他们需要的方向上带,“谁也没说跟你有关系……还是……当初真的是强奸,你恨马段清,所以害怕我们将你列在嫌疑人名单上。” 柳成荫的回答倒是痛快,“过去挺久的了,说不上恨了。” “能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 “具体情况,就是我收了他的钱,所以改口了。 他当时找到我,跟我说了很多好话,说有声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如私了,他愿意赔钱。 我本来就有顾虑,他那么一说,我就同意私了,收了他5万块钱。” 柳成荫刻意避开了事发时的细节,而只说之后官司中的变故,可见她不愿旧事重提。 可那些犯罪细节,才是两人想要追问的。 闫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词,道:“我看了你当时的报案记录,你是在酒吧遇见马段清的,你说他跟你搭话,你们聊了几句,然后你就意识不清,等你醒过来的时候,马段清正在……” 闫思弦没把话说完,因为他看到柳成荫的头越来越低。 “别说了……别说了……”柳成荫道低声道。 闫思弦突然转了个话题,“你后悔吗?收那五万块钱?” 柳成荫一愣,随即道:“天道好轮回,他现在不是死了吗,我要没收他的钱,他进了监狱,说不定还死不了呢。” 这女人的脑回路让两人有点回不过味儿来。 闫思弦立马露出礼貌的微笑,“也对,挺有道理。” 柳成荫叹了口气,“我报案时候说的都是真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带出酒吧的,只是一醒过来发现他正……我……我快恶心死了,当时就报警了。 他应该没想到我那么快能醒吧,也吓了一条,警察没来之前,他就给我跪下了,什么都敢承诺,什么给钱啊,还有……呵呵,他连跟我结婚的话都敢说。” 闫思弦问道:“你醒来的时候,你们在哪儿?酒店?宾馆?还是他家?” “就……一个小宾馆……” 闫思弦低头给冯笑香发了条消息:马段清的开房记录。 他盯着手机愣了一会儿神,冯笑香没能像往常一般秒回消息,看来网监科还在爆炸状态。 又聊了一会儿,再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柳成荫下午还要上班,火急火燎地就要走。临走还一个劲儿提醒两人,千万别把那事儿说出去。 待她走了,吴端叹道:“受过那种伤害的姑娘,不容易啊。” 闫思弦少有地没接他的话,愣愣地看着桌上的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待他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吴端的手机却响了,是负责走访摸排张婉晴人际关系的刑警组长赖相衡打来的。 “吴队!你猜怎么着……”他以单口相声的形式开场。 “怎么?”吴端迅速进入捧哏状态,对充满工作热情的同事,他总是有耐心。 电话那头赖相衡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个……”他嗫嚅了一下,问道:“吴队,你听说过那什么蕾丝百合吗?” ===第五十九章 肉食动物(8)=== 闫思弦冲吴端勾了勾手,让他凑过来点,显然,他已经通过吴端那漏音的国产智能机听到了赖相衡的话。 吴端向闫思弦的方向伸了伸脖子,连带着手机也向那那边凑了凑。 做为一个内心很宅,但实际上没什么时间将宅付之行动的宅男,吴端虽然跟网络文化沾不上多少边,但一些极具代表性的词他还是知道的。 于是他道:“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张婉晴是……是……”他纠正了一下自己的说法,免得像赖相衡一样毛毛糙糙,“她是同性恋啊?” “昂!” 回答完,赖相衡有点不知从何说起,卡壳了。 吴端便接过逗哏的角色,问道:“她同学这么说的?” “是她女朋友的一个朋友。张婉晴毕竟上的公大,以后大概率是跟咱们一样,进公安系统,她有顾虑,所以关于性向问题,她没对身边人公开过,属于……深柜状态。 倒是她女朋友,安凉——一个电影学院的女学生——咱们也不懂啊,可能搞艺术的比较前卫吧,安凉的很多同学朋友都知道她是同性恋,但并不知道她女朋友是谁。 考虑到张婉晴的前途,她还是很保护对方的,只跟一个好友说了两人的事儿。 不过,安凉自杀了。” “什么?” “快一年了,我核对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就是……安凉自杀后,张婉晴的成绩开始大幅度下降,频繁逃课、挂科。 我觉得这件事有点……有点蹊跷,所以找这位自杀者的好友打听。结果,我一提起张婉晴的死,对方情绪就有些激动,把两人的关系告诉我了。” 吴端沉默片刻,消化了赖相衡传递的消息,问道:“那当时她为什么不说?安凉自杀时,也有刑警做过调查吧?为什么这位朋友不把两人的关系说出来?” “为了张婉晴的前途,我这么说吧,这个人原本只是安凉的好友,后来三个人总凑到一块玩,跟张婉晴关系也不错。 那种情况下,一个已经死了,说什么都没用了,另一个可能因为性向公开影响前途,出于朋友的考虑,她就把两人的关系瞒下来了。 现在,张婉晴也死了,她也没必要瞒了。” 见电话这边不再提问,赖相衡继续道:“对了,安凉就是在她和张婉晴租住的出租屋里自杀的,割腕,还是张婉晴报的警呢,和我们知道的情况一样,当时的报案记录上说,张婉晴和死者安凉只是合租舍友关系。” 吴端一连串地问道:“自杀理由充分吗?原因呢?现场有没有疑点?” 赖相衡很容易受吴端影响,也跟着加快了语速,“没没没有,呃……那个……据张婉晴反应,安凉有抑郁症,自杀前正在服用抗抑郁药物。 当时负责调查的分局刑警也在她们的出租屋里找到了相应药物,而且当年办案的刑警还去给她开具药物的医院走访过,找到了安凉的医生,确定了抑郁症的真实性。 再加上有遗书……” “遗书?” “嗯,就一行字:世界为何如此待我?” “世界……世界……”吴端喃喃重复了两次,“世界究竟如何待她了呢?” 赖相衡道:“我也问了她那朋友,那朋友也不明白,不过,她信誓旦旦跟我说,张婉晴肯定明白遗书的意思。” “她怎么知道?” “说是感觉,”电话那头的赖相衡挠挠头,“虽然没什么依据吧,但我觉得……怎么说呢,熟人之间那种默契有时候还是挺奇特的,就好比你跟闫副队,不是经常一个眼神就能明白意思吗?所以……虽然不知道她的感觉对不对,但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吴端和闫思弦莫名被人举了例子,两人对视一眼,吴端看到淹死眼眼中揶揄的笑意。 闫思弦:呦?这么明显吗?那你要不要猜猜我现在想的什么? 吴端:滚! 吴端集中精神,想了一会儿,又问道:“遗书鉴定过笔记吗?” “鉴定过,当时安凉父母也不相信女儿会自杀,别说笔记鉴定了,还自费做了尸检呢…… 在自杀案件里,安凉的情况算是调查比较细致的,我没看出问题。” 闫思弦突然插话道:“当时的尸检报告还在吗?” “有有有,我找找……” “不急,等会儿发我一份就行。” “好,我等会儿跟安凉自杀案的相关资料一块发你。” 吴端又问道:“你跟负责安凉自杀案件的刑警聊过了吧?” “嗯,负责的刑警正好是我一同学的师傅,我现在就在他们分局呢,我开免提,队长你有什么问题现在就可以问。” 吴端在心里给赖相衡竖了一下大拇指,这小孩儿看着皮实,实则心细如发,是块刑侦的好料子。 “我就一个问题,当时张婉晴看不出什么反常吗?” “完全看不出来。” 电话那头声音已经不是赖相衡的了,听起来要苍老一些。 声音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她当时说跟安凉只是普通的合租关系,一室一厅的房子,安凉住卧室,她住客厅,睡沙发床。 还说搬出来住是为了考研——学校每天晚上停电,她想多看一会儿书。 我记得,张婉晴说她跟安凉不太熟,见面只是点头打招呼而已,知道安凉有抑郁症,还是有一次倒客厅垃圾桶的时候,在里面发现了空药瓶——就是抗抑郁的药物。 她想关心一下,但安凉不太领情。 她也不知道安凉为什么自杀。 总之吧,因为她当时的种种表现,就是真的跟安凉不熟,所以询问了一两次——具体是一次还是两次,我已经记不大清了——之后关注点就一直没放在她身上。” 吴端看向闫思弦,再次露出“你还有什么问题?”的表情。 “安凉有抑郁症,这事还有谁知道?” “她没跟任何人说过,所以她的父母才完全无法接受对女儿自杀的事,最后甚至自费做了尸检。” “也就是说,她有抑郁症这件事,只有她的女朋友——当时看来是合租室友——知道?” “对。” 闫思弦始终向前伸着的身子缩了回去,他揉着脖子靠上了椅背,露出“我没有问题了”的表情。 吴端向对方道谢,挂断了电话。 “又扯出一个自杀的,乱。”吴端道。 “乱中有序。”闫思弦道:“拼图就快完成了。” 他给自己换上一杯热茶,继续道:“我问你,出于刑警的职业本能,你的至亲如果被人杀死,你怎么办?” “当然是查!查个水落石出!” “张婉晴也一样,警校生——就算她半个警察吧。” 这算法让吴端有点想笑,可眼下的案子,他又实在笑不出来。 “张婉晴在跟踪马段清,一个强奸惯犯,因为她的爱人安凉也是受害人。安凉抑郁,正是因为受了马段清性侵——我想,对于一个同性恋者来说,那是更加不能接受更加……恶心的事。” “那刑警调查安凉的死因时,张婉晴为什么隐瞒?” “因为安凉的确是自杀啊。” ===第六十章 肉食动物(9)=== 闫思弦喝完最后一口茶,肚子叫了一声,道:“这一肚子水,寡死人了,走走走,吃东西去。” 吴端记得他不宜吃米饭,便找了家拌面馆子,点餐时特地让老板把面多煮一会儿,不过凉水。 吃着饭,闫思弦问道:“马段清是独居吗?” “嗯,他没结婚,自己租房住。” “租房?” “正常,别看他是个小老板,其实他那广告公司……就是街边随处都能找到的那种,就是给店面做做招牌、灯箱、横幅什么的,打字复印的活儿也干。” 闫思弦露出了然的表情,“派人搜他家了没?” “派了一组人过去,”吴端看看表,“不过到现在还没反馈,看来他家没什么发现。” “那等会儿去他公司看看?”闫思弦问道。 吴端有点费解,但还是点了下头。 马段清的公司位于墨城某装修建材城附近,果然如吴端所说,是一间十分狭**仄的门面。 不过,因为占据着地段优势,看起来生意还不错,两人赶到时,店门口有两个青年正在制作一块广告横幅,也不知他们使用了喷漆还是什么,使得店门口的一小片区域非常难闻。 两人快走几步进了店里。 店里有两台大型打印机,两个20来岁的年轻姑娘,正坐在电脑前。 电脑屏幕背对着门口,两人虽看不到屏幕上的内容,但能看出那姑娘有些慌乱地关闭了什么,看样子是在上班时间玩游戏呢。 “打印复印?做广告?”姑娘问道。 员工们尚不知道老板已经去世。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那姑娘瞪大了眼睛,十分诧异,立即道:“我们老板不在。” 闫思弦并不向她解释,只是指了指最里面一扇关着的门问道:“那是你们老板的办公室?” “嗯嗯嗯。”姑娘连连点头。 闫思弦走过去,推门,门锁着,他又问那姑娘:“有钥匙吗?” “没有,办公室钥匙只有老板有。” 闫思弦看向吴端,吴端只好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铁丝开始撬锁。 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嗫嚅道:“你们……你们警察……这这这……” 闫思弦只好解释一句,“你们老板,马段清,死了。” 小姑娘半天没说出话来,趁这工夫,闫思弦已经脚底抹油进了门,他实在懒得干跟人重复解释的活儿。 广告公司本就巴掌大点,这间办公室就显得十分局促,五六平米,里面一张办公桌,一把办公椅,一个小边桌,边桌上放着烧水壶、茶杯、抽纸等物。 闫思弦坐下,开了桌上的电脑,有开机密码,他试了一下马段清的生日,竟蒙对了。 电脑里除了游戏、电影等用来打发时间的东西,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闫思弦还是很仔细地点开每个文件夹检查。做起繁琐枯燥的工作,他也很有耐心。 终于,在一个藏得很深的名为“旅行”的文件夹里,闫思弦发现了一些东西。 “你来看!”他冲门外的吴端喊道。 吴端快步过来,只看了一眼电脑屏幕,便皱起了眉头。 “他还留照片了?简直畜生!”吴端骂道。 “还起名叫旅行呢,”闫思弦解释道:“我想他也会留点什么,七成以上重复犯罪的人都会留一些’战利品’,以便事后回忆。” 闫思弦一张张地翻着照片,突然停手,说出了一个名字。 “安凉。” 吴端点点头,“是她。” 早些时候赖相衡发来的安凉自杀案案宗里,就有她的照片,所以两人一眼便认了出来。 被马段清拍下来的女孩大多衣衫不整,有些甚至一丝不挂,照片足有数百张,从脸部样貌来看,共23个女孩。 想到安凉抑郁,年轻的生命最终以自杀的结局收尾,吴端只觉得后背发凉,根本不敢去想其他的女孩怎么样了。 吴端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有个想法。”他道。 “你想找到这些女孩?”闫思弦问道。 “嗯。” “然后呢?” 吴端没答话,举棋不定。 “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力上不做为的人,如果她们中有人——我相信相当一部分受害者会这样选择——不报警,那就说明她们无法承受这件事公开的后果。” “我知道,我知道……”吴端道:“不公开,当然不能公开……就是私下告诉她们,伤害她们的凶手死了,这样会不会让她们好受些。” “出力不讨好……” 闫思弦只评价了一句,便噤了声,因为他们发现了一个文件夹。 文件夹里竟是马段清侵害女孩时所拍的视频,每段视频上都标着日期,其内容令人作呕。 吴端狠狠锤了一下桌子,“三年前柳成荫报警时,要是当时负责案件的人里有一个能多操点心,再查一查,而不是柳成荫一改口,相关案件负责人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赶紧把事儿了结……后面这些女孩说不定就……” 有兢兢业业的,也有混吃等死的,各行各业都一样,刑警也不例外,每当遇到这样的同行,吴端便忍不住骂娘。 真搞不懂这些人怎么想的,既然想混日子,随便去当个文员,和刑警工资差不多,还不必面临生命危险,何必在提头讨生活的地方瞎混。 刑侦口子上,一个人不负责任,后果可能就是无端多出的许多受害者,不起眼的蝴蝶效应,细究起来,数据非常可怕,令人心惊。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蹲下身着手开始拆电脑硬盘。 “你还会这个?”吴端问道。 他急需一个新的话题来压制心中的无名之火。 闫思弦配合道:“这很难吗?” “倒是不难,只是觉得……你应该没什么机会干这种活儿。” “这不是新时代男性的基本技能吗,拆电脑装系统,手机贴膜,带妹上分,不然怎么找老婆?” 这话从闫思弦口中说出,且还说得一本正经,吴端几乎要吐血。 “有钱不就行了吗?” “万一我碰上一个清丽脱俗视金钱如粪土的姑娘呢?不还是得老老实实拆电脑装系统手机贴膜带妹上分……” 吴端:更想揍人了啊啊啊…… ===第六十一章 肉食动物(10)=== 查到的线索越来越多,一些事情水落石出,一些问题则更加扑朔迷离。 眼下,已经清楚了张婉晴和马段清之间的关联: “时间对上了,安凉的视频被存入马段清的电脑后大约2个月,她开始服用抗抑郁类的药物。 导致安凉抑郁,并最终选择自杀,不是别的,就是马段清! 不过,即便张婉晴跟马段清有仇,她查他,跟踪他,甚至有可能想亲手报仇,两个人同时死在夜店男卫生间,这死法也有点……”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里,吴端正跟同组刑警们商量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冯笑香火急火燎地进了办公室,对闫思弦道:“马段清的开房记录查出来了,很频繁,他……呃……是不是已经不需要了?” 闫思弦冲他笑笑,“辛苦了。” 冯笑香立即揭过此事不提,继续道:“我这儿还有一个坏消息。” “什么?” “扫黄科前不久联合行动,打掉了多个色情网站,我想防患于未然,就把马段清电脑里的视频跟那些网站的是内容做了对比,然后发现有重叠的……” “什么?!……他把视频内容传网上去了?”吴端大惊。 “是,从后台记录来看,基本都是刚拍出来就卖给色情网站了。上传的时间断断续续,我能查到最早的,2年前就开始上传了。” 办公室的气氛越发凝重。 对受害人来说,受到那样的伤害已经是巨大的不幸,需要数年才能消解。 将所受的伤害深藏心中,无人能够帮其排解,这本身就是钝刀子割肉一般的痛苦,若再被身边人发现了视频,遭到取笑或议论,让受害者知道那些视频被公之于众,简直就是毁灭性的打击。 吴端隐隐觉得,安凉的自杀,可能就跟这些视频在网上传播有关。 他再也无法顾及工作量等因素,对两组刑警道:“马段清的电脑里总共有23个女孩的受害视频,除去已经死亡的安凉,还有柳成荫,其余21个,我要知道她们的身份,他们是死是活,在工作还是上学,过得怎么样……” “明白,”接到任务的刑警组长道:“那我们先查以往的报案记录,看看这两年报案的人里,有没有符合本案条件的。” 吴端点点头,又问冯笑香道:“网监那边怎么样了?” “基本忙完了,该删的删,该禁的禁,抓了三个疯狂转发传播死者照片的人,还发了新闻,算是起了点震慑作用。” 有人插话:“这些人都他娘吃饱了撑的,闲的蛋疼吧!” 吴端已顾不上埋怨,“忙完了就好。”他对冯笑香道:“找受害人的事,还需要你协助,你的那些什么人像技术什么高科技的,能用的都用上……” 冯笑香少有地在说话时看向对方,他看着吴端的眼睛,慢慢道:“你们查案吧,找受害人的事我来。” 说完,她又迅速低了头。 冯笑香向来话少,与人眼神交流几乎没有。她如此这般,便如同给出承诺,让吴端吃下一颗定心丸。 冯笑香和那两队刑警立即去往办公室一角,着手开始找人的工作。 吴端接着刚刚被打断的话,继续分析道: “……眼下,虽然有些事明了了,却也还有一些问题: 第一,马段清死于花生过敏,那他当天吃过的食物查了吗?” 貂芳道:“与食物无关,马段清的情况属于重度的花生过敏症状,再加上,他之前就有因为误食带有花生碎的食物,过敏症状发作送医抢救的情况。 我这么说吧,只要吃下两三滴花生油,几分钟他就会出现过敏反应。无论是误食,还是有人故意害他,东西肯定是在夜店吃下去的,跟他之前正餐吃过的食物无关。”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那问题就来了,究竟是误食,还是有人害他呢?夜店……花生……” 一名负责清点夜店账单的刑警道:“夜店的小吃拼盘倒是有瓜子花生,但服务生清楚地记得,马段清没点那个,他只点了一杯鸡尾酒。” “他是一个人去的夜店吧?”闫思弦问道。 “是。”那刑警答道。 “嗯,符合强奸犯去钓下手对象的作风。”闫思弦又问那刑警,“服务生或者周围的客人就没看见点别的?比如有人跟马段清攀谈之类的?” “马段清选的位置,很难被注意到,服务员提供不了什么信息。” “哎,”闫思弦少有地情绪外露,他撇了撇嘴,冷笑一声,“还真是钓鱼去的,倒把自己小命搭上了。” 吴端道:“他清楚自己花生过敏,平日吃东西一定会留意,在酒吧也没点花生,最后却是死于花生过敏。 看来真是被人所害,不是误食。 这样说来,迟早还是要查那23个曾经受害的女孩,要说谁有杀死马段清的动机,这些姑娘首当其冲。” “有道理,可张婉晴也死了,一根钢钉穿入大脑,死法还相当的……精准,一击毙命,”闫思弦沉默片刻,摇摇头,“不好说,现在还不好说啊……” 待散了会,吴端单独问闫思弦道:“你刚欲言又止的,想什么呢?” “想了半天,还是没把握,算了,不说了。” “怕说错了天才的名头不保?” “还真怕,没办法,爱面子。”闫思弦似是想揭过这一页,转移话题道:“找到那些女孩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先一一调查,排除嫌疑以后,再告诉她们视频被发网上了。” “你想要她们的命?”闫思弦有些诧异。 “警方来通知她们这个消息,告知坏消息的同时,再带去凶手的死讯,好好劝慰,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总好过将来某天突然被身边人告知在网上看见她们的视频。” “有道理。”闫思弦点头。 “还有,需要你帮忙。” “什么忙?” “心理学不是你的专业吗,我看美剧的时候,发现国外有那种创伤人群的互助小组,我在想,我们能不能也组织这样的一个互助小组,就这些女孩。 那段经历她们或许永远无法向外界开口,哪怕是最亲密的人,但要是向有同样经历的人倾诉,总会容易很多吧?” 闫思弦一愣,“我没想到,你打算得这么细致。” “我只是想……做点有希望的事。 我们的工作总跟死者打交道,总是在尸体或伤害出现后,才介入,可对于已经受到伤害的人,即便抓到凶手了,对他们又有多大意义? 为活着的人做点什么,或许更有意义吧。” ===第六十二章 肉食动物(11)=== “被拍了视频的23个女孩,除去自杀的安凉,以及你们已经见过的柳成荫,余下的21人中,有3人曾经报警,这是当时的报警记录,还有血检记录。 ——因为三人都反映被凶手迷昏,醒来后自己就在宾馆里,一丝不挂,所以对她们做了抽血化验,发现血液中有三挫伦残留…… 其余18个,我们还在查。” 负责寻找受害者的刑警组长将相关报案记录递给吴端,并问道:“需要联系她们吗?” “只有个报案呐。”吴端感慨一句,接过材料,拍了拍刑警组长的肩膀,“我想想吧。” 思索片刻,吴端对闫思弦道:“你觉不觉得……嗯……不太对劲儿……” 闫思弦挑挑眉,“怎么?” “受害女孩对是谁迷昏了自己毫无印象,这种情况下,想要找到凶手谈何容易,即便张婉晴是警校学生,她怎么找到马段清的?” 闫思弦道:“我昨天话没说完,就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要直接找到凶手,或许有难度,但要找道报过强奸案的柳成荫,不太难。” “你是说,张婉晴看过柳成荫的报案材料?” “这办法一点儿也不难想,对于疑似惯犯作案,我们不也总是筛查类似案件,并案侦查,也能多获得一些线索。 张婉晴毕竟是公大学生,这种基本套路,她懂。” “可她毕竟只是个学生,要接触到案宗……” “要是恰好某个相熟的学长已经毕业,进入公安系统,并帮她查到了柳成荫的报案记录呢?”闫思弦道:“有个你一直追求,求而不得的学妹,可怜兮兮地请你帮忙,你帮吗?” 吴端摇头,“不帮。” 闫思弦不屑道:“假正经。” 吴端不介意他的评价,只问道:“那究竟有没有这么一位帮忙的学长呢?” 闫思弦道:“幸亏咱们这系统有查询记录,我发现有个叫叶霖的实习民警,曾经浏览过柳成荫的案子。 除了柳成荫的案子,他还搜索过其它条件类似的强奸案。 最重要的是,他追过张婉晴。 张婉晴在警校也算个系花了,她长得好看,再加上你们学校一大半都是男生,狼多肉少……” “怎么说话呢!谁狼了!”吴端表示不满。 “网上可都说你们学校是和尚庙。”闫思弦摆摆手,表示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继续道:“追过张婉晴的男生不少,叶霖不算拔尖,但算是最执着的,他比张婉晴高一届,几乎是从张婉晴一入校就开始追她,直到叶霖自己毕业去派出所实习。 打了三年持久战,就算没能抱得美人归,也终归给美人身边的同学朋友留了些印象,所以负责走访张婉晴人际关系的刑警昨天就拿到叶霖的资料了,只是昨天这小子跟案件还没什么关系。 现在看来,利用职务之便打探消息什么的,还真是备胎的作风。” “去见见叶霖!” 吴端转身就要出门,却被闫思弦按住了肩膀。 “急什么,”闫思弦道,“这两天爸爸腿都快跑断了,歇歇吧,咱们不用去,那小子过来。” “你通知过他了?” “嗯,我刚一说张婉晴死,他就坐不住了,请假往市局赶,估摸着快来了。” 从叶霖工作的派出所到市局,打车约莫20分钟,闫思弦跟他通完电话,只过了18分钟他便赶来,满头大汗,可见心中真的焦急。 叶霖敲了刑侦一支队的门,匆匆环视,问道:“闫副队在吗?” 闫思弦抬了下手,叶霖看到,快步迎来,问道:“她怎么会死了?” 闫思弦:“我还想问你呢。” “我?” “都干这行,就不绕弯子了,”闫思弦侧身,使得叶霖能看到他的电脑屏幕,“你查过墨城这几年的强奸案,为什么?” 叶霖脸上的表情五味陈杂,有不解,有诧异,还有即将恍然大悟的少许通透。 “这……”他没想到闫思弦会问这些,但还是组织了一下语言,答道:“我帮张婉晴查的,她说毕业论文需要这些资料。” “你把查到的资料全给她了?”吴端问道。 泄露案情,尤其泄露强奸案被害人信息,这当然违反了相关制度,若追究起来,叶霖的公安大学就算是白上了,怕要一直留在基层,以后有什么机会领导也不敢提拔他,但他只犹豫了一下,便承认道:“是,我没有对受害人资料做模糊处理,全发给她了。 我以为只是篇论文而已,再说她好歹也学过法规制度,总不至于泄露这些受害人的信息。” “什么时候的事儿?” “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叶霖又问道:“她的死,是不是……和我给她案件资料有关?……不会吧,难道她被……” “不是你想的那样,”吴端适时打住了他的胡思乱想,又问道:“张婉晴在学校外面租房住,你知道吧?” “知道,为了方便考验复习。” “那她的合租室友你见过吗?” “请她们吃过一次饭。” 看来叶霖并不知道两个女孩的关系。 见吴端和闫思弦沉默不语,叶霖问道:“我能去看她一眼吗?” 犹豫了一下,吴端还是让女警李芷萱带他去了尸检室。 叶霖一走,吴端对闫思弦道:“张婉晴看过柳成荫的报案记录,也就是说,她找到马段清了——可能已经跟踪马段清一阵子了。会不会是她杀了马段清?” 闫思弦摇头,“还差一个步骤。” “定罪?”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找到强奸柳成荫的凶手,并不能证明和强奸安凉的是同一人,即便张婉晴要为女友安凉报仇,不惜犯法,也总得走个’审讯定罪’的过场,不然弄错了呢? 可是……不对啊……她都打算杀人了,或许顾不了那么细致了,多杀一个也不在意了……” 闫思弦摇头,“不像,别忘了,张婉晴随身带着一小包安眠药粉,而且剂量并不足以至死。 我推测,她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马段清不是给女孩用迷药吗?那张婉晴也一样,迷昏马段清,先带走。 只要人被她制住了,无论暴力逼供还是什么别的办法,她总有机会弄清楚马段清究竟是不是强奸安凉的凶手…… 最重要的是,张婉晴自己也死了,案发当晚的卫生间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才是关键!” ===第六十三章 肉食动物(12)=== 然而,那个谁都没见过的,只存在于警方推测中的人,始终毫无线索。 吴端都快要生出心病了,又是一个查案的通宵,后半夜时,吴端有些扛着不住,胡乱找了间小会议室倒在沙发上想要眯会儿觉。 刚一睡着,吴端做起了梦,一开始只是跟匪徒打斗,一番激烈枪战后,吴端险胜。然而就在他疲惫一转头的瞬间,一个小黑人——就是柯南动漫里用以指代凶手的小黑人——出现在了转角的屋后,只露出个脑袋,嘴角挂着招牌式冷笑,贼溜溜地盯着吴端。 “草!” 吴端大骂一声,瞬间惊醒。 说实话,那个小黑人是吴端的童年阴影,梦到了并不稀奇,醒来就好。 可偏偏这时候闫思弦路过,听到了小会议室里的动静,推门进来看了一眼。 正看到吴端捂着裆——睡觉习惯,吴端一睡着,不自觉就成了捂裆派。 “呃……”闫思弦平生少有地语塞,他的目光在吴端的脸和手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不好意思……呃……您继续。” 嘭—— 闫思弦关了门,飞速离开。 “哎哎哎……不是……我那个……”吴端语无伦次,惊慌失措地往起站。 没站稳,摔地上了。 好不容易同手同脚地爬起来,开了门,走廊上哪儿还有人。 吴端估摸了一下,闫思弦此时应该是回办公室了,跟过去吗?这是个问题。 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吴端一咬牙,进了办公室。 闫思弦正眼睛不眨一下地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他身边是个图侦刑警。 “吴队。”他没看吴端,只打了声招呼,看不出情绪。 “忙着呢?”吴端道。 “怎么了?”闫思弦依然不看他。 吴端想了想,还是尽早把话说开吧,便对闫思弦招招手,“你来,我有事跟你说。” 图侦的刑警对闫思弦道:“这视频我们反复看了几十遍,再看不出什么了。” “知道了,多谢。” 图侦刑警一离开,闫思弦和吴端一同出了办公室。 吴端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吸了一口,想要尽量做出一副老成持重的样子来,结果,一开口就破了功。 “那个……刚刚……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闫思弦十分诧异。 “就是……我刚才就睡个觉,没别的。” “呃……”闫思弦更加不解,“我……应该觉得有别的吗?” 吴端:“别装傻?” 闫思弦:“哈?” 闫思弦快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事,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色,“我刚才的意思是,你继续睡觉吧……你以为是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还是说……” 闫思弦的目光再次在吴端脸上和裆口逡巡了几下,“不会吧?你真的在干什么不可描述的事?这可是市局……啧啧啧,吴队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就不怕赵局从天而降把你给吓那啥了……” 吴端生无可恋地目视窗外,什么都不想说了。 闫思弦终于绷不住了,噗地一下笑出声来,接着就是直笑到发不出声音,只有肩膀在不断抖动。 “啊哈哈哈……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哈……我错了……逗你的……” 吴端:好想对他打一套军体拳。 闫思弦直笑到眼角带泪,估摸着再笑下去吴端真要急了,才好不容易憋住,转移话题道:“哎,我跟你说……噗哈哈哈……咳咳……刚才图侦那边,有发现……噗……” 吴端只想赶紧转移这个自己跳坑的话题,摆出一脸严肃,“什么发现?” “就是……噗哈哈哈……那什么……” 吴端:“你有完没完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 闫思弦快步跟着吴端回到办公室,将他拽到自己的电脑前。 “哎哎哎,我错了,我再不笑了,行不?真有发现,你来看。”说话间,闫思弦又低头咳了两下,却真的止住了笑。 “你看这儿……” 只见他电脑上正在播放夜店前台处的监控,也是店里唯一的一处监控。 夜店有一个门厅,进门先是门厅,门厅有负责存包和收银的前台,经过前台,再进一扇门,才真正进入喧嚣的环境。 这处监控虽然拍不到夜店内,却也不会放过每一个进出夜店的人。 闫思弦指着一个男人道:“你看这家伙,进去的时候是空手,对吧?” 他指着的男人穿一件黑色卫衣,独自一人,进门并走过监控区域时,失踪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发着什么消息,并无不妥。 “嗯,空手的。”吴端确认道。 “你再看这儿。” 闫思弦将视频进度条向后拖了大约20分钟。 “他又出来了,看到了吗?” “嗯。” “注意看他这个口袋。”闫思弦指着男子一侧的口袋。 只见那男子依旧是低头看着手机,只不过这次从两只手拿手机,变成了右手拿手机,而他的左手插进了卫衣口袋。 视频并不清晰,但能看出的是,男子虽然做出了随便将手插进口袋的姿势,却难以掩饰鼓鼓囊囊的口袋,他兜里似乎装了什么。 “等会儿……等会儿……马上就来了,你看啊……就这里就这里!看见了吗?” 虽然画面转瞬即逝,但好在有闫思弦这么个解说,吴端只看一遍,就发现了端倪。 “那个反光!”他道。 “没错!图侦那边对画面进行了清晰处理,是玻璃反光!你看出来了吗?这个人从酒吧带走了一样东西!而且是玻璃的!” “杯子!”吴端道:“鸡尾酒杯子!马段清用过的鸡尾酒杯子!” 闫思弦打了个指响,“时间也对得上!他正好是跟马段清前后脚走进夜店的。在里面呆了20多分钟,这时间足够他找到机会往马段清杯子里滴上几滴花生油——服务生上酒的时候,就是个好时机——也足够他把有过敏反应的马段清扶进卫生间,眼看着他死亡。 甚至,足够一击杀死一名警校女学生。” 吴端又看了一遍监控,“可惜了,没拍到脸,有摄像头的地方,他都是刻意低头的。” “不要紧,这儿虽然没拍到,好在外面还有摄像头。” ===第六十四章 肉食动物(13)=== “外面有监控拍到他了?” “嗯,附近路口的监控探头拍到,他是打车离开的,坐在出租车副驾驶位置上。 这人很谨慎,也不知什么时候戴了个口罩,还是没有面部特征,图侦是根据衣着特征认出他的。 不过,只要追踪那辆出租车,我们就能找到他的目的地。” 眼看天要大亮了,闫思弦一夜未眠,眼睛里出了红血丝。 吴端便道:“你回去歇会儿吧,睡一觉再冲个澡。” “不了,走吧,去他打车的目的地看看,你开车,我路上眯一会儿就行。” 那是一处城中村。 中国城市里很普遍的那种以自建房群落为基础的城中村,其最大的特点就是流动人口多,人员密集杂乱。 “这里面虽然也有监控,不过年旧失修,十有八九是坏的,指望不上,只能靠摸排走访。”闫思弦道。 吴端想了想,摇头,“不好办,容易打草惊蛇。” “惊就惊了,”闫思弦道:“多派人,在四周路口蹲守,惊出来正好抓人。” 吴端:“你今天怎么了?” “怎么?” “就是有点……急功近利,我记得以前你挺不屑于这种办法的。” 闫思弦看着吴端想了想,“你就当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那我到底是朱还是墨?” 闫思弦摆摆手,迈开大步,“哪儿那么多问题,走访去。” 吴端跟上,“哎你话还没说完呢,到底是朱还是墨?” “你肯定是猪啊!兄弟要有自信啊!” 吴端:我刚才是不是吃亏了? 闫思弦:兄弟你信我!吃亏绝对不存在的! 一上午过去了,走访工作没有什么收获。中午吃过饭,闫思弦只觉得眼皮子打架,便坐进一辆在巷口蹲点的警车后座,瞬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因为姿势不对,醒来时他只觉得脖子都要断了。 “嘶——” 闫思弦眼睛还没睁开,便先伸手捂住了后脖颈。 “落枕了?”吴端的声音在旁响起。 “可能。”闫思弦将眼睛睁了一下,又被阳光刺得迅速闭上,“唉我去,再不熬夜了,累死爸爸了。” 虽只睁了一下眼睛,看不真切,但他能感觉到车是行驶状态,便问道:“走访有进展了吗?这是去哪儿?” “有进展,还不小。 有刑警走访一家小旅馆的时候,旅馆的前台小妹说监控里我们要找的人入住过,住了快一个礼拜了,前天下午退的房。 而且,跟他一块办理入住的,还有个年轻女孩。前台小妹记得,他叫那女孩儿姐。” “女孩儿没在那儿住?” “没,陪他办完入住手续,就再没露过面,不过入住登记用的是女孩的身份证,一查身份证,才知道,咱们见过她。” “马段清广告公司里的那个姑娘?” 吴端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想到她?!” “哦,是她了……到城中村的时候,我还在想,这地方离马段清的公司还挺近。 姑娘嘛,从查案开始,咱们见过的总共就俩,一个柳成荫,还有一个,算得上跟马段清有点关系的,可不就是他公司里那个小姑娘了。 如果是柳成荫,你会直呼其名,所以不是她。 至于马段清广告公司里那个小姑娘……啧啧,当时怎么就没留意她?她叫什么名字?” “杨湄。”吴端继续道:“已经查了杨湄的信息,她租住的房子,就在这城中村里。 杨湄的确有个弟弟,叫杨韬,就是视频里出现的男子。 她弟弟今年刚刚高中毕业,高考成绩不好,二百多分。 这家伙心思就没用在学习上,打架斗殴倒是家常便饭,学校三天两头给他处分。 一个星期前他乘火车来到墨城,看起来是要投奔姐姐,可能读书生涯到此为止,准备找工作了。 到墨城这一个多礼拜,他一直就住在小旅馆里。” 闫思弦始终皱眉揉着脖子,见吴端已将事情讲清,便道:“那这个杨湄知不知道老板花生过敏?” “知道,上一次马段清误食花生送医,就是在公司,还是杨湄打的120。” “那她跟马段清有什么过节吗?” “我打电话询问了杨湄的一个同事,据那人说,公司上个月接了一批印制宣传单的活儿,结果杨湄排版的时候出错,导致第一次印出来的宣传单全部作废,那是个一千多块钱的活儿,马段清让杨湄赔钱,还有处罚,直接从她工资里扣了两千。 杨湄觉得不公平,凭什么多扣,而且她一个月才赚三千,因为这个,杨湄对老板马段清颇有些不满,经常背后跟同事说老板坏话。 是不是因为扣工资的事儿产生报复的想法,现在不得而知,可惜杨湄和她弟弟杨韬失踪了。”吴端惋惜道:“大意啊!让他们跑了!” 闫思弦倒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道:“马段清的死基本弄清楚了,杨韬有重大作案嫌疑,还剩张婉晴,她又是怎么死的?会是杨韬下的手吗?” 这问题眼下毫无线索,吴端道:“我看还是先找到杨湄杨韬姐弟俩吧,她们会不会早有逃跑的准备,已经离开墨城,甚至已经出省了。” 闫思弦摇头,“我们前天去到马段清公司了解情况,遇到杨湄,你还记得吗,得知马段清的死,她很诧异。” “装的吧?”吴端道。 “可她作了案之后没逃走,而是从容留下以观其变,这一点可不多见。 要么,姐弟俩筹谋得特别充分,作案后该如何应对警方,全都考虑进去了,她们等待着警方去到马段清的公司,通知公司员工马段清的死讯,然后再因为’老板突然遭遇不测,心中害怕,不想继续在墨城打工’这样的理由,从容离开,以免引起警方怀疑。 要么——我在想,或许姐弟俩只是想教训一下马段清,根本没想杀死他,在得知马段清的死讯后,这才仓皇出逃。” “希望是后者。”吴端道:“如果是后者,仓皇出逃,姐弟俩一没有多少钱,二没准备交通工具,需要借助公共交通工具——而咱们国家的公共交通工具,买票都是实名制的。 这种境况下,他们联络熟人寻求帮助的概率相对较大……” ===第六十五章 肉食动物(14)=== 吴端已经拨通了电话,开始布置任务,调取杨湄杨韬姐弟俩亲朋好友的通话记录,必要时甚至可以去监视盯梢。 待吴端将工作布置完,闫思弦依旧在揉脖子。 “你没事吧?”吴端道:“也太娇贵了,以后哪儿敢叫你干盯梢的活儿。” 闫思弦被疼痛折磨,连斗嘴的兴致都没了。 “哎,我认识一个大夫,专治落枕,药到病除,正好下班,带你去。” 闫思弦颇有些不信,“行不行啊?” 这一下,便露出了有钱人惜命的一面,收获了吴端鄙夷的眼神。 “你去不去吧?哪儿那么多事儿。” “行行行,你开车,去吧。” 谁知,吴端竟将车开回了自己家。 闫思弦:“你怕是个骗子吧?” 吴端:“走啊,这就带你见大夫。” 闫思弦只好跟着他下车回家。 一进家门,却见到吴端的父母,吴道远先生和靳花花女士。 吴端指着闫思弦,对靳花花女士道:“妈,他落枕了,你的祖传秘方给他用用?” 靳花花女士刚握上闫思弦的手,想要开启以“小伙子多大了?有女朋友吗?想找个什么样的?”开头的长辈连击,发现闫思弦的确歪着头,便又撒了手往厨房跑。 不多时,她便拿着一根擀面杖回到了客厅。 她让闫思弦在沙发上坐好,又问清了具体哪儿疼,便在那疼的位置上来回擀了有四五十下。 擀完了,她道:“怎么样?你活动活动。” 闫思弦转转脖子,诚心实意道:“松快多了,不太疼了,谢谢阿姨。” 倒是吴端没忍住,趁靳花花女士进厨房放擀面杖的时候,赶紧问道:“我还以为你受不了这土办法呢。” 闫思弦笑笑,“虽然没试过,但见过,小时候我奶奶帮我爸擀过。” 原来如此,吴端了然。 闫思弦却道:“倒是你,一个单身汉,为什么家里有擀面杖这种东西?别跟我说你一个人还包饺子。” “还真包过饺子,我妈他们上次来的时候包的,下次再包饺子,你也来吃,今天嘛……”吴端往厨房看了一眼,想要侦查一下今晚吃什么。 吴道远道:“今儿端午,你们都忙忘了吧?” 吴端这才想起来,之前说好了让闫思弦端午到自己家吃饭,他是真忙忘了。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两人倒是歪打正着了。 闫思弦立马起身往厨房走,口中连连道:“阿姨我给你打下手,有什么我能干的尽管吩咐……麻烦什么,您哪儿的话,是我给你们添麻烦了……我这来得匆忙,也没个准备,应该给叔叔阿姨带点什么的,真不好意思……阿姨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闫思弦这次倒是学聪明了,反客为主,轻而易举掌握了聊天的主动权,靳花花女士再也没机会提起“介绍对象”之类的话题,却也被闫思弦逗得十分开心。 等到吃饭时,闫思弦已经深得靳花花女士的心,成为了长辈口中不知何时就会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吴端可就不那么好受了。 “……你看看人家小闫,年少有为……人家比你小好几岁呢,人家不用急……你呢?快30岁的人了,让你早点打算,你要是早几年结婚,现在孩子都会跑了……趁我和你爸能跑能颠,还能帮你带带,再过几年你自己带吧……” 期间,吴道远三次试图插话,被靳花花成功阻击,只得丢给儿子一个“爸真的尽力了,自求多福吧”的眼神。 吴端似已习惯,油嘴滑舌地应付着。 吃完饭,闫思弦便要告辞,靳花花女士又招呼吴端,把带来的玉米、熏肉等土特产装了满满一兜,让吴端给闫思弦拎下楼,送上车。 两人出了门,闫思弦问道:“你那单身公寓,三个人怎么住?” “我回市局随便找个沙发睡呗,连带盯着点案子,有什么进展第一时间就能知道,反正也习惯加班了。” “你以前——我是说以前你父母来墨城看你的时候——你就在市局凑合?” 吴端转向闫思弦,郑重道:“干嘛?这是要进入选秀节目的比惨环节了吗?别整这套,我没觉得惨,也不用你同情。 再说,这不是马上就买房子了吗。” “呦,吴队内心这么敏感?我这还没说什么呢,”闫思弦道:“就是想跟你说,家住不下了你就上我那儿住去,又不是外人。” 吴端没跟他客气,只道了一句“行”。 如此一来,闫思弦开车,两人就要往他家去,吴端的手机却响起。 是冯笑香。 冯笑香先通报了寻找性侵案受害者的情况。 “21个女孩里,除了3个报案的,通过人像识别技术,又找到了2个,还有1个,是通过身上的一处纹身找到的……现在总共找到了6个人,还有15个没找到。 只有一张照片,一段视频,这工作恐怕是拉锯战。” “没关系,本来这块工作就有难度,是我那天太心急了,催得紧,慢慢来吧。”吴端道。 “还有一件事,我查到杨湄杨韬姐弟俩的手机号码自前天下午就是失联状态。 不过,失联之前杨湄曾给母亲打过一通电话。 我就查了一下她父母的位置,发现两位老人竟然从老家自驾来墨城了,今天中午12点多刚过进墨城收费站,快2点的时候又出了出城收费站,往老家的方向走。 算时间得话,应该还没出省。 有两组刑警去追了,交警配合沿路设卡拦截,我这儿一直帮他们定位呢,不出意外得话,杨湄杨韬今晚就能归案。” 听到这消息,闫思弦也顾不上回家补觉了,对着吴端的手机道了一声:“位置发来,我们也过去。” “行。”发了位置,冯笑香迟疑了一下,嘱咐道:“你俩疲劳驾驶,路上小心点。” “知道了。” 上高速路,开了一会儿,夜幕降临,赶夜路其实挺枯燥,吴端便又掏出手机看起了小说。 闫思弦问道:“还看的上次那本?” “没,那个看完了。哎,我问你,那种以非法的手段惩戒凶手的人,比如咱们查的疯子团伙,你知道书里管他们叫什么?” “什么?” “城市之光。” 闫思弦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怎么?歧视农村人啊?” 吴端:你这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 ===第六十六章 肉食动物(15)=== 闫思弦显然是在转移话题,不想继续聊那疯子团伙。 吴端便不再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地赶路。 车开了一个多小时,负责协助拦截的交警传回消息,抓住杨湄杨韬姐弟俩了。 “现在怎么办?还往前赶吗?”闫思弦问道。 吴端想了想,“看能不能找地方调头吧。” 高速路上,哪来的掉头。两人直将车开到了前方最近的城市,并与前去接人的刑警约好,在城里碰面,一同回墨城。 估摸着四五个小时后才能会师,吴端便就近找了家快捷酒店,开了个标间。 “凑合睡会儿吧,就别那么高要求了。”吴端道。 闫思弦没有异议,他们太需要睡眠了。 躺在床上,脑子里想着杨湄杨韬姐弟俩的事儿,一时却又睡不着。 闫思弦干脆开了电视,时值世界杯期间,深夜,体育频道正在直播一场球赛。 法国对澳大利亚。 闫思弦拿出手机,问道:“你猜几比几?” “没关注过,猜不出来。” “随便猜一个呗,你要相信自己的开光嘴。” “那就1:1吧。” 闫思弦点点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我帮你赌一把。” “赌球?” “嗯。” “别,从来不赌,输了心塞,不值得。” “小赌怡情。”闫思弦道:“算你这开光嘴技术入股行不?赢了给你分钱,输了是我的。” “你随便吧,赢了我也不要钱。” 闫思弦没再坚持,自顾自下了注。 过了几分钟,吴端没忍住,问道:“你赌了多少钱?” “十万。” 吴端:“……” 看他的表情,闫思弦觉得好笑,便道:“我给你讲个好玩的事儿吧。” “你说。” “前几天晚上,也是赌球,本来想赌个三万,结果那天喝了点酒,手一抖多输了俩零。” “三百万?”吴端瞪大了眼睛。 “嗯,第二天酒醒我吓了一身冷汗,幸亏赌赢了,赔率1:8。” 吴端愣了一下,问道:“也就是说……你赢了两千四百万……” “嗯,”闫思弦点点头,“不过那平台也缺德,把三百万本金还我,然后通知我他们平台违法,赢回来的钱拿不到了。” “还有这种事儿?!” “人为财死嘛,正常。虽然有点波折,好在最后还是拿到钱了。” 闫思弦说得云淡风轻,吴端猜测,他大概是借着家中关系,没少给平台方施加压力。 闫思弦继续道:“有这笔意外之财,我才舍得下十万赌球,总觉得那钱不是自己的,赶紧花掉,不然心里不踏实。 不过,我拿出两千万放进了兰向晨基金会,以后应该能帮到不少癌症患者。 你不是还想搞个性侵案受害者互助小组什么的,钱也由我来出。” 这番话倒是让吴端十分佩服,一来因为闫思弦在公益事业上出手确实大方,二来是佩服他的办事效率。 吴端有点不好意思,“我提出的想法,到头来我却什么也没干,都是你操心……” “我操心?兄弟你咋净想美事儿?”闫思弦道:“我只管出钱,别的可不管。 光是联络受害者,劝说她们加入互助小组,这事儿老爷们儿干就不合适,找个女警联络这些受害人吧,我看李芷萱就不错。” “这个咱们真想一块去了,我刚还捉摸着,明天就让她联络这些受害者……”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球赛上半场还没踢完,便都沉沉睡去。 五个小时后,吴端接到手下刑警的电话,他们押着杨湄杨韬姐弟俩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两人的父母。 路上母亲已经哭晕过去两次,父亲则红着眼圈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据此推测,姐弟俩将犯罪事实向父母和盘托出了。杀人重罪,说不定要判死刑给人家抵命,父母如何不肝肠寸断。 吴端见到姐弟俩的时候,他们的情绪依然崩溃。哭是哭不动了,却还沉浸在哭的状态中,时不时抽噎干嚎两声。 弟弟满心绝望,脸色都是灰的,对外界刺激毫无反应,似乎已经成了个死人。 眼看弟弟现在没法审,刑警们只能将希望先放在姐姐身上。 闫思弦却并未急着上车,不知跟几名刑警说着什么,直到吴端叫他,他才上了车。 负责押解的刑警对吴端道:“不行啊,哭了一路,问什么都不说。” 吴端拍拍那刑警的肩膀,“辛苦了,你眯会儿,我和闫副队试试。” “哎哎,行。” 两人上了押送杨湄的车。 一上车,闫思弦便对杨湄道:“又见面了。” 杨湄看看两人,低头不语。 “回来这一路,你母亲晕倒了两次,你知道吗?” 杨湄的眼泪滂沱,她心疼母亲,心疼家人,心疼到用拷着手铐的手不断锤着自己的脑袋。 坚硬的手铐磕在她的头皮上,发出闷响,听着都觉得疼。 闫思弦一把按住她的手,喝到:“挑事的时候怎么不想着有今天?” 杨湄用嘶哑的嗓子嚎啕大哭,边哭边喊道:“我的错!我害了小弟,害了我们家啊……”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闫思弦的手臂,“你们抓我吧,我死了活该!……我弟没错啊!他是帮我出气……一个小孩儿,懂什么啊!……抓我吧,我去抵命……” 杨湄不像个法盲,她就是不愿弟弟伏法,才这般胡搅蛮缠。 闫思弦却也不纠正她,而是顺着她的话道:“抵命?行啊,可你弟手上有两条人命,你一个人,不够吧。” 杨湄没想到警察的回答更加荒唐,愣了一下——闫思弦但愿她能意识到胡搅蛮缠不是个办法。 同时,闫思弦还拿“杨韬手上有两条人命”的说法试探了杨湄,她并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情绪。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 吴端:两个人都是杨韬杀的? 闫思弦:看来是了,不过还要看最后的审讯结果。 闫思弦继续问道:“报复马段清的主意,是你出的,还是你弟出的?” “我!都是我的主意!我让他那么干的!” 既然杨湄有意将罪责往自己身上揽,闫思弦便给她这个机会。他清楚,此刻最要紧的是让对话继续下去,只有这样才有机会撬开杨湄的嘴。 “那具体说说吧,你都指使弟弟干了些什么?” ===第六十七章 肉食动物(16)=== “我知道马段清花生过敏,就告诉我弟……我们商量着用花生油,想教训他一下……” “花生油?”吴端问道:“具体怎么用的?” “就是拿眼药水瓶子灌了一点花生油……原本是我动手,但怕他认出我……我弟也是替我打抱不平才去的…… 没想要他的命啊!我弟说就往他杯子里放了几滴……真没想到他会死啊!……” “放完花生油之后呢?” 杨湄不说话了,和大部分嫌疑人一样,开始避重就轻。 闫思弦道:“没想下死手?那你大可以在公司下手,岂不是更容易? 就像上次马段清误食带花生的食物。 在他的食物或水里做点手脚,稍加教训,还能及时打120抢救。 可你们选在一个公共场所,还由跟马段清毫无关系的杨韬下手。 这不是要杀人吗?我看你们计划得很详细。” “不是……不是……” “不是? 你弟弟尾随马段清进夜店,将花生油滴在马段清杯子里,马段清发生过敏反应时,他不但不拨打120救人,还把人扶进卫生间,锁在隔间里,以免别人对他施救。 在夜店那样混乱昏暗的地方,扶走一个人毫无难度,任谁都会觉得被带走的不过是个醉鬼。 让马段清在那隔间里等死,你们还敢说不想杀人?! ——哦,还不止,不仅马段清,你弟弟还杀了一个尾随马段清进入男卫生间的姑娘。 你们肯定不知道那姑娘的身份吧?她和你们一样,恨不得杀了马段清,要是你弟弟有点耐心,说不定还能收获一个盟友。 ——如果案发当天卫生间里只有马段清一人的尸体,花生过敏这个死因说不定真能蒙混过去,你们就此逍遥法外。 或许是因为作案时的慌乱,你弟弟杀了那姑娘,这打乱了你们的计划,但你弟弟还是按原计划拿走马段清的杯子,仓皇逃走。” “你有什么证据?!别蒙我!没证据你不能把我们怎么样!” “当然,当然……”闫思弦给吴端使了个眼色,吴端不解,闫思弦便自己伸手关了吴端胸前的执法记录仪。 “是不能把你怎么样,顶多无限长羁押期限,三天两头审讯,你和你弟弟或许能熬住——你们肯定比外头心急如焚的父母能熬,里面的黑发人没事儿,外面的白发人先倒下的情况不少,不算新鲜…… 啧啧啧,到时候最后一面都见不上,真可怜……况且你们家还是两个孩子一下全抓进去,这打击绝对不是一般老人受得了的。” “你!……你们!……”杨湄大怒,急火攻心,“我要举报你们!” “举报我对你实话实说?等你出去了,随便吧。”闫思弦道:“我给你交个底,夜店的监控只拍到你弟弟一个人。 无论你们之前是如何谋划的,真正实施杀人的只有你弟弟一个,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此刻,杨湄的大脑已基本处于死机状态,显然是不明白。 闫思弦便又补充道:“你们两个人里,如果有一个能被释放,那只可能是你。 所以,你想清楚,是配合我们调查,早日获释,出去照顾父母——想来,只要你能获释,就是对父母巨大的安慰,他们心里就会有活下去的希望——还是跟我们作对,等家破人亡了,把你放了都没什么意义了……” 闫思弦又给吴端使了个眼色,吴端开了执法记录仪。 他虽不赞同闫思弦的做法,但能看出来这办法奏效了。 杨湄陷入了焦灼的抉择中。 押解车队刚刚准备动身,却有一辆车上突然下来一个刑警,冲前面闫思弦吴端所在的车打着暂停的手势。 “又晕过去了!”那刑警喊道:“不行太吓人了!路上别再出什么事儿!要不还是打个120,把老两口先留这儿,等缓过来点再去墨城。” “妈!妈啊!”杨湄哭嚎着大喊,“让我下车!我要去看……妈呀……” 闫思弦和另一名负责押解嫌疑人的刑警将她按住,闫思弦适时抛出条件:“你弟跟你讲过他的犯罪细节吧?告诉我! 告诉我!现在就放你!” 杨湄犹豫了,她一会儿看看父母所在的车,一会儿又看向弟弟所在的车。 她的弟弟显然也得知了母亲晕倒的消息,哭嚎着往车外冲,负责看守他的刑警一个没拽住,真被他冲下了车,不过,下一刻,他就被三名刑警共同按倒在地。 对逃窜的嫌犯,刑警们不得不防,下手就狠了些,直将杨韬的脸死死摁在地上。 杨韬挣扎,脸颊在水泥地面蹭出了血。 “放了他!你们放了他啊!”杨湄大哭,也要往车外闯。 闫思弦狠狠扳住她的肩膀,直视她的眼睛,“告诉我!” 杨湄彻底崩溃,一边大哭一边道:“是他杀的!我们一开始就想杀了马段清!……我不知道那姑娘死了啊!……耳朵里插了一根钉子,一定会死吗?……他走的时候还没死啊…… 放了我吧!你们放了我吧!” 杨湄说话时,闫思弦却并不看她,而是看着车窗外的杨韬。 距离不远,车窗又开着,杨韬听到了姐姐的话,他不再挣扎,面如死灰。 杨湄交代完,闫思弦收回了目光,向吴端道:“放她跟父母坐一辆车吧?” 吴端不愿在警员面前反驳闫思弦,毕竟他是他们的闫副队,便点了点头。 闫思弦回之以一个感激的眼神。 待杨湄被押走,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时,闫思弦立马道:“我知道你不赞同我的做法。” 吴端先按下赞不赞同的事不说,只问道:“你刚跟那两个刑警说话,就是安排这次’突审’呢?杨湄的母亲根本没晕倒吧?” “是。” 闫思弦倒坦诚了。坦诚得让吴端更加来气。 吴端怒极反笑,“呵呵……你认为我不同意,你就瞒着我,是吗?” 他用一根手指指着闫思弦,一下下地点着,“你这样的下属,能要吗?还能带吗?啊?你自己说!” 闫思弦知道,此刻任何反驳都只会更加激怒吴端。 吴端继续道:“你真厉害,就在我眼皮底下先斩后奏,利用人家的父母诱供!……不!你这是逼供!和动手打人一样的逼供!” “你说完了吗?”闫思弦问道。 吴端虽噤了声,却还凶狠地盯着闫思弦。 “别装了,你跟我一样,都是利己主义,效率主义,差别在于,我愿意做第一个尝试的人,因为我能承担风险。 我记得,笑笑第一次黑了兄弟单位的系统,你也是这样发火的。 现在呢?你已经接受了,习惯了,不管不问了,为什么?因为事实证明笑笑很可靠,不会出什么问题。” 吴端沉默。 “开车吧,出事了我担着,”闫思弦道:“如果你能仔细想想我的话,那我也可以保证,以后再有类似的情况,先跟你商量。” ===第六十八章 肉食动物(17)=== 市局,审讯室。 自从清晨时分被押回市局,杨韬已经在审讯室里坐了一个小时,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有一句话: “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他本是去替姐姐出气,却被姐姐出卖,此刻已是心如死灰。 直到他的姐姐杨湄走进审讯室。 他涣散的目光终于渐渐收拢,似乎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来的人是谁。 看清以后,出乎吴端和闫思弦的预料,他眼中并没有恨,只有不解和伤心。 杨韬就像一只刚成年的小兽,捕猎技巧尚不成熟,刚一亮出爪子牙齿,就被这世界残酷地一掌拍翻在地,身受重伤,再也起不来了。 这和家人告诉他的世界不同! “韬韬……韬韬啊!”杨湄一进屋,便是泪雨滂沱,“对不起,姐对不起你啊……” 杨韬似乎已经将眼泪哭干了,只喃喃道:“你害死我了……” 杨韬又问道:“姐,我会死吗?” 两条人命,杨湄没法回答他。 杨韬便叹了口气,半天问道:“爸妈呢?” 他们的母亲因为脑溢血,赶回来的当晚便送医抢救,刚刚脱离危险。 闫思弦一语成谶。 杨湄只道了一句“挺好”,她怎敢将那样的噩耗告诉弟弟。 “我想咱妈了,她怎么不来看我?” 也不知杨韬是看出了姐姐在撒谎,还是单纯地想见母亲。 “行,下次,下次咱爸咱妈一块来看你。” 强行压抑哭泣,使得杨湄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尖细,有些走调。她太阳穴上的青筋暴起,情绪已压制到了极限。 她是带着劝说弟弟伏法认罪的任务来的,可实在开不了口,一进审讯室,便被弟弟牵着鼻子走。 杨韬却突然道:“他们真能放了你吗?” 杨湄一愣。 “人是我杀的,没办法啊姐,已经没办法了……”杨韬叹了口气,“姐,姐,我不恨你……我只能认了……我认了,他们真能放你吗?” 杨湄没想到,倒是弟弟率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咱们俩不能都抓起来,你快走吧,你带着爸妈躲起来,啊?”杨韬终于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姐,我想你们啊,我怕啊……不想死啊……姐!” 吴端见过许多哭泣的人,对人类的种种负面情绪,他已见怪不怪,可唯独杨韬这样的,他依旧受不了,心口隐隐地发紧发闷。 一个年轻人认为自己命不久矣,这是何等的绝望。 会面结束后,吴端如约释放了杨湄,但派了一组刑警前去盯梢。 等他再进审讯室,杨韬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吴端,“你利用我姐!你们骗她!利用她!……你们……不能啊!……” 吴端:“说说犯罪过程吧,把你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我们就没必要再联络你的家人。” “人是我杀的。” “具体呢?就从那瓶花生油说起把,谁帮你准备的花生油?” 杨韬又瞪起了眼睛,似乎在说“别想套我的话,别想把我姐姐扯进来”。 他答道:“我准备的!” “你怎么知道马段清对花生过敏?” “我姐无意间——是无意间提起的,不行吗?是我有心,我有心杀他,帮我姐出气,才记下来的。” “行。”吴端伸手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杨韬吸了吸鼻子,继续道:“我跟着他,打他从公司出来就跟着他,跟进那家夜店,服务生给他上酒的时候,我假装跟服务生说话——很吵,要听清我说话,就得偏头把耳朵凑过来,我就是趁着这个机会,把花生油滴在酒杯里的。 然后我就看着马段清,我看见他开始挠,还抓自己的脖子,我冲过去扶住他。 他以为我是好心人,让我帮着打120。 我跟他说已经打了,然后把他往卫生间扶,他就跟着我走。 我把他带进卫生间的时候,里面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还问了一句’这哥们儿没事吧?’我说没事。 等那两个人走了,我就把马段清扶进隔间。 只要把他锁在隔间里,没人能救他,他就死定了——我在网上查过,花生过敏几分钟就能要命。 可有个女的突然进来,问我干什么呢。 我吓了一跳。 但我也不傻,就说马段清喝多了,吐一吐就好。 我问她是谁,为什么进男厕所,让她别管闲事。 可她说她是马段清的朋友,要接走马段清。 我当时吓得有点懵,满脑子就一个想法:她看见我的长相了! 我没想杀人,可是那个情况,如果我不杀她,让她把马段清带走,等下人死了,她能不报警吗?一旦报警,我……不就危险了吗?” “你是怎么对付那女人的?”吴端问道。 “钉子!我捡了一根钉子! 我听说,要是扎人的太阳穴,一下就能把人扎死,就算扎不死,也能扎成个傻子。 趁着她弯腰去扶马段清的时候,我就冲她太阳穴扎过去了。 我没扎准,那钉子扎她耳朵里了,很深。 她没死!没死!她就那么站着,直愣愣地看着我,还冲我笑。 我想跑,可是有人进来了。 我只能躲进隔间——和马段清一起呆在隔间里,我捂着马段清的嘴,不让他出声,其实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只剩翻白眼的份儿。 那个人,我不知道他把那女的怎了,等他走了,我出去,看见那女的坐在另一个隔间里,耳朵流血,在那儿抽抽。 我想把马段清杯子里的花生油洗干净,可洗不掉,油粘在杯子上,留着杯子应该会被怀疑把,我就把杯子带走了。” “杯子在哪儿?” “扔了,我敲碎仍在沿路垃圾桶里,是分开扔的。” 讲述时,杨韬的语速很快,很流畅。他似乎是为了完成一个任务,而对自己讲述的内容已经不在乎了。 案子告破,吴端心中五味陈杂,他很想知道张婉晴究竟有什么打算。 在男卫生间时,张婉晴曾想带走马段清,带走之后呢?或许她并不想犯罪,她只是想查明真相,亲手抓住性侵自己爱人,并最终导致爱人自杀身亡的凶手,交给警方…… 人死了,所有可能性随之泯灭,无论善恶,再也无法知道张婉晴所想了。 张婉晴临死时,该是何等孤独,与仇人死在一起,在那个肮脏的地方,若她没有全傻,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想了些什么? ===第六十九章 惊喜(1)=== 唐浩凡很长时间没吃过妻子做的饭了,周末,妻子特地赶早去买了大个的白对虾,还有他喜欢的猪头肉。 以往这种时候,他总是以各种理由搪塞,什么公司加班啊开会啊出差啊,好像他比国家领导人还要忙。 可是今天他不想搪塞妻子。 除了因为今天是结婚纪念日,还因为外面有些让他烦心的事,他想躲躲,躲回家来。 看着妻子忙前忙后,唐浩凡不好意思在沙发上干坐着,可他刚一进厨房,妻子便道:“快好了,你去看会儿电视吧,要不玩会儿游戏也行。” 妻子对他很好,每个人都这么觉得,唐浩凡也这么觉得。 家里总能被妻子收拾得有条不紊,每当唐浩凡要找某一样东西,他并不会直接动手,而是先询问妻子那东西在哪儿,待得到准确答案,再手到擒来。 这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只是唐浩凡总觉得,妻子越来越像他的妈妈了。 他有一个表面看起来十分温馨,而实际上却像军事管理学校一般的家。 此刻,唐浩凡百无聊赖地坐在客厅里,环视一圈。 他已经很久没仔细看看自己的家了,一切如常,所有东西都有条不紊地在它们应该在的地方。 这令他厌恶的调理分明,今天竟也有些亲切了。 厨房里妻子在哼歌,是一首唐浩凡从没听过的歌,挺好听,唐浩凡便没开电视,只听着妻子哼歌。 他看见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回家后他就调了静音——是一条微信消息。 看到发信人头像,唐浩凡便不想回那消息,可他知道,那会导致接下来的一连串夺命连环call。 唐浩凡拿起了手机。 对方:吃完饭赶紧回来吧 对方:你不是说回家不自在吗? 对方:哎她都给你弄什么好吃的了? 对方:你也不怕她毒死你? 对方:我要是你老婆,早毒死你了 对方:你倒是吃饱了,也不想着回来投喂人家……嘤嘤嘤…… 对方:我警告你,你晚上要是不回来,我明天一早就去买买买,刷爆你的信用卡 …… 唐浩凡看着这一连串消息,虽未接到夺命连环call,却胜似如此。 他赶忙哄道:宝贝儿,我应付完了立马回去,乖乖在家等我 对方见他回话,发消息的频率终于慢下来了些,又哄了几句,最终以对方警告唐浩凡不许在家留宿收场。 这样的纠葛一开始很甜蜜,让唐浩凡恍若回到了初恋之时。 那时候他总爱从家逃出去,逃到微信那头的温柔乡。 现在唐浩凡依然觉得甜蜜,却甜蜜得不踏实,他觉得自己恍若身处镜花水月只中,全是虚幻,如同累卵,现实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他的甜蜜便会倾覆。 此刻,现实便找上门来了。 他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这次是公司会计老王。 老王:经理刚才打电话发火,我帮你扛过去了,周一务必把工资发下去! 老王是个老会计,老会计往往喜怒不形于色,泰山崩于眼前而不动。 他在消息末尾缀了个感叹号,足以说明经理真的发了火,事情真的很紧急。 唐浩凡是公司出纳,他也想给大家发工资,可钱被他挪用了。 挪去干嘛? 一开始,是挪用、贪墨不易发现的小钱,一点点填补到他的温柔乡里。 可是积少成多,窟窿越来越大。 等唐浩凡发现时,他已贪墨了公司二十余万元。 这窟窿能补上吗? 能,拿出夫妻俩所有的存款,再把车卖了,再向亲戚朋友借一些,还是能补上的。 唐浩凡没想过卖房,房子卖了,家就彻底没了。 可他也很清楚,一旦东窗事发,即便房子保下来,妻子还能继续跟他过日子吗? 家似乎怎样都保不住。 好在,唐浩凡的运气不错。在同事的撺掇下,从不关注足球、世界杯的他赌了一次球。 赔率1:4,他赌赢了,用一千块,赢回四千,相当于他大半个月的工资。 和任何一个已经输红了眼的赌徒一样,一丁点希望都会让唐浩凡坚信自己时来运转了。 他将手伸向了刚刚取出来员工工资,总共17万余元。 他将钱分成几份,计算着,只要赌赢两次,便可以将之前的窟窿堵上,只要赌赢三次,自己还能落下数十万私房钱。 可是好运再也没有眷顾他,直到输得精光,唐浩凡对钱已经没什么感觉了,那不过是一串用以下注的数字。 可怜他还需要演技,一边是巨大的亏空,一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甚至跟同时探讨因为赌球输的倾家荡产而跳楼的热点新闻。 唐浩凡知道他就要完蛋了,任何人、任何事都叫他心里空落落的。 或许今晚,或许明天,他也会像新闻里那些人一样,爬上高台纵身一跃。 要是他死了,至少会有两个女人震惊、诧异,或许还会为他打上一架,好像也还不错。至少他享受过,风流过。唐浩凡如是想着。 此刻他什么也不想思考,他只想享用妻子为他精心准备的晚饭。 几盘菜相继上桌,有冷有热,摆盘精美,是妻子的作风。 还有一瓶红酒,妻子并不擅长开红酒,他便伸手帮忙,娴熟地打开。 妻子向来不善言谈,唐浩凡犹记得他们刚开始恋爱时,总是他在找话题,想法逗着妻子开心。 这次,两人相顾,倒是妻子先开口了。 “哎,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我先问你啊,你要是中了500万,打算怎么花?” 钱。 这个问题让唐浩凡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他还是配合道:“都给老婆,老婆说怎么花,就怎么花。” 他向来会哄女人,甜言蜜语信口开河。 他的回答却深得妻子的心。 “那我可要告诉你好消息了,我终将了——哈哈哈,看你的表情,吓呆了吧——不是500万,别太激动,不过——也有一百万!” 一百万…… 一百万…… 一百万…… 唐浩凡脑海中只剩下这三个字。 他要拿到这些钱,只有拿到这些钱,才能填补亏空,才能救命! “哈哈,真的吓住了?……哈哈,好吧好吧,我……” 唐浩凡突然起身,快步走到妻子身后。 从妻子身后的茶几上,拿起那只永远摆在那个位置的沉重的玻璃烟灰缸,高高举了起来。 “你……” 妻子的视线随他移动,在看到他的动作时,可怜的女人想躲开,可全身都僵住了。 嘭—— “啊——” 嘭——嘭——嘭—— 妻子终于不在出声,脑袋上全是血,还有凹陷的伤口,整个脑袋已看不出形状。 唐浩凡喘着粗气,擦了擦溅在脸上的血。他不再看倒在血泊里的妻子,伸手从盘子里捏起一只虾,连着虾壳一起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咯吱咯吱—— 一百万,这下到手了。 ===第七十章 惊喜(2)=== 唐浩凡坐在桌边安静吃完了饭,妻子的尸体无规律地抽搐着,手碰到了他的脚。 他看了一眼。此刻的妻子应该是可怖的,像极了恐怖电影里的的女鬼,他却不怕,妻子该怕他才是。 或许是为了报复这井井有条的生活,吃饭时唐浩凡故意将菜汤滴得满桌子都是。 待他吃饱喝足,又放空大脑坐了一会儿,方才想起正事。 一百万! 他起身去门口玄关处,从墙上的一排挂衣钩上取下妻子的皮包,打开,翻找着。 没有? 唐浩凡有点不能相信,又翻了一遍。 真的没有。 但他也不太慌,他知道妻子的确有买彩票的习惯,几乎每一期会在楼下的彩票投注站买上一两注。用她的话来说,花点小钱买一个希望,值。 说不定没放包里? 他随手将皮包往地上一扔,又进了卧室。 卧室靠门口的地方有个树枝形的衣架。 衣架上挂着妻子出门时穿的衣服。妻子爱干净,每天回家第一件事便是换衣服,换上居家服。 唐浩凡从衣架上取下妻子的衣服,翻着口袋。 那是一条丝质连衣裙,前年夏天他买给妻子的,那时候两人刚刚结婚不久,尚在蜜月期。 这条裙子一千多元,对工薪阶层的两人来说,绝对算得上奢侈,所以妻子虽然经常穿,却穿得很爱惜,历久弥新。 唐浩凡清楚地记得,裙子上一个口袋都没有,但他还是不死心地翻找着。他手上的血和菜汤抹在裙子上,雪白的裙子很快留下了油印,被他往地上一丢,像个失宠的女人。 确实没有口袋。 唐浩凡往床边一坐,纳闷儿了。 彩票呢?妻子能把彩票放哪儿去呢? 哦,对了! 对了对了! 唐浩凡一拍脑门儿,他怎么能忘了呢,家里所有东西都有固定地方,彩票也不例外? 他很快找到了妻子放彩票的地方。 那是一个铁质饼干盒,常年放在主卧右侧床头柜最下方的抽屉里。 唐浩凡拿出饼干盒,只见其内有家中的各种日常票据,什么缴纳水电煤气费的回单啦,医药费票据啦。 一沓彩票用一根牛皮筋捆得整整齐齐。 唐浩凡有些激动地拿起这一沓彩票。 从期数来看,第一张彩票的购买时间已经是一年前。往后翻了几张,他发现彩票是按照购买时间排好的,便直接翻到了最后一张。 最后一张彩票的期数里带有20180619几个数字,意思这张彩票的开奖时间是2018年6月19号。 唐浩凡知道今天是6月22号——因为公司原本应该在每月20号发工资,他以时值周末,没能及时取出钱为理由,拖延了两天。 嗯,时间间隔不算久。 难道这就是中奖的彩票?妻子专门等到结婚纪念日这天,想给他个惊喜? 唐浩凡掏出手机,开始查彩票号码。 20180619……0619…… 哈,查到了! 他欣喜若狂地将查询结果跟彩票上的号码进行比对。 第一位……对上了!对上了!啊哈哈哈…… 第二位……第三位……最后一位…… 唐浩凡揉了揉眼睛,又比对了一遍。 他难以置信,不明状况,因为除了第一位数,其余的都没对上。 唐浩凡虽然不买彩票,但也知道,只对上一位数,中奖都困难,更别说大奖了。 不是这张? 他又往前比对了数十张,一张中奖的都没有。 唐浩凡脖子上的冷汗瀑布一般往下淌着。 一百万呢?他的一百万呢? 他只能机械地比对着一串串数字。 人最受不了这个,若是毫无希望,或许对何种境况都能勉强接受,可一旦有了改变境况的希望,又将希望抽走,便再也无法接受现实。 唐浩凡后悔了,他不该下手那么快,为什么没克制一下?等到问出彩票下落再动手也好啊。 他瞟了一眼客厅地板上的妻子,还在抽搐。 会不会还没死? 唐浩凡走上前去,蹲下身。 他伸手,想拍拍妻子,可她一身是血,竟几乎没有下手的地方。 唐浩凡换了个方向,终于用手指在妻子后背上一块算得上干净的地方戳了几下。 “哎……哎哎……”唐浩凡道。 妻子当然没理他。 唐浩凡便尽量凑到离她耳朵近的地方。 “我跟你说,说出彩票在哪儿,我就把你送医院,听见没?” 妻子依旧没有回应。 唐浩凡又戳了她几下,“少跟我装,对你没好处……真死了?……” 唐浩凡不知该如何判断一个人是否已经死去,他见电视里有探鼻息的办法,可妻子满头是血,俯身面朝下,他实在不想将她翻过来,脏。 于是,他去厨房拿了一把刀,在妻子手臂上划了一下。 没有血! 唐浩凡仅有的一点医学知识帮他判断出,妻子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 真死了啊。 唐浩凡的嘴角抽了抽,脸上的表情扭曲,眼中似要喷出怒火。 “让你跟我作对!让你跟我作对!……啊啊啊啊……” 唐浩凡坐在地上的血泊里,头脑终于清醒了些,又开始思考那个问题:哪儿去了呢?一百万的彩票究竟哪儿去了呢? 这时,他的手机亮了起来。 对方:我警告你,再不回来这个月都别想睡床了 对方:帮我带饭,烤串,多放辣子 对方:被虐了,老公快回来,开黑帮我报仇啊 唐浩凡看了看一地肉块。 唐浩凡:你打车过来吧,她走了,这儿有好吃的 ===第七十一章 惊喜(3)=== 苗雨很小的时候听过一则故事: 一户人家养了一条狗、一只猫。 每当家中无人时,狗便竖起两只耳朵,在院子里巡视,哪怕周围一丁点的动静,狗便要狂吠着,警告接近的人。 它兢兢业业地看家护院。 每当主人家有人,狗的精神便稍稍放松,有时还会伏地沉睡。 于是,在主人眼里,这只狗懒惰懈怠,不讨喜,便只随便喂些剩饭,更别提奖赏它好吃的了。 猫呢,每当家中无人,它便伏地大睡,哪怕三五成群的老鼠在家中肆虐,它也视而不见。 睡好了,就活动活动身子骨,踩着肉垫上蹿下跳一番。 等主人家中有人时,它的精神也养好了,这儿瞅瞅那儿望望,也像一名格尽职守的警察。还总摆出一副柔弱乖巧的样子,在主人脚边蹭来蹭去。 在主人的眼中,猫既勤快,又讨喜。好吃的自然给了它。 如此一来,主人家的耗子越来越多。终于有一天,耗子将主人家唯一值钱的家当咬坏了,主人震怒,召集家人说:“你们看看,猫这样勤快,耗子却还是猖狂到了这种地步,我认为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那只懒狗。它整天睡觉,也不帮猫捉几只耗子。 我郑重宣布,将狗赶出家门,再养一只猫,大家意见如何?” 家人纷纷附和。 “这只狗是够懒的,每天只知道睡觉,你看猫,每天多勤快,抓耗子吃得多胖,都有些走不动了……” “是啊是啊养这懒狗有什么用……” “赶走赶走……” …… 狗被赶出家门时一步三回头。 自始至终,它也不明白赶它走的原因。 它只看到,那只肥猫在它身后窃窃地、轻蔑地笑着…… 这个故事告诉苗雨:要做猫! 傍晚时分,看着唐浩凡发来的消息,苗雨隐隐觉得:猫该出场收割胜利的果实了。 苗雨从唐浩凡的消息里听出几层意思: 第一,这次结婚纪念日的约会并不愉快; 第二,这是唐浩凡第一次提出让苗雨上家里去,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第三,看来唐浩凡的老婆不怎么硬气嘛!结婚纪念日,这明显是给气走的。 苗雨越想心里越美,出门前还刻意打扮一番,这一路上她千头万绪,一会儿想着今儿非要跟唐浩凡在他自己家缠绵一番,最好再留点“罪证”,让他老婆发现才好。 一会儿又想着万一等会儿唐浩凡老婆再杀回去了怎么办。 苗雨抬头挺胸,给自己增加士气,心道:回来就回来,正好把事儿摊开了说说! 走进唐浩凡家的小区时,苗雨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自认为能应付所有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唐浩凡家的门。 敲完门,她又向后躲了两步——她怕万一开门的是原配太太,万一一开门就喊打喊杀。 门开了,唐浩凡露出一个笑脸,让苗雨的心放了下来。 “快进来。”唐浩凡抓住苗雨的手,猛然用力,将她拽进了屋,紧接着嘭地一声关上了屋门。 “哎呦你急个什么,才多会儿没见你就……” 娇滴滴的声音戛然而止。 苗雨呆愣愣地看着屋里的一地尸骨。 “这……这这这……这是……” 苗雨浑身都僵住了。 她用了一大半力气才后退了几步,尽量拉开了跟唐浩凡之间的距离,又用剩下的力气止住下巴发抖,结结巴巴问道:“你干的?……你干的?……” 唐浩凡有些费解地看着她,“你坐啊,不用客气,不是早就想来我家了吗?” 唐浩凡上前两步,苗雨吓得疯狂后退,小腿撞在沙发上,整个人噗通一下倒进了沙发里。 唐浩凡挨着她坐下,环视一圈,“我家怎么样?” “挺……挺好的……”苗雨哪儿敢四下里看,地上那死人正瞪眼看着她,直看得她后背发凉,汗毛根根直立。 在那怨毒的目光里,苗雨只觉得浑身每一块骨头,每一片肉都是僵硬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有些事要跟你说,我想了一下,你应该能接受,比她能接受……”唐浩凡指了一下地上的“人”,继续道:“我不是什么公司经理,我就是一个小出纳,一个月五千五百块钱工资。 但我为你花了不少钱,我给你买东西,让你开心——宝贝你别误会,给你买什么都值得,你开心就好。 但钱总不能是大风刮来的,钱是我从公司拿的,我挪了公司账上的钱,好多好多。 别担心宝贝,你根本不用知道具体的数字,别担心好吗? 我告诉你,听清楚了,我有一百万……没错,有一张彩票,一百万,被她藏起来了。”唐浩凡又指了一下地上的“人”,道:“她死也不给我们钱,我不是故意杀她的,她不给钱啊——你能理解吧?啊?能吧?” 苗雨不敢有任何忤逆,在唐浩凡殷殷期盼的目光下,她赶忙点头。 唐浩凡一把将她搂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怕不怕啊,宝贝儿。” 唐浩凡一下下在苗雨后背上轻拍着,他每拍一下,苗雨便颤抖一下。 唐浩凡继续道:“我说到哪儿了?……对对对,一百万!宝贝你完全不用担心,等拿到一百万,把公司的钱一补上,我就辞职。咱们还能剩下好几十万呢。 这些钱,你说怎么花,咱们就怎么花。 你不是一直想开咖啡馆吗?你还想开书店,还有花店……到时候咱们就一块开店……” 唐浩凡自言自语了一番,憧憬着未来的生活。憧憬得差不多了,又想起正事来。 他捧起苗雨的脸,“宝贝儿,宝贝儿你得帮帮我,你说……你说她把彩票藏哪儿去了……你想想,我是真想不到了……你们都是女人,兴许能想到一块去呢……” 在确定唐浩凡暂时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后,苗雨的情绪终于渐渐稳定。 她要离开唐浩凡!离开这个疯子!杀人犯! 这念头让苗雨鼓起了一些勇气,思考能力也渐渐恢复。 “我……我想上个卫生间,行吗?”苗雨问道。 唐浩凡温柔地又抱了抱她,轻声问道:“你不会离开我吧,嗯?” “不会。” “也不会背叛我吧?” “嗯。” 唐浩凡终于松手。 苗雨便拿着手机进了卫生间——出于个人习惯,打进门时起,苗雨的手机便是一直攥在手里,这倒方便了。 幸好,幸好唐浩凡没怀疑她。 她进卫生间,哆哆嗦嗦地从里面锁了门,哆哆嗦嗦地解锁手机,正要拨110,发觉唐浩凡家卫生间门隔音效果不行,便赶紧退出,打开微信,改为给最好的朋友发求救信息。 消息刚输入了一半…… 嘭—— 卫生间的门竟被唐浩凡一脚踹开了。 “你干什么呢?”唐浩凡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他一把躲过苗雨的手机,看了一眼,露出一个苦笑。 “果然,果然啊,你还是背叛我了……” “不……不不不……不是的,你听我说啊,我可以解释……” 苗雨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她已看到了唐浩凡手中的刀,腿一软,跪了下来。 “我错了……老公我错了,你原谅我一次行不行……就这一次……再也不敢了啊……别别别,别啊……啊——” ===第七十二章 惊喜(4)=== 苗雨是吓昏过去的,她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 睁开眼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周围一切都是陌生的。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这是唐浩凡的家。 她看到唐浩凡在屋里走来走去,翻箱倒柜。 为什么没杀了她? 她不知道唐浩凡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还想杀她,她只记得昏倒前唐浩凡那凶狠的眼神。 苗雨闭上眼睛装睡,瑟瑟发抖的身体却出卖了她。 “醒了?” 她听到唐浩凡的声音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响起。 苗雨终于鼓足勇气,再次睁开了眼睛,却发现唐浩凡看他的眼神是温柔的。 “对不起。”唐浩凡道:“你知道的,我那么在意你,怎么可能伤害你呢。” 苗雨不敢答话,她生怕那句话说得不对,又让唐浩凡起了杀意。 唐浩凡在她身边躺下,那种一进门时的僵硬感又重新回到了苗雨身上,她想往后缩,想远离唐浩凡,却做不到。 歪打正着地,这倒是令唐浩凡十分满意——在他看来,苗雨终于不躲着他了。 他便伸手将苗雨搂在怀里,喃喃道:“我就剩你了……就剩你了……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你不能离开我……不能不管我啊……” 有东西滴落在苗雨的脸颊上,唐浩凡哭了。 苗雨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唐浩凡,她叹了口气,试探道:“可是……怎么办呢?” 你杀人了,怎么办呢? 苗雨没敢这样说。 唐浩凡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一向擅长揣测女人的心思。 唐浩凡捧着苗雨的脸道:“没人知道,不要紧的……我们只要找到钱……有了钱,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鬼会不会推磨苗雨不知道,她只知道勾魂鬼现在肯定正跟着她,她若是对唐浩凡稍有不从,便会惹来杀身之祸。 唐浩凡又抱着她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反复地对她道“别再背叛我了好不好?我只有你了……”“别离开我……” 问到最后,唐浩凡竟然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苗雨知道他要干什么,不敢反抗,可一想到客厅里那碎了一地的尸块,她就浑身发冷。 来时路上她还想过要在唐浩凡家与他缠绵一番,此时如愿以偿,苗雨开始后悔,或许这段关系一开始就是错的?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小三的身份,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她应该害怕唐浩凡的原配妻子,应该夹起尾巴做人,应该人人喊打。 可她还有回头的机会吗? 唐浩凡又开始了老生常谈,“你说,彩票究竟被她藏哪儿去了?……你说话啊……” 苗雨生怕唐浩凡不满,只得说话。 “我说……彩票……她会不会骗你?” 话一出口,苗雨便后悔了。真笨啊,明知道彩票是唐浩凡手里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要是断了,唐浩凡受了刺激,谁知道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果然,唐浩凡脸色大变,他摇头,连连道:“不可能……不可能……” “是是是,不可能,”苗雨连忙改口,“家里找不到得话,会不会放朋友那儿去了?” 苗雨只是随口一扯,谁知道却一下子给了唐浩凡希望,看着唐浩凡期盼的目光,苗雨只好绞尽脑汁又补充道:“你看,咱俩的事儿万一让你老婆知道了,她是不是得留一手?有钱了也不往家放,而是放朋友那儿。” 唐浩凡深以为然。 他一骨碌爬起来,赤着脚光这身,在卧室里走来走去。 “对对对!你说得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唐浩凡道:“一定是了!一定是了!她今天一定是想试探我!我要是跟她好好过,她才把钱拿回来…… 朋友……朋友……钱藏哪个朋友那儿去了呢?……” 唐浩凡奔到客厅,拿起了妻子的手机,从一地尸块里找到了妻子的手,捏起手一根手指解了锁。 拿着解锁的手机,唐浩凡回到床上,将手机凑在苗雨眼前,这意思是要跟她一起看。 苗雨只好将目光放在那手机屏幕上,可她哪儿看得进去,脑子早就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直到她发现,唐浩凡滑动手机屏幕的指头停下。 她看向唐浩凡,发现唐浩凡正盯着自己。 “上卫生间的时候,你想报警?” 这一个问题,直让苗雨从脚底板凉到了头皮顶。 “我……我……” 唐浩凡伸手,在苗雨脸上摩挲着,“我看到你都按了110,没拨号,你最后还是选择给朋友发消息……” 苗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想起来自己没输完的那半条消息: 唐浩凡把他老婆杀了,我在他家,帮我…… 帮我报警——最后的两个字没能输完。 “你还是舍不得吧?你舍不得让警察抓我吧?”唐浩凡道,“我就知道,所以我也舍不得杀你啊。” 苗雨只觉得心惊肉跳。 那两个没输完的字,反倒救了她一命。 她连连附和,“是啊,我不舍得……” 她已不记得这是她今天第几次绷紧神经,又是第几次稍稍放松,她就快要在这一张一弛间崩溃了。 唐浩凡终于在妻子的微信聊天记录里选中了一个人,并对苗雨道:“就是她!武司静,没少挑唆……” 唐浩凡看着武司静和自己老婆的聊天记录,气不打一处来,还指着消息,对苗雨抱怨道:“你看啊,就是她说的,她说不回家肯定有问题……她还让我老婆早作打算,攥住手里的钱……肯定就是她!” 唐浩凡气呼呼地用拳头砸着床。 “把她骗过来!”他终于下了结论,“彩票肯定在她那儿!” 苗雨闭了一下眼睛。 她知道,那个叫武司静的人要倒霉了,可苗雨一点办法都没有,她只能顺着唐浩凡的意思,做一具行尸走肉。 唐浩凡用妻子的手机给武司静发了几条消息: 他摊牌了 你能来陪陪我吗?好难受 武司静很快回了消息:摊牌? 唐浩凡:就是外遇的事,他要离婚,人已经搬走了 唐浩凡:家里就我自己,你能过来吗? 唐浩凡:我要死了 武司静:你冷静! 武司静:我这就过去 武司静:你什么都别想,我这就出门,马上到 武司静:都会过去,渣男越早离开越好,幸好你们还没孩子,你还可以重新开始 苗雨再次在唐浩凡眼中看到了那种情绪——那种一个人在杀人之前特有的情绪,她便是被这种暴虐的情绪吓昏过去的。 此刻,唐浩凡正看着她,并道:“宝贝,帮我个忙,等会儿人来了你去开门。” 不等苗雨回答,他又迅速回了武司静两条消息。 唐浩凡:行,等你过来 唐浩凡:对了,我还有个朋友也过来了 还有个朋友,自然就是指苗雨,这么说等下苗雨去开门,就不会显得突兀了。 ===第七十三章 惊喜(5)=== 武司静,女,30岁,离异,自己带着4岁的女儿生活。 小学老师,是唐浩凡妻子的同事。两人在同一年聘入劲松小学,一个教语文,一个教数学,两人都是班主任,关系不错。 或许因为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武司静对夫妻间的出轨问题格外敏感。 在很早以前的闲聊中,武司静便知道好友的丈夫是一家小公司的出纳,当她从好友的抱怨中得知,这个小出纳最近总是早出晚归,甚至开始出差,武司静便知道,这个男人出轨了。 武司静并不想当破坏别人婚姻的坏人,有时候她会想,要是当年自己迟钝一点软弱一点,忍气吞声,或许结果和现在大不相同。 可她就是没法眼看着好友被蒙在鼓里。 她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好友。 “你看看咱们学校的出纳,什么时候轮到他出差了?” 好友听得懂她话里的意思,便问她:“武姐,你给我支个招,我该怎么办?” 武司静其实不太敢乱说,两口子过日子,个人饮水,冷暖自知。 但做为朋友,她还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尽量抱着不偏不倚中立客观的态度,和好友进行了一次对话: “我先问你,你确定他出轨了吗?” “确定。” “你抓到证据了?” “嗯,我跟着他,好几次看见他去同一个小区,同一户,和一个女人一起过夜。”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我不知道……心里乱得很……”女人低着头。 武司静心想:这样一个我见犹怜的女人,为什么要遭受丈夫出轨的折磨呢? 武司静道:“先挽回吧,实在挽回不了,那就只能分开了。” “你让我挽回?” “你接受不了?” 女人迟疑了片刻,“武姐,不怕你笑话,我必须得说,我对婚姻是有信仰的,出轨……这件事让我恶心,他这个人让我恶心。” “所以,其实你已经有答案了,你要离开他。” “我该离开他,可我有点不甘心,他凭什么那样伤害我?我哪里不好了?” 武司静道:“我只是个局外人,看不到你心里的想法,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不甘心,还是不舍得,这你得好好问问自己——听我说,这是长久战,这经验你绝对用得上,听我说——无论你最终决定挽回,还是快刀斩乱麻,都不用急,好好冷静一下,在采取措施之前,你要先想清楚,心里有数。 是否原谅对方,我给不了你任何建议,我只能告诉你,放下你的什么信仰——可能我要求比较低吧,在我看来,婚姻就那么回事儿,你跟一个普通人过日子,他可能会犯错,你也可能犯错。 只要对方本质不坏,那错误就可以原谅和纠正。 眼下的错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能不能放眼将来,毕竟,老来伴。 我建议你挽回,因为我现在——说实话,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有点后悔。 人真的很奇怪,在别人面前从来都只展示光鲜的一面,哪怕是一个焦头烂额的单亲妈妈,也要表现出一副’我过得很好,我凭本事恢复单身摆脱渣男,你凭什么歧视我’的样子。 可是真的很累,真的很累。 即便很累,欺人时间太久,有时候就真觉得自己过得很好,开始自欺。 我不希望今后某天你和我一样,不知道自己是否后悔,不知道自己过得好不好,不知道幸福是什么。 离婚真的能拖垮一个人,你根本想象不到其中的艰难。 所以务必试一试,挽回一下,不要像我当年似的,一冲动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武司静言辞诚恳,令人信服。 但一个遭到丈夫背叛的女人,此时此刻很难以局外人的视角看待问题。 “我想想吧,武姐,我真的该好好想想。” 几天后,武司静的朋友没了动静。 一半出于关心,一半出于八卦,武司静主动发消息关心了一波,武司静很快便探清了朋友的想法。 对方回复:武姐,你说得有道理,我应该试试,挽留一下。 武司静很有成就感,至少,她帮着朋友冷静下来,开始有条不紊地面对问题,处理问题,而不是凭借一时的情绪,把问题弄得不可收拾,再无后路。 一高兴,她便又跟朋友多聊了几句。 武司静:那你打算怎么挽留? 对方:摊牌,好好聊聊。跟他聊的时候控制情绪,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的让步,让我假装不知道,用跟那个女人比温柔贤惠的方式挽留自己的老公,我做不到 武司静:理解理解 武司静:那你什么时候跟他聊? 对方:结婚纪念日吧 武司静:倒是个好时机 武司静:提醒你两点 武司静:第一,好好看清楚他的嘴脸 对方:??? 武司静:男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什么下跪痛哭啊我见得多了,万一他跟你来这套,一定要睁大眼睛,看看他究竟是诚心悔过还是缓兵之计 武司静:要让他当着你的面,跟外面的女人断干净 武司静:管住他的钱,让他把所有钱都交出来,没钱了,外面那些女人自然就看不上他 对方:咱们是不是想得太美了点,下跪痛哭什么的……我倒是觉得,他会直接跟我撕破脸,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离婚 武司静:那你就更不能心软了,两手准备,摊牌之前先搜集他出轨的证据 …… 武司静:万一以后真走离婚这条路,你也要多分一些财产,给以后的生活弄点经济保障 …… 武司静:你的钱最好也都转出来,免得渣男在外头偷着人,离婚了还惦记你的财产 …… 武司静:不是咱们贪钱,他过错方凭什么分财产 …… 武司静:你听我的,这种时候一定要冷静,要是感情还在,他只是一时糊涂犯错,那可以不谈钱,只谈感情,可要是到了谈钱的时候,你还念着旧情,果断不下来,吃亏的可是你。 …… 唐浩凡家,客厅。 武司静手脚都被捆了起来,眼前是一地的尸块,她已经被捆了一个小时,还是没能适应空气里的血腥味。 唐浩凡将老婆的手机举到武司静眼前。 “……我耐心有限,你建议她把钱转出去,我现在就问你,她把钱和彩票转哪儿去了?” “我不知道。”武司静不记得这是她第几次回答唐浩凡的问题。 不过这次,她加上了一个小小的建议:“你要钱吗?要钱得话,可以给我家里打电话,只要出价合理,我父母会给钱的。” “当然,当然要钱。”唐浩凡揪起武司静的头发,将她拖进卧室,并开始脱她的衣服,“打电话就免了吧,我怕警察,不过你可以换一种方式付钱。” ===第七十四章 惊喜(6)=== 武一鸣这两天过得很快活。 他很喜欢在大姨家生活,大姨做饭很好吃,不像妈妈那样总因为一点小事训斥他。 大姨家还有一个小姐姐,小姐姐有好多好看的娃娃,还有输液管、注射器,无论给娃娃梳头,还是医生病人的游戏,他都能跟小姐姐玩上一整天。 虽然开心,但对于一个4岁的孩子来说,长时间见不到母亲,还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 他偷偷猫在被窝里,哭了两次——妈妈总是告诫他,做为男子汉,不能哭鼻子。 在大姨家生活的第五天,武一鸣终于因为思念妈妈情绪崩溃。 那是在晚上临睡前,武一鸣起来上厕所,听到大姨和姨夫在卧室里低声说话。 大致内容是姨夫想把武一鸣回家,而大姨则表示根本联系不上武一鸣的妈妈。 “她跑哪儿去了?孩子扔咱们家算什么意思?” 或许是姨夫话中那个“扔”字刺激到了武一鸣弱小脆弱的神经,他难以自已,站在大人的卧室门口,嚎啕大哭起来。 大姨赶紧出来,将他抱在怀里哄着,可平时乖巧可爱的孩子,现在却怎么都哄不好了。 武一鸣想要见妈妈,非常想,想到直在地上打滚。 他一定要见到妈妈,立刻,马上。 小孩子的精力真叫人佩服,武一鸣断断续续哭了一个多小时,直吵的第二天还要上班的姨夫头皮发麻。 “别哭了……哎你别哭了……”姨夫的暴脾气也上来了,没好气道:“你当我们不想把你妈找来?这不是没找着影儿了吗?!” 大姨在姨夫肩膀上狠狠拍了一下。 “他小孩儿,你跟他说这个干嘛?”大姨怒道。 姨夫张张嘴,想反驳两句,看这哭闹的孩子却又没了兴致,瞪了武一鸣一眼,悄悄回了卧室。 这一夜,一家子都没得安生,一大早,姨夫不得不向公司请假,原因是他得在家照顾女儿。 他必须留下照顾女儿,因为大姨要带武一鸣去找妈妈。 他们先是去了武一鸣家——大姨并没有武一鸣家的钥匙,她只能敲门。 敲的时间略久,惊动了邻居。 邻居带着防备和被打扰的不满告诉大姨,这两天并未看到住在这里的武司静。 大姨只好带着武一鸣去到武司静工作的学校寻找,却得知武司静已经不知去向好几天了,和她一起消失的还有另一名女老师。 孩子最能感知大人的情绪,武一鸣已经有了十分不祥的预感,在学校里,他又大哭起来,哭得大姨心烦意乱。 或许应该报警? 大姨的头脑中曾闪过这样的念头,可是很快又被她否定。 会不会太……兴师动众了?毕竟,对于他们这种守法的寻常人家来说,最好一辈子都别跟报警什么的扯上关系。 还是回家吧,她需要跟家人商量一下。 接下来的两天里,大姨几乎联络了她和武司静所有共同的朋友,打听妹妹的去处,未果。 报警这件事不得不再次提上日程。 “要不,明天一早我就去附近派出所问问?”大姨道。 “只能这样了……家门口的派出所,那么小,靠谱吗?要不你直接去市公安局吧。”姨夫给出建议,大姨深以为然。 思索了一会儿,姨夫又道:“我知道现在提这个不合适,但你想过没,万一大人出点什么事儿,小孩儿怎么办?” 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姨夫终于道:“先说清楚,咱们家不要。” 毕竟是多年夫妻,在避免争吵这件事上,两人颇有心得。 对方对待武一鸣的态度,两人心知肚明,只是之前从未拿到明面上来说。对他们来说,反正过两天他妈妈就会来将这小鬼接走,他们根本不必为了找个小鬼争吵。 此时姨夫突然抛出如此尖锐的问题,而且是以不容商量的强硬态度,大姨当然不干了,撸起袖子就道:“你什么意思?” “我不想跟你吵架。” 男女之间,这句话几乎就是从小吵升级到大吵,乃至大打出手的导火索。 大姨和姨夫脾气都算不上好,加之两人这两天都被哭嚎的孩子折磨得够呛,这一架吵得可谓惊天动地,最后大姨甚至爬上了顶楼天台,扬言要跳下去,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 幸亏好心的邻居帮着报了警。 警察倒是来得很快。 两名年轻的警察赶时,姨夫已经服了软,大姨却依旧不依不饶,站在顶楼边缘的位置上不肯下来。 “大姐,你别激动,我是市局刑侦一支队的队长,我姓吴,有什么谁让你都可以跟我说……咱们先下来行吗?……两口子过日子,哪儿有一帆风顺的,什么事儿不都得往开了说吗……” “你别过来!……停!停停停!……再过来我就跳了!” 大姨看出了吴警官慢慢靠近的意图,往楼檐外的方向走了一小步。 “行行行,我不动,您注意安全。”吴端赶忙止住脚步,继续劝道:“大姐,大哥已经认错了,您看看,他就在楼底下呢——他担心得不行,原本是想跟我们一块上来……” “他上来?他是想上来把我推下去吧?”女人嘴上不饶人。 吴端继续哄道:“哪儿能呢,大哥是想来劝您下去,他要跟您好好过日子,跟您道歉呢,是我们拦着,没让他上来。” “他装的!他根本就不爱我!对我家人一点都不好!我妹妹找不着了,他不想着赶紧找人,倒先跟我谈起条件来了……那意思要把我妹的孩子扫地出门啊! 有这么狠心的人吗?警察同志你给评评理啊……” “是是是……” 吴姓警察还要附和女人,却被另一个高个子警察打断。 高个警察突然道:“就为这点事,你就要寻死觅活?” 高个警察皱着眉头,态度冷淡,毫不掩饰对鸡毛蒜皮的事儿全无耐心,对于不体面的成年人也相当鄙视。 “你知不知道这几天有多少人跳楼?世界杯赌球倾家荡产的,高考没考好的……跟那些人比,你这也叫事儿?” 女人想反驳,高个警察却没给她机会,加快了语速继续道:“你也是个当妈的人,就这么给孩子做榜样的?以后孩子挨两句训斥、成绩没考好、受点挫折……也跟你似的寻死觅活,你怎么办?” 这下,女人无话可说了。 同时,她的注意力全被那高个警察吸引,暂时无暇注意吴姓警官。 吴姓警官便慢慢向她靠近。 “再说了,谁还没点不顺心的事儿,你好歹有家有孩子,看看我们警察,高危职业,快三十岁的人了,连姑娘小手都没拉过呢。 好不容易从基层混到市局,趁着没有凶杀案想休息休息,还赶上世界杯加高考,下放来处理你们这些跳楼的。 我都想从这儿跳下去您知道吗? 啥也别说了,走走走,大姐,我陪您一块跳。 您这是几楼?够不够高啊?别跳下去没摔死,摔个残废,连累一家子……” 大姐终于有点听不下去了。 “不是……小伙子你听我说……我没事,真没事了……”女人往高个警察所在的地方走了两步。 她话还没说完,已经十分接近的吴姓警察一个箭步,抱住了女人的腰,两人一同向着天台内侧倒去。 与此同时,高个警察也扑了上来,按住了女人,生怕她挣脱束缚,又冲到楼檐边上。 “我不跳了,不跳了……”女人没挣扎。 但两人并不撒手。 直到将女人送到一楼,两人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 吴姓警察低声对高个警察道:“你刚说谁呢?谁连妹子小手都没牵过?我牵过!” 高个警察笑道:“吴队那么急着对号入座干嘛?我又没说是你。” 高个警察心情很好,因为他终于发下了一个可以稍微动动脑子的案件。 他走到刚刚要跳楼的女人面前,问道:“你刚才说,你妹妹失踪了?” 女人这才想起,这两个小警察好像说过,他们是市局来的,跟那些专管鸡毛蒜皮的小民警似乎不在一个档次。 女人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当即便不再纠结家庭内部矛盾,而是说起了妹妹武司静失踪的事。 …… “所以,你妹妹有事的时候就把孩子放你这儿来?”吴队问道。 “是啊,她一个单亲妈妈,不容易,她倒是怕麻烦我,想请保姆,我不让请。 小学老师能挣多少钱,哪儿有那个经济条件,再说了,保姆哪儿有自己家人放心,我让她有事就把孩子送来,反正我是全职主妇。 一家人,能帮就帮这点呗。” “那这次她是为什么把孩子放你这儿?” “我不知道,她只说有事儿,具体什么事儿可没说。” “那武司静有没有说要把孩子在你这儿放多久?” “她说有点急事,再者就是正赶上学生期末考试,她要改卷子什么的,比较忙,没时间带孩子,我想着改卷子可能得个两三天吧,也就没细问。 之后再联络我妹,电话就关机了…… 对了,我去学校打听过,还有一个女老师也失踪了,这俩人会不会在一块呢?……哎,真让人操心!” “还有一个女老师?您认识她吗?” “哎呦……这个……说实话,可能见过,我妹她们几个关系好的同事聚餐,我去过一次,但我不记人,再说挺早的了,名字都忘了……” …… “最后一个问题,”高个刑警道:“武司静对孩子怎么样?我的意思是,她是个好妈妈吗?” “当然,”女人十分确定道:“但凡在我妹妹的能力范围内,她绝对什么都给孩子。” “包括时间?” “包括。” “也就是说,她绝不会丢下孩子自己玩失踪?她极有可能出了什么事。” “绝对是!”女人回答得十分淡定。 女人能提供的信息不多,眼下,只知道有两名女教师失踪了,并且,武司静失踪前没什么异常行为。 回到车上,高个刑警道:“这案子咱们接了吧,事关两条人命。” 吴队道:“行啊,我看再处理几次跳楼案件,你也要加入跳楼行列了。” “本来就是嘛,那些跳楼的,95%以上都是作妖而已,根本不想死。 你说说,爸爸万元起价的大好的时间花在这些人身上,心不心疼,我加入跳楼大军是不大可能了,我怕自己忍不住给这些人一脚,帮他们跳下去。” “别别别,”吴队拿这个副手也是没辙,“这种话咱俩说说就得了,在外面千万忍住了别瞎咧咧,被媒体揪住,又是一篇能把警察黑出那啥的新闻……” “我什么时候怕过媒体。”高个警察道。 “你是不怕媒体,你怕不怕和谐神兽?以后这种疑似拉低警务人员觉悟的话,少说……” “唉我去,还让不让人活了,说句实话也不行……” “总之,多办事少说话吧,”吴队拍了拍高个警察的肩膀,“小闫啊,知道吗?你现在就像是四月头里的草尖尖。” 小闫明显没听懂,“什么疑似?” “嫩,嫩得很啊……” 小闫:这几章没跟我斗嘴,你是不是要憋死了?这么急着挑衅? 吴队:呃……我就是想试试主角光环还好不好使…… —————————— 唐浩凡和苗雨在他们的出租屋里宅了整整一星期。 公司的亏空已经还上,唐浩凡正式辞职。 妻子工作的学校打来两次电话,询问老师为何无故旷工,都被唐浩凡搪塞了过去。 世界那么大,妻子厌倦了丈夫出轨的婚姻,想出去走走,说得过去吧? 苗雨似乎已经习惯了软禁状态的生活。 刚回到出租屋时,她曾想过几种对外界求救的办法,无论偷偷使用唐浩凡的手机——她自己的手机被唐浩凡藏起来了,还是通过窗户向楼下撒求救纸条,都有一定风险。 一想到唐浩凡那天手持菜刀对她虎视眈眈的样子,苗雨便怂了,无论如何都提不起勇气尝试求救。 后来,她觉得唐浩凡待她是真的好,比从前两人偷情时还要好几百倍。 他将自己软弱的一面全部展现出来,有时候抱着苗雨哭,有时候又很强势,要求苗雨不许剩饭,必须把一份外卖全部吃掉。 “好好吃饭,咱们俩的身体都不能垮,扛过这阵子,咱们就有好日子了。” 如此一来,苗雨求救的心思竟然渐渐被冲淡了。 她竟也开始憧憬唐浩凡所说的好日子。 “要不咱们走吧,”苗雨建议道:“咱们躲起来,隐姓埋名,不是还有几万块钱吗?够躲一阵子了。” 听到苗雨愿意跟自己浪迹天涯,唐浩凡相当欣慰,但他并未采纳苗雨的建议,而是道:“你想跟一个逃犯在一起,一辈子都躲着吗?” “可万一警察找来……” “不要紧,没事,我什么都处理好了,你根本不用担心,警察来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我来应付。” 在两人进行了这番交谈的第二天,警察真的上门了…… ===第七十五章 惊喜(7)=== 这天中午,唐浩凡和往常一样,去给前来送餐的外卖小哥开门。 门刚一打开,便有五六名壮汉一拥而入。 其中冲在最前头的人一把就按住唐浩凡的脖颈子,一拽一拧,反剪了他的手。 见这专业的擒拿手法,唐浩凡心里有数了,应该是警察。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唐浩凡大声嚷嚷道:“是不是她让你们来收拾我的?!” 看到苗雨也被按倒在地,唐浩凡拼力挣扎,睚眦欲裂地嚷道:“别碰她!你们别碰她!有种冲我来啊!” “别动!警察!” 唐浩凡趴着,脑袋被死死按在地上,手脚也均被人制住。 他只能听见一个声音自他头上方响起。 “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不知道!”唐浩凡的回答毫不迟疑,且透着几分硬气,“警察了不起啊?随便欺负人啊?我没犯法,别碰我!” “你老婆呢?”那声音又问道。 “不知道,跑了。” “为什么跑?” “不想过了呗……行行行,我出轨行了吧,我想踹她行了吧,犯法吗?你们凭什么抓我?” “回局里你就知道凭什么了——带走!” 唐浩凡还想再辩解两句,却已经被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架起,出了门。 已经吓的面如土色的苗雨紧跟其后。 在被分别押如两辆警车之前,唐浩凡不断对苗雨道:“苗苗不怕,苗苗不怕啊,没事的,咱们没犯法,不怕的。” 看起来,倒真像个负责任的好男人。 唐浩凡偷偷瞄了一眼在场刑警的神色,发现人人都是扑克脸,根本看不出这些警察对自己深情伪装的看法。 市局,审讯室。 唐浩凡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两名刑警。 两名刑警看起来都很年轻,主审刑警还长着一张跟凶悍一点都不沾边的娃娃脸。与他想象中饱经风霜的老警察大相径庭。 派这么年轻的两个人来审,问题应该不大吧,或许他们只是想诈我?唐浩凡想道。 可是很快,主审刑警便亮明了手里的一份证据。 “你看看这是什么。”娃娃脸的吴队将一张照片递给唐浩凡。 唐浩凡接过,看了一眼。 那是他家,跟他家平时的样子又不太一样。 照片是在黑暗里拍摄的,因为黑,所以地上的大片荧光显得非常夺目。 “这……”唐浩凡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是你家,”吴队道:“荧光是鲁米诺反应。无论擦洗多少遍,曾经有过血迹的地方,只要喷洒上鲁米诺试剂,就会出现这种荧光效果。 这么大一块血迹——照片不太清楚,其实除了地上这一片,墙上还有大量喷溅状、抛甩状、擦蹭状血迹,怎么?光杀人还不够,还分尸了?” 吴队问话时语气很淡定,仿佛他谈论的不是一个人的生死,而是中午吃饭了没。 这让唐浩凡心慌意乱。难道警方真的心里有底,已经认定他就是凶手了? 不!不能自乱阵脚!唐浩凡在心里给自己鼓劲儿。 他低着头,装作在看照片的样子,其实偷偷闭了一下眼睛,借此定了定心神。 “我真不知道……”唐浩凡拿着照片,“这这这……” 他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达想法,又停顿下来,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你们的意思是,我家这里……”他指着照片上荧光连城一片的客厅地板,“我真不知道啊……怎么会这样,我这些天都没在家住啊……” “那你最后一次见你老婆是什么时候?”吴队问道。 “结婚纪念日,她想和好,我想离婚,我们大吵了一架,我就从家搬出去了……” 吴队突然打断他道:“那张一百万的彩票,你老婆骗你的,根本不存在。” “什么?!……什么?……什么……”唐浩凡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会……” “我们查了最近一个月内墨城的福利彩票及体育彩票中奖情况。 倒是真有一个百万大将,已经领走了,领奖人跟你家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你家附近的彩票店店主反应,你老婆倒是中过一百块钱,就在你们结婚纪念日那天兑的奖。 我想,她是想跟你开个百万玩笑,没想到你却真的生出谋财害命的心思…… 彩票的事,我们怎么知道的?你想问这个吧? 苗雨说的,她什么都招了…… 她是跟你有感情,也感谢你的不杀之恩,甚至可以协助你杀人——武司静就是她协助你杀死的吧? 你们不仅杀了她,还转走了她银行卡上的所有钱,还用她的信用进行借代。 还清公司的亏空,用个全是武司静的钱吧? 即便苗雨跟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对你有点感情,可还是不如判重刑来得压力大。 招了,她就是受害人,胁迫范,不招,就是你的同伙。 孰重孰轻,苗雨想得明白…… 她带我们打捞到了尸体,你们是把尸体——不,是尸块——你们趁着晚上,把尸块和石头一起装塑料袋里,扔进附近公园的人工湖里了吧?” 苗雨……苗雨…… 唐浩凡苦笑了一下,他不是没想过最终卖了他的人是苗雨,不是没产生过杀了苗雨灭口的想法。 但他没舍得。 苗雨是他在世上最后的倾诉对象,他以为,她是唯一能理解他所作所为,不将他当成凶手和疯子看待的人。 他将自己仅剩的温度全给了苗雨,却暖不了她的心。 “想喝酒,好想喝口酒……”唐浩凡道,“我能见见她吗?” 对自己的犯罪事实,唐浩凡不再反驳。 “恐怕不行。” “为什么?” “苗雨供述前特地向我们提了条件,她不见你,说什么也不见。”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啊?她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不行!她不能躲着我……不能啊……”唐浩凡情绪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却被固定在椅子上的手铐又拽回了原位,“我都是为了她啊……走到今天这步……” “抱歉,我们已经答应了苗雨的要求。”吴队起身,走到了审讯室门口,临出门前,他犹豫了一下,回身道:“你为什么出轨?” ===第七十六章 瓶中物(1)=== 吴端没等唐浩凡的答案。 因为耳麦里传来了闫思弦的声音。 “有一种人,生理上虽然成年了,却没学会像成年人那样解决问题。步入婚姻生活后,他们很快发现和恋爱时不一样,没法适应,于是迅速开始另一段感情,一弥补心理上的缺失。 至于会不会伤害别人,是否符合伦理道德,成年巨婴们才不会考虑。” “按你的总结,这种人酿成的悲剧还不少。”吴端道。 闫思弦:“可不是,有一份调查报告,不知道你看过没。” “什么?” “25年前,全国破获的凶杀案里,为财害命的占7成,为情为仇害命的,占3成。 到现在,数据颠倒过来了。 经济条件好了,人真的开始思考上层建筑的事儿,这么说吧,近年来,婚外情已经挤进了作案动机前三甲。” 吴端虽没看过什么报告,但办的案子多了,心里也有数,知道那报告上的数字是靠谱的。 闫思弦看看表,“按时下班一次不容易,今天都早点回去,睡个好觉。” 市局,地下车库。 自从闫思弦的手受伤,吴端便成了他的司机,早上接晚上送。这天吴端却没上闫思弦的车,而是走向了市局的一辆警用巡逻车。 “你干嘛去?”闫思弦问道。 “你不是能开车了吗,自己回吧。” “那你就公车私用?不怕被人揪小辫子?” 吴端只好解释道:“我今天看新闻,油价要涨了。” “所以呢?” “去加一箱油。” 闫思弦表示无话可说,“你也太……会过了吧?市局的钱你也省?” “市局的钱就不是钱了?市安是我家,爱护靠大家。”吴端回答得理直气壮。 闫思弦:妈呀你真高大,我的灵魂被你涤荡,思想被你净化,市局不给你发个优秀员工奖都对不起你,好想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吴端已钻进了警车,“走了,你自己开车小心。” 吴端先去吃了个饭,然后排队加油,还好这是个周末,不存在大家下班后一窝蜂加油的情况,等待的时间不算太久,尚可接受。 吴端开着车回家,在一处十字路口一边听着广播里的相声,一边等红灯。 却突然有一名中年妇女从旁边的一辆现代上冲了下来。 妇女一下车,便一个猛子扑到了吴端的警车引擎盖上,伸手抓着雨刮器,焦急地对车里的吴端大喊道:“警察同志救我!救我啊!绑架啦!” 吴端吓了一跳,赶忙下车。 此刻已变了绿灯,后面排队等红灯的车跃跃欲试,但碍于前头挡道的是辆警车,都没敢鸣笛。 不能影响交通秩序。 吴端赶忙下车,扶住那中年妇女,“阿姨快过来,太危险了。您别着急,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吴端说话时,旁边和他并排的一辆现代上也下来两个人。 是两个年轻男人。 一个年轻男人上来也扶住了中年妇女的手臂,“妈,您别闹了,跟我回去吧。” 妇女一把甩开他,直往吴端身后躲,“警察快救我,就是他俩,他俩绑架我!限制我人身自由!” 年轻男人只好对吴端道:“警察同志,误会了,真是误会,她是我妈,您看看这是我们的证件,身份证,户口本……” 说着,年轻男人真的从随身的双肩包里拿出了相关证件,并对吴端道:“我这就带我妈回家,就不麻烦您了。” 另一名年轻男人也连连附和。 “是啊,我们就是来接阿姨回家的,真不是绑架……阿姨,都是为了您好啊……” “我不用你们为我好,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中年妇女双手死死抓着吴端的胳膊,似乎抓着吴端她便能硬气起来,“你们赶紧走,等会儿警察该抓你们了,知道不?……” 后面排起了长队,有车开始鸣笛。 没办法,吴端占据了仅有的一个左转车道。 吴端拍了拍中年妇女的手,“阿姨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先上我的车,咱们找个能停车的地方慢慢说。” 中年妇女倒也知道自己影响了交通秩序,有些不好意思,见吴端并没有不管她的意思,便从善如流地上了吴端的车,坐上了副驾驶位置。 吴端终于发动了车子,待过了十字路口,他便开口道:“阿姨怎么称呼?” “姓白。” “哦,白阿姨。” 吴端通过后视镜看到,那辆现代就跟在警车后头。 “那是您儿子吧?”吴端又问道。 “不是!他们真要绑架我!”白阿姨这话说得信誓旦旦。 “真是绑匪我就通知同事过来抓人了,先关几天再说……” 吴端这么一说,白阿姨立即改口道:“不是不是……行吧,我承认,他就是我儿子……儿子也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你说对吧?……” “他这是要带您上哪儿去啊?” “回京北。” “您家在京北?” “嗯。” “我看您这岁数……”谈论女人的年纪是不礼貌的,吴端道:“不好意思啊,我看您的岁数,应该已经退休了吧?” “退了。” “那怎么来墨城了?不在家跳跳广场舞养养老。” 白阿姨撇撇嘴,“土死了,我才不跳。” 吴端有点哭笑不得,老小孩,果然有道理。 车拐了两道湾后,竟开到了闫思弦家小区附近。 高档住宅区里路宽,马路旁边违章挺着几辆车,吴端干脆也将车停到了路边。 后面的大众赶忙跟上。 停好车,吴端招呼两个小伙子道:“你们也过来吧,上后座,说说情况。” 两个年轻人赶忙照做。 吴端同样问道:“怎么称呼?” 白阿姨的儿子赶忙道:“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行。” 小李又介绍他身旁的人道:“他姓王。” 姓王的小伙子也道:“您叫我小王就行,我是反传销组织的——我们是自发的组织,专门帮被洗脑的传销组织人员,进行反洗脑——这是我的名片。” 出于礼节,吴端接过名片揣进口袋里。 吴端大概明白了,这是一个儿子解救被传销组织洗脑的母亲的故事。 民间纠纷。 ===第七十七章 瓶中物(2)=== 清官难断家务事。 刚参加工作时,吴端曾在辖区派出所工作两年,那两年里,他对这句话体会颇深。 家庭矛盾最难解决,两代人之间的家庭矛盾尤为棘手,它不像家暴之类的夫妻矛盾,实在不行还可以劝离。 两代人怎么劝?断绝关系? 通常遇到这种情况,吴端都是以打太极安抚为主,以各打50大板回去反思提高觉悟为辅。 今天的情况有点特殊,看起来错在加入传销组织的妈妈。 但吴端深知,长辈是万万不能在小辈面前丢面子的,人有时候就是这样,事儿可能早就过去了,为了找回面子还非要不依不饶。 于是吴端先对两个小伙子道:“这事儿你们办得不妥当,就算要接阿姨回家,总得好说好商量,哪儿能硬来,要不是阿姨护着你,我真以为是绑架的,现在说不定已经通知同事把你们抓起来了。” 纵然吴端不断给小李使着眼色,让他赶紧先服个软,可小李就像自带信号屏蔽器一般,根本接收不到吴端的意思。 自顾自反驳道:“妈,他们那是要骗你的钱,我可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相信自己儿子呢?” 听小李这么说,白阿姨刚刚被吴端安抚下来的情绪又激动起来。 “你懂吗?我就问你,我们那些东西你懂吗?”白阿姨道:“我用你对我好吗?用你管我吗?……” 说到激动处,白阿姨干脆拉开了车门。 “……跟你说话我就来气,”白阿姨指着小王,对自己儿子道:“你搞这么个人来,什么意思?啊?你当妈妈是个傻子吗?随便就让人骗了?……你让我以后在朋友面前怎么抬头?” 白阿姨又对小王道:“年轻轻的干点正事,天天的管别人家闲事算什么?你没工作吗?我问你有没有工作……我儿子就是跟你们这些无业游民混在一起,才学坏了。 我爱在墨城呆着,你管得着吗?我花你的钱了吗?啊?” 对自己儿子,白阿姨讲话还留一点情面,可苦了小王,简直成了白阿姨的出气筒。她连珠炮一般,根本不容别人插话。 但小王却没什么情绪波动,看样子他已经习惯了此类境况。 白阿姨一边下车,一边继续对儿子絮絮叨叨:“都跟你说了,我跟朋友一起吃吃玩玩,多好啊。 你这是干什么?还麻烦人家警察,真是不好意思警察同志……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去找我朋友了,别跟着我了,听见没有?” 白阿姨一下车,其余三人生怕她跑,也赶忙下车,拦的拦,堵的堵。 吴端做为局外人,最好说话。他便问道:“阿姨,您多久没回过家了?” 白阿姨道:“跟那个没关系,我多久不回去他也不能限制我人身自由……犯法了!知道吗?” 吴端:“您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儿子来接您,哪儿就犯法了,我说抓人吧,您还舍不得……” 见小李还想张嘴强调自己的立场,吴端加快语速,截断了他的话。 “阿姨您看这样吧,您先跟儿子回去,他说是传销,那我们好好查查,如果不是,您再回来,跟朋友玩嘛,少玩几天也不耽搁什么,万一是呢,您是不是就能躲过被骗。” “肯定不是,小伙子你怎么向着他俩说话……”白阿姨着急了。 吴端忙道:“万一,我是说万一,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白阿姨一看吴端不向着自己,登时委屈得不行,眼泪也下来了,“养这么大个儿子,白养了我……我退休了,我想干什么不用你管……” 吴端立马数落小李道:“回去了多陪陪阿姨,好好的家不呆,阿姨跑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什么朋友,你多久没跟阿姨好好聊聊天了?” 小李答不上来,虽然答不上来,也觉得委屈,一个大男人竟也巴巴儿地掉起了眼泪。 吴端算是明白了,小李找小王同来,算是找对了,此时小王就开口打圆场道:“阿姨您在这儿不是有人陪人说话,带着您玩,还有人给您上课吗。 回去了也一样,我那儿也有好多您的同龄人,也可以跟您玩,也有课上,您回去试试,万一挺好呢,是不是又能结交一帮新朋友?” 这回,也不知是白阿姨彻底不想搭理小王了,还是她听进去一些,抽抽搭搭终于没再反驳。 吴端顺势道:“您看看,这天儿也快黑了,等下你们回去还要开夜车上高速,疲劳驾驶容易出事故,还是早去早到。” “是啊是啊,阿姨咱们回去试试,不行了您再来墨城。”小王赶紧给小李使眼色,两人连哄带拉,终于将白阿姨带回了那辆大众。 小李抹了把眼泪,连连向吴端道谢,吴端想了想,递给小李一张名片,低声道:“快回吧,不早了,到家了打个电话,报声平安,路上有什么事儿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小李接过名片,感激地哈了一下腰。 大众开走了,吴端正欲上车,却见一人一狗晃晃悠悠朝他这边走来。 距离大概还有20米时,他看清了那人,同时也听到了那人的声音。 “吴队?你在我家附近干嘛呢?”闫思弦问道。 他解了狗项圈,那狗便撒了欢地跑上了草地。 吴端沉默了一下,这问题有点难回答,搞得好像他故意跟着闫思弦似的。 他犹豫了一下,在讲述一遍偶遇传销大妈和随便应付一下只见,吴端选了后者。 刚劝完人,他有点累。 “哈哈……好巧哈……可能……你这儿空气比较好。” 听到这回答,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没说话。 吴端便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朋友的,朋友出国度假了,在我这儿寄养一阵子。” “哦。”吴端觉得有趣,想上前摸一把,狗子却认生得厉害,虽然没咬,却一个劲儿躲着他,还冲闫思弦呜呜地叫,仿佛自己受了多大的欺负。 吴端:二狗子你好好的,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第七十八章 瓶中物(3)=== 闫思弦便唤了狗的名字,是个挺洋气的英文名,吴端没记住。 听到自己被叫,狗颠颠儿跑到了闫思弦跟前。 闫思弦冲吴端招招手,“过来撸吧。” 得到养主的认可,狗子才终于让吴端撸了几下。 天热,阿拉斯加雪地犬的毛太厚,剪了毛,就剩一个毛茸茸的大头,不成比例,有点好笑,摸起来却很舒服。 “你很喜欢狗?”闫思弦问道。 “嗯,以前在农村的时候,家里有条养了十几年的土狗,很聪明,跟我关系很好,后来老死了。 工作以后有心养一条,可没时间。” 闫思弦点头,对没时间这一点,他最近深有体会。 “去我家坐坐?”闫思弦问道。 吴端看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闫思弦先道:“晚了,你干脆住我那儿吧,又不是没住过。”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欢迎你这几天随时来我家撸狗,正好我不喜欢伺候宠物。” 这可算是给足了吴端台阶,吴端:“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帮你吧。” 闫思弦:呵呵呵…… 狗子很听话,一看就是受过训练,既不乱咬,也不会到处乱窜,即便是吃东西,也是慢慢悠悠,和其伪主子闫思弦一个尿性。 吴端不禁一边撸狗一边吐槽:“我怎么越看这狗越像你。” “你说什么?”闫思弦从冰箱拿出两瓶矿泉水,一瓶自己喝,另一瓶给了吴端。 吴端赶忙改口道:“我是说,这狗真听话,聪明,通人性……跟你似的。” 闫思弦不理他的挤兑,拿着手机玩了会儿射击游戏。 接连两把都死在了决赛圈,闫思弦便对吴端道:“来把双排?” “行啊。”吴端掏出手机,鉴于从前曾在闫思弦家留宿,他的手机已经自动连上了闫思弦家的wifi。 两个受过射击训练的人配合,信心满满,总觉得吃不到鸡天理不容。 没想到一落地闫思弦就被人打跪了。 同一降落地点的人运气好,落地就有步枪,便猫在一处死角,坐等吴端来救队友。 吴端只捡到一把平底锅,果断认怂,丢下闫思弦逃命去了。 闫思弦:“你就这么对待队友的?” 吴端:“兄弟你要理解我,牺牲你是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 “那你带我吃鸡?”闫思弦问道。 “行啊,让你看看爸爸的水平。” …… 15分钟后,决赛圈。 吴端开了全局语音。 “小哥哥,小姐姐!别杀我!啊啊啊手下留情啊!看我没抢啊我无害啊我就一个裤衩啊!我给你们唱歌好不好? 点歌吧……我唱得可好听了……老司机带带我…… 听我说!听我说啊!我队友打了500小时,从没吃过鸡……更重要的是,他身患绝症,时间已经不多了……拜托你们,让我们吃一次鸡好不好,带他吃鸡是我唯一的愿望…… 兄弟你声音这么好听一定有女朋友吧?没有啊?那男朋友呢?……我帮你介绍啊,实在不行我也可以啊,你让我赢好不好……什么你喜欢妹子?我也喜欢啊……你看咱俩竟然趣味相投,这基搞定了……” 闫思弦:好丢脸,根本不想跟这货说话…… 然而,吴端在开局不顺,有枪没子弹的情况下,硬是凭借死缠烂打苟活进了前三甲。 就在他准备向最后两名玩家展开攻势时,一个声音响起。 “吴队?” 冯笑香! 竟然是冯笑香! 吴端心里仿佛有一万头某马同时发出咆哮,简直振聋发聩。 游戏内短暂沉默了片刻,另一个声音也响起了:“那个身患绝症的……不会是闫副队吧?” 貂芳! 为什么?为什么这也能遇上?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冯笑香的网名——请叫我电竞冯。 黄心萝莉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吧?……一定是的吧? 闫思弦已经笑出了腹肌,“吴队……啊哈哈哈……我看你怎么圆……啊哈哈哈……完了完了某人形象倒了,十吨水泥也……哈哈哈……竖不起来了……” 吴端叹了口气,干脆先关了语音,瞪了闫思弦一眼道:“绝症患者,好歹你也装一下脆弱啊!” 闫思弦:“啊哈哈哈……用不用我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无端又开了语音,“两位小姐姐,说什么呢?认错人了吧?……哎呀相见就是缘分,小姐姐一定很厉害,一定经常吃**?就让我这个小萌新……” 冯笑香的声音再次响起,“不是吴队吧?” 貂芳:“我也觉得,吴队应该没这么……风骚……吧?” “噗哈哈哈……”闫思弦开始了新一轮笑,“风骚……啊哈哈哈哈……哎呀我得天,恭喜你今天……哈哈哈……解锁了新属性……” 吴端不理他,继续跟貂芳冯笑香装傻,“小姐姐你们忍心辜负我身患绝症的队友吗?看看他那期待的眼神,这是我们离吃鸡最近的一次……” 冯笑香:“这傻叉又不是吴队,打打打。” 貂芳:“嗯。” 哒哒哒…… 吴端,卒,游戏结束。 闫思弦的确倒地抽搐了,笑的,“哎我发现……哈哈哈哈……我发现你该去当主播……绝对月入过万……哈哈哈哈……考虑一下吧兄弟,我给你找资源……” 吴端也小,退了游戏,也不怕被同事听出来了,也是一通大笑,相当畅快。 很快,吴端的电话响起,他以为是貂芳来一问究竟——毕竟,冯笑香不大可能干这个事儿。 谁知却是刑侦一支队的值班电话。 “吴队,有紧急情况。”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开了免提,“刚刚接到一家媒体报案,说是有记者深入传销组织暗访,现在人失联了……对,总共两个人失联……” 吴端又询问了几句报案细节,得到答案后,他告诉电话那头的刑警,自己这就回市局。 挂电话之前,吴端和闫思弦很有默契地分别给狗子的自动喂食器和喂水器里添了狗粮和清水。 “走吧。”吴端道。 “噗……走走走。”闫思弦还在笑。 吴端瞪他一眼,“我警告你,见了冯笑香和貂芳,你别给我说漏了。” “好,我一定……噗哈哈哈……” ===第七十九章 瓶中物(4)=== 驾车赶往市局的路上,吴端道:“你了解传销组织吗?” “和国外的旁氏骗局一个原理吧?” “都是以骗钱为目,但传销更加简单粗暴。” 闫思弦摆出“洗耳恭听”的意思,吴端便继续道:“旁氏骗局至少还有个简单的算法模型,用后期参与者投入的钱,满足前期参与者的高额投资盈利,竖立投资成功的案例,以此让更多人眼红、上当。 现在国内的传销组织大多是空手套白狼,人一旦进了组织,就被组织扣下,组织有很多办法让成员掏钱。” 闫思弦问道:“以获取财物为目的限制人身自由,怎么感觉像是绑架。” “这就要说到传销组织的派系了。” “还分派?” “嗯,南派和北派。” 闫思弦有点想笑,但忍住了,吴端继续道:“北派比较类似你说的绑架,他们非法限制组织成员人身自由,还动不动就使用暴力。 南派则不同,主要是洗脑,让你觉得组织如何如何好,组织带给你的项目如何如何赚钱,让你心甘情愿拿钱投资。 别看南派的手段没有北派残忍,危害性却大,警方组织过几次针对传销组织的打击,也打掉了一些传销窝点,可是被解救出来的组织成员不但不领情,还大骂警方,说是警方破坏他们的精神乐园。” 闫思弦咋了一下舌,“是挺可怕的。” 吴端继续道:“前几年外省还发生过南北两派传销组织火拼的事儿,不过这两年北派渐渐没落了,有的开始向南派转型,又出现了一些融合了南北两派特点的传销组织,以洗脑为主,对于破坏组织纪律的成员,则是……你想笑就笑吧,别忍着了。”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明白了,也不知道咱们这回要打交道的是南派还是北派……对了,那两个记者所在的媒体我熟。” “哦?” “一家网络媒体,做新闻的,前段时间不知因为什么被下架停播了,我还陪他们老板一块喝过闷酒……” “你还会安慰人呢?”吴端表示看不出来。 “我不会,钱会。”闫思弦狡黠一笑,“我投了点钱,算是帮他们度过这次危机了吧。当时这家媒体老板还信誓旦旦,说复播的时候要搞个大新闻,我还劝他悠着点,别再被停播了。” “大新闻?就是这次深入传销组织?”吴端问道。 “可能吧,我没细问,”闫思弦道:“我就是跟你说一声,等会儿我就不露面了,不想让生意伙伴知道我在当警察呢,毕竟……不是每个人我都愿意讲一遍做警察的心路历程,太麻烦了……” “行吧,那等会儿你去小会议室呆着。”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一个中年胖子焦急地向吴端讲述着员工失踪的具体情况。 “之前我们的节目停播,最近有复播的希望了——上面主管部门终于松口了嘛——我就让员工鼓足了劲儿大干一个月,多多收集新闻素材,复播的第一期一定要让人眼前一亮,至少对得起等了我们这么久的粉丝……我只只道大家都出去跑新闻了,好多员工出差。 这位是我们新闻素材部门的主管,人失踪就是她发现的。”中年胖子介绍了一旁的女人。 女人便接过话头道:“开完选题会,确定了几个大方向,大家分组收集素材,传销并不是我们的重点选题,毕竟……有点敏感,所以跟进这个选题的人也不是专门的记者,而是一个段子手,叫刘建伟,加一个新来的实习生,叫苏明。 我的意思,让他俩在网上找找素材,编些段子,要是素材特别好,就拍个短剧——这就得了,谁知道他俩跑传销组织暗访去了。 两天没来上班了,电话也打不通,我们都急疯了,到处找人。 刚才电话终于打通了,问在哪儿,也不说,只说有个好项目要投资,让给他们送钱。 这不就是落到传销组织手里了吗…… 警官快救救他们吧,这年轻轻的,万一有什么事儿,我可怎么跟他们家里交代。” 说着话,女主管红了眼睛。 吴端问道:“只有一个人跟你通话吗?还是两个人都说话了?” “就一个,跟我通话的是刘建伟。” “他当时情绪如何?” “还算……镇定吧。” “那你有没有询问苏明的情况?” “问了,刘建伟说他俩都没事,让我放心……哦,对了,他打电话的时候旁边有人,我听到有人催他挂电话,是个男的。” 女主管虽然红了眼圈,但毕竟是个女强人,哭着还不忘正事,继续向警方陈述道:“这是刘建伟的电脑,里有日程安排——从日程来看,两人前天的确计划进入传销组织一探究竟……然后最重要的就是这个……”女主管翻开刘建伟的工作笔记本,找到最后一页,指着其上一个标着“赵哥”的电话号码。 “这个叫赵哥的,也不知道他俩从哪儿弄来人家的电话,看起来赵哥是传销组织的一个小头目,他们就是要通过这个赵哥,加入传销组织。 我们没敢贸然打电话,警察同志快救救他们吧。” 吴端接过笔记本,先肯定道:“没打电话是对的,先别着急,毕竟刘建伟和苏明是有备而去,这是好事。” “那……”中年男人道:“您看看还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通知刘建伟和苏明的家人了吗?”吴端问道。 “没,没法跟人家交代啊。” “行吧,知道了,那由我们来通知吧,”吴端道:“回去吧,有什么进展我这里第一时间通知你们。注意保密,我知道你们本身就是媒体,又有新闻经验,但这件事必须保密,为了刘建伟和苏明的生命安全,你们能做到吧?” “明白明白,”中年男人连连点头,“我们绝对不会拿同事的安危开玩笑。” 待两人离开,吴端挂断了一直和闫思弦保持着通话状态的手机。 闫思弦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问吴端道:“你有什么打算?” “前些年墨城没发现传销组织,所以没有类似的办案经验,现在既然有了,咱们也不怂,原则就是对传销组织零容忍。 他们敢限制组织成员人身自由,就等着被连锅端吧。 不过,还是要以保证受害者的人身安全为首要任务。 先查这个把两人带入传销组织的赵哥吧,顺着他揪出传销组织是最快的办法……” 吴端摸出反传销志愿者小王的名片,“还有个人,或许能帮忙。” ===第八十章 瓶中物(5)=== 跟小王联络后,吴端才知道自己对传销的了解是多么片面,对反传销组织,他更是今天才刚刚开始接触。 这个名为红心联盟的反传销组织,是由一个母亲不幸被骗进传销洗脑的年轻人组织的,一开始只是开了个博客,写一些辨识、远离传销组织的文章,后来越来越多有相同经历的网友联络博主,请教解救和反洗脑的办法。 博主干脆开了个qq群,把大家都拉进去,集思广益,也的确想出了一套办法。 再后来,随着前些年传销组织在国内遍地开花,受害人呈几何倍增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加入红心联盟,一个qq群变成两个、三个……直至按照位置分为华中、华南、华东、华西、华北五个群。 后来又细分到省份,变成几十个群。 联盟成员足有2万余人。 吴端联系的小王,就是一方群主。 对警方的联络,小王并不意外,据他说,这已经不是红心联盟第一次协助警方破案了。 吴端问道:“你们有家人被骗进传销组织,为啥不报警呢?” “警察不管。”小王直接道。 这就让吴端不服气了,也太抹黑警察了吧。 小王又解释道:“也不是不管,主要你们老想着干大事儿,抓传销团伙头目一锅端什么的,又是顺藤摸瓜,又是固定证据,等你们收网,小半年都过去了……我们受害小老百姓,就想赶紧把自己家人救出来,哪儿等得了那么久。” 这倒是实话,吴端有点哑口无言,只好转移话题,问道:“那你们去解救家人,就不怕有危险吗?” “前几年不好弄,北派传销很强硬的,动手是家常便饭,我们就多组织点人呗,有时候直接租辆中巴,十几个壮汉一块过去,人往那儿一杵,总还有点气势,实在不行就报警呗。 这几年好点了,都是南派传销的,那帮人讲究和气生财,你去接人,他就放人,可人已经被他洗脑了啊,有的就算接回家,还偷偷往传销组织跑呢,有个大爷,我们去接了三回,愣是跑了三回,最后那传销上线都跟我们说,让我们别去接了,接也是白接,你说气人不气人……” 吴端只觉得十分悲哀,法制建设逐步完善的今天,竟还有这样的奇闻。 小王又道:“我看墨城的传销团伙还挺明目张胆的,不信你上工人广场看去,就那椭圆雕塑附近,赶上天儿好的时候,你去看了就知道,一队一队的人,看着跟老年旅行团似的,其实都是搞传销的,还有讲师专门讲解呢。” 吴端记下工人广场、老年旅游团两个关键词,赶紧问正事:“我这儿有一个传销组织上线的联系方式,你能不能帮忙问问,看这个组织所在的窝点在哪儿。” “发来吧,我试试。” 吴端赶忙将刘建伟笔记本上赵哥的联系方式发过去。 不多时,小王通过qq发来一张截图。 只见在一个qq群里,有人响应道:“我妈当时就在这个赵哥手底下!肯定知道他们的窝点!” 吴端很兴奋,难不成案子就要取得突破性进展了? 可是接下来却等不到小王的消息了,吴端打电话询问,对方只说正在交涉,让再等一会儿。 直等了近一个小时,小王终于回了电话,并解释道:“阿姨是刚刚解救回来,反洗脑还没什么成效,贸然问地址怕阿姨不给,或者给个假的——你别看这些叔叔阿姨,贼精贼精的——我们就编了个瞎话,说她以前待的那个传销窝点被警察连锅端了。 阿姨不信,我们就试探她:’不就是荣和小区里那个窝点吗?’ 阿姨就上当了,跟我们说他们待的地方根本不是融合小区,是凤凰城小区……” “凤凰城小区!”吴端对闫思弦道。 闫思弦点点头。 小王继续道:“4号楼——我们就问出来这些,具体的几楼几户阿姨就不说了。” “多谢多谢!”能将目标缩小在一栋楼内,吴端已经非常满足。 挂电话时,闫思弦已经拿起车钥匙向外走了,吴端则一边快步跟上,一边拨通了两名刑警组长的电话,让他们带人去凤凰城小区支援。 车启动后,副驾驶位置上的闫思弦突然道:“你说人可真有意思,洗脑,反洗脑,好像脑子跟硬盘似的,下错东西,一个格式化全搞定。” 吴端看了他一眼,问道:“要是真能格式化,你有没有要删掉的记忆?” 闫思弦毫不犹豫,直接摇头,“没有。” “一点都没有?” 闫思弦道:“像爸爸这种绝不回头看爆炸的铁血真汉子,事情做了就是做了,过了就是过了,从不后悔。” 他又问吴端道:“你呢?要是让你格式化,你删哪段记忆?” “那可太多了……” “比如?” “比如……小时候和隔壁狗蛋一起偷看村里张寡妇洗澡……妈呀那画面,现在想起来都要做噩梦……” 闫思弦:“噗——” 说着闲话,两人很快到了凤凰城小区,进小区直奔物业。 “4号楼的住户信息。”吴端亮出警官证和相关取证文书,对物业工作人员道。 物业不敢怠慢,赶紧拿出一个大本子。 吴端一边翻一边问道:“有没有哪一户行为比较反常,比方说,老是纠集一帮子人混住。” 晚上值班的物业工作人员是个小年轻,看起来刚刚参加工作,吴端进屋时他正抱着手机打游戏呢,显然并不清楚业主的情况,除了给吴端找出一个住户信息登记本,再问什么都只摇头。 吴端只好拿上本子出了门,两人上了跟4号楼直对的5号楼,通过望远镜从楼梯间的窗户向4号楼望去。 吴端对拿着望远镜的闫思弦道:“你行不行啊?” “两只眼睛都是5.0,你说行不行?”闫思弦道。 “那你看,我来记录。” “一单元一楼左,三口之家,孩子应该是个初中生,正写作业呢,排除吧。”闫思弦道。 “嗯。” “一单元一楼右,黑灯,没人,待定……” …… 观察了近20分钟,一个单元的都观察完了,并未发现可疑住户。 就在两人准备换一个单元楼道继续观察时,却见4号楼2单元出来三个男人。 一老两少,一起抬着一个大编织袋。 编织袋里的东西看样子很沉,三个人抬得很费劲。 见闫思弦拿着望远镜愣在那儿不动了,吴端问道:“那三个人有问题?” “是他们抬的东西有问题,”闫思弦将望远镜递给吴端:“你看看,他们抬的编织袋里,像不像装了个人?” ===第八十一章 瓶中物(6)=== 夜幕已经降临,两栋楼之间还是有段距离的,因此吴端仅凭肉眼并不能看清编织袋的情况。 虽然看不清,闫思弦的一句话却让他在30度的天气里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接过望远镜,右手将夜视望远镜举到眼前,观察着编织袋的情况。左手搓了搓右臂,将鸡皮疙瘩搓下去。 可惜,待他看的时候,三人已经将编织袋抬进了一辆红色马自达的后备箱,吴端只匆匆看了一眼,后备箱便关上了,根本来不及分辨。 抬编织袋的三个人中,有一个年轻人并未一同上车,待车发动后,他转身上楼了。 闫思弦已经率先冲向了自己的车子,并问道:“分头行动?我跟上去?” 吴端却拽了他一把,“等等。” 说着,他拨通了赖相衡的手机。 “你们到哪儿了?”吴端问道。 “凤凰城小区……到了到了,到门口了……” “前门还是后门?” “前门,怎么……” “别进来!”吴端道:“还没进来吧?” 说话时,吴端始终拿望远镜盯着可疑车辆。 听到赖相衡说“还没进小区”,他便放下心来,叮嘱道:“绕到后门去,赶紧的,有辆红色马自达,正往后门去,车里总共两个男人,一个年纪大点,一个年轻……” “诶诶诶……看见了看见了……马自达……”赖相衡道:“得了吴队放心,我这儿跟上了……呃……我们两辆车,两组人,用不用给你留一组?” “不用,你们轮换着跟,免得暴露,千万别跟丢了,看他们要干啥,有任何情况,第一时间电话我。” “得嘞。” 吴端这边挂了电话,闫思弦便道:“2单元,3楼,那年轻人上楼的时候,楼道里的声控灯就亮到3楼。” 两人进了5号楼2单元,上到2楼和3楼中间,吴端透过楼梯窗户向对面4号楼望去——这个位置视线最好。 只看了几秒钟,吴端便给出结论。 “3楼,左手边那家,房子里已经看到的有10个人,刚才在楼下抬编织袋的年轻人也在其中……这些人聚在客厅,有男有女,以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居多,有个中年男人正跟他们说话——像是传销组织在上课。” 闫思弦问道:“看见刘建伟和苏明了吗?” “没有……”吴端犹豫道:“不过,有一间卧室的门一直关着呢。从这个方向看不见屋里的情况……能换一面观察吗?” “恐怕条件不允许,4号楼另一面就是小区围栏,再外面是马路,对面就是工人广场,没有建筑。”闫思弦道。 吴端又生一计:“要不,我扮成社区的,去统计流动人口,进屋瞧瞧?” 闫思弦看了下表,“假了吧?社区好歹也是最低行政单位,按时按点,天都黑了,还能跑这儿来加班?” 吴端问道:“那你有什么主意?” “进去接人。” “什么?!” “既然你那个红心联盟能把人接出来,还敢来硬的,那我们就如法炮制,直接敲门,进去接人……吴队长——不,是反传销志愿者小吴,准备好了吗?” 吴端连连摇头,“不保险,太不保险了,万一打草惊蛇……” “总得先探探路,你也看到了那个编织袋了……”闫思弦并不把话说完,只让吴端自己揣测。 吴端:说真的,爸爸真没看清。 但他不敢怠慢,如果那编织袋里真是个人,唯一的合理推测就是:那人已经死了,传销组织上线趁着夜黑风高出门抛尸。 要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两件事: 其一,这传销组织有北派的暴力手段,两名暴露身份的记者有生命危险; 其二,有可能,其中一名记者已经丧命。 闫思弦话虽然没说完,意思却很明确:不能犹豫了,刻不容缓,先把记者救出来再说! 想明白了这些,吴端便也不再反驳,开始打电话调兵遣将。 待几个汇报情况和调遣刑警的电话打完,吴端对闫思弦道:“我们得好好准备一下。 等下我假扮家属,你假扮红心联盟的人,进去的目的是打探情况,你不是说有间卧室观察不到吗,进屋务必开了里面的门,看清楚刘建伟和苏明在不在,人要是在,立马带走。 与此同时,咱们的人在外面楼梯待命,一旦发生暴力冲突,立马破门。 所有人都便衣,都使用红心联盟志愿者的身份,不暴露警察身份……” 吴端说话时,闫思弦始终拿望远镜观察着对面三楼的可疑住户。 待他说完,闫思弦表示没有异议,只有一点:“家属?谁的家属?” “刘建伟的吧。”吴端道。 闫思弦摇头,“不好,容易穿帮,家属不靠谱。 看见一个素未谋面的家属,即便刘建伟和苏明真的在那屋子里,说不定也得懵。 刘建伟曾经向单位打电话求救,那我们就说是他的同事,一定要提一下张雨思——来报案那女领导是叫张雨思吧?” “对!是这个名字,”吴端道。 “那就她了,我就说是张雨思朋友,过来救他的。” “是我大意了,”吴端道:“就按你说的办。” 他刚才虽然犹豫,可一旦事儿定下来,目标明确了,便心无杂念,集中精神等待应对进门后的状况。 很快,刑侦一支队来了15名便衣刑警,怕引起注意,众人没敢凑在一起,分别呆在4辆车上,吴端将部署向众人说明,自己和闫思弦率先下车,走进了3号楼2单元。 他口袋里的手机保持着通话状态,如此一来,外面的便衣刑警就能听到屋里的情况了。 一走进楼道,吴端低声道:“喂,你怕不怕?” “还行吧。”闫思弦道。 “等会儿你站我后头。”吴端又道。 一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只能摸黑,吴端看不见闫思弦的表情,只听到他简短地“哦”了一声。 上到二楼,两人听到一楼传来极轻的脚步声,知道这是自己人跟上来了。 转过二楼拐角,距离目标住户只剩5阶台阶了。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以此给对方鼓励。 还剩2阶台阶,吴端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将手心上的一层薄汗擦掉。 最后1阶台阶,吴端将闫思弦挡在身后,抬手准备敲门。 就在他的手离门还有约么10公分时,目标住户的门突然开了。 ===第八十二章 瓶中物(7)=== 屋门不仅开了,开门的人还回身朝里吆喝着:“叔叔阿姨咱们都动作快点的,时间就是金钱,现在立刻马上就得换个地方,消息走漏了……” 开门的正是刚才抬编织袋的年轻人。他留着平头,长着一双三角眼。 吴端已抬起一半的手,打了个指响,又自然地缩了回去。 他浑身所有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一刻,肾上腺素飙升,无数个念头自吴端脑海中闪过。 什么叫消息走漏了?难道警方这次行动暴露了? 不会吧?临时行动,就通知了那么几个人啊…… 这究竟是不是传销组织?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现在进不进? 刘建伟和苏明在不在屋里? 楼下那帮兄弟怎么办? 先稳住!不能让他们看见楼道里有那么多人! 开门的三角眼吆喝只说了一半,因为他余光瞟见门口有人。 他虽没动,眼神里却已经透露出警惕防备的意思。 最终,吴端的千头万绪汇成了实际行动。 他走上了最后一阶台阶,一愣,似乎也被突然打开的房门吓了一跳,紧接着,他正眼看向了门里的人,并扯出一个问路必备的招牌式笑容,对门口的三角眼青年道: “诶,麻烦问一下,田军家是住这儿五楼吗?” 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始终将闫思弦挡在身后。 下面楼道里的刑警们显然听到了吴端的话,知道情况有变,不敢贸然上前,停住脚步屏气凝神。 吴端又道:“说的就是这个地址啊,我刚去五号楼找,人家说不对,让我上这儿来问问。” 三角眼一看是问路的,没好气道:“你打电话问呗。” 吴端向门口凑了凑,低声道:“那个田军欠我钱,最近都躲着我,打电话他也不接啊。” 借着凑近的工夫,吴端看见刚才那卧室门依旧关着。 屋里人来人往,说话声杂乱。 吴端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三角眼的猎奇心,他问道:“那个田军欠你多少钱啊?” “几十万吧。”吴端摆出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又追问道:“你知不知道啊?住五楼的是不是叫田军啊?” “不知道,你上去敲门问问呗。”三角眼一脸看好戏的笑容。 “那你们家有人知道不?”吴端继续往门口凑,就要走进门了。 恰逢此时屋里一个大爷一边往身上背双肩包,一边问三角眼道:“消息要是走漏了,我们投的钱还算数吗?” 另一个大妈道:“就是啊,那可是我的棺材本,我告诉你,要是出什么岔子,我可就只能跳楼了。” 大妈虽是以开玩笑的语气说的这些话,却能看出是真的紧张担心。 三角眼忌讳门外的人听到屋里的谈话,将门合拢了些,低声训斥道:“说什么呢?强调多少次了,祸从口出!祸从口出啊!叔叔阿姨你们可太让人操心了,消息就是这么走漏出去的!” 三角眼又催促道:“快走快走!等竞争对手找到这儿,钱就真打水漂了。” 他话说得模棱两可,究竟什么消息走漏出去,究竟谁是竞争对手,为什么竞争对手一来钱就打水漂了? 门里的叔叔阿姨听得云里雾里,门外的闫思弦和吴端却早已听出了端倪。 这绝对就是个传销组织! 可即便是传销组织,为什么大半夜跑路转移? 难道真的死人了,怕事情败露? 吴端思忖间,闫思弦则指着门里,冲吴端嘀咕道:“诶你说,里面这帮人不会是搞传销的吧?” 他虽然在嘀咕,声音却一点不小,门里的人绝对听得见。 本来已经合得只剩一条小缝的门,瞬间被拉开,三角眼对门外两人怒目圆瞪。 “说谁呢?你们说谁呢?!我告诉你们,话不能乱说,说错了你们负不起责任!该干嘛干嘛去!” 目测三角眼身高不足175,虽也不算矮,但待闫思弦走上最后一阶台阶,近190的身高便压迫感十足,显得三角眼活像一只冲阿拉斯加狂吠的泰迪。 他也注意到自己先天确实不占优势,而且——八成他意识到此刻时间紧任务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收了声,不再搭理屋外的人。 闫思弦却不依不饶,“你们就是传销吧……诶大爷大妈小心了,把你们骗得棺材板都不剩啊!到时候这帮人拍拍屁股一走,你们找谁哭去?” 这几句话,闫思弦几乎是嚷出来的,末了,他又感同身受地加了一句:“我可是好心,我妈就被骗了,自己传销不说,还忽悠朋友投钱,搞得现在都没人愿意跟她跳广场舞……” “滚!” 门里突然出来两个大汉,三角眼就站在两个大汉身后,一脸受了委屈的模样,小媳妇似的。 大汉膀阔腰圆,吴端认出来了,其中一个正是刚才在客厅给大家开会的男人,暂且叫他客厅男吧,另一个则是个生面孔,刚刚透过望远镜观察时,绝对没看到过。 他肯定一直在那间关着门的卧室里,暂且叫他卧室男吧。 卧室男一脸横肉,没闫思弦高,却比闫思弦宽,手臂上有点肌肉,看来是个健身爱好者。 就是他骂出了那句滚,并继续指着闫思弦鼻子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老子的事儿你也敢管?!” 闫思弦秒怂,一副被对方镇住的样子,吓得直摇头,话都说不出来了。 吴端赶紧打圆场,挡在两方中间,冲闫思弦道:“快走快走你少说话。” 将闫思弦推上楼,他自己也脚底抹油,往楼上跑,边跑边对客厅男和卧室男道:“不好意思啊大哥,他没那个意思,就是管不住嘴,没说你们……” 两人一溜烟跑上五楼,装模作样地敲了五楼两户的门,找吴端随便扯出来的田军,当然很快得知五楼并没有田军这个人。 两人又一溜烟下楼。 下楼时正碰上三角眼带着几个大爷大妈鱼贯而出。 三角眼凶狠地瞪着闫思弦,仿佛一只打了胜仗的泰迪。 闫思弦也不理他,只跟吴端对视了一眼。 闫思弦:那两个壮汉没一起下来。 吴端:出来的人里,可没有刘建伟和苏明。 两人很快得出了结论:分一组人监视三角眼的去向,他俩则留下继续监视屋里的情况。 ===第八十三章 瓶中物(8)=== “大爷大妈咱们挤一挤,挤一挤了啊,都上车,上啊……唉我去都这时候大妈您就别挑三拣四了,来来来年轻人和老爷子都坐后排……对!就是最后一排!坐不下就腿上坐两个,老爷子坐你们腿上……大妈您坐前头行了吧?……哎我真是服了你们了……” 一辆七座商务车前,三角眼像个导游似的,一番协调后,终于将11个人塞进了车,自己则上了驾驶位置。 待商务车出了小区后门,警方的一辆越野车悄悄跟了上去。 闫思弦问道:“就让他们走?” 商务车刚走,吴端顾不上回答闫思弦的问题,毫不犹豫地回头,又进了四号楼2单元,与此同时他开始安排余下5名刑警的工作。 吴端通过蓝牙耳机道:“我简要说一下屋里的情况,至少两名歹徒,是否有受害人,不确定,受害人是不是我们要找的记者,不确定。 但这里疑似抬出去过死人,如果屋里还有被扣下的受害者,就危险了。 所以,既然大爷大妈已经被转移,我们立即行动,先把屋里的歹徒拿下。 所有人跟我一起进屋,尽量不鸣枪,不引起周围住户注意,大家务必注意安全。” 说完,吴端率先上楼。 附近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轿车上,下来五名便衣刑警,快速进了楼道,踮着脚步上了三楼。 五人上来时,吴端已经在目标住户的门锁上撬了几下。 只听啪嗒一声,门锁开了。 吴端第一个冲进屋,一进屋,他便听到那关着的卧室门里传来了一种声音。 他从未听过这种声音,仿佛是一个人压抑的哭,又仿佛一个被鱼刺卡住嗓子的人,咳到嗓子都嘶哑了,也没能把鱼刺弄出来。 那是一种一入耳就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吴端飞起一脚,只将卧室门踹出了一声闷响,却并未将其踹开。 下一秒,闫思弦补上第二脚,这次又准又狠,门嘭地一声开了。 闫思弦厉声道:“警察!都不许动!” 这时,刑警们才看清了屋里的情况。 总共三个人,两名歹徒,以及刑警们的解救目标刘建伟。 刘建伟的情况可以说非常糟糕。 有什么东西勒在他脖子上,他的脸已经呈绛紫色,眼珠凸起,嘴巴大张着。 刑警们从门外听到的声音,便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也正因为有这声音,刑警们才能确定他还活着。 他的身后,一名歹徒——正是卧室男——正用力地向两边扯勒在刘建伟脖子上的东西,使那东西矫得更紧。 吴端终于看清,那是一截极细的铁丝。 “你——” 客厅男看到闫思弦,张口就要叫,显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闫思弦一步上前,一记直拳,直捣在他下巴上,将他的声音打了回去,紧接着,闫思弦跟客厅男扭打在了一起。 吴端则扑向了卧室男。 卧室男这才想起撒手。 他一撒手,刘建伟立即歪倒在地,没了动静。立即有刑警在他身旁蹲下,帮他取下脖子上的铁丝。 卧室男后撤一步,躲过吴端的锁喉,反手向腰后一摸,手中登时多了一把锃亮的弹簧刀。 唰—— 吴端只看到刀光一闪。 他凭借本能向后躲了一步,佝胸,缩肚皮,险险躲过一刀。 “小心!” 躲避的同时,吴端不忘提醒同伴。 立即有刑警拔了枪,对准卧室男。 “刀放下!不然开枪了!” 卧室男竟是充耳不闻,挥了几下刀逼退刑警,转身竟要跳窗逃跑。 三楼。 大概率他会摔伤、扭伤,丧失继续逃跑的能力,小概率摔死或者轻微伤,不影响继续逃跑。 但凡还存有些许理智,便不会选这条路。 吴端见过选这条路的罪犯,他们大多穷凶恶极,身上背着命案,深知自己一旦落网必死无疑。 见对方这副架势,吴端便有了考量。 他在心里暗暗地短促地叹了一口气:终究还是来晚了,苏明就是这人杀死的吧。 闫思弦已在同事的帮助下制服了客厅男,似乎也吃了一拳,吴端听他低声骂了一句,却不敢分神看他。 跳楼的卧室男这边,吴端并未上前劝阻,只看着他往下跳。 在他撒手一跃而出的瞬间,吴端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 与此同时,两名刑警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的上半身拖进了屋。 弹簧刀脱手,掉在楼下草坪上。 卧室男还在挣扎,但只剩下蹬腿的份儿,毫无气势,在被刑警们戴上手铐并完全拖回屋后,他知道大势已去,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 抓捕来得快,去得也快,总共还不到一分钟。 短暂的休克后,刘建伟也醒了。 刚刚经历了死里逃生,他情绪十分激动,硬扯着哑得已经发不出声音的嗓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直到闫思弦和吴端将他送到医院,打了一针安定,他才终于安静下来,可以做各项检查了。 医院里,闫思弦忙前忙后,吴端则不断通过蓝牙耳机和各组人马联络,跟进着大家的进展。 “笑笑,我给你那两个车牌号,一辆红色马自达,一辆商务车,查到什么没?……嗯,你说,我听着呢……商务车车主梁世靖,名下有一家老年健康管理公司……你查账了?是空壳公司?那这个梁世靖可能是传销团伙头目啊,至少也是个小头头…… 好我明白了,有他地址吗?不止一处房产?三处?没事你把三处地址都发我,还有梁世靖的资料、照片……这资料给钱允亮也发一份……务必盯住梁世靖,他要是有买火车票飞机票之类的出逃迹象……嗯嗯嗯,先这样,咱们保持联络……” …… “钱允亮!现在!立刻!把你的人分三路,去找一个人……叫梁世靖,笑笑已经把资料发你了吧?他在本市的三套房产,这三个地方要是找不到人,就查他可能落脚的地方,总之,务必把人给我找出来……不,不抓,先盯住……” …… “小赖,怎么了?……红色马自达停郊区了?后备箱里编织袋拿出来了?干什么呢?挖坑?看清楚了吗?确定是埋尸?……不不不,别轻举妄动,让他们埋……等下这样,你那儿不是有两组人吗?一组继续跟踪,留一组挖坑,甭管埋的什么,统统挖出来带市局去……现在不行,等时机成熟了,咱们统一收网……” …… “两个歹徒交代了吗?……没杀人的那个交代了?行,有一个愿意配合就行……就一点,你们注意,万一有同伙给他俩打电话,让愿意配合的接一下,他俩被捕的事不能暴露,要抓团伙头目…… 让网监科的盯一下,咱们今天行动还是弄出了点动静,我怕有好事的邻居在网上乱发消息……现场也留人看一下,万一有同伙回去……总之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第八十四章 瓶中物(9)=== 看着吴端忙活,闫思弦有些刮目相看。 人脑毕竟不是机器,想要做到如机器那般多线程管理,且不遗漏不出错,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以及长期训练。 扪心自问,若这些事落在自己肩上,恐怕很难做到吴端那样有条不紊。 他必须承认,在组织协调上,吴端的确有着过人之处,他这个比自己高一点点的正职,当之无愧。 待交代完一圈,吴端又在脑海里将整件事过了一遍,补上一个向赵局的汇报电话,有询问了通知受害人家属的相关事宜,才终于有了一点空挡时间。 一闲下来,精神稍微放松,肾上腺素水平骤降,显得他整个人都不太有精神。 他坐在医院走廊边的塑料椅上,过分安静。 塑料椅很小,显得吴端手长脚长,有点局促和滑稽。 闫思弦在他身边坐下,并不打算开口打扰他的短暂休息。 吴端却突然道:“你问什么来着?” 闫思弦一愣。 吴端道:“就是冲进去之前,在楼门口,你问我什么来着?我没顾上回答。” “哦,那个。”闫思弦其实已经想明白了那个问题,却还是道:“我问你,就放任三角眼带着一群老头老太太走?怎么不就地把他也抓了。” “哦。”吴端搞清了闫思弦的问题,但此刻他的大脑仿佛处于休眠状态,过了几秒钟才想起回答。 吴端刚要张口,闫思弦却道:“我犯蠢了,那群人危害性最小,人数又太多,理应放在最后,等行动统一收网,万一大爷大妈在小区里闹起来,走漏风声就不好了。” “理论上是这样。”吴端道。 “理论上?”闫思弦有点不敢相信,他竟然有摸不透吴端想法的时候。 吴端笑笑,“我当时的想法是,一群大爷大妈,还是悠着点,贸然抓捕,万一吓出一个心梗的,咱俩都脱不了干系。” 闫思弦:好有道理的脑回路。 吴端想在椅背上靠一下,可那塑料椅的椅背形同虚设,他将将能靠上个腰,换了两个姿势,都觉得别扭,干脆站了起来。 “你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吗?”吴端问道。 闫思弦:“什么意思?” “我记得你来市局以后,咱们还没碰上过团伙案——疯子团伙那个暂且不算。 就像红心联盟那个小王说的,这是一场持久战,得花大量时间,把传销组织成员一个个挖出来,还得固定证据,最后统一收网……总之……” 闫思弦突然打断他道:“要不你去车里睡会儿,我帮你盯着,等能刘建伟情况好点,能接受询问了我叫你。” 吴端一摆手,“不用,这才哪儿到哪儿,喝瓶红牛就好了。” 闫思弦一看劝不动,便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不就是持久战吗?怎么,瞧不起人啊?你打听打听,爸爸的特点就是持久。” 要不是吴端的大脑处于半休眠状态,他绝不会一分钟后才反应过来闫思弦开了个黄腔。 闫思弦都把这茬事儿忘了,吴端才一惊一乍突然道:“我擦你说什么呢!” 闫思弦:您这是哪一出? 吴端:“那种事儿还能打听,你他妈是不是已经驰名国内外了……” 闫思弦流下两条宽面条眼泪。 做为一贯的天赋论者,闫思弦突然发现,讲骚话也是需要天赋的,在这一点上,吴端的天赋显然略优于自己,以至于吴端经常可以一句话秒杀他。 重要的是,最近吴端仿佛有了天赋觉醒的苗头。 老天爷啊,这究竟是为什么? 老天爷: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闫思弦低头叹了口气。 吴端只当他是在为案情苦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担心,习惯就好了。” 闫思弦:“……” …… 最先传回消息的是赖相衡这一路人马。 “吴队,人挖出来了!是苏明,脖子上有勒痕,都勒破了,应该是被……呃……” 吴端补充道:“铁丝?” “对对对!应该就是那玩意勒的!” 因为赖相衡这一队的任务已经没什么悬念,也没多少值得汇报的内容,简短聊了几句,吴端交代让他的人盯好红色马自达,便挂了电话。 吴端感慨道:“今儿晚上又有貂芳忙的了!” 闫思弦:“你是不是还挺高兴?” “我又不是变态,死人了还高兴得起来。” “至少不用去劝跳楼的了。” “说起这个,”吴端道:“笑笑又要回网监科忙了,今天协助咱们行动,还是赵局特批的,最近咱们能自己查的小事,就别去找她了,走程序,就是慢点。” “那可不是慢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闫思弦立即表达不满道:“网监科又要搞什么事情?” “查封非法赌球网站。这样的网站,在全国至少上百家,所涉赌资数十亿,就跟你曾经碰见过的黑网站似的,赌输了算你的,赌赢了它赖账不给你钱,不知道搞得多少人跳楼——真的,我还是头一回听说,有人赌赢了拿不到钱,心态一崩要跳楼的。 尤其最近,临近世界杯尾声,赌球越发疯狂,全国公安网监科联合,要搞一次大行动,上头把标语横幅都发下来了。” “标语?”闫思弦自然觉得十分新鲜,“什么标语?” “大干15天,讨回球迷血汗钱。” 闫思弦:“还真是……接地气。” 不过,他很快又道:“查得好!是该查他们!这次我坚决支持笑笑的工作。” 吴端笑道:“我怕我忘了,写备忘录上了,有时候还忘,脑子不够用啊,你帮我记着点吧,回市局跟队里那群愣头青说一声,别屁大点的事就去找网监科的帮忙,人家现在有重要任务,没空。” “行,我记住了。”闫思弦回答得很郑重。 他突然有了一种感觉,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找到了自己在刑侦一支队的位置,才开始真正和吴端配合工作。 他觉得今天的吴端既熟悉又陌生。 陌生的是,他第一次在吴端身上看到了一点“领导”该有的样子,熟悉的是,即便有了领导的样子,他也是个好领导,好到行动结束后还能记起一个没来得及回答的无足轻重的问题。 ===第八十五章 瓶中物(10)=== 几个小时后,刘建伟醒了,或许是安定的药效过了,醒来没多久,他情绪又开始激动,想下床,被吴端按住了。 “你需要休息。”吴端道。 刘建伟挣扎了两下,知道自己没法跟吴端身体对抗,沮丧地躺着,流眼泪。 吴端看到他床头新鲜的花束,问道:“同事来看你了?” 刘建伟的眼泪流得更快了,他问道:“苏明父母来了吧?” 他的声音依然嘶哑,此时说话完全是凭着气音。 “嗯,来了。” “我害得啊……是我的主意,我说要进传销组织看看,至少拍点暗访素材……他死的时候,就那么看着我,眼睁睁地看着我……” 在刘建伟将悲伤逆流成河之前,吴端赶紧切入主题。 “所以,你是怎么找到那个介绍你们进传销组织的赵哥的?” “他是我老乡,初中同学,不过初中毕业以后我继续上学,他早早出来打工了。 我们是偶然碰见的,异乡人在墨城碰上,还挺难得,就一起吃了个饭。 吃饭的时候没聊两句,他就开始吹他那个投资项目,我一听,知道他是干上传销了,之后就没再跟他联系过,他打电话我也都不接。 这回公司新闻选题,选到了传销,我就装作手里有闲钱,想搞点投资,一联系他,他果然上钩了,满口答应带我了解项目,我俩就是这么进传销组织的。” “那你认识的那个赵哥,在组织里是什么角色?” “说是我们那个窝点的负责人,但我觉得……他就是个小喽啰……”见吴端费解,刘建伟解释道:“你们救我的时候他不在,自从苏明被勒死之后,我就再没看见他,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你们怎么暴露的?” “苏明拿手机拍视频,被发现了,他们就……”刘建伟喉咙本就受伤肿胀,再加上哽咽,终于说不出话了。 不仅说不出话,他还开始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吴端帮他拍后背,好一番折腾,咳嗽才终于止住。 吴端又问道:“你的老乡、同学就没帮你们说句好话?” “我也没想到,我怎么都想不到啊……要是早知道,死也不去啊……我怎么跟他家交代……给我害死了啊……”刘建伟平躺着,眼泪顺着外眼角向下淌,将鬓角弄湿了一大片。 他虽然哭,却也知道警察不是来听他忏悔的,便尽力忍住情绪,继续讲道:“他们一开始只是把我们关起来,我同学还来看过我们一次,恨得要死,说我们害死他了,但也没说要我们的命…… 后来我听见他跟另外一个人——就是跟他一块管理那个传销窝点的人——他们吵了几句。” 吴端问道:“是不是一个长着三角眼的年轻人,一米七出头的个子?” “是他!就是跟他吵的! 对怎么处理我俩,他们意见不统一。 我同学说把人放了就得了,我已经保证绝对不曝光他们。 可那个三角眼不放心,非要上报,然后按规矩办——我也不知道规矩是什么啊。 再后来我同学就不见了,来了两个壮汉——就是你们抓的那两个人。 他们进屋,问拍视频的是谁,苏明就承认了,那俩人不由分说,拿出铁丝,直接就开始勒苏明的脖子。 我吓了一跳,可直到那时候,我也不相信他们真的会杀了苏明,那可是杀人啊!我以为……以为只是给我们一点教训,真的,我都做好也被他们勒一下的准备了。 我不知道他们究竟勒了多久,可我发现苏明好像要没气了,我才知道,他们真的是来杀人的。 我喊了,也扑上去救了,已经晚了,我不是他们两个人的对手,一下就被按住了,眼看那根铁丝就要往我脖子上套。 我知道硬拼不是办法,就说给他们钱。 一听有钱,他们犹豫了。 我一看有机会,赶紧继续劝,我说至少能筹到50万,只要他们别杀我,给我点时间,我就给他们钱,不过为了筹钱,我得给朋友打个电话。 他们商量了以后,决定要钱,我就赶紧给领导打电话——我的直属领导知道我们在搜集关于传销的新闻素材,而且我和苏明已经两天没去上班了,她接到我要钱的电话,总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吴端点头,“你有个聪明又负责的领导,就是她报的警。” 很快,吴端又问道:“可他们最后还是决定杀你。” “是因为一个电话,三角眼接了个电话,然后那个两个人——就是那两个负责动手杀我的壮汉——他们也接了电话——我的意思是,他们中间真正动手杀人的那个接到了电话,另外一个人好像没什么话语权。 接完电话他们就突然都改主意了,要杀我,给钱也不顶用了,幸亏……幸亏你们来了……我真的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苏明啊,可惜了苏明啊……” 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知道,吴端的问题已经问完了。 闫思弦便道:“你刚刚说,三角眼和那两个负责杀你的人,他们是先后接了电话?” “对,间隔很近,给我的感觉是……我就是有种感觉,好像是同一个人先打给三角眼,然后紧接着打给了那个壮汉。” “所以那两个负责杀人的壮汉——暂时叫他们杀手吧。 在你们刚进入传销窝点的时候,那两个杀手并不在那儿,他们是在你和苏明暴露后,专程去’处理’你们俩的,对吗?” “对。” “你刚刚提到,三角眼和你的同学吵架时,曾经提到上报组织,然后按规矩办,显然你的同学在争吵中落败了。所以,我可以理解为,让那些杀手杀死有问题的组织成员,这就是他们的规矩,对吗?” “我觉得是。”刘建伟道。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深深的担忧。 能成为规矩,显然这已经不是传销组织第一次杀人了,况且他们还有如此训练有素的杀手。 究竟有多少遇害者?不会又是个惊天大案吧? ===第八十六章 瓶中物(11)=== 阴天,有风。 盛夏时节,这样的天气绝对是老天爷恩赐。 工人广场边停了一辆霸气外露的越野车。 闫思弦正在车里补觉,据他说昨晚被几个狐朋狗友灌了假酒,头疼。 吴端回到车上时,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他自己喝冰的,给了闫思弦一瓶常温的。 闫思弦没精打采地接过来,喝了一口,问道:“怎么样?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吗?” 吴端先是抱怨一句“自个儿那胃啥情况心里没点数?还敢灌酒,不要命了?”才回答道:“恭喜你,成了传销组织素材了,估计他们要把你编进传销教材里,让你扮演成功人士,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从闫思弦的表情来看,他肯定没听懂。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乐完,他解释道:“导师正在那儿忽悠大爷大妈呢,看见草地上那雕塑了吗?” 吴端伸手一指。 闫思弦点点头。 那是两座十分抽象的雕塑,呈沙漏形,中间细,两头粗,一个立着,一个倒着,是某种花岗岩雕出来的。 吴端继续道:“我刚凑过去听了会儿,正讲那俩雕塑呢,说是立着的就代表已经醒悟的人,躺着的就代表还没醒悟的,只有少数已经醒悟的人才具备高瞻远瞩的能力,才能看到他们的投资项目。” “投资项目?” “什么来着——编号我忘了——编得像模像样呢,投8万,赚3个亿,国家立项,各级政府严格保密,这种项目一旦公开,肯定全民疯抢,到时候还能轮得着你们?” 吴端捏着嗓子,学起导师讲话。 “你这是学导师,还是学宫里的太监?”挖苦玩,闫思弦问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什么叫写进教材?” “你这车呗,我亲眼看见导师指着你的车,满嘴吐沫星子,说车里坐的就是早期买了他们项目的人,现在有钱了,开上豪车了,天天出入高级场所,在还跟公安局长称兄道弟……诶我特想问问,你真敢跟赵局称兄道弟啊?” 闫思弦瞪了他一眼,“我疯了我?!” 吴端又是乐,“不是有钱可以为所欲为吗?” “那是没素质的有钱人,不包括哥。” 吴端:啧啧啧小伙子进市局以后思想觉悟都提升了,真该给你发朵小红花再掌声鼓励啪啪啪啪……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闫思弦指了指在工人广场上溜达的一个保安,那保安对传销组织视而不见,“他为什么不报警?” “看见他手里的饮料没?”吴端问道。 “嗯。” “是那导师给他买的。” 闫思弦心塞地叹了口气。 吴端道:“这不是个例,我给你讲个事儿吧。” “嗯。” “我高中上的寄宿制学校,全封闭的,但是门卫有时候会偷偷放一些男生出去,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因为这些男生每次想出去的时候,都给门卫一盒烟。” “就一盒烟?” “当然,得是20块钱以上的,你给他10块的他还不要呢。” “你们老师也不管?” “门卫是校长小舅子,老师知道也装傻……只有一个老师敢管,是个刚刚师范大学毕业分配到我们学校的女老师,她去跟门卫理论,从那以后,学校一直给她穿小鞋,转正、评职称都把她往后排,故意找事克扣她的奖金,那女老师只在我们学校呆了半学期,气不过,考了个研究生继续读书去了。” 闫思弦憋屈地拍了一下手旁的杂物盒,“乌烟瘴气!这种地方也配教书育人?!” “后来有个被门卫放出去的男生,半夜在网吧上网,被几个社会青年砍了。 你知道的,高中小混混,因为一两句口角,就要打群架什么的。 人弄了个重伤,家长当晚就报警了。 警方立马调取学校监控,监控里小孩儿给门卫递烟,门卫放人,都拍得清清楚楚。 后来校长工作也丢了,他小舅子自然也卷铺盖走人了。” 闫思弦舒了口气,“你这故事还算结局完美。” “算是吧,”吴端掰着指头算了算,“那是十多年前了,我只是觉得……有点沮丧,十多年了,竟然还有这样的事。一个人可以为了几块钱的小恩小惠,眼看着别人被骗得倾家荡产跳楼抹脖子…… 我有时候在想,这些人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你知道吗,最可怕的不是那些穷凶恶极的歹徒,跟那种人单挑我从来不惧的,可是碰到这保安这样的……我从心里害怕,就感觉……没希望……” 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闫思弦换了一个关注点:“十多年前……靠,你这么老了?” 一提年龄,吴端立马炸了:“你他娘这是什么关注点?!你会不会说话!我明明看起来比你年轻好吧?!” 闫思弦眯眼笑道:“是是是,等你三十岁的,我给你大操大办一场,昭告天下未成年小姑娘谨防被你欺骗感情。” 吴端:“……” 风越来越大,没有下雨的意思,倒好像要来雾霾了。 广场上,讲师带着十几名传销受骗者,分别上了两辆车。 闫思弦发现,其中一辆赫然是两人在凤凰城小区见过的商务车。 “是一伙人!”闫思弦道。 他已发动车子远远跟了上去。 他本以为吴端会给点反应,谁知对方只是看了一眼,嗯了一声,便继续低头回着消息。 闫思弦问道:“你这两天干嘛呢?老抱个手机。” “跟本省红心联盟的负责人聊聊,他知道的事儿挺多。” “哦?都有什么?说来听听。”吴端道。 “他曾经十几次从墨城不同的传销组织救人,他说虽然传销组织不同,但幕后肯定都是一个人。” “这么确定?” “据解救回去的受害者相互对质,虽然他们被骗进了不同的传销组织,但那些讲师宣传的投资都一模一样,还有一个很厉害的所谓金牌讲师,把几个传销窝点的人组织起来上过大课。 那讲师很厉害的,一堂课下来,好多人当场就刷卡了,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地投钱。” “金牌讲师……有点意思……” ===第八十七章 瓶中物(12)=== “关于这个金牌讲师,你还知道什么吗?”闫思弦问道。 “姓方,人称方神。” “方神?” “嗯,大概就是说这人嘴皮子非常厉害吧。 据被解救出来的受害人描述,此人三十来岁,男性,一米八左右,体型匀称,一表人才。 据他自己说,以前曾经是高中老师呢。” “吹牛的吧。”闫思弦道。 “不知道,这个方老师好像很注重隐私保护,曾有一名被解救的受害者问他要过电话,他没给,那受害者不死心,又问传销窝点的负责人要。 结果负责人说方老师级别太高,神龙见首不见尾,只有讲课的时候才露面。就连他们也没有方老师的电话。 虽然可能是说谎,但也能从侧面看出,这个方老师很小心。” 闫思弦好奇道:“受害者为什么想要芳老师的电话?” “呃……据说看这小伙子还不错,想给闺女介绍对象。” 闫思弦:“大妈还真是……啥时候都不忘介绍对象……” “不,那是个大爷。” 闫思弦:“……” 闫思弦:“那这个方老师,什么时候讲大课?” “是这样的,传销组织分工非常明确,各处窝点的日常洗脑算是逐步蚕食受害者的心理防线,他们以集体生活增进感情为主,以洗脑为辅,目的是跟受害者建立良好的关系,让他们不好意思拒绝投资项目,毕竟,熟人好办事。 方老师的讲座则是临门一脚,传销窝点铺垫得差不多了,就把人聚集在一起,由方老师煽风点火,制造出人人争相投资的现场气氛,好像买不到他们的投资项目会成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人嘛,总会受环境影响,在那种舍我其谁的环境下,很容易头脑发热,解救回来的好多大爷大妈,就是在那种所谓的‘大课’上,稀里糊涂就把钱付了。” “明白了,”闫思弦道:“所以,最佳的抓捕时机就是在上大课的时候。” “没错。” “有没有可能搞到这个传销团伙上大课的时间。” “不大可能,”吴端道:“从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上大课的时间高度保密。 我在群里详细问过,大家都表示,上大课从来都是临时通知。 就比方说,某个窝点当天原本计划下午去工人广场‘散步’,窝点负责人接到一通电话,计划就立马改了,大家就立马动身前往指定地点,开始上大课。” 闫思弦挑挑眉,“反侦查意识挺强啊,有过前科?” “我也这么想,”吴端道:“我怀疑,这个方老师可能为其他传销组织服务过,有逃脱警方抓捕的经验。” “那追逃网上筛了吗?” “没,”吴端摇头,“你忘了?网监科最近可没空帮咱们。” “这都不能帮?”闫思弦咂舌。 吴端叹了口气,“我原本以为那两个杀手能吐出点东西来,结果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他们只是拿钱办事,是雇来的外人,别说传销组织内了,就连给他们钱的人,也是素未谋面。” “转账的?”吴端问道。 “嗯,全是通过开曼群岛的空壳公司操作的,查不到付款人。” 闫思弦吹了一下口哨,“开曼群岛,还真是避税和经济犯罪的天堂。 等于说,咱们现在什么信息都没有,只能干瞪眼守着,等传销的组织大课。” “我担心,即便真的组织大课,即便那个方老师露面了,组织里其他主犯也未必会露面。” …… 两人跟着商务车,到了一处老小区,眼看车上下来的人鱼贯进入了一座居民楼。 两人正想故技重施,去对面楼上监视目标住户时,吴端手机响了。 市局一支队办公室打来的。 吴端赶紧接起。 “吴队!大事儿!”说话的是女刑警李芷萱。 “别慌,慢慢说。”吴端道。 “那俩杀手!有人给他们打电话了!是传销组织的人!” 吴端心里也紧张起来,但他说话时语气不变,依旧是沉稳平静的。面对一个刑警新人,他必须拿出老成持重的一面,否则这电话就说不清楚了。 “他们联系杀手,又要杀人吗?”吴端问道。 “对对对!”李芷萱道:“除了杀人,还问上次行动完为什么没打电话说一声,问那两个记者都死了没。” 吴端:“咱们的应付……没露馅儿吧?” “还好还好……可也太惊险了……”李芷萱的语气里满是余惊慌未消,“对了,我这儿有电话录音,发给您吧?您听听就知道了。” “得,发来,还有……”吴端停顿了一下,“别您您的,毕竟哥才18岁,听着别扭。” 李芷萱应该是红了脸,愉快地应了一声。 很快吴端手机上便收到了一段电话录音。 令吴端没想到的是,打电话来的竟然是个女人。 女人:“喂?维哥?” 维哥就是动手杀人的凶手,自从被捕,他一言不发,一个字都不肯交代。 接电话的自然是给他打下手的另一名杀手。 据他本人交代,他叫蔡亦锋,而维哥大名张维,两人都有过服刑记录,是在牢里认识的。 坐牢时,蔡亦锋和张维同一个牢房,张维曾经罩着他免受欺负,出狱后他没什么本事,就跟着张维混日子。 蔡亦锋:“那……那个……我不是维哥,他不方便接电话,你有什么事儿跟我说。” 女人立即警觉起来,“你是谁?” 蔡亦锋:“跟维哥一块儿干活儿的。” 女人:“干什么活?” 蔡亦锋:“你咋管那么多?你是他老婆啊?有事儿说事儿得了呗。” 女人被噎了一下,又追问道:“他怎么了?” 蔡亦锋:“你有事儿没事儿?没事我挂了。” 女人:“别!他什么时候方便接电话?” 蔡亦锋:“最近都不方便。” 女人:“为什么?” 蔡亦锋:“哪儿那么多问题,我……” 女人突然道:“我是给他付钱的人,你明白吗?” 蔡亦锋一愣。 付钱的人,雇主。 雇他们杀人的人。 从前蔡亦锋也曾猜测过雇主的身份,但他没问过,干哪行都有规矩,不该知道的,你知道了,不是好事。 此刻,女人这么说,蔡亦锋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第八十八章 瓶中物(13)=== 蔡亦锋:“你……那个……你是说……我们的钱都是你付的?” 在警方的示意下,蔡亦锋故意暴露了自己的身份。 果然,女人追问道:“你是跟他一块儿干那个活的?” 她当然没有明说。 蔡亦锋:“嗯。” 女人:“我必须知道,维哥究竟怎么了,你明白吧?” “嗯……他……”蔡亦锋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道:“他可能病了。” “什么?!” “是你让我们杀的那两个记者,有一个咬了维哥一口——就咬破了一点儿皮。 可谁能想到,临死那记着还发狂,说死了也不亏,肯定把艾滋病传染给维哥了。” “什么?!”女人大惊,“那他现在……” 蔡亦锋:“我们上网查了,可以上医院打一种阻断针,也去打了。 要打好多天呢,一时半会儿也验不出来到底病了没。 维哥他……心情不太好,谁都不见。” 女人半天没说话。 蔡亦锋试探地问道:“你找我们……是有活儿吗?” 女人“嗯”了一声,听声音她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蔡亦锋的问题上,只顾着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完事儿他没联系我,以前都是第一时间联系我,告诉我活儿干完了。” 蔡亦锋赶紧附和:“可不是,他哪儿有心情啊。” 又过了一会,女人似乎回过神来了,终于道:“让他好好休息吧。” 蔡亦锋当然不能放过机会,赶忙继续道:“没事儿啊!维哥交代了,要是有活儿,我们还继续接,万一……是吧?治病也得花钱啊……你跟他也合作挺长时间了吧,不能这个节骨眼儿上落井下石啊。” 女人叹了口气,“他需要多少钱?我出,活儿你们就先别干了。” “那可不行,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蔡亦锋道:“怎么说也是手艺人,白拿你钱成什么了?小白脸?” 又是沉默,蔡亦锋和监听着电话的刑警们一样紧张。 这边受不了沉默了,蔡亦锋便又开口道:“你看吧,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还把活儿给我。我跟维哥是过命的交情,我这条命就是他帮着捡回来的。我接你的活儿,也是为了帮维哥挣点钱。 你要信不过我,找别家,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女人终于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小蔡?” “对对对!就是我啊。” 女人:“他跟我提过你。” “这样啊……”蔡亦锋道:“我倒不知道,我们的金主是个女的呢。” 这话说完,两人的关系似乎近了一点,女人却还是不松口,不提下一单活儿的事。 “我想去看看他,你们住哪儿?”女人突然问道。 警方立即警觉起来,机会确实很诱人,这女人能联系杀手,显然是传销组织内的核心人物。 若能引她露面,不说抓捕,就仅仅是盯着她,顺藤摸瓜,就很有可能挖出其他组织核心人物,事半功倍。 可是,这会不会是对方的一次试探?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 据蔡亦锋之前的交代,张维非常小心,绝不向人透露他们的落脚点,也严禁蔡亦锋给任何人留地址,连网购和点外卖都不行。 “这……”蔡亦锋犹豫了。 但他身边的刑警很快给他写明了该怎么回答。 “不太好吧,”蔡亦锋道:“你别为难我,就算维哥病了,他也是我老大,且不说他愿不愿意见你,给地址这种事,他不拍板,我肯定是不能给。” 又是沉默。 似乎是女人对蔡亦锋的回答还算满意,终于道:“行吧,这活儿给你了,维哥的……身体,要是检查有结果了,你跟我说一声。” 蔡亦锋:“那我先替维哥谢谢你了……检查结果得话,得三个月呢。” “行吧,”女人道:“活儿你熟吧?” “嗯,跟维哥干过好多次了。” “那我就不跟你细说了,地址发你,我跟那儿的负责人已经说好了,你直接去就行,弄干净点。” “放心。” 电话结束了,吴端也收到了一个地址。 吴端低头看地址的时候,闫思弦却道:“你觉不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超过雇主和杀手,那女的很关心维哥。” “相当觉得,我刚才听录音的时候,不知道为啥,脑子里总是在过《这个杀手不太冷》的画面,”吴端道,“但又有点儿奇怪,她这么关心维哥,却连他的地址都不知道。” “说不定是……暗恋?”闫思弦道,“反正挺有意思。” 吴端笑笑,“有人要死了,你还说有意思?” “这不是有你这么好的人民警察,准死不了。” 吴端正色道:“活儿既然接了,维哥又不能出面,我就和蔡亦锋一块去吧。” “你去当杀手?”闫思弦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吴端,看得吴端自己先心虚起来。 “行了行了,别看了,我知道我不太像,但你见哪个杀人的脸上写着‘凶手’俩字了?” “好像有点儿道理。” “留守市局的同志们做得对,这活儿必须得接,我们不接,买主就会雇别人动手,到那时候,想救人势必暴露整个行动,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先把这一关过去吧,这一关过了,再说别的。” —————————— 7月3日,晚21:00。 市局的一辆指挥车停在了金阳小区4号楼前。 车上的司机透过挡风玻璃,正好能看见吴端和蔡亦锋所在的白色小轿车。 蔡亦锋有些紧张,好在他清楚虽然自己参与了多起杀人案,但动手的都不是他,要是表现得好,立点功,还是有机会从轻判处的。 因此,他思想上没什么大的波动。 吴端最后一次跟蔡亦锋交代道:“等下别紧张,你就当我是你同伙,咱们杀人的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蔡亦锋:你他妈是在逗我?还能更刺激点吗……紧张什么的……我我我……尽量控制吧…… 吴端又通过耳麦对闫思弦道:“在吗?” “嗯,听着呢,。” “外面就交给你了。”吴端道。 “放心,你俩一进去,楼道里就有咱们的人跟上,万一有什么状况,三秒内就能强攻。你要做的就是撑过三秒。” “小赖在旁边帮你呢吧?”吴端问道。 “嗯,我在呢,吴队还有啥要交代的?” “滚,被你一说怎么跟留遗言似的,等着爸爸凯旋归来吧。”吴端把自己逗乐了。 临摘下耳麦前,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可把后背交给你们两个兔崽子了。” 不等对方回答,他关了自己的耳麦。 闫思弦不易察觉地将手在裤子膝盖上蹭了蹭,蹭掉了手心里的一层薄汗。 通过小区监控,他看到吴端和蔡亦锋下车,走进了目标单元。 “a组注意,a组注意,十秒后进入目标楼道。b组准备接应……” ===第八十九章 瓶中物(14)=== 门前,蔡亦锋抬手,看了看吴端。 吴端点点头,他便敲了门。 “谁?”门里传来一个男声。 “我。”蔡亦锋答道。 吴端搞不明白这种问答有什么意义,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不需要意义,似乎只是走个形式,因为门开了。 开门的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穿一件沙滩衣,就是那种海滨旅游必买的上面印着椰树海滩之类的开衫。 沙滩衣原本是黄色的,已经洗得发白,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你们来了?”男人道。 他看着吴端,迟疑了一下,问道:“怎么换人了?” 蔡亦锋不是第一次来这处窝点“处理麻烦”,对方认得他,却不认得吴端。 蔡亦锋看向吴端,似是在询问是吴端自己回答,还是由他代为回答——能看出来,他还是紧张的。 吴端便不耐烦地接过话头道:“人呢?” 蔡亦锋赶紧附和道:“就是就是,别打听了,你管来的是谁,能干活儿不就得了。” 男人有些忌惮,不敢再多问,看向蔡亦锋的目光却透露着“你咋总跟在别人屁股后头当小喽啰”的意思。 这次的下手对象被关在卫生间,是个年轻男人,鼻青脸肿的,显然之前已经挨了一顿胖揍。 他手脚皆被捆住,动弹不得,嘴里塞了条已经看不出花色的毛巾。 听见卫生间的门打开,他努力抬起头,看向吴端和蔡亦锋。 屋里只有沙滩衣和那鼻青脸肿的男人。 其他人被带出去户外活动了,免得杀手动手时出什么意外,弄得人心惶惶。 考虑得倒还算周到。 待吴端和蔡亦锋进了卫生间,穿沙滩衣的男人也跟了进来,寸步不离。 小小的卫生间塞了四个人,空间一下子十分局促。 吴端看了看年轻男人脸上的伤,鼻梁肯定是断了,左眼皮也肿得厉害,他对沙滩衣道:“下手挺狠啊你。” 沙滩衣咧嘴笑道:“哎呦哪儿的话,跟你们比,我这就是小打小闹。” 说话时,沙滩衣的目光在吴端和蔡亦锋脸上来回切换了几下,蔡亦锋直接别开了目光,生怕自己的眼神泄露心中想法: 你就笑吧,等你知道自个儿跟谁比狠呢,有你哭的。 “行吧,人交给我们了。” 吴端将那鼻青脸肿的小青年拽起来,就要往外带。 小青年似乎预感到了什么,剧烈挣扎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诶诶诶……”沙滩衣靠在卫生间门上,将路堵得死死的。 他问蔡亦锋道:“怎么回事儿?” 蔡亦锋无奈地耸耸肩,“你问我干吗?我就是一打工的,老大说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他指了指吴端,“他现在是我老大。” 说完,他便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 吴端没动,只皱眉问沙滩衣道:“你有意见?” 沙滩衣的眼珠转了转,挑了个尽量委婉的说法:“您别误会,我可不是针对您,说白了,咱们不都是为一个主子办事儿吗。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说的,反正我这儿接着的通知是一切照旧。 照旧的话,就是您得在这儿把事儿办了,有个见证,咱们都安心不是?” “见证?”吴端道:“意思是你得看着我呗。” “看您这话说得,要有那个胆子,我不就自己上了吗,上头逼我啊,我也是没办法,不然……您当我愿意留这儿呢?” 他话说得虽然客气,却是滴水不漏,不给吴端任何拒绝的余地。 “哦……理解理解……”吴端态度也缓和下来,却还是架着那青年不撒手,继续问道:“可监督我对你有好处吗?……我就直说了吧,我不是来杀人的,我来,是为了钱。” 吴端在年轻男人脸上拍了一巴掌,道:“有人花钱买你的命,才出五万,你愿意出多少?” 年轻男人一愣,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感觉吴端架着他的手若有似无地在他肩膀上捏了两下。 吴端替他答道:“少说也得五十万吧,一般人家卖房子卖车,总能凑出这个数儿,你家要是实在穷,那也没办法喽,让爹妈准备卖肾吧。” 说完,吴端又在那青年胳膊上捏了两下。 青年似乎懂了什么,但又不敢确定,眼中有疑惑,又不敢将疑惑全然暴露,于是迟疑着。 “不是吧你,”吴端继续道:“要钱还是要命,这都不会选?” 见青年依旧犹豫,吴端点点头道:“行,你想想吧。” 吴端撒手,青年瞬间摔倒在地。 吴端转而搂着滩服道的肩膀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一条人命,手上沾血,才五万,”他又指指蔡亦锋,“我俩一分账,还能剩多少?更别说你了,连根毛都没有。 现在不一样了,要是能从这小子身上榨出来50万,给你分5万……不,7万吧……你看怎么样?” 说话时,吴端故意走出卫生间,穿过客厅,进了一间开着门的卧室,尽量远离另外两人。 沙滩衣被他搂着肩膀,只能跟着他走。 他且慑于吴端身上的某种气场——在他看来,那应该就是身上背着人命的人所特有的气场。 待两人走远,蔡亦锋蹲下身,假意对那鼻青脸肿的年轻男人道:“赶紧答应吧,我们愿意给你花钱买命的机会,这是好事儿,命都没了,你要钱干嘛……” 说话时,蔡亦锋迅速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 警察!来救你的! 蔡亦锋头一次冒充警察,心里忐忑,可当他亲眼看到刚刚还六神无主的青年,在看了他手机上那行字后,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满眼的感激和期待。 这感激和期待是给蔡亦锋这个冒牌货的,他知道自己不配,却也很享受。 似乎很久都没人对他抱有过期待了。 这有些紧张又有些美妙的感觉,刺激着他想要把事情做得更漂亮点。 看着青年欣喜的神色,蔡亦锋又开始跟他套近乎,“我看你穿得也不不差,你家里是干什么的?……” 说这话,他又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 淡定!不能露馅! 卧室里。 沙滩衣向卫生间瞄了一眼,觉得够远,便压低了声音对吴端道:“弄钱我不反对,我就一个要求……” 吴端直接打断他,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就算拿了骗他的,他还是得死,只有他死了,你这儿才安全。” 一听这话,沙滩衣放下心来,甚至还竖起了大拇指,“对对对,我就是这意思,嘿嘿,你想到我前头去了。” 吴端也笑笑,转身欲走,“那人我就带走了,你这儿可不是个绑架勒索的好地方。” “哎,等等,还有一个事儿没说清楚呢。”沙滩衣却拽住了吴端的胳膊。 ===第九十章 瓶中物(15)=== 吴端一愣,面上虽然不表现出来,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 谁知,沙滩衣却道:“你要是杀了他,那雇你杀人那五万,也能赚到手吧?” 吴端点点头。 沙滩衣嘿嘿一笑“那你……不,咱们……那咱们赚的可就不是50万,是55万,你看分钱的时候是不是也……” 吴端也笑,问道:“我刚答应分你多少钱来着?3万还是5万?” “7万,7万!”沙滩衣连忙道。 “哦——”吴端故意拖了个长音,“什么都不用你干,就跟上头撒个小谎,你就能分7万,跟天上掉钱有什么区别? 怎么?还不满足?我们靠杀人赚的钱,你也想分?行啊,到时候我来接你,你动手,只要你动手把他杀了,5万买命钱都归你,余下榨出来的钱你再分走一半,怎么样?” 沙滩衣被狠狠噎了一下。 短暂地权衡后,沙滩衣决定让步,“行吧,5万就5万,不过——” 见他接受了自己的计划,吴端放下心来,即便对方事儿多点,吴端也愿意多付出一点耐心。 沙滩衣道:“你们就这么把人带走?” “不然呢?”吴端道:“你给他开个欢送会?” “不是……我是说……呃……我这儿可一点保证都没有啊,万一……是吧?” “你怕我们反悔?”吴端将话说得很直白。沙滩衣就也不扭捏了,点了点头。 “那你想怎么样?”吴端又问道。 “这……” “万一我们赖账……还真是个难题……要不你就报警?”吴端故意如是说。 吴端胸口贴着微型麦克风,外面指挥车上的闫思弦能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闫思弦:皮,你继续皮…… 日月可鉴,说这话的时,吴端可是一脸的严肃认真。 他一认真,沙滩衣只当吴端第一次接传销组织的活儿,还不知道大家都是犯罪分子。 沙滩衣:mmp,报警?报你娘个锤锤!你他娘的才报警,你全家都报警…… 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这么说,只道:“别开玩笑了,人是从我这儿绑走的,完了我报警,我疯了?!” 吴端一摊手,“那我也没办法了,要不给你打个欠条?……我说你这人怎么光想美事儿,不出力,还一点风险都不愿意担……你是疯了,跟我要保证,不是疯了是什么?……掉脑袋的事儿老子干,你白分钱,我就问你一句话,就算我赖账,你有损失吗?” 吴端满脸不耐烦,一副“老子是谁?会欠你钱?”的表情。 蔡亦锋已经给那年轻男人松了绑,也拿出了嘴里的毛巾,见吴端走出卧室,他很有眼色地一把架起年轻男人,就往门口走。 吴端麻利地道了一声“走了”,一伸手开了门。 不等沙滩衣再说什么,三人已经出了门。 蔡亦锋和那年轻男人先走,吴端一把拦住了想要追出来的沙滩衣。 箭在弦上,两人几乎是连利诱带威逼地将受害人救了出来,一切发生得太快,沙滩衣现在八成是懵的,等他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可能上当了,谁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吴端决定给他一颗定心丸,在一个小喽啰这儿出问题,不值得。 “你给我留个账号。”吴端将手机备忘录打开,递给了沙滩衣。 沙滩衣哪儿敢怠慢,赶紧掏出一张银行卡,将卡号写上,又核对了两遍。 吴端承诺道:“等会你给上头回个消息,就说这儿的事儿已经办妥了,今天之内上头应该就会给我付钱——5万,杀人钱。 我也不让你白帮忙,先分你点,等后头榨出来钱了,再补上余下的,我们不是头一次这么干了,你把心放肚子里。” 事情到了这份儿上,沙滩衣知道人铁定是要被带走了,要是不撕破脸,兴许还能分点好处。 该怎么选,他当然清楚,于是赶紧赔上笑脸,连声道:“行,那我就等你转账了……我可就等你转账了……今天就能转吧……今天能的吧……” 吴端:欠钱的果然都是爷啊…… 摆脱了沙滩衣,吴端迅速追上了蔡亦锋。 还好吴端追上了,刚从死亡边上走了一圈,一出门,那青年男人还有些呆滞,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获救了。 待他缓过来,情绪又变得十分激动。 他紧紧握住蔡亦锋的手,眼中神采飞扬,两片嘴唇剧烈颤抖着,蔡亦锋都怕他咬着自己的舌头。 就在那句“警察同志多亏了你们啊……”出口之前,吴端几乎是两步就跨完一条台阶地冲了下来,到他身后,抬手在他后脖子上一劈。 青年眼皮翻了翻,晕倒了。 吴端瞟了一眼楼上,意思是“沙滩衣还没进门,听着动静呢,啥也别说,赶紧走”。 蔡亦锋会意,和吴端一起扛着昏倒的青年,终于出了单元门。 吴端看不到也听不到,但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周围所有待命的刑警同时松了一口气。 他感觉到,指挥车里的闫思弦,应该是挑了挑嘴角吧。 走到车前,蔡亦锋打开了后排车门,两人将昏倒的青年抬上后排座位。 上了车,吴端对蔡亦锋道:“你今天表现不错,协助警方解救下一条人命,这是立大功,我会给你记上的。” 蔡亦锋心情很好,不禁有感而发道:“没想到,干你们这行,还挺有意思。” 吴端发动了车子,瞄他一眼,“当好人是挺有意思。”?他戴上了隐藏式耳麦,对闫思弦道:“我这边准备走了。” “放心,出小区就有咱们的人跟着。” 吴端道:“我对自己能力还是挺放心的,倒是你啊,小闫同志,第一次指挥行动,有啥感想没?别是尿裤子了不敢下指挥车吧?” 两人在公共频道说话,闫思弦还没回答,就先听到了几声笑。 闫思弦赶紧转移话题道:“你还是关心着点自个儿吧,被人跟了还美呢。” “你也看见了?”吴端问道。 “嗯,开车的是个女的,宝马x3,白色,你一出小区,就跟着你了。 咱们运气不错,那女的应该是想跟着你俩找到维哥,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就是打电话找杀手的人。”闫思弦问道:“按原计划,你们先兜几圈,放放风筝,弄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在跟踪你们。” “恐怕不行,”吴端却道:“受害者伤着眼睛了,我看伤得挺重,得尽快送医,万一因为我们耽搁造成残疾——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 ===第九十一章 瓶中物(16)=== 解救有生命危险的传销受害者,是这次行动的一个目标。 另一个目标,则源自闫思弦的猜想: 既然女性雇主如此关心维哥,想去看望,却不知道地址,那她有没有可能跟踪维哥的小兄弟蔡亦锋? 闫思弦认为,她之所以冒险将这次的任务给了蔡亦锋,就是为了跟踪他。 所以,这次行动的另一个目标:钓鱼。 钓出雇凶的女人。 女人给张维打过电话,可惜她用的是个匿名号码,查不出机主身份。 吴端回头看了一眼后座上的伤者,一只眼睛高高肿起,眼皮已经完全变成了紫色。 吴端不是医生,无法准确判断伤者的情况,只是觉得看起来情况不太好。 耳麦里,闫思弦回话道:“东外环立交桥底下,我们准备接人,你开慢点儿,给我十分钟。” “好。” 吴端汇入车流,车速渐渐慢了下来。 有一段路,白色宝马(注:为了剧情逻辑,将前一章原本跟踪的红色马自达换成了白色宝马)几乎就贴着吴端驾驶的车紧跟着,通过后视镜,吴端甚至能看清驾驶位上女人的长相。 二十多岁的样子,卷发烫得很精致,头发还染成了葡萄紫色。 皮肤白皙,红唇。 她的妆不淡,却并不会给人妖艳的感觉,而是恰到好处。 是个美女,按照吴端的审美,能给她打9分。 这样一个女人,竟是个雇凶杀人的主儿?! 吴端既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他希望那只是个出门访友的普通女人,可若这样,这次钓鱼就失败了。 下午6点半,正是城市交通晚高峰时段,吴端已远远看到了东外环立交桥,要挪过去,却至少还得等两次红绿灯。 承受了一整天工作压力,人人都饥肠辘辘归心似箭,此时正是路怒症高发时段。 吴端偏偏还被一辆车插了队,差点发生刮蹭,无奈他车里躺着个“死人”,不好鸣笛以示不满,只能以愤怒的目光抽打前车车屁股。 好不容易挪到了红绿灯前,下一次绿灯就能通过路口了,偏偏那插队的女司机起步停火,她本就慌,后面等不及的司机开始狂按喇叭,让她越发手忙脚乱,竟然足足耽搁了近半分钟,终于再次打着火,在后面无数道几乎喷出火来的目光中一溜烟开走了。 吴端也急,但他运气还算可以,紧跟着那女司机发动车子,卡着黄灯过了线,总算不用再等一轮红绿灯了。 他后面那辆白色宝马运气则差了点,只能眼睁睁看着红灯再次到来。 吴端道:“干得不错,李芷萱,不考虑进外勤组吗?” 刚刚引得众怒的女司机:“我……还是更喜欢办公室。” 吴端:“行,不勉强。” 一过红绿灯,吴端便开进了立交桥底,四下张望。 果然见市局一辆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 吴端挨着停在其后。 立即有两名刑警上前,手脚麻利地抬走了伤者。 时间紧迫,几人只是默契地忙碌着,甚至全程无话,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忙完了,两辆车各自离去,吴端直走,而那载着伤者的车则进了一旁匝道,去往最近的医院。 吴端故意开得不紧不慢,恰好让急匆匆赶来的白色宝马跟上。 又转了几个弯,尾巴还在。 耳麦里闫思弦的声音响起:“抓?” 吴端:“抓了,万一撬不开她的嘴,跟那个张维似的,你打算怎么办?” 闫思弦:“总要想办法撕条口子,笑笑不在,车用的套牌,连车主信息都……套牌……”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恍然大悟。 “套牌!让交警来查她!先以车辆使用套牌的小问题把人拘了再说!” 吴端犹豫了足足5分钟,终于点点头,“试试吧,等我先甩了她。” “行,需要帮忙吗?” “不用,小心露破绽。” 吴端之所以要先甩了尾巴,也是为了避免露破绽——若是交警查吴端,却没有起疑,女人立即就会发现问题:原本应该去处理尸体的吴端,尸体却不见了。若是不查吴端,却查了紧跟在他后面的女人,也容易让人起疑。 所以,吴端需要先甩开后面的女人。 他突然加速,甚至闯了个红灯,女人不敢跟上,轻松就被吴端甩掉了。 半小时后,闫思弦通过耳麦传来消息:“人抓着了!一切顺利!” 吴端松了口气,却也不说话,等着他的下文。 “使用套牌,也就刑拘15天,我看咱们还是今早露面,尽早对她展开询问得好……对了,交警第一时间就对她的身份证、驾驶证等证件拍了照,我这就发你……” 吴端将车停在路边,掏出手机,看到闫思弦发来的照片。 他立即注意到了女人身份证上的地址。 “景山村。”吴端道。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有人在反传销群里发过几个地方,其中就有景山村。据说整个村子的人都是干传销的,已经把传销当成一个产业。 大家过完年全部出去干传销,等下一年春节再比一比谁家有本事,骗的钱最多,谁家骗到的人最多。” “啧啧,我以前只听说过诈骗村、网骗村,传销村还是头一次听说。” “不稀奇,你要是把犯罪当个正经事业来干,形成产业也很正常,看来传销有这女人一份,没跑了……对了,交警让她通知家属来交罚款了吧?她通知的谁?” “她在犹豫,还没打电话。” “等吧,等她打完电话,弄清楚她打给谁,再审。” “那……人就先放交警大队?咱们派一队人过去盯着。”闫思弦征求吴端的意见。 “好,就按你说的办。”吴端肚子叫了一声,他身旁的蔡亦锋透过车窗看着路边的饭馆,两眼放光,看来也饿了。 吴端便对闫思弦道:“组织收队吧,大家就近吃饭,吃完继续轮班蹲守,该休息的赶紧回,好好睡一觉。” 闫思弦忙问道:“你那边怎么办?蔡亦锋情绪怎么样?” 吴端将车停在路边,示意其后跟着的警用轿车也过来。 吴端对蔡亦锋道:“你放心,功是功过是过,我这儿都帮你记者。” 又对警用轿车上下来的便衣刑警道:“你们先蔡亦锋吃个饭再回去吧,饭钱从咱们支队活动经费里出,我还有事,不跟你们一块回了。” 安排完,吴端才对闫思弦道:“蔡亦锋已经安排过了,我直接去交警大队。” ===第九十二章 瓶中物(17)=== 交警大队附近。 闫思弦是打车过来的,手里拎着两份外卖,一上吴端的车,递给吴端一份,并道了一句:“趁热吃。” 吴端看了一眼外卖袋子上的logo,是闫思弦家投资的某处酒店,不禁“啧”了一声。 闫思弦解释道:“正好路过,顺手打包的,刚出锅,还没给客人上桌,就被我截胡了。” 吴端:那你很棒棒哦…… 闫思弦不管那么多,掀开饭盒盖子就吃。 海鲜意面。数量不太多,好在“硬货”给得很扎实,上面铺了满满一层虾仁贝柱。 吴端的食物则比较难以形容,汤汤水水,说不上一种粉还是面,看起来寡淡得很,但吴端只喝了一口汤,立即被鲜得舌头发直,赞不绝口。 赞美完了,他又生出愧疚感来,捧着碗感慨道:“同志们还在传销窝点附近蹲稍,我却吃独食……哎哎哎我吃不下啊……” 看着某人一边感慨一边使劲儿吸溜面条,闫思弦:“你还能再白莲花一点吗?” 吴端:“其实可以的。” 闫思弦:“……” 两人吃饭间,交警大队负责协助这次任务的王副支队发来了消息。 闫思弦看着手机道:“她打了一通电话,让男朋友来帮她交罚款,有意思的是,男朋友不仅明确表示不会来,还跟她说让她坚持坚持,等过了15天拘留,实在没人去给她交罚款,警察也不会放着钱不赚,到时候肯定就同意让她自己交罚款了。” “男朋友……这也能忍?”吴端不禁咂舌道:“这要碰上貂儿的暴脾气,不把男的废了才怪。” 闫思弦挑挑眉,“第一,貂儿要是知道你在背后这么说她,不把你废了才怪; 第二,这女的——叫什么来着……哦,李江楠——李江楠这个电话,倒是帮我们获取了她男朋友的身份,先不说别的,就身份证上的地址,也是景山村。” “干什么都有情侣档啊。”吴端道。 “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嘛。”闫思弦继续道:“侦听组通过三角定位确定了李江楠男朋友的大致位置,派一组人找到他,盯着?” “嗯,盯着。”吴端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一抹嘴,“走吧,见见这个李江楠。” 可是,两人还没来得及将车开进交管大队院子里,吴端的手机便狂响起来。 “吴队,我是二组的,有动静!出门了!我们盯的传销窝点,所有人一起出门了!” 吴端看了一下天色。 天已经黑了,根据之前一周的蹲守,各组都发现,传销窝点的人是不会在天黑后出门活动的。 “跟住!继续盯着!”吴端道。 刚挂了电话,便又响起。 “吴队,一组,我们盯的人出门了!” 很快,闫思弦也接到了类似的电话。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 “大课!” “要上大课了!” 吴端对着手机道:“走到哪儿了?给我共享下位置!” “得嘞!” 他虽然要到了位置,却没急着发动车子,反倒将车熄火停在了大院里。 挂了电话,吴端问闫思弦道:“你那儿几个电话?” “三个。” “我这儿四个。” 7通电话。 市局正好发现并监视着7处传销窝点。 只有大课,只有这一个原因,能让这么多传销窝点在同一时间动起来。 吴端开车时,闫思弦已经拿起对讲机,调频,准备呼叫指挥中心,请求特警增援,却又放下了对讲机。 他犹豫道:“不再等了?” 吴端皱着眉头沉默,显然也被难住了。 “可能暴露了,”吴端道:“李江楠抓早了,她这边刚给男朋友——也就是同伙去过电话,那边就开始组织大课。这是要赶紧收割了这波钱,准备跑路了。” 闫思弦:“是我没沉住气,抓李江楠是我提出……” 吴端打断他,“现在不是抢着背锅的时候,就算真出问题,所有行动都是我同意的,也用不着你背锅。” 吴端继续分析道:“现在抓人,我们的准备可以说特别不充分,我们从没见过大课究竟是什么样的,除了那个传说中很牛逼的讲师,其它团伙核心会去吗?如果不去,会不会远程遥控? 一旦在大课上抓人,远程遥控的人必然立即潜逃…… 不抓,万一这真是传销骨干成员跑路前的最后一波收割,等大课结束,再想抓人,恐怕也难了。 吴端没有立即做决定,而是先对闫思弦道:“你给赵局打个电话吧。” “说什么?” “无论如何,从网监科把冯笑香调出来,我要用她一晚上。” 闫思弦没去挤兑吴端言辞中容易让人想歪的部分,而是递上一个“交给我吧,我就是拿出土豪本性来胁迫老赵,也把这事儿给你办成”的眼神。 吴端接收到闫思弦的意思,冲他笑笑,自己则拨通了另一组人的电话。 “怎么样?李江楠男朋友找到没?”吴端问道。 “定位在一栋居民楼里,正在物业筛查住户资料了。” “侦听科有发现吗?他手机位置动没动?” “没动,一直都在楼里。” “也没打过电话?” “没,接完李江楠的电话,他手机就再没有呼入呼出记录了。” “行,你们继续查,人要是动了,第一时间告诉我,找到人先抓起来。” 电话另一头的刑警又确认了一遍:“直接抓人?” “直接抓,”吴端提醒道:“要是抓捕文件不全,现在就立马打电话让留守市局的人给你送。” “明白了。” “抓完人立马突审,让他交代所有同伙!尤其是同伙的藏身地点!” “明白。” 闫思弦打了下指响,“笑笑今儿晚上归你了。” 吴端:“你不要把我们正常的同事情谊说得如此色气。” 闫思弦:诶诶诶?刚才我都没吐槽你,你凭啥说我?……啊好气啊哄不好的那种气…… 吴端:“我们得留下一个人。” “审讯李江楠?” “对,”吴端道:“要抓人,既然这可能是传销组织的最后一次大课,那就收网抓人。我们尽量等大课快要结束再收网……” “我留下,在你收网之前,问出其余团伙骨干的下落,安排人一一抓捕。” ===第九十三章 瓶中物(18)=== 夜幕暗了下来,南城某栋湖滨别墅。 因为距离市中心遥远,一些买了房子暂时不打算常住的富豪,便将这里的房产交予短租公司打理,以数千元的日租价格向外出租,常租这种房子的,有搞团队活动的公司、大学社团,亦或者同学聚会、私人疗养。 多处传销窝点的成员打着私人疗养的的旗号,渐渐聚在两栋别墅内。 小区物业办公室,吴端说明来意,并亮出相关文书,物业经理十分重视,立即拿出两栋别墅的平面图,并介绍道:“从外面看是两栋房子,但其实是一个人买下来的,房主把一楼打通了,一楼有个特别大的大厅,里面各种多媒体设备,投影什么的,都很齐全,还有一张台球桌。 要是这么多人开传销大会,应该就是在一楼了。” 吴端看着平面图,对一旁短租公司的工作人员道:“租这个房子,需要提前预定吗?” “周末要预定的,平时不用,他们得话……”工作人员查着手机上的租房信息,“是今天下午租的,当天租,当天用。” 看来真是一次临时组织的大课。 吴端又道:“我看有几个你们的工作人员在房子里。” “是啊,这还是别墅区头一次一下子来这么多人,有点儿不放心,别弄坏了东西什么的,就让我们的人过去看着点儿。” “麻烦您帮我们找两套工作服,让我们混在你们的员工里,进去看看情况。” “衣服得话……没多余的,只能现从我们员工身上扒了,忙活一天了,汗津津的,味儿可能不怎么好闻……” “有衣服就行,多谢你了。” “行,那我这就找衣服去。” 很快,短租公司工作人员叫来了两名男性员工,吴端这边立即找了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刑警,换完衣服,带上相关的监听、监视设备,便混进了别墅。 一进别墅,果然见到一楼乌泱泱的全是人。 传销组织成员正在调试多媒体设备,许多大爷大妈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本应是满心好奇,七嘴八舌,看看这儿摸摸那儿。 实际情况却完全相反,大家很安静。 各自找地方坐,沙发凳子不够,就拿了坐垫和靠枕,席地而坐。 刑警注意到,来自同一传销窝点的人坐在一起,像是分了组一般。 传销窝点的负责人不断地对本组人嘱咐道:“……今天表现不错,都没说话,我看能保持多久……等下买投资的时候,我希望大家也能拿出现在的团队精神,多抢投资机会,别给咱们组丢脸……看到那些钱了没,10万块,现金……” 刑警还真的在投影屏幕前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摞现金。 “……我们要是拿了第一,对,说白了就是投资最积极投钱最多的那个组,这一摞钱就归咱们了,今天晚上咱们就能拿到第一期投资回报,就是那10万块…… 你们想不想拿钱?想拿的就点头……好,我知道你们都想争取团队荣誉,那等会儿该怎么办?……是不是把所有钱都投出去,抢到的投资机会越多越好……” 两名刑警听得眼角想要抽搐,手上的活儿不敢停,不断偷偷地趁人不注意,将隐形麦克风、摄像头藏在屋里各处隐秘所在。 随着屋里两名刑警推进工作,指挥车上,吴端眼前的多个屏幕逐渐出现了画面,耳机里也有了屋里的声音,在外面也能实时监控屋里的情况了。 监控设备还没安装完,调试好多媒体设备的传销组织成员,便开始赶人了。 话说得倒还算客气。 “我们马上要开会了,涉及商业机密,你们在这儿不方便,还是麻烦出去回避一下吧。” 两名刑警和其他的短租工作人员一起依言走出了别墅,并未起冲突。 外人一走,吴端便通过微型摄像头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进了目标别墅。 男人油头粉面抬头挺胸,透着一股成功人士的自信气质,要说他是互联网或金融界的新贵,也能唬住人。 方神!那个金牌讲师,终于露面了。 方神,本名方景福,因为组织参与传销被警方通缉,目前是在逃人员。 他是自己开车来的,开一辆奔驰。 看来这名在逃人员日子过得相当不错。 立即有刑警查了车牌号码,向吴端汇报道:“车属于一家租车公司,是租来的。” 方景福一进门,刚刚调试多媒体设备的传销人员立即放了一首很燃的歌曲,在各处窝点负责人的带领下,大家开始鼓掌,气氛一下子热烈起来了。 方神从进门,便一路挥手向大家示意,脸上微笑,十分平易近人的样子。 吴端立即明白了,为什么有大妈想要将自家闺女介绍给这个男人,的确是个看脸的年代。 “就他自己?”吴端问道。 “就他自己,讲座开始了。” 吴端微微皱了下眉,看来其他骨干成员不会在这里露面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愧是金牌讲师,从改革开放后的中国发展,聊到华尔街大亨传奇人生,从当年自己为了给投资者多谋福利多分钱,而被合作伙伴坑害坐牢,到如今白手起家,豪情万丈,再次带领大家赚大钱。 还提出了一个“斩马首”的口号,他要斩的马首,便是马云和马化腾,三年内公司就要赶超腾讯和阿里。 牛皮还能这样吹。 说实话,吴端觉得,自己要是没干警察这行,说不定都会头脑一热参加眼前的投资。 吴端都是如此,更不要说屋里的大爷大妈了。 演讲刚刚开始20分钟,已经有人掏出了现金,还有人举着银行卡,问能不能刷。 吴端看向冯笑香。 冯笑香摇头,“有这种大额交易,传销组织通常都是重新开户,就是为了争取时间,即便我们查,也没那么快查到银行账户,使他们有时间把赃款转移到海外。 而且,如果这次讲座真的是临时安排的,他们已经有了防备,很可能现在正有人守在电脑旁,刷一笔钱,就转出去一笔。 钱一旦到了海外,想追回来,就难了。” “你的意思是,不能让他们刷卡。” “最好别刷。” 吴端眼睛盯着显示器,手不断摩挲着自己的手机,他在等电话,无论是审讯李江楠的闫思弦,还是寻找李江楠男朋友的另一组刑警,要是继续这般毫无进展,吴端就只能先抓人了。 眼看屋里有人拿出pos机,有人组织想要刷卡的受骗者排队等待,吴端对通过耳麦布置任务道:“断电!先把小区电断了!立刻!马上!” 他又看向手机。 晚上10:46。 即便断电,他最多争取来15分钟,毕竟是高档小区,偶尔跳闸还勉强说得过去,可要是长时间断电,本就警惕性高的传销组织,必然起疑。 15分钟,最多断15分钟电,加上恢复供电后联网、重新调动大家情绪,组织大家交钱的零碎时间,顶多总共给闫思弦他们争取25分钟。 25分钟后,吴端便只能下令行动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吴端听到屋里的演讲还在继续,主题变成了好事多磨,方景福使出浑身解数,又是讲段子逗大家笑,又是组织大家畅想未来,尽量不让好不容易调动起来的情绪冷下去。 带了现金的受骗者此刻欢欣雀跃,已经开始交钱购买投资,没带现金的受骗者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很是羡慕,有位大妈急得不行,甚至从脖子上摘下一条金项链来,问能不能先用那个抵押,让她多少先买点投资,似乎生怕错过这上当的机会。 就在受骗者们畅想着“等我有钱了”的未来时,方景福待不住了。 他将主持工作暂时托付给一名传销窝点负责人,自己则走出了别墅大门。 一出门,他便快步走向那辆租来的奔驰,并紧张地四下张望。 一坐进车里,吴端便看到他拿起了手机,手机屏幕的光远远看去只是个极小的亮点。 冯笑香已经开了某种信号干扰器。 “放心,他现在什么消息都传不出去。” 可是下一刻,方景福发动了车子。 他不愧有着逃脱警方逮捕的经验,反侦查意识极强,稍有不对,便立即走人。 金钱财富哪儿有命重要。 这样的人最难对付,吴端很清楚,这次再被他逃走,恐怕很难再有抓捕机会了。 耳麦里,刑警们摒气凝神,都在等着吴端的决策。 “给他电!”吴端道。 吴端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别墅窗户透出的灯光,让方景福迟疑了,他显然踩了一下刹车,却并没有彻底让车停下,他还是心有疑虑。 他的车围着那两栋紧挨着的别墅转了一圈。 停下……回去…… 吴端心里祈祷着。 十分少有的,谨慎战胜了贪婪,方景福的车子加速,驶向了小区大门。 “行动。”吴端终于说出了这两个字。 立即有两辆警车一前一后堵截了方景福的奔驰,另有两队特警,足足200人,从附近两栋待租的别墅冲出奔向了目标别墅。 就在吴端也要冲出指挥车时,他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 “吴队!招了!……” —————————— 一个半小时前。 交管大队,审讯室。 李江楠依然漂亮,出乎闫思弦的预料,她很平静,一点儿失望或难过的情绪都没有。 她要被拘留了,男朋友却如此敷衍怕事,多少总该有点失望吧? 闫思弦在心里估量着:要么李江楠太会控制情绪,要么她压根儿没对男朋友抱任何希望。 审讯室。 闫思弦刚一落座,李江楠先开口道:“真找不来人,罚款我自己交不行吗?现金是不够,但我卡里有,手机转账……” 闫思弦打断了她的话,突然道:“张维被我们抓住了。” 李江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这转折来得太过突然,使她大脑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闫思弦便又补充道:“你今天开车跟了小蔡一路,就是为了找你维哥吧?” 许久过后,李江楠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谁知,她一回过神,突然笑了一下,喃喃道:“来了……你们来了……” “你早有预感?” “干了坏事嘛,”李江楠倒是很坦然,“从维哥被他逼着杀第一个人开始,我就知道,完蛋了。” “被他?”闫思弦简短地点出自己的关注点。 “嗯,王元昌。” 闫思弦注意到,提起自己男友的名字,李江楠有些厌恶地皱了下眉,而且她只是生硬地说了一个名字,并不加一句诸如“我男朋友”之类的介绍,似乎她一点都不想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 “你,张维、王元昌,你们三个好像有故事。”闫思弦道。 他等待着李江楠的故事。 李江楠却并不急着回答,而是问道:“一个人要是被别人逼着杀人,杀了……很多,会判死刑吗?”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为了审讯顺利,他答道:“那要看他受逼迫的程度。” “很严重的!” “有多严重?” “他不杀人,我就得死,我全家都得死!” “你是说,王元昌拿你威胁张维,张维要是不去杀人,王元昌就会要了你的命,还杀你全家。” “是。” “王元昌真会这么干?” “你们可以查,他家在我们村是一霸,他的威胁……反正我不敢当耳旁风。” “王元昌拿你威胁,张维就去替你杀人,看来他们都很在乎你。” 这句话让李江楠很受用,她脸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 “之前那次服刑,也是为了你吧?”闫思弦翻着案宗道:“在你们老家县城,张维跟人斗殴,故意伤害致人死亡,当时他已经17岁,是完全刑事责任年龄,判了7年4个月。 现场有目击证人说,他跟人打架的时候,一直护着个女孩,好像是他女朋友。可是案件调查过程中,这女孩没露面,他自己大包大揽地把一切责任都承担了。” “那就是个意外,我们当时太年轻了,他脾气本来就大,一句话不顺,就跟人动手……” 已成功打开了李江楠的话匣子,闫思弦便不再追问旧案,而是道:“不过现在我恐怕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是除了你被捕以外的坏消息。” ===第九十四章 瓶中物(19)=== “就在接到你的电话后不久,你所在的传销团伙就紧急组织了一次大课,无论这是不是你男朋友的王元昌的本意,事实上,他们都已经在着手拿钱跑路了。 你,被抛弃了。” 李江楠很痛快地问道:“你想让我供出其他人?” “这是个不错的选择。” “梧桐路工商银行老家属院,说是家属院,其实就一栋楼,1单元2楼4号,王元昌就住那儿。” 与侦听小组三角定位到的地址一致,只是李江楠的供述更加详细。 闫思弦立即将这个地址发送给了负责寻找王元昌的同事。 “还有呢?”他问道。 李江楠摇头,“我只知道他。” “只知道他?” 李江楠解释道:“我只是受他威胁,呆在他身边,我知道他们在干传销——这不稀奇,我们村里的人,本来就都是干这个的。 但他把我带在身边,却不让我参与传销,他的事,不会跟我多说,他只是为了报复我们。 王元昌这个人,心眼小得很,一点小仇——就是当年他追过我,我拒绝了,后来又跟张维在一起,他觉得没面子。 我明说了吧,跟张维打架被他失手打死的人,就是王元昌的狐朋狗友,他那时候就开始找我们麻烦了。 后来张维判刑,王元昌对我的欺负就更是变本加厉,甚至欺负到我父母头上。 我是不得已才答应跟他在一起的,不然能怎么样?报警?我们村的人,有事都不报警,谁家还没干过点传销的事儿,怎么报警?有事只能私了,这是规矩。 我是想等着张维出来的,可事情不遂我愿,有什么办法…… 呵呵,人就是贱,我拒绝王元昌,他惦记,我答应了,他又不稀罕了,成天在外面勾三搭四,反正他钱来得容易,出手也大方,大把大把的小姑娘倒贴。 还有人找我放话,说让我离他远点,呵呵,我巴不得呢。 可我真提出把他女朋友的位置让出来,他又不同意,拿父母威胁我。 直到张维出狱,我终于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了,他不仅报复我,还要报复张维,让张维替他杀人……” 闫思弦的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王元昌跑了 闫思弦眉头皱了皱。 线索怕是要断! 闫思弦立即问道:“王元昌在传销团伙里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他还不是老大吧?” “不是,他只管处理不听话的人。” “也就是说,王元昌逼迫张维干的那些脏活——本该是他自己干的。” “嗯。” “那张维出狱前,杀人的活儿就是王元昌干的?他杀过人?” 李江楠犹豫一下,点了点头。 闫思弦继续问道:“那他上头的人是谁?” “好像……是他本家的一个叔叔还是伯伯吧,也可能不是,我真记不大清楚。” “你跟王元昌在一起,有好几年了吧?就一次都没见过他的同伙?” “他一直防着……” 闫思弦突然道:“王元昌逃了,这你早想到了吧?或者……我换种说法,你给王元昌打电话,让他来交罚款,其实就是通知他快逃。 他逃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倒是很会算账,反正张维杀人已经板上钉钉,杀人罪你不担心,你只担心跟传销团伙扯上关系。 王元昌一逃,你就可以把传销的事儿往他身上一推,就像你刚刚讲的故事。” “不是,不是的……” 闫思弦没让她继续辩解。 “张维是接了你的电话,受你指使去杀人的,这是我们现在了解到的实情。 如果事实真如你所说,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是被逼无奈,尤其你,甚至都没有参与具体的犯罪,而只不过是王元昌用来逼迫张维的筹码,那张维被捕后不应该保持沉默,反而,他要是真想保护你,应该尽快供述王元昌的罪行,好让警方去解救你,免得你继续被王元昌要挟控制。 可他一直沉默。 他是真的要保护你,因为他知道你的确参与犯罪了,所以才什么都不说。 你猜猜看,他要是知道你选择保王元昌——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甚至在你自己被捕后,还打电话给王元昌通风报信,他还会继续沉默吗?” “不会,他知道的,我和他一样是被逼的……”李江楠的话不是说给闫思弦,而是重复给自己,以巩固信心,免得心理防线崩塌,“再说,你们没证据,凭什么诬陷我?” “诬陷?”闫思弦挑起嘴角一笑,“你身上这套套装,少说也得五六万吧?还有你的手包——我其实一直不大理解,一个巴掌大的小包,凭什么卖好几万。 还有你开的那辆宝马x3,少说也要小50万。 车用的虽然是套牌,但交管大队第一时间查了发动机编号,发现车在你名下。 你的经济能力,跟你的描述可是严重不符。 我认为,经济情况是最能体现传销团伙结构的,金字塔尖上的那个人,一定分得了最多的钱。 你显然比张维有钱,也比王元昌更会挥霍——出手大方什么的,应该是你自己吧? 在传销团伙里,你的级别在他们俩之上,甚至,你就是传销团伙的头目。 证据?查你的账户往来——我知道你们都在国外开户了,但只要花点时间,总能查到。” 闫思弦起身就走。 李江楠却急了,“你干嘛去?” 闫思弦头也没回,“用不到你了,你被捕,张维差不多该开口了。” “不不,你等等!” 李江楠想站起来,却被她身后负责押解的两名女警按住了肩膀。 她不敢跟警方有肢体冲突,便着急地喊道:“别走啊!” 闫思弦终于停下脚步,“我很忙,没工夫听你撒谎。” “那我告诉你王元昌在哪儿!他肯定就在上大课的地方,那个金牌讲师方景福是个逃犯,小心着呢,我或者王元昌在场,他才肯去讲课,否则他绝对不露面…… 还有!还有我不是头目,真不是我,头目是……是……”李江楠再三犹豫,终于道:“好吧,头目是我大伯,我不知道他全名叫什么,从小就只是喊大伯。 但我知道他住明珠花园,他背着我大婶包了个小三,两个人就住在明珠花园,具体是几号楼几单元我记不住,只去过一次,但你要是让我再去一次,说不定还能找着路。” 闫思弦眼睛一亮,“就由你带路。” ===第九十五章 瓶中物(20)=== 抓捕现场,目标别墅外。 有刑警手拿喇叭,反复冲屋里喊道: “里面的传销组织成员,你们已经被包围,释放人质是唯一的出路,趁没有人员伤亡……你们只是经济犯,不会判死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吴端换上防刺服,准备进入别墅谈判。 一旁的特警队长紧张地对吴端道:“里面总共4名歹徒,劫持了2名人质,人质是一对老夫妻,四名歹徒中,有一个正是你们要找的王元昌。 之前他一直混在受骗者里,谁也没注意到他,直到我们的人冲进去,他突然劫持了两名人质,要求我们退出来。 我们只好按要求退出来,同时将其余传销受骗者和几个懵了的传销团伙成员带出来…… 现在屋里的6个人情绪还算稳定,歹徒有刀…… 我们的人随时准备冲进去,狙击手也已经就位…… 你务必小心啊。” 吴端点点头,“放心吧。” 他又看了一眼手机。 手机屏幕恰好在此时亮起。 闫思弦应该是怕他分心了出危险,所以没有打电话,而是选择给他发消息,告知“抓住团伙头目了”这一好消息。 李江楠的大伯落网,的确是个好消息。 吴端终于彻底放下心来,临下车前,他给闫思弦去了个电话,简要说明了情况,又道:“你办法多,帮我想想,现在这局面,我该怎么办?” “有个办法,你这样……” 3分钟后,吴端走过别墅外的一层特警人墙,示意喊话的刑警先停一停。 他张开双手,一边向别墅门走去,一边大喊道:“我没带枪!我来跟你们谈谈!有什么要求都可以跟我说……我到门口了,就我自己,没有枪……开门吧……” 门里终于传来一个声音。 “就你自己?” “就我自己。” “你们敢耍花样,我们就宰了人质!” “没耍花样,开门吧,就我一个人进去,我们谈谈……” 片刻后,门终于开了。 吴端开门,进屋。 立即有人喝道:“关门!快!” 吴端立即按照要求把门关上。 他看到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着一对老两口,正是人质,老两口一左一右各有一名持刀歹徒,其中一人正是王元昌,让他关门的也是王元昌。 吴端关了门,王元昌便又要求道:“过来点。” 吴端便向前走了几步,直到王元昌喊停,他便立即停下脚步。 吴端向前走的时候,第三名歹徒奔到门口,将门锁上。 第四名歹徒则一直跟在吴端身旁,手里的水果刀架在吴端肩膀上,警告吴端不要耍花样。 吴端始终举着双手,并道:“大家都别激动。” 待停下脚步,他又率先开口,叫了一下王元昌的名字。 “王元昌。” “嘿嘿。”王元昌拿左手弹了一下右手拿着的菜刀,叮的一声,“没想到啊,我有这么大的牌面,让你们出动了这么多警察。” “这么多警察,都不敢拿你怎么样,是因为你手上有人质,所以,你也不希望人质出事吧?”吴端不卑不亢。 “当然,那是当然。” “那就好,很高兴我们一开始就能达成共识,”吴端问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王元昌立即道:“你们都撤走,给我准备一辆车,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自然会放人。” “你觉得有安全的地方吗?”吴端问道。 不等对方回答,他继续道:“我们可以撤人,可以给你车,甚至,我可以向你保证,为了人质安全,等你走了,警方都不敢开车跟踪你,顶多通过天网系统看一看你走到哪儿了。 等离开这儿,你很快就会发现,警方和人质都不是最棘手的问题,最棘手的,是内讧……” “你少挑拨离间!”王元昌大声打断吴端。 “你们要是真的铁了心生死与共,我说两句话怕什么的?”吴端指了指其余三名歹徒,继续道:“你们加入传销组织,成为传销窝点负责人,原本是想赚钱吧?可是现在——我看你们的衣着,大概还没赚着钱吧? 钱没赚着,莫名其妙成了绑匪——这可是重罪。 你们真想好了吗?现在出门投降,还是只按经济犯罪,而且是从犯,今天劫持人质的事件,我可以把它当成一个抓捕过程里的小插曲,尽量淡化,不影响你们的……” 王元昌再次打断吴端的话,这回,他用了实际行动。 他将手中的菜刀架在了人质大妈脖子上。 大妈短促地尖叫一声,几乎要昏厥过去。 吴端立即道:“别激动!别激动!这就说到你了!” 吴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做了一个两手下压的动作,意思是让王元昌别做出格的事。 “我知道,你不是主谋。”吴端决定给王元昌一颗定心丸,“李江楠都交代了,主谋是她大伯,你是从犯,不会判重刑的。 而且,而且,现在就有一个立功机会……” 吴端观察着王元昌,见他手里的刀离人质大妈远了一点,知道劝说起了一点效果,便继续道:“我们去到李江楠她大伯家,可是晚了一步,人已经跑了。 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意思就是,现在是警方有求于你,我们希望你能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今晚一切正常,再想法把他约出来。 这可是个立大功的机会,想想把,你协助警方抓到团伙头目,再加上……我说过了,只要你们现在放了人质,积极配合警方工作,劫持人质的事我就只当是抓捕过程中的小意外……” 吴端又指指其余三名绑匪,“你和他们其实差不多,不过是组织里的从犯,你又有立功表现,判不了几年的。 况且,你真觉得能逃? 趁还没迈出那一步,还没到不可收拾,好好想想吧,你应该感谢你的团伙头目,是他把立功机会送到你手上的,可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运气……” 王元昌手里的刀,距离人质大妈又远了些。 吴端感觉到,自己肩膀上架着的刀也被拿了下去,他决定继续游说其余三名歹徒。 ===第九十六章 瓶中物(21)=== 吴端能看出王元昌的三名同伙有所动摇,王元昌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使得他情绪又抗拒起来。 他眼珠一转,要挟吴端道:“又或者,我还有另一个选择。” “比如?” “比如把你也扣下,这样我们又多了一个人质,胜算岂不是更大一点?” “好主意,”吴端立即认同,又指着人质老两口道:“那你就不需要他们了,带两个老人,路跑到一半,万一有个伤啊病的,没法弄,我一个就够了。” 王元昌似乎真的开始考虑吴端的建议。 “你说得有道理。” 吴端沉默,并没有任何期待的情绪。 这反倒让王元昌有些不爽,他突然咧嘴笑了。从一开始的轻笑,转为大笑。 等他笑够了,终于道:“当然要带上他们,他们是我的——父母啊!……啊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啊哈哈哈哈就盼着看你的表情……一个人质都没有……原本一个人质都没有,你自己送上门……啊哈哈哈哈……” 有一瞬间,吴端愣了愣。 这的确令他始料未及。 “不可能!”吴端大声道。 他仔细去看那老两口的脸。王元昌父母的照片,吴端见过,看王元昌的资料时匆匆一瞥。 吴端没有闫思弦那么好的记忆力,不能过目不忘,但也有个大概印象。 此刻可仔细一看,开始发觉确实像,只怪屋里并未开灯,刚才通过监控看不清楚,无法辨别两个老人的身份。 吴端紧张了一下,却也只是一下而已。 进到房子里来,他本就做好了与人质交换的准备,眼下的情况,也没坏到哪儿去。 吴端也笑了笑,“怪不得,之前我一直想不通,那两个记者算得上小心谨慎,竟然还是被你们发现了……” 吴端冲两位老人道:“是你们的功劳吧?我算见识到传销村的厉害了,你们假扮成受害者,藏在真正的受害者中间,自然容易打听到他们的秘密。” 两个老人并不答话。 吴端不再纠结,坚持刚才的劝降策略不变,对王元昌道:“那情况就更简单了,你父母总不会指认你绑架。 绑架情节你我都可以当它不存在。我刚刚的承诺——在你们出这个门之前——始终有效。 好好考虑一下吧,趁警方有求于你。 哦,对了,我再提醒一句,现在被捕,你们只是经济犯,但要是真把人质带出这道门,再被捕,性质就不一样了,到时候除了量刑,关押地点也不一样,跟一群重刑犯关在一起,漫长的刑期……换了谁都会后悔……” 王元昌冲吴端身后的歹徒抬了一下手,吴端立即感到有刀再次架上脖子。 “别费口舌了,准备车吧。”王元昌道:“你听话,大家都好,还能少受点罪。” 吴端慢慢拿出对讲机,冲外面道:“准备一辆面包车,加满油。” 外面答应一声,表示立即照办。 二十几分钟后,别墅门开了。 吴端第一个走了出来,他身后紧贴着王元昌。 王元昌一臂紧紧勒住吴端的脖子,另一手上的刀直指吴端颈动脉。 王元昌身后,紧跟着其余三名歹徒,他们仍是将王元昌的父母当做人质,以刀子挟持,显得自己手上有许多筹码,却不知,吴端身上的微型麦克风已经将刚刚屋里的谈话一字不落传了出去。 一出门,吴端便看向特警队长,特警队长也看着他。 仿佛有bgm响起:确认过眼神…… 下一刻,就在即将走到面包车门口时,吴端突然两手稳稳抓住王元昌拿刀的手,后背和腰突然发力,一个过肩摔,硬是将王元昌从身后摔到了身前。 咔—— 王元昌小臂脱臼,刀子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一队特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其余三名歹徒,以及两个假人质。 自此,墨城这个特大传销网络彻底被捣毁,警方抓获30余名嫌疑人,其中包括十数名从受害人转变为传销加害者的嫌疑人。 安排后续工作又是事无巨细劳神费心,待收队时,吴端才注意到,闫思弦开车赶来了。 他上了闫思弦的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疲惫地闭眼揉着太阳穴。 刚刚在众人面前时,吴端可是丝毫不见疲态。 闫思弦知道他习惯在收队时将事情在脑子里再过一遍,检查是否有不妥或者遗漏,便没出声打扰,默默开着车。 果然,过了一会儿吴端才开口道:“他们不仅传销,还杀人。” “嗯。” “得找尸体,看看他们总共杀了多少人。” 闫思弦道:“杀人已经成常态了,看来不会少。” 两人又是沉默。 待到车快要开到市局,闫思弦却突然调转了车头。 感觉到急转弯的惯性,闭目养神的吴端挣了眼,问道:“你干嘛?” “审讯的事,交给赖相衡钱允亮他们吧,你太累了,去了也帮不上忙,你现在唯一该干的,就是睡一觉。” 吴端:“闫副队?” “嗯?”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老妈子了。” “你这么想也行,前提是你付得起我这个老妈子的薪水,我可相当贵。” 吴端秒怂,“当我啥也没说。” 不一会儿,吴端又道:“不行,我不放心。” “把你送回家,我就回市局协调审讯、取证工作,有问题第一时间跟你汇报,你总能放心了吧?” 果然,闫思弦如他保证的那样,将吴端送回家后,便急匆匆赶回了市局。 不仅回去了,还是不是给吴端发消息,汇报进展,眼见工作有条不紊地逐步推进,吴端慢慢放下心来,竟抱着手机睡着了。 半个月后,预审大队通过了案件材料核实,传销案正式移交检方,破获了如此大案,经过媒体报道,墨城人民自是拍手叫好,法院方面决定公开审理此案,警方也公开退还受害人损失,刑侦一支队收获了感激涕零的受害人送来的数十面锦旗。 在案件通报会上,赵局义正言辞地表示,墨城对传销组织0容忍,欢迎群众举报,针对传销问题,市局将长期开展有奖举报,举报线索一经核实,便奖励人民币一千到一万元不等。 ===第九十七章 瓶中物(22)=== 此政策出台伊始,倒是真有群众反应问题,还真发现了另一个传销团伙。 不过,案件移交经侦科,刑侦一支队众人则得到了两天假期。 休假第一天,闫思弦知道吴端要睡个足,便没打扰,但早早就预定了他第二天的时间,说是有重要的事,让吴端务必去他家一趟。 吴端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给闫思弦去过电话后,便出门赶往闫思弦家,路上还捎了两碗豆腐脑,一袋包子。 一进门,他就对闫思弦道:“快拿碗,这家豆腐脑可好吃了,得趁热。” 闫思弦抬眼看了看窗外的艳阳高照,估摸着今儿又有三十多度,吴端这句“趁热”瞬间让他有点躁得慌,他将空调温度调低了两度,才跟吴端一块吃早饭。 味道的确不错,榨菜爽脆,包子皮薄馅大,豆腐脑入口绵软。 吴端一边吃,一边道:“早饭你也蹭上了,说吧,让我来有什么事儿。” “没事就不能喊你来玩?” 吴端一口豆腐脑几乎要喷出来,他拽了张餐巾纸擦擦嘴,十分严肃道:“你别逗我。” “我要逗你你是我儿子。” 吴端:是不是哪里不太对? 看着闫思弦人畜无害的笑,吴端一脸生无可恋,“我今儿本来要跟两个姑娘相亲的,你说有事,还很重要,我就推了。” “推了就对了,大好时光哪儿能用来相亲,再说,反正你也相不成功。” “谁说的!”吴端立马抗议,“上次就差点成功!……哎!我不跟你扯这个,你究竟什么事儿,没事我真相亲去了。” “赚钱的事儿。”闫思弦对症下药,他知道吴端买的单位集资房已经付了首付款,手头紧得厉害,天天吃单位便宜食堂,正从牙缝里省钱呢。 吴端立马递上“金主爸爸您有什么事儿尽管说”的眼神。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乐完便问道:“我有个游戏公司,你知道吧?” “嗯。” “自主开发游戏有难度,周期又长,那公司一直在亏钱,所以最近在转型,搞直播。” “你想让我直播?”吴端问道。 “我跟你一块打游戏,觉得你挺有意思,能全程靠嘴炮挺近前三甲的,不多见,我有信心把你捧红。” 吴端摇头,“公职人员不能搞副业,上头发现了要丢饭碗的。” “那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反正我也没打算让你露脸,咱们这工作,要是真一不小心被人记住长相,成网红了,还挺麻烦。 至于局里的规矩,你看看我,公司不还是开着,不在我名下了而已。 这个你暂时不用考虑,我只想说,你不妨试试,闲暇时间一边打着游戏,一边就把钱赚了,不挺好的吗?” “好是挺好,”吴端道:“可哪儿来的闲暇时间,咱们一忙起来……” 闫思弦接过他的话头道:“是啊,忙起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所以我很好奇啊,吴队,你那600小时的吃鸡游戏记录是哪儿来的,还有钻石段位…… 没工作的时候尽打游戏了吧?这么算下来,你可真是凭实力单身……相亲是不可能成功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你这种除了工作就是游戏的宇宙钢铁直男,就别想妹子了,早早赚够养老钱才是真理。” 吴端流下两行宽面条眼泪。 “你说直播的事,为什么一大早要打击我。” 闫思弦:“干不干吧,你要不干,我就去告诉貂儿和笑笑,上次她们双排吃鸡碰到的那个猥琐男就是你。你就等着形象崩塌吧,十吨水泥都竖不起来的塌。” 吴端倒不怕闫思弦瞎说,他相信对方的人品,但细想想,要是能在空闲时间打着游戏就把钱赚了,其实挺不错。 吴端就听说,帝都曾有一个办案能力超强的刑警,一度被传为警界的传奇人物,当刑警只是副业,主要收入来源是靠打游戏卖装备。 况且最近实在不堪重负,吴端是透支了信用卡、借呗等各种账号,才凑足了首付款,每月发了工资先还债,只剩下几百块饭钱,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想到最近经常跟闫思弦蹭饭,吴端深感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终于答应下来。 不过,答应下来之前,他又问了一句:“能赚多少钱啊?” 闫思弦:“大概……时薪过万?” 闫思弦故意逗他。 吴端却很认真:“干!过百就干!咱走量!” 闫思弦:您身体真好…… 吴端:你在想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闫思弦说着噔噔噔地跑到楼上书房,招呼吴端也赶紧上楼。 吴端虽然曾在闫思弦家留宿过几次,却从没进过书房,在他看来,闫思弦毕竟是个有产业的人,书房里说不定有些涉及商业机密的文件,他一个外人进去,总不大好。 如今第一次进闫思弦的书房,吴端发现自己想多了。 屋里只有两台电脑,以及一些直播设备,他特别留意,没有摄像头。 闫思弦一边打开自己的直播一边道:“你用那台新的吧,设备我都给你配齐了,以后你都可以在这儿直播。” 吴端还是第一次见闫思弦的直播间,进去一看,发现粉丝上百万,观看人数正迅猛增长。 吴端有点怂了,毕竟那么多人看着他打游戏,他便指着麦克风道:“我眼前杵着这玩意儿,影响打游戏发挥啊。” 闫思弦:“不用这个你说不了话。” 吴端:“你让我先适应一下,我先不说话行吗?等习惯了再说呗。” 闫思弦:本书里比我事儿多的人出现了,我要拿小本本记下来! 不过,闫思弦帮吴端开了直播间后,便让他随意,适应一下也好。 于是,两人的第一把双排,吴端全程没说话,只专心游戏,倒是闫思弦在搜房子捡装备的过程中,时不时问吴端一句,你要不要这个,缺不缺那个,当真是个非常好的队友。 最终两人在一处山坡顺利吃鸡。 吴端偷偷去闫思弦的直播间看了一眼,见弹幕刷满了屏。 “我没看错吧,闫公子没杀队友抢装备?” “究竟是谁?谁让闫公子让出了三级头?” “我赌1包辣条!是妹子!” “我赌2包!” “我赌10086包!” “呵呵赌辣条的好天真,上次直播他还杀妹证道,同性才是真爱!” …… 吴端:“你的粉丝脑回路还真是……呵呵……还有为什么要杀妹证道,妹子这么稀缺的生物,当然要保护起来……” 闫思弦趁吴端上卫生间,偷偷开了他的麦。 于是第二把…… 吴端:“小闫你竟然玩女号……哎我去还穿短裙,你别动别动,蹲下,我好像能看到你裙子底下…… 哎等会儿万一咱们陷入绝境,你就负责色诱敌人,搞个变声啊你倒是…… 有没有8倍镜?给我个8倍镜吧兄弟……哎呦咱俩换换嘛,你看你两眼5.0的视力,技术又好,职业选手都干不过你,你还用什么倍镜,倍镜给你就相当于作弊啊,游戏bug!你就应该盲打…… 就问你这波马屁爽不爽?8倍镜是不是心甘情愿给我的?…… 等会儿你就这么跟敌人聊,我都给你做示范了,哎我去你别不说话啊,好好练练,来来来你跟我学……” 闫思弦的直播间弹幕: “我觉得今天这个闫公子是假的……” “闫公子也有认怂的时候!话痨哥威武!” “话痨小哥哥很可爱啊……” “万年高冷闫帮他直播间打广告了!果然有py交易!” 吴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打了大半天游戏,收获粉丝近十万,收入……闫思弦偷偷送了他几个最贵的礼物,在闫思弦带动下,粉丝们慷慨解囊,吴端第一天直播,收入竟真的突破了5000。 结束游戏,饥肠辘辘的两人吃午饭时,吴端道:“你那么多粉丝哪儿来的?” “攒的啊,爸爸可是技术流。” “不是拿首富的名头换的?” 闫思弦白他一眼,“第一,我家已经不是省首富了,第二,即便是,省首富算什么,也换不来粉丝啊。 有些事情,原本能带来快乐,太过功利,反而成负担,不好。” 吴端点头傻乐,有钱他就高兴,他本没指望闫思弦能理解市井小民的快乐,闫思弦却看着他认真评价道:“挺好。” 两天的假期少有地没被突发状况打断。 不过,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吴端便接到了一个乍一看诡异气息满满的案件: 墨城附近,有人盗墓! ===第一章 盗墓吹灯(1)=== 吴端第一次接触盗墓这个行业,是在他很小的时候。 村里一个走南闯北的叔叔,过年时跟吴父一起喝酒,那个年代人们精神相对匮乏,除了看电视,吹牛是大人们的主要娱乐方式。 叔叔不仅吹牛,还拿出了一样东西,给大家开开眼。 叔叔说,它叫玉枕,枕头的枕。 吴端只远远看了一眼,那是个玉石雕出来的小孩儿,绿油油的,跪姿,上身前倾呈水平,像是在给人叩头请安。 小孩儿的后背呈微微凹陷的弧形,的确是枕头的形状。 吴端当时并不知道那是陪葬品,给死人枕的,一度十分费解,谁会枕那东西啊,不嫌硌得慌吗? 叔叔还劝吴父将那玉枕买下来,说是以后准能卖个大价钱。吴父胆小,听说玉枕是盗墓带出来的,哪儿敢经手,再说家里财政大权也不在他手上,便婉拒了对方的劝说。 后来,那个展示过玉枕的叔叔在一次离村后就再也没回来,关于他,村里有不少传言,有说因为分赃不均,他被盗墓的同伙害死了,有说被警察抓住判刑了,还有的说他成了盗墓头子,非常有钱,再也不回来了。 这是吴端对于盗墓和盗墓者的第一印象,他尤记得那叔叔端着酒杯,满口吐沫星子地吹嘘玉枕的价值,充满了烟火气,有点神秘,却并不可怕。 吴端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开始看桌上的案宗,一边看一边对同样关注案情的闫思弦转述道:“临关镇派出所上报到南城分局,因为可能涉及盗墓——墨城还从未出过盗墓案——所以,分局就报到咱们市局了。 报案的是临关镇下辖的童村,今天一大早,村里看林人养的狗跑到一户跟看林人关系要好的人家,狂吠不止。 等人出来了,狗就咬着人的鞋,示意人跟着它走。 那户人家的男主人觉得蹊跷,就跟着狗出门了,眼看要进山,他又叫了两个年轻后生,带着镰刀跟上……” 闫思弦问道:“现在不是都农业自动化了吗?怎么还用镰刀?” “童村情况有点特殊,因为附近的山里还出一种中药材,所以除了种地,童村村民还以采药为副业,每年仅从药材销售这块,每户就能多出几千块收入,赶上价钱好的时候,比种地还赚钱。 当然了,村民也很爱护山里的生态环境,采药沿用最古老的手工方法,镰刀是村民进山必备的工具,割野草开路啊什么的,都用得上。而且,再过几天就要进入三伏了,夏季伏天正是采药的时候,大概家家户户都在提前准备吧。” 闫思弦有点诧异,“童村的情况,你挺了解啊。” “墨城下辖的所有乡镇、村子,我都了解。” 吴端是下过工夫的,有现成的人肉百科,闫思弦乐得轻松。 吴端继续道:“三人跟着狗进山,走了一天多,半夜的时候在深山里发现了守林人的尸体,他身边还守着一条狗,两条狗都是守林人养的,据说很通人性,狗应该是在主人受伤后,决定分工合作,一个留下保护主人,一个回村求援,可惜主人还是死了。” “人是怎么死的?” “腹部中了数刀,初步判断是失血性休克死亡,手臂上留下了挣扎抵抗伤。不过因为尸体在山里,运出来费了不少工夫,所以还没有进行尸检。” “那这个人的死又是怎么跟盗墓联系起来的?”闫思弦问道。 “因为村里进了一队人,大包小包的,还在几户村民家借宿——说是借宿,其实也给了些钱。 据被借宿的村民反映,感觉那些人像是盗墓的。 具体的案宗上没写,只说这队人让村民帮着介绍向导,村民说对山上最熟悉的,就数守林人了,就叫来了守林人。 守林人一听说那些游客要深入群山腹地——采药的村民都不敢去的地方——心里就犯怵,不想去,不过对方给了很高的价钱。 据在场的村民描述,应该是直接拍出了三四万现金,还说这只是定金,等出来了还有钱,守林人就动心了。 之后就是进山,据村民回忆,他们是4天前,也就是7月10号进山的,看路程,刚走了一天多一点,守林人便遇害,疑似盗墓者的游客不知所踪。” 两人一同看完案宗,闫思弦道:“仅凭这些就断定外来者是去盗墓的,太草率了吧。” 吴端:“所以要去实地看看,跟知情的村民聊聊,一起?” 闫思弦点头,“一起。” 天很热,阳光刺眼,吴端开车,偏偏今早出门忘了戴墨镜,不得不眯起眼睛来,闫思弦便随手从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翻出一副墨镜来,“你先戴这个吧。” 吴端欢喜地接过,戴上。 闫思弦偏过头看了他一眼,“送你吧,它更适合你。” 趁等红绿灯时,吴端照了照遮阳板上的镜子。 那是个四四方方经典款的男士墨镜,他刷新闻时,似乎见过某个最近很火的流量小生戴过形状差不多的墨镜,不知是不是同款。 无论是不是同款,闫思弦的东西想来都贵得要死,吴端婉拒,闫思弦也不强给。 闫思弦问道:“你读过易经之类涉及风水玄学的书吗?” 吴端:“《盗墓笔记》算吗?我刷了好几遍呢。” 闫思弦:“……” 吴端:“还有《鬼吹灯》,几部我都看过。” 闫思弦:“滚!” 闫思弦发现了吴端的新属性:他是个盗墓小说迷。 然并卵。 吴端问道:“那你看过《易经》吗?” “看过,没看懂。” 吴端惊讶道:“还有你看不懂的书?” “有些事要靠天赋的,我自认为在这一块不开窍。”他继续正题道:“如果真是盗墓的,那帮人往大山里一钻,光铺人力,肯定找不到。” “那你有什么想法?” “找个懂行的人来,要是我们也能找到山里的墓穴,说不定能在那些人的目的地截住他们。” 吴端沉思片刻道:“关于盗墓,我倒知道几桩大案,抓获的罪犯里肯定有些懂行的,只不过那几桩案子都不在咱们省,要找人来得一层层向上打报告,手续麻烦得很,等人来了,嫌犯早跑了。” “本省就没发生过盗墓案吗?”闫思弦问道。 “有也都是些小打小闹,就是听说哪儿有古坟去挖一挖,根本不需要多么高深的玄学造诣。” 闫思弦点点头,不再说话,一路都在低头摆弄手机,也不知跟谁聊着什么。 ===第二章 盗墓吹灯(2)=== 车行驶了近3个小时,终于到了童村。 童村是墨城下辖最偏远的村子,依山傍水,景色宜人。 虽然距离城市远了些,却并不贫瘠,村里有公路,几乎家家都是二三层的小楼。 车一进村,闫思弦便给正在童村办案的南城分局刑警队长去了电话。 很快就有一辆警车从村里开出来,帮两人引路。 到了一户村民家,南城分局刑警队长迎了出来。 那是个年近五十的老刑警,资历远在吴端闫思弦之上,以前吴端实习时没少受他照顾,哪儿敢让他出来迎,赶忙快步上前。 打完招呼,吴端给郑队长介绍道:“这是闫思弦,我们副支队长。” 又给闫思弦介绍道:“郑队,我前辈。” 几句寒暄后,很快进入正题,闫思弦提问道:“认定盗墓有什么依据吗?” 郑队引着两人进屋,屋里有一对中年夫妻,郑队对那对夫妻道:“麻烦你们再讲一遍吧。” 中年男人点点头,讲述道:“那一队可有不少人,其中六个住在我家,还有些人住我们隔壁的两家,他们挺大方的,一天就给我们一家一千块,只要让他们吃好,顿顿有野味就行。 其实那些人一天只在我们家吃一顿饭,他们一大早起来就出门进山了,晚上才回来,就晚上一顿饭。 不过,每次吃饭,他们都要我们两口子作陪,跟我们打听一些当地的事儿,什么历史啊,传说啊之类的。 我就摘着小时候从老人那儿听到的事儿讲呗。有一件事他们特别感兴趣。 就是建国前的几年,按说那会儿抗日战争早就结束了,小日本已经投降了,早就撤了,可不知怎么的,有一天山里突然跑出来一队日本兵,二十几个人。 他们穿着日本军服,手里还拿着刺刀,叽里呱啦地说日语,还要杀村里的老百姓,被民兵缴了械关进牛棚里。 这事市里很重视,专门派了懂日语的翻译来审讯,怕他们是日本间谍。 这一审,可就奇了,那二十多个日本人只当他们还没战败,还跟审讯官儿耀武扬威,说打日本帝国如何如何厉害,我们中国人——他们嘴里说的是支那人——如何如何猪狗不如。 负责看守他们的民兵气得不行,当场就掏出枪来,要杀这些日本兵,还是被审讯官给拦住了。 后来继续审,才发现事情怪得很。 那些日本兵好像穿越了似的,他们进山的时候是好几年前,当时日本还没有战败,据他们讲,只是进山呆了半个多月,最多不超过一个月,不知道为什么出来就是几年以后了。 那些日本兵不相信日本已经战败,又哭又闹,问他们进山干嘛去了,他们也不说,审讯没法继续。 审不出个结果,上面大概是觉得这些日本兵带了什么特殊任务进山的——我听说,当年日本侵略咱们的时候,没少搞小动作,勘探了不少地方,找金矿什么的。 可能上面觉得这些日本兵就是带着这种任务进山的吧,就把人带走了,还派下来一队搞地质的专家进山。 可是啊,后来出事了,那队人没能出来。” 中年人摊了摊手,示意自己已经讲完了。 吴端道:“你接待的那些游客,就是对这件事特别感兴趣?” “是啊,问东问西的,不过我给他们讲的,也都是些传言,我哪儿回答得上来他们的问题。” “他们都问了些什么?” “嗯……我想想,比如日本兵是不是夏天从山里出来的?他们出来的时候,身上有没有带什么东西?村民进山采药有没有碰上什么怪事?……对了!还有一件事他们也挺感兴趣!” “什么?” “一个传说,这个就纯粹是传说了。” 吴端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传说古代的时候,我们这儿有过一个小国,国家的皇位传女不传男。” “传女不传男?那也就是说,这个国家只有女皇帝?” “嗯嗯,据说最后一任女皇帝是个暴君,天天求长生之术——古代皇帝嘛,都好这个吧——后来真有一个能人,帮她找到了长生的法子。 据说这法子就是在我们这儿的山里找到的,具体是什么法子,为什么在我们这山里找,我就不知道了,总之女皇帝用了那个法子以后,就成了神仙,神仙可不就是长生不老。 其实吧,我以前一直以为这传说是现代人编的——为了让我们这儿的中药材好卖呗,编个长生的传说,好像吃了我们这儿的中药就能包治百病长似的。 我都不信的事儿,没想到那些人却特别感兴趣,问了很多问题,可惜我都答不上来。 哦,对了,他们还专门去跟村里的老人打听呢,不信你们去问。” 男人似乎没什么可讲的了,便总结道:“反正,在我家住的那几天,他们没少跟我打听村里的传说。” 吴端又追问道:“那您注意过那些人的行李吗?他们都带了些什么您有没有看到?” “那可不知道。”男人道:“他们的行李都包得严严实实的,我们盯着人家东西看也——忒没出息了,对吧?不好那样吧……” 男人想了想又道:“不过他们行李特别多。” “特别多?” “那些人进村的时候,本来就人人都有随身的行李——就是那种特大号的登山背包,几乎人手一个。 等他们进山的那天一大早,又来了一辆面包车,送来了一车行李——也都是打包好的背包,看不见里面装的什么。 反正吧,那些人进山的时候大包小包,还让我老婆帮忙烤了几十个大饼,另外两家他们住过的人家也帮着准备了不少干粮腊肉什么的,看那样子,好像要去山里住个把月。” “你对那些人的长相还有印象吗?尤其是领头的。” 郑队接过话头道:“画像已经出来了。” 说着,他将一张画像递给吴端,吴端和闫思弦低头一看。 是个中年男人,留两撇小胡子,眼睛细长,那双眼睛给人一种贼溜溜的感觉,让人看了觉得不太舒服。 吴端继续问道:“除了长相,那些人还有什么特点吗?你仔细想想,比如……呃……口音?” 这倒提醒了接受询问的村民,他道:“全是南方口音……不对,还一个女的,那女的虽然不是领头的,但能看出来,她是领头的跟前的红人,她好像连中国话都说得不利索,老是说外语。” “她是个中国人?” “应该是吧,跟咱们长的一样啊,黑眼睛,黑头发。” ===第三章 盗墓吹灯(3)=== 村民想了想,又不太敢确定,只道:“那女的不住我家,就有两次听她说过话,具体的情况我不太清楚,要不你们到另外两家再问问。” “行。”吴端倒是理解村民不咸不淡的态度。 镇派出所的人来,他们要讲述一遍事情经过,南城分局的人来,又是一遍,现在闫思弦和吴端来了,这至少是村民第三次讲述事情进过,又配合警方画像,细致地描述嫌疑人长相,的确麻烦人家了。 于是出了门,吴端便问郑队道:“之前您这边询问村民,有录音吧?” “有的,”郑队道:“都在我手机里,现在就发你。” “行,多谢。”吴端继续问道:“村民说有一辆面包车,来给那队游客送过东西,查车了吗?” “正在查,已经调了交通监控,不过……你也知道童村这地方,在咱们市管辖范围边上,跟周边其它两个城市距离也不算远,村里监控坏了,啥都没拍到。 弄不清那面包车是从哪个城市开过来的,图侦工作量很大,一时半会儿可能查不出来。” 郑队一边给吴端发送录音,一边问道:“你们住哪儿?镇上还是村委会?” 吴端想了想道:“村委会吧。” 许多村子没有招待所,警察下来办案,便暂住村委会,大家挤一挤凑合能睡觉就行,也正因此,刑警这行女性很少,有也大多是文职,倒不是性别歧视,出门办案的确不方便。 郑队将两人带到了村委会,并道:“那晚上我就带着分局的同志们去镇上招待所住了,免得挤在一起大家都休息不好。” “你们先回吧,”吴端道:“这案子暂时不需要铺那么多人力,先得想办法查明游客的身份,回墨城吧,跟周边城市也打个招呼,查一查登山户外用品店,看最近有没有比较大宗的买卖,这么一大群人,如果是在周边城市买的装备,肯定能查出来。 还有南方口音,请求南方几省支援的事交给我,我把画像发过去,从警方已知的古玩销赃渠道、已经入狱的盗墓贼入手,看能不能找到认识嫌疑人的人来。” “行,那我这就回去,用不用给你留几个帮手?” 这次,不等吴端开口,闫思弦先道:“谢谢您,不用了。” 吴端不明白闫思弦的意思,却也并没反驳。 中午吃饭。 “打听当地传说……重装进山……假借游客名义……命案……还有,疑似华侨……是盗墓了吧?”闫思弦拿着筷子叨念。 见吴端不接话,他继续道:“我托人请了位大师,据说懂寻龙点穴的大风水……你也知道,商人大多迷信,我家虽然不信,但是有合作关系的人里,有一个就特别相信鬼神之说,公司搬迁还要特意请大师布置新办公室格局什么的,每年花在这上面的钱不计其数……” 吴端拿手肘碰了碰闫思弦,“哎,再不吃饭就凉了。” 饭是从一户村民家买的,两碗米饭,韭苔炒鸡蛋,还有几条干炸鱼,鱼炸得金黄,香酥得紧。 饭菜均装在大搪瓷碗里,老乡实在,装到冒尖才让吴端端走,还说不够了让吴端再来添。 吴端几口就啃光了一条鱼,颇有种“化悲愤为饭量”的意思。 他的确郁闷,给赵局打报告,请赵局帮忙找找建国前保留下来的案宗,看是不是真有日本兵穿越的怪事,赵局的回答模棱两可,跟他打太极。 “这种事不好办,时隔那么久,当年的案宗管理又不完善……再说了,即便真有这种科学解答不了的事,也不归咱们公安管,恐怕早就成什么绝密档案了……我这个级别,肯定查不到,你就不要想了…… 事情既然玄乎,我看你们就适可而止,就是一桩人命案,别把它搞复杂了……” 吴端想辩解两句,赵局又道:“案子能结就结,实在抓不到凶手,就让分局按悬案处理,你们尽快回来。” 赵局的话不容商量,说完便自顾自挂了电话,这让吴端非常不爽。 闫思弦也开始吃饭,看到吴端的吃相,不禁皱眉道:“你慢点嘿,吃鱼呢,等会你再让鱼刺卡着,来个送医不及气绝身亡什么的,我今年的笑点就全包给你。” 吴端依旧愤愤不平,干脆将鱼往闫思弦那边推推,表示不吃了。 闫思弦便问道:“哎你说,以前有过类似的案件吗?就是……涉及风水玄学,有点玄乎的……” 吴端想了想,点头,“其实有的。” 闫思弦挑挑眉,脑袋向前凑了凑。 见他有兴趣,吴端便讲道:“我实习的时候听一个老警察讲的,至于那老警察,他是听他战友讲的——他和战友同一批从部队复员,当年部队复员给安排工作,他老家在墨城,就分进了墨城的派出所。 他的战友情况差不多,也分配到了家乡的派出所。 据他战友说,他从警的地方,接连死了七个姓蔡的男孩。” “姓蔡?” “对,这个姓算少见吧?但就是接连死了七个,一天一个,其中一个正好死在那战友工作的派出所辖区,他就出警去勘察。 死者是个4、5岁的小孩,死因是机械性窒息。 早些年手机没普及,路边有很多简易的电话亭,为了保证电话耐用,连接听筒和电话机身的那节电话线,外面都包着一层金属软管,很结实,成年人都拽不断,孩子就是在街边的电话亭,被那样的电话线勒颈致死的。 电话听筒就松松挂在上面,孩子垂直趴在电话线上,脖子承重被勒死。 难以想象,毕竟线没在孩子颈部缠绕,电话也没有固定,孩子只要挣扎,角度稍有变化,听筒很容易就会掉下来。可孩子偏偏就被勒死了。 而且,孩子家是开商店的,沿街的那种小杂货店,电话亭就在店门口,距离他家的店连20米都不到,孩子的家长,还有周围的其他店主,都能看到那个电话亭。 周围目击者的描述几乎都是,前一刻还看见孩子在电话亭附近玩,后一刻再一看,就已经吊在电话线上了,也没有任何可疑的或者在电话亭处停留过的行人。 当年还没有天网系统,只能凭借目击者的描述,查无可查,好像孩子是自己把自己吊死的。 这只是七个案子其中之一,其余六个蔡姓男孩虽然死法各异,但也死得很蹊跷,总结下来就是:孩子是以一种任谁都想不到的意外方式死亡的,而且,没有嫌疑人。” 吴端顿了一下道:“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奇特的案子。” “那这案子后来怎么样了?凶手抓住了吗?”闫思弦的头又向前凑了凑,相当好奇。 ===第四章 盗墓吹灯(4)=== “没,一直都是悬案。 据传言当地警局低调请过民间的道士,是正儿八经懂得玄学的道士,还是个什么派的传人来着,道士说七个孩子的生辰八字,还有他们死的时辰,都是有讲究的,全部都姓蔡,也是源自某种讲究。 大致就是有人在炼小鬼,取了七个孩子魂魄,让他们永不超生什么的,听起来邪门得很。反正最终案子不了了之,而且案宗还被上面封起来,成了绝密内容。” “真的假的?” “我想办法查过那个案宗——我好奇嘛,这么难的悬案——没查到。 想来是真有这个案子,也真成了绝密,我觉得那老刑警没必要诓骗我。” “养小鬼,你信吗?”闫思弦问道。 吴端未置可否,想了想,答道:“信不信的并不重要,我只知道人不能干坏事,不管搞什么邪门歪道,只要犯了法,害了人,该抓就抓该判就判,这才是我们警察的天道。 抓不到犯人那是本事不到家,我认了,可要是没试试就先被吓住了,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至于一些科学暂时解释不了的东西,我怀有最起码的敬畏,不去主动招惹它,它要是来招惹我,那就很不好意思了,我只能社会主意核心价值观给它走一波,让它感受一下心灵的净化灵魂的涤荡……” 闫思弦:你厉害,你说什么都对…… 跟闫思弦聊了一会儿,吴端心中郁闷有所纾解,又拿了一条鱼猛啃,一边啃一边道:“对了,你为什么不让郑队的人留下帮忙?” “一来就像你说的,现在还不是铺人力的时候。二来……”闫思弦压低了声音,“我真请了个大师,这种事——你知道的,跟迷信沾边——还是暂时保密得好,咱俩都小心点,万一真有人给咱们扣上鼓吹迷信的帽子,长一身嘴都说不清。 我都专门跟大师说了,让他不要表明身份,有警察问起来,只说是主动协助咱们破案的热心村民。” 吴端笑道:“你还有害怕的时候?” “我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怕给你造成负面影响嘛。” 吴端咂舌,“那大师什么时候来?” “大师在帝都,已经坐动车到墨城,我叫人去接了,接了人直接送村里来,估摸着……”闫思弦看了下表,“下午应该就能到吧。” 吴端张了张口,犹豫片刻,终于把憋着的问题问了出来,“那啥……大师是怎么收费的?” 末了,吴端又补充道:“请大师这种事,市局肯定不批,开销走不了公账,他要是真能帮上忙,你看能不能让他便宜点,我把最近直播赚的钱都给他,再从一支队的经费里抠点出来,差不多能有万把块钱……” “行,反正他说意思意思就行,到时候你就跟他意思意思。” 将该商定的事说得七七八八,两人的午饭也解决了,吴端正要起身去院子里的水槽处刷碗,村支书来了。 人一来,先抢下吴端手里的碗,将他按在凳子上,并连连道:“吃饭你们不用管,不用管……我让我媳妇顿顿帮你们送过来……就多你们两张嘴,多大点事……” 之后又道:“刚知道市局的老总来,早上下地去了,也没人去家通知我一声,你看这事儿弄得……” 吴端赶紧表示他们是来办案的,生活上不用刻意关照,又赶紧进入正题,跟村支书打听道:“死者是什么情况啊?” “哦,梁涛啊,他是我们村看林子的,上头不是有指标吗,但凡挨着山林的村子,都摊派有看林护林的任务,还有一个护林的名额,有工资的,我们村的护林人就选了梁涛,因为他对山里最熟悉。 以前梁涛的爷爷还在世的时候,是我们村最后一个猎户,梁涛跟他爷爷学了不少本事……那一家子才是真的靠山吃山呢,饥荒年代就他们家能打到肉吃……” 见村支书跑偏了,吴端赶紧问道:“我看村民反应,梁涛当了护林人以后,都是自己住在山里?” “是啊,那一家子有点怪,喜静,再说他们家三代单传,他也没个兄弟姐妹什么的,父母也死得早,梁涛基本上是爷爷带大的……”村支书感慨道:“可怜啊,就剩他一根独苗苗,还死怎么惨。” 吴端便又问道:“那梁涛在村里有没有仇家什么的?” 村支书连连摇头,“不可能,他怎么会有仇家?都见不到他人哪儿来的仇家?” 仿佛吴端问了一个非常可笑的问题。 吴端却道:“有些矛盾十分隐秘,虽然梁涛是在和一群外来者一同进山后遇害的,可还是存有疑点,比如,既然花重金请梁涛做向导,说明这些人并不熟悉山路,没理由刚一进山才走了一天就杀人,杀了向导,且不说后面的路怎么办,光是要从林子里走出来,就不容易吧?” 村支书讪讪道:“反正,据我了解梁涛在村里没仇家,不信你们可以随便查。” “我们会查的。”吴端道。 似乎是有些话不投机,又聊了没几句,村支书就以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为理由离开了。 他一走,吴端便对闫思弦道:“看来真有必要查查。” 闫思弦点头,一直在用手机跟人交谈,看来还在忙请大师的事儿。 吴端看看窗外大热的天,“咱们分工行动吧,你留这儿听南城分局的询问录音,我去走访,摸一摸梁涛的人际关系。” 闫思弦正不想顶着太阳到处跑,便答应下来。 可惜,直到那大师被闫思弦的女助理送来,两人的工作都毫无收获。 倒是市局方面的调查取得了突破性进展: 画像里眼睛细长的男人,那个游客中的领头人,身份确定了! “错不了!就是个盗墓的!而且,是道上挺有名的盗墓贼!”电话那头的赖相衡道:“吴队,我按你的要求,把那张画像传给各地监狱,让已经入狱的盗墓贼帮忙看看,没想到嘿,立马就有结果了……” ===第五章 盗墓吹灯(5)=== 一听说“道上挺有名的盗墓贼”,吴端眼前瞬间浮现出一大堆盗墓小说里的枭雄形象,什么三叔啊陈皮啊。 他摇摇头,将那些假想赶出脑海,并强制自己想象画像上那个眼睛细长的中年男人。 吴端道:“具体说说吧,什么情况。” “陈清焰,水字旁的清,火字旁的焰,所以道上外号’陈水火’。 陈水火祖上就是干盗墓的,在长沙一带很有名。 当时咱们国家的国情是:文革之后整个考古学界存在巨大断层,青黄不接。 所以国家出台政策,诏安了一批有心过安稳日子的盗墓贼,编入国家考古队伍,陈水火的爷爷,就在其中。 他爷爷外号’气死鬼’,意思是他比鬼还厉害,进了墓,鬼都得敬他几分,跟他打商量。 因为能力强,被国家收编后,气死鬼还成了考古队伍里的领队。 不过,他贼心不死,一次挖掘新疆境内的一个大墓,据说墓里有好多好东西,光是古金锭,就有足足两坛子。 气死鬼其实早就在打国家的主意,他早就纠集了一批人,跟在国家考古队后边,一路尾随。 下了墓,他利用墓中的机关,害得队伍里的人死得七七八八,这时候他的人突然从后面杀出来,解决了国家考古队里的其他成员。 之后的事,你能想到了吧?吴队。 这帮人拿了墓里的好东西,逃走了。 气死鬼隐姓埋名,据说是逃到国外去了。 一开始,国家以为整个考古队都遭遇了意外,全军覆没,虽然也怀疑过气死鬼,可毕竟没有证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再加上那几年国内又有饥荒等动荡,顾不了那么多,没追究。 直到数年后,气死鬼回国,干起了老本行,一次销赃的时候不慎被买家出卖,这才落网。 正好赶上严打,挖坟掘墓的事要判死刑的,气死鬼倒也有死的觉悟——反正干他们这行,大多不得善终——就把当年害死考古队一队人马的事儿一并招了,那些考古队员的死,这才大白天下……” 吴端虽然看不到,但不难想象,电话那头赖相衡肯定讲得眉飞色舞。 这家伙就该去说相声。 吴端追问了几个问题,心里便有了数。 赖相衡讲的故事,在真正有帮有派的盗墓核心圈子里,流传甚广,不过要是走公安的途径,想要查一查政府方面的记录,那是不可能的。 这故事能流传下来,且一个行业的人都认可,吴端选择姑且相信,但他也并不全信,他认为跟任何传言一样,其中一定有夸大的成分。 眼下能确定的事: 童村这帮突然出现的“游客”,是盗墓贼无疑了,他们有一个家学深厚的领头人——陈清焰。这趟重装进山,准是盗墓没跑了,只是不知山里究竟有什么,值得陈清焰搞这么大阵仗。 吴端问道:“能查到陈清焰的窝点吗?” 赖相衡:“难,这家伙狡猾得很,天天挪窝,监狱里的消息恐怕已经过时了,不过……如果吴队需要,我就出趟差,去他的老家长沙查查。” 吴端犹豫片刻,“再等等吧。” “行,”赖相衡又问道:“需要我们过去帮忙吗?” “暂时不用,你们……”吴端想了下,又改口道:“这次行动,赵局并不支持,可能没法获得特警方面的支持。” 电话那头赖相衡一愣:“进深山老林,没有特警支援?” “可能。” 赖相衡立即道:“那我带咱们一支队的人过去,至少咱们人数上得跟盗墓团伙差不多吧,那帮刀口上赚钱,人少了震慑不住,太危险。” 两人又商量几句便挂了电话,因为车来了,吴端和闫思弦在村口接到了传说中的大师。 在吴端的想象中,所谓大师,自然年纪越老越好,怎么着也要胡子头发飘飘,看起来仙风道骨。 出乎他的预料,这位大师很年轻,而且看起来非常的……职业化。 第一眼看到他,吴端甚至觉得他是个会计、医生,或者程序员,是那种典型的理工科男。 他戴着眼睛,整个人有些萎靡,脸色发白——分不清是他本来就白得过分,还是一路颠簸晕车了导致脸色不好。 一下车,年轻人先擦了擦额头上的薄汗。 看到吴端和闫思弦,露出一个笑容。 “我叫文佳。”他自我介绍道。 吴端只觉得这人声音非常好听,仿佛泉水叮咚,乍然一听,醍醐灌顶浑身舒泰。 难道……这大师真有些奇特的本事?吴端心中惊疑不定——等案子结束后,吴端才知道,大概自己有一种叫做“音控”的属性。 跟大师握完了手,吴端才意识到,大师好像起了个女孩的名字,不过跟他柔柔弱弱的样貌倒也相配。 闫思弦也跟文佳握了手,并道:“麻烦您跑这一趟,文佳大师,您是休息,还是先看看?” “大师不敢当,叫我文佳就行,不是说挺急的吗?那就不耽搁时间了,麻烦您跟我说说状况吧。” 闫思弦便将如何发生命案,如何发现陈清焰为首的盗墓团伙简要说明。 文佳皱起眉头道:“那算起来,即便现在就出发进山,对方也已经领先我们5天了。” “是啊,”闫思弦诚恳道:“要不是事情紧急,我怎么也该上门请您,不该像今天这样让您自己过来。” 文佳摆手,“不必在意那些虚礼,能制止挖坟盗墓,对我也是一桩功德,我自然要尽力。 来的路上我查了童村这一带的历史,还向一些见多识广的道友打探,发觉这群山中的确有些门道,但那不过道听途说,具体情况还要进山看了才能知道。” “那您的意思,现在就进山?”闫思弦问道。 “二位有顾虑?”文佳问道。 见文佳大师如此实在,一点架子没有,来了便要干活,两人不忍隐瞒实情,吴端道:“已经出了一桩命案——给那帮盗墓贼带路的向导死了,这您知道吧? 虽然不能百分之百确定,但那向导大概率是盗墓贼杀死的。 这次行动,我们很可能后援不足,您跟我们进山,且不说林子里本身就有种种危险,要是碰上盗墓贼,恐怕是一场硬仗……” 文佳却是一笑,“我的命数,心里有数,我看两位也是有福之人,想来这趟即便有难,也必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 吴端有些无语,但还是接了一句:“借您吉言。” “磨刀不误砍柴工,等一支队的人来了,咱们修整一晚,明天一早进山,正好我这儿叫人弄些装备来,再看看能不能请个野外生存的专家,”闫思弦看了下三人的日常穿着,“深山老林的,这么进去等于送命啊。” ===第六章 盗墓吹灯(6)=== 吴端自认为体力优于常人,毕竟读了四年警校,警校毕业后,各项体能训练他也从没落下过。 直到进山一天后,他深深体会到自己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 众人需要面对的第一个敌人是热。 秘密的树冠将大山完完全全笼罩住,即便正午十分,眼前也是一片黑暗,只有斑驳的树影,在树下穿梭的一队人马如同置身蒸笼之中。 北方的树林与南方的雨林不同,本没有那么潮湿,可在出了几身汗,衣服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后,这些北方汉子们也觉得十分难熬。 一开始,大家还有说有笑,觉得十分新鲜,甚至有人说“一边办案一边郊游,这样的美差哪儿找去……” “可不是,这地方空气多好,咱们成天在城市里,哪儿有机会到这老林子里……” “心旷神怡,心旷神怡啊……” …… 走山路与平常走路自是不同,脚下是厚厚一层落叶,每迈出一步,落脚时都要先以虚步稍微试探,确定没有石块、毒虫、毒蛇之类的异物,这才下实步。 遇上草深的地方,还要抬高步子提起小心。 腿部肌肉始终的紧绷的,很快疲劳便袭来,小腿和脚踝、脚掌都是酸的,大家陆续噤声,专心赶路,只有赖相衡这个非职业相声演员还能说两句趣话,吴端则开启捧哏模式应承着。 后来,当每个人的腿都像灌了铅似的沉重,赖相衡也不说话了,只有裤腿、衣服在植物上摩挲的声音,以及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喘息。 吴端凑到闫思弦跟前,指着队伍最前的一人,低声问道:“你从哪儿找来的野外生存专家?” 他所指的,是个老外,个子高高,一头卷曲的金发。 “夏洛克啊,我不是说了吗,在国外上学的时候结识的朋友,是个中国文化迷。 你可以理解为,他是被我用一顿火锅收买的。” “火锅?” 闫思弦想起了从前的趣事,勾起嘴角笑笑,“这老外实在得很,跟我认识半年了,我带他去火锅店——是咱们中国人在国外开的火锅店——吃了一顿。 吃得他热泪盈眶,拉着我的手一个劲儿问我之前是不是没拿他当成朋友,不然这么好吃的东西,为什么半年了才带他吃。” 吴端噗嗤一声,笑得肩膀一个劲儿发着抖。 闫思弦提醒道:“留着回去再笑吧,小心岔气。” 吴端深以为然,深呼吸几下,止住了笑。 闫思弦继续道:“夏洛克是我短时间内能找来的最懂得野外生存的人了,他曾经在英国最牛的特种部队服役,还在某项国际知名的野外生存训练里取得过不错的成绩,能找他来,也是赶巧了,他正好来中国旅游,这家伙每年都要来中国好几趟……” 队伍中有人建议道:“咱们找个有水源的地方,稍微洗一洗,休息一下吧。” 在队伍最前方的吴端便应承下来,可是直走到天快黑了,也没发现河流小溪等水源。 大家进山时,匆匆在村里小卖部买了机箱矿泉水,每人分了几瓶,喝完瓶子都没敢扔,就是为了后续装水用。 天太热,出汗太多,吴端分得的5瓶矿泉水已经喝了4瓶,这还是在夏洛克反复提醒大家节约喝水小口喝水的情况下,若是没有提醒,吴端怀疑自己半天就能把水喝光。 如此,众人迎来了进山后的第一个抉择:继续走,还是回去? 回去自然保险些,但如此反复折腾,前功尽弃,盗墓团伙干脆也别追了。 不回,可以预见,明天众人就要面临缺水的情况,在如此闷热的天气里,缺水有多致命,自是不必多说。 天黑时分,众刑警们有的搭帐篷,有的生火做饭。 队伍气氛沉闷,远没有刚进林子那会儿的欢欣活跃。 吴端,闫思弦,文佳大师围坐在一只风灯前,打算商量一下对策。 夏洛克指导大家搭帐篷、拾柴生火,忙前忙后,活力十足。 夏洛克有一双碧绿碧绿的眼睛,眼窝深邃,显得整个人有种忧郁的气质,实际上却很好相处,有问必答。 他尤其能跟文佳大师聊得来,在文佳大师送了他一个小号的罗盘后,瞬间化身迷弟,追在文佳大师身边问这问那,吴端甚至看到,有一次夏洛克蹲下身来,示意他可以背着文佳走,被大师婉拒了。 吴端曾在赶路时偷偷问文佳:“大师,您还会英语?” 文佳微笑摇头,“不会啊,全靠比划。我与他有缘,心有灵犀。” 大概是因为这老外跟福尔摩斯同名,加上闫思弦讲述的趣事,吴端对夏洛克印象非常不错。 此时,众人刚一坐下,吴端只觉得浑身像是要散架一般,尤其两条腿,仿佛就要不听使唤了,便使劲儿捶着腿。 闫思弦也好不到哪儿去,不仅捶腿,还反反复复涂抹着驱蚊液,深山老林里的蚊子和城市中不同,叮一下说不定会出人命。 闫思弦本就招蚊子,防蚊工作自然不敢松懈,吴端接过他手里的驱蚊液,刚想帮他往后脖子处抹抹,夏洛克来了。 老外情绪有些激动,冲着吴端伸手,语速很快地说着什么。 吴端听懂了“notebook”,便把自己的笔记本递给他。 夏洛克接过笔记本,翻开最后一页——最后一页是一张圆珠笔画出来的简易地图。 今天行进和找水源的过程中,地图已经被反复查看过,此时夏洛克见了地图,情绪更加激动。 对闫思弦叽里咕噜地说完一大串英语,他又用生涩的汉语对吴端道:“骗人,骗人的。” 意思是那地图上的信息有假。 吴端自然也发觉了不对劲儿。 地图是进山前吴端找村支书画的,上面画了村民进山常走的路,还标明了三处水源。 按理说,只要找到一处水源,便能万无一失,可是今天众人三个地方都找过了,却连一滴水都没找到。 闫思弦也拧着眉解释道:“夏洛克说,地图上标注的三处水源地,有两处不仅没水,就连曾经有过水的痕迹都没有,还有一处,虽然能看出水流的痕迹,但早就干涸了,而且,那不过是雨季山上的雨水流下来造成的冲刷痕迹,根本不是真正的溪流痕迹。 换言之,村支书给你画的地图,问题很严重。” 闫思弦说这话时,特意压低了声音,他怕引起恐慌。 吴端指着地图上标记的第四处水源——也就是最后一处他们还未到达的水源地,“那明天怎么办,看路程还要走一天才能到这里,如果我们冒险继续走,到了,有水还好说,万一没水,那真就危险了。” 谁知此时文佳大师却说话了,他笑道:“没水,无论再走多久,只要是在地面上,就不会有水。” ===第七章 盗墓吹灯(7)=== 文佳大师问吴端道:“吴警官还记得吗,你为什么要请村支书画出水源的位置?” “因为我在地图软件上查看山里的情况,把地图放到最大,发现群山中没标记河流湖泊,我当时以为是地图画得不好,不准确,毕竟深山老林的。 可又怕进山以后两眼一抹黑,找不到水源,这才请村支书画图。” “是了是了,”文佳大师道:“这地方有点怪。” 吴端道:“这种时候,大师您就别卖关子了。” “不是卖关子,”文佳大师笑笑,示意吴端稍安勿躁,他又问道:“来之前你看天气预报了吗?” 吴端只好又耐下性子答道:“看了,没雨,之后一周都是大晴天,一滴雨没有。” 文佳大师笑道:“之前的天气呢?” 吴端摇头,“那倒没注意。” “这地方半个月没下雨了。”文佳大师道:“这么热的天,没雨,我看地里干得够呛,村民都忙着给庄稼人工浇水呢。” “没错。” “可山里却很潮湿。” 文佳大师伸手摸了摸地上的落叶,半腐烂状态的落叶,有些叶片上带着细小的水珠。 一路行来,众人的裤脚都是潮的。 他又用脚把落叶拨拉到一边,抓了一把土,并示意吴端等人也看看脚下的土。 土非常潮湿,像是刚下过雨,和山下村民都快龟裂了的田地明显不同。 夏洛克指着地上的泥土和落叶,对闫思弦说了一串英文,闫思弦翻译道:“夏洛克说,一进山就注意到地面很潮湿,空气的味道也很潮湿,以为林子里刚下过雨,一定水源充足,没想到一路走过来连过水洼都没见到。 不过,只要空气足够潮湿,晚上气温降下来一点,很容易凝结露水,他还可以利用冷凝法弄些水,总之,保证咱们这些人的饮水,还是没问题的。” 吴端对夏洛克道了一声三克油,夏洛克就离开讨论,去找石头了。 他在地上挖出大概二十公分深的小坑,将一块塑料布垫在坑底,又将捡来的几块石头放在塑料布上,最后找几片宽大的树叶,盖在坑上。 夏洛克用汉语生硬地解释道:“温度……冷……石头上……凝结……坑……存水……” 大概意思吴端听明白了,入夜后降温,石头上的温度会率先降下来,水气遇到冷的石头,会凝结成小水珠,积少成多,坑里就会存下水来。 夏洛克带着众刑警们忙活,吴端闫思弦文佳三人则继续商量。 “是走还是留,过完今晚,看夏洛克能不能弄来水,再决定吧。”吴端转向文佳道:“大师,您一直说这地方怪,究竟什么意思?” 文佳看向闫思弦道:“你已经想到了吧?” 闫思弦:“我不敢确定,地质这一块,我不懂。” 看到文佳大师眼神平和,满是鼓励,闫思弦便道:“既没有雨水,地表又没有河流湖泊,却如此潮湿,我唯一能想到的:地下水。” “地……地下……”吴端低头看看脚下,“你的意思是说,山底有地下河?” “也有可能是地下湖泊。”闫思弦补充道。 文佳大师微笑点头道,对闫思弦道:“你心里倒清楚得很。” 接着,他又讲解道:“风水之法,得水为上,藏风次之,这藏风,按古时候说法,藏的是天地灵气,不过,灵气能养死者,让其子孙后代蒙荫,自然也吸引邪祟觊觎。 所以大墓必凶,有些风水大家能依靠一人之力化解凶煞,就像小说里逆天改命,可毕竟是跟自然斗,难于登天,不但要折损阳寿,有些方法还十分残忍……” 吴端觉得,文佳大师讲起风水来有模有样,而且细听之下,逻辑通顺,句句在理。 就是那句“小说……逆天改命……”让人不由自主想到龙傲天之流,有点出戏。 吴端举了一下手,待大师点头,他才插话道:“比如活人陪葬?” 文佳大师道:“陪葬要细说起来就复杂了,那又是一个全新的体系。” 吴端赶紧摆摆手,示意大师别理他这茬。 文佳大师继续道:“我师傅年轻时曾游历过不少山水,或许来过这里,所以临行前,我抱着试试看的心思,向师傅讨教一二,当时我师傅只说了两个字——水葬。” “水葬?您的意思是……山底有水,而墓,在水里。” “可以这么理解,”文佳大师道:“万变不离其宗,还是刚才说的,风水之法,得水为上。况且,水葬在咱们国家和土葬一样渊远,只是多见于大墓大风水中。” 吴端终于理解了陈清焰一行人为何大包小包重装进山,恐怕人家连潜水设备都带上了。 再看看自己这边一队刑警,花花绿绿的登山服,怎么看都像是老年业余登山队。 他摇摇头,将涨敌人威风灭自己士气的想法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那看来,陈清焰就是冲着您说的大墓大风水去的,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找到了没……”吴端又问道:“这墓,咱们又该怎么找?” 文佳大师拍了拍背包,“这个交给我。” 他背包里装着罗盘符纸之类的东西,白天赶路时,他便是罗盘不离手,一边查看罗盘,一边和夏洛克商量前行的方向。 见吴端不放心,还想问这问那,文佳大师笑笑道:“寻龙点穴八卦推演要解释起来,只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吴队要是有兴趣,等从山里出去,我好好给你讲讲。” 吴端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术业有专攻,我就不打听您的门道了,能抓住盗墓贼就行。” 文佳大师不再多说,起身进了一个帐篷,“那我休息了。” 文佳大师和夏洛克就像这支队伍的两只眼睛,必须休息好,守夜的事自然不会考虑他俩。 众人实在太累,纵然带了野外炊具,也并没有要开火的意思,都是吃些压缩饼干随便垫一垫。 吴端本想守夜,但已经有四名刑警安排好了轮班值守。 吴端也没有过多推让,看样子得在山上过好几夜,谁都能轮到。 林子里本来就黑,一入夜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帐篷附近生了一堆火,以驱赶吓唬野兽。 盈利很快安静下来,吴端躺在帐篷里,睡不着,但又不想动,怕影响旁边的闫思弦睡觉,侧着身躺得半边身子都麻了,才小心翼翼地想要翻个面。 谁知却听闫思弦问道:“还没睡呢?” “嗯,你也睡不着?” 闫思弦“嗯”了一声,“我想出去放水,你去吗?” 吴端嘲讽到:“撒尿还结伴,你是小姑娘吗?” ===第八章 盗墓吹灯(8)=== 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还是爬了起来。 两人一起出帐篷时,闫思弦看了一下手表。 凌晨2点多。 值夜的刑警正在给篝火添柴,见到两人,正想说话,吴端抬手“嘘”了一声。 山林里的夜晚太安静,还是别说话了,免得打扰帐篷里的人休息。 两人从火堆里拾出一根点燃的木柴,就当是照明的火把,拿着便进了一旁的树林。 吴端找了个树杈,将火把架在上头,倒也方便。 两人背对背,各忙各的。 吴端这边正方便着,只听闫思弦低声“嗯?”了一句。 这让吴端有些紧张,“哎,你不是吧?,我警告你,这种时候别作妖啊。” 吴端语气中满是对熊孩子的防备。 可他话音还没落,只觉得周围一暗,瞬间两眼一抹黑。 他回头,正看见闫思弦已经把火把扔到自己刚尿完的地方,踩了几脚,火把本就将灭不灭,照明范围有限得很,被他这么一折腾,瞬间灭了。 “哎你……” 吴端刚开口,闫思弦已经扑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别出声。”闫思弦低声道。 吴端懵了,机械地点点头。 被闫思弦捂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货是不是刚刚撒完尿……啊?……是不是? 吴端整个人都不好了。 闫思弦却低声道:“你看那儿。” 吴端并不知道闫思弦究竟要他看哪儿,但闫思弦此刻就站在他身后,已经给他固定好了方向。 于是吴端一边朝着前方看去,一边……整理裤子拉链。 “看到了吗?”闫思弦的声音有些急切。 吴端的确隐约看到了一个小红点,远远的。天实在太黑,那红点又实在不清晰。 闫思弦却笃信道:“是火光!那儿有人!” 吴端拍拍他的手,让他先撒开。 闫思弦一松手,吴端先抹了一把嘴,虽然他自己方便完也没洗手,但……没办法,人就是不嫌自己脏。 “那是……咱们过来的方向?”吴端问道。 闫思弦看看近处营地的火光,又拿出指南针看了看,“就是咱们过来的方向。” “进山采药的村民?”吴端疑惑道。 “早了点儿吧,三伏天才开始采药,”闫思弦道:“过去看看?” 吴端回头看了看营地,摇头,“太远了,一去一回少说得二十分钟,咱们不回去,守夜的同事肯定着急,先回去说一声。” “也行。” 五分钟后,两人悄悄摸出了营地,向着红点所在的地方探去。 那火堆跟营地相隔约摸百余米,两人走得很慢,脚步声被林间的微风掩盖。 越是走近,吴端越确信,那红点也是一处火堆,确切地说,已经不是火堆,而是几块还没熄灭的已经烧成了碳状的木头,正因如此,火光才几不可查。 闫思弦隐约看到,微弱的火光旁边,似乎蜷着两个人,在睡觉的样子。 他伸手拽了吴端一把,吴端拍拍他的手,示意自己也看到了。 吴端轻轻推了闫思弦一下,意思是他已经选中距离自己近的那个,让闫思弦去制服另一个人。 闫思弦便等着吴端的动静。 吴端快跑几步,已经瞄准了选中之人的手臂,待到了跟前,便可以稳稳地一个擒拿。 就在他动身的瞬间,闫思弦也跑向了另一个人。 那两人睡得极轻,其中一个在听到脚步声的瞬间便从地上弹了起来。 “操!” 吴端吓了一跳,忍不住骂出声来。他开始怀疑这两人刚才究竟睡着没。 弹起来的瞬间,黑影飞起一脚,踢向了地上灼红的木炭,整个动作行云流水。 一块木炭被踢散,顿时火星飞舞。 还有一块木炭直奔闫思弦面门,吴端怕伤着他,向前的冲势一顿,那胳膊肘将木炭撞飞。 幸好他穿着长袖的速干衣,与木炭接触的时间又非常短暂,并不会烧伤。 只耽搁了一瞬,两道黑影已经飞也似地往密林逃去。 “别跑!警察!”吴端低声喝到。 那两人却跑得更快了。 天太黑,吴端闫思弦只能凭借脚步声追击,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地上、树干上,闫思弦不记得自己追出去了多远,也懒得计较脚下滑了多少下。 黑暗中,他的听觉被无限放大,他能清楚地分辨哪些是吴端的脚步声,哪些是那两道黑影的脚步声。 吴端和他一样,脚下放着小心,并不敢大步去追。 而那两个黑影,步子很大,显然对树林十分熟悉。 四人沉默地追逐,都不出声,追与被追的人都不愿暴露自己的位置,像一部怪诞的哑剧。 终于,吴端拦住了闫思弦。 吴端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才将闫思弦拦住,他用极小的声音在闫思弦耳边道:“不追了,回去。” 闫思弦的惯性带着两人又跑出几步,停了脚步。 他知道,是该停下了。 追得太远,跟大部队走散了,更麻烦。 或许,那两个人的目的就是如此,他们显然是林中穿梭的老手,正盼着吴端和闫思弦掉队也不一定。 “吴队?” “闫队?” “听见了答一声啊!” 守夜的刑警最终还是不放心两人,又叫了几名刑警摸过来支援。 吴端赶忙应了一声,两人快步走向前来接应的同事。 “没事吧吴队?” “什么情况啊?真有人?” 来接应的共有四人,见到吴端闫思弦,便迫不及待地问起了情况。 吴端犹豫了一下,决定说出实情。 “有两个人,天太黑,看不清长相、穿着,只能辨认出是两个男人。 身手不错,对这林子比咱们熟,暂时分不清是跟着咱们别有目的,还是村里采药的村民。” 有刑警问道:“不会是盗墓团伙的人吧?” 闫思弦摇头,“应该不是,那群人早就进山了,现在应该到了群山腹地,不该在这儿,更没理由在这林子里分散行动。” 刑警们面面相觑,最终看向了吴端。 吴端道:“回去吧,先别打扰睡着的人,一切等明早再说,我睡不着了,跟你们一块值夜,多个人,多点保障。” ===第九章 盗墓吹灯(9)===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赶路时提高了警惕,晚上扎营前也要四处检查,晚间值夜由两人一组两组轮换,变成了四人一组两组轮换。 如此一来,二十人的队伍,两三天就要轮一次值夜,人困马乏。 纵然如此,大家也不敢松懈。深山老林里,人数优势根本算不得优势,即便不明身份的可疑者只有两人,可他们在暗,刑警们在明,还是有可能被算计要吃亏。 吴端用带来的无线电设备和留守在童村的冯笑香取得了联络,获知了几条消息。 第一,陈清焰老家——也就是长沙警方——派了一队人来,协助抓捕,等抓住了人也好第一时间将陈清焰押解回去; 第二,赵局知道吴端带人进山,不服从上级命令,发了一通脾气,却也没办法。指挥中心紧急派出特警支援,赵局要求吴端务必将安全放在第一位,不允许出现人员伤亡,发现嫌犯后,立即报告位置,等待支援; 第三,截止目前,进山的刑警所佩戴的追踪设备信号良好,冯笑香能够监控到每个人的位置。 一路行来,依旧没发现水源。 没有水源,也见不到野兽。 在穿过一处山顶的松林时,吴端刻意留了小心,一只松鼠都没见到——吴端记得,自家村子后的山里,总有松鼠在树上窜来窜去,眼睛黑溜溜的,耳朵尖儿上还有一撮绒毛,简直萌化人心。 一路行进,除了一些昆虫,众人再没见过任何活物,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口,将林子里的活物吞得干干净净。周围安静得让人心里直发毛。 对这种现象,夏洛克一开始的形容是“unbelievable”“amazing”,后来跟文佳大师学会了“邪门”后,他似乎很喜欢这个词,天天挂在嘴边。 看见一棵歪脖树,邪门,天要黑了,邪门,就连鞋带开了,也是邪门。 不知是不是夏洛克叨念了太多遍,老天爷想让外国人见识一下真正的邪门,在进入林子的第六天,出事了。 这天中午,大家正准备找个地势平坦的地方休息,吃些干粮。 夏洛克表示他先去前方山顶看看,便迈开长腿爬坡,将众人甩在了身后。 地面上厚厚的落叶十分湿滑,几乎是爬两步退一步。 夏洛克体能一流,很快便甩开众人约莫四五十米。 就在这时,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叫嚷。 “oh!ohohohoh!……my god!……” 听到喊叫声,众人脚步一滞,集中注意力关注着夏洛克所在的方向。 林子太密。四五十米远已经看不见人,只能靠听。 他们听到人跌倒的声音,在地上滚爬的声音。 吴端和闫思弦率先朝夏洛克的方向跑去。 跑到近前,见夏洛克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断朝闫思弦喊道: “dead man!……my god!yan,look!……one……two……” 他背对着尸体,面朝向他奔来的众刑警,不断地在胸前画着十字架,口中乞求上帝保佑。 这让吴端想到了第一次跟闫思弦出现场时的情景,破旧铁皮厂房里,腹部被剖开的女尸,当时闫思弦也如这老外一般念念有词。 吴端下巴向夏洛克扬了扬,对闫思弦道:“你不念叨念叨?” 闫思弦摇头,“我听你的,改信本土神仙了。” 吴端不禁咂舌,“太随意了吧,你当供神仙跟买菜似的,还能挑挑拣拣讨价还价?” 说着,吴端往闫思弦的反方向退了两步。 闫思弦:“你干嘛?” 吴端:“我怕老天爷拿雷劈你的时候连累我。” 两人斗嘴归斗嘴,脚下速度不减,终于奔到了近前。 夏洛克已经数清了地上的尸体数量。 总共四具,尸体的分布没什么规律,但相隔都不太远。 倒也不怪夏洛克胆小,其中三具新鲜的尸体,死相极其狰狞恐怖。 他们大张着嘴,像是在呼喊什么。眼球破裂,眼窝处只有两个黑黝黝的洞,其中一人死时竟然保持着手指抠进眼窝里的动作。 吴端纵然阅尸无数,也被惊得瞠目结舌。 “这……这些人看见啥了,这么想不开,要自毁双目?” 闫思弦没回答,他在观察第四具与众不同的尸体。 确切地说,那是一堆白骨,皮肉衣服内脏完全腐化消失,骨头乱七八糟地堆成一团。 闫思弦戴上手套,蹲下身,在一堆白骨里翻了翻。 头骨上有个巨大的破洞,呈凹陷状,闫思弦拿起观察片刻道:“破口是新的,有人把这骷髅的头弄破了。” 放下头骨,闫思弦继续检查其它部位的骨骼,发现盆骨较为完好,他拿起看了看,得出结论:“死者男性。” 吴端看了看骸骨旁地上的挖掘痕迹,又看了看三具死相骇人的尸体,道:“我怎么觉得,白骨是这三个新鲜死者挖出来的。” “很可能。”闫思弦道:“这些人路过此处,踩到了骷髅的头,把头骨都踩破了。感觉到脚底下有东西,扒开落叶检查,发现了这堆骨头。” “死了有些年头了吧?衣服都腐烂光了,”吴端打起手电,借着手电的光亮仔细去照那骸骨,却发现了被挖掘过的地方有个反光的小东西。 他捡起来一看,虽然锈迹斑斑,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一枚金属质地的***像章。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问道:“这东西……好像是我爷爷那年代……” “地质队的。”闫思弦起身,快步走向三具新鲜的尸体,“他们发现了死去的地质队员遗体,似乎是刚把遗体挖掘出来,还没仔细检查就发生了致命变故。” 闫思弦开始检查三具新鲜尸体的衣服,“啧”了一声。 他将死者衣服后领及内侧边处原本该有标签的位置翻出来,“全身上下一处标签都没有,死也不想被人查出身份。” 这肯定了吴端见到尸体第一眼时的猜想,他道:“是陈清焰那伙盗墓贼。” 闫思弦刚想接话,却有一名刑警一屁股坐倒在地,指着闫思弦背后的一具尸体,大声嚷道: “草!他他他……他娘的动了!” ===第十章 盗墓吹灯(10)=== 刑警所指的尸体,正是手指抠在眼窝的那具,死相最为瘆人。 他身旁还有三四人,亦是脸色煞白,步伐一致地向后退去。 尸体真动了,不止一个人看到。 “都别慌。”吴端立即道:“动也正常,尸体腐化本来就会产生……” 尸体的头又动了一下,吴端的话便说不下去了。 他想说,腐化过程中会产生气体,在特殊条件下,或许能让尸体看起来像是“动了”。 然而尸体腐化所产生的气体多集中在腹部,脑袋是无论如何都动不起来的。 况且,刚刚那尸体不过是偏了偏头,就在吴端诧异的瞬间,它的头已经左右摇摆起来,起初很慢,仿佛它在审视围观自己的刑警们,随着摆动的频率不断加快,抠在眼窝里的手指头被甩了出来。 有那么几秒钟,一群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一具尸体疯狂迪斯科。 吴端心中默念:兄弟啊,你要喜欢就先扭着,我给你鼓掌也行,可千万别跟我们过不去…… 错愕的众人没注意到,一直站在“现场”外围不想干扰警方取证工作的文佳大师走到了近前。 就在他距离尸体还有五步之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到,一个东西从那尸体的眼窝里钻了出来。 食指粗细,近20公分长,很细,行动十分灵活。 第一眼看,吴端以为是条小蛇,手电光扫了一下,又不像蛇。 那似乎是一只浑身覆满了甲壳的节状虫子。 只看清了一眼,虫子便已经迅速窜出了手电的光亮范围。 “小心!” 吴端反手推了闫思弦一把,因为他看到那虫子奔着闫思弦所站的地方去了。 闫思弦抬脚后撤,却还是晚了一步,虫子竟能爬能跳,呲溜一下窜上了闫思弦的鞋面。 “草!” 闫思弦很少爆粗口,此刻实在恶心得够呛,猛甩那只爬上了虫子的脚。 谁知虫子却不为所动,迅速爬上闫思弦裤腿,如履平地。 看它的速度,要爬上闫思弦脑袋也就眨眼之间。 闫思弦彻底炸了,又蹦又吼,想拍那虫子,又下不去手。 吴端反应极快,闫思弦骂娘的同时,他已抄手电朝虫子砸去。 没砸到,砸在闫思弦小腿上,哐啷一声。 “你他娘的……” 话只说了一般,闫思弦就顾不上了,因为虫子爬到了他大腿处,闫思弦明显感觉到虫子的一长排足上仿佛生着尖细的倒刺,竟然刺过他的登山裤,刮得他大腿生痛。 “握草!” 感觉到一长溜疼痛正向着自己大腿根处蔓延,闫思弦要疯了。 就在这时,吴端也吼了一声:“别动!” 闫思弦已经没有办法,立马听话站定。 刚一站定,就被吴端一脚踹在了大腿上。 “靠!” 闫思弦胯下一凉,差点尿了。 与此同时文佳大师也喊了一声:“住手……脚!” 直接被吴端忽略。 不过,吴端这一脚很准,正揣在虫子身体当间。 一看踹准了,吴端还就势碾了两下。 疼! 但闫思弦不想喊疼。不仅没喊疼,他还绷紧了腿上的肌肉,给吴端垫脚。 他宁愿现在疼着,也不愿意让那恶心的虫子爬上脸。 终于,两人都听到了虫子的甲壳断裂声,又狠狠碾了一下,吴端收脚。 虫子已断成两截。 后半截全凭神经反射在扭动,因为足上的倒刺还勾在闫思弦裤子里,才没掉下去,眼看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前半截倒还在往上爬,毕竟伤势严重,速度慢了不少。 吴端又砸了两手电,将两截虫子从闫思弦身上砸下来。 围终于解了,两人折腾了一身汗。 那手电质量很好,被吴端一通猛砸,竟还能亮。 吴端又拿手电去照虫子,此刻段成两截的虫子在地上扭动着,已经没了威胁。 看到虫子身后有一对尾钳,吴端一愣,惊道:“我擦是耳钻子!绝对!错不了,我见过!” 知道这种虫子的刑警已经条件反射地抬手去堵耳朵了,还问道:“怎么长这么大?” 吴端:“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这玩意儿最多也就小指那么长吧?” “到底是什么?”闫思弦一边揉大腿,一边问道。 吴端道:“耳钻子,老家有种说法,说这玩意贼要命,晚上趁人睡觉,钻人耳朵,在人耳朵里产卵,还以人的脑细胞为食,直到人发疯、死掉。 长这么大个儿,耳朵是钻不进去了,恐怕是钻眼睛进去的吧。” 闫思弦心有余悸,要是刚才真让那虫子爬上脸,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跟三位死去的仁兄一样了。 刑警们瞬间明白了为什么那名死者抠着自己的眼窝,他是想将钻进头腔的虫子抠出来啊。 众人均是一身鸡皮疙瘩。 夏洛克:“太邪门了。” 吴端已想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 “我记得……耳钻子好像……群居……” 冷汗再次浸湿了众人的衣服。 沙沙沙……沙沙沙…… 精神高度紧张的刑警们,已经分不清周围究竟是风声还是虫子聚拢的声音。 在场的所有人都曾幻想过、梦到过自己的死。 大部分时候,都是与歹徒搏斗的场景。 他们从没想过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深山老林里,被一群外形恶心的虫子弄死,死后还要扭着头丑陋地迪斯科一番,这完全超出了刑警们的认知范围。 面对穷凶恶极的歹徒都不曾退缩的他们,此时腿正发着抖。 他们等着吴端发话。 发话的却是文佳大师。 “这边,快走。” 就在众人讨论耳钻子及不知所措的时候,文佳始终在低头看他的罗盘。 此刻,他像是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一马当先朝山顶的方向冲了出去。 文佳大师看起来文文弱弱,真跑起来,却比谁都利落,脚下生风。 吴端推了闫思弦一把,“你打头!快!跟上文佳大师。” 紧接着,吴端又喊道:“快走!都跟紧!别走散了!” 待到所有人都走了,吴端最后一个跟上,防止中途有人掉队。 沙沙沙……沙沙沙…… 每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但又都竖起耳朵听着周围的动静。 好像有东西过来了……听错了吧?……是真的吧? ===第十一章 盗墓吹灯(11)=== 跑出约莫百米,虫雨呼啸而至。 是虫雨。 耳钻子成精了一般,有些自脚边扑向众人,直往人身上爬,有的竟然知道“空降”命中率更高,它们窜上树,又义无反顾地朝着众人脑袋上落。 众人一边跑,一边挥舞着手头任何能当做兵器的东西,以抵挡从天而降的凶虫。 吴端抡起一截树枝——爬山时他捡了当做手杖的树枝——将天上来势汹汹的虫子抡飞到一旁。 可是顾了头便顾不了脚,他感到无数条耳钻子已经自脚下爬上了他的大腿,其他人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 吴端高声喊道:“火!火!” 更糟糕的是,前方队伍里有人栽倒,一边翻滚,一边呜呜呜地惨叫,眼看就要被虫子裹起来了。 一旁的赖相衡想把那人救起来,却也是有心无力,才伸了一下手,头上便落了两条虫子,只好又缩回手去,先把自己头上的虫子扯下来。 一边扯,他还对那倒地的人喊道:“捂眼啊!它们想钻眼睛!” 那刑警也是急中生智,倒地时便已经将眼睛捂住,嘴巴也不敢张,还一个劲儿翻滚,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将身上的虫子挤压死,甚至滚出了“老子要跟这些虫子同归于尽”的气势。 正因如此,他挺过了生死攸关的几秒。 几秒后,队伍最前方的文佳大师冲到了倒地的刑警身旁。 文佳大师身上竟一只耳钻子都没有,与狼狈不堪的众人相比,他绝对是个异类。甚至,文佳大师附近的凶虫竟纷纷后退,转而都扑向别人去了。 “握草!”吴端叫了一声,“百毒不侵啊!真的啊?!” 文佳大师往那倒地的刑警身上撒了一把黄色粉末,耳钻子便潮水一般从他身上退去,那刑警如获新生,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确实感觉身上没有虫子了,才敢打开捂住眼睛的双手。 地面上,以文佳大师和那撒过粉末的人为圆心,形成了一片没有耳钻子的真空地带,约两三平米。 刑警们一看有门儿,纷纷挤进那真空地带中。 文佳大师又往地上撒了几把粉末,扩大出一个让众人都能站进来的区域,空气中隐隐有了一股辛辣之味。 在众人所站的区域外,虫子却并不退去,而是层层叠叠围拢,地上犹如铺了一张黑压压的地毯,恶心地涌动着,众人则仿佛站在地毯的破洞之上。 地上的虫子暂时不敢上前,转而都爬上了树,树上往下落的虫子越发多,前赴后继,如一场暴雨。 刑警们挥舞着手中的匕首、镰刀、树枝,将落下的虫子打翻在地,一到了地上,这些虫子便如见了鬼一般,飞速逃到真空区域以外。 “大师!” “救命啊大师!” “怎么办?” …… 一看有门道,众刑警纷纷开口向文佳大师求救。 “火!点堆火!”文佳也喊道。 夏洛克一只手将一条耳钻子自头上扯下来,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摸出一瓶汽油,扔给闫思弦。 进山前,为了点火方便,夏洛克让闫思弦找家里有车的村民,买了一些汽油,用矿泉水瓶装了背在身上,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 闫思弦干脆蹲下身来,将后背彻底交给夏洛克和另一名刑警。他试着将手中打虫子用的树枝掰断成几截,可惜树枝不够干燥,纵然掰断了,外面还有一层任韧性好的树皮连着。 闫思弦顾不上许多,往半断半连的树枝上浇了少许汽油,点了火。 火苗穿起来的同事,树枝几乎已经伸展开来,已经不能称之为“一堆”火,说是“一条”火更为贴切。 文佳大师凑到火前,往那火里撒了一把黄色粉末。 一经火烤,空气中辛辣的味道暴增,有对气味敏感的刑警,被熏得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耳钻子更怕这味道,包围圈轰地一下扩大了至少十余米,头顶树枝上的耳钻子也不敢往下落了,纷纷下树,退开。 至此,众人终于从这虫雨的包围中得到些许喘息的时间。 吴端赶忙问道:“大师,这是什么?” “雄黄粉,蛇虫之类本就惧怕雄黄,我特制的又比市面上入药的普通雄黄粉效果好十倍不止。”文佳大师介绍起他的宝贝来,面露得色。吴端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终于逮着一个试试自制雄黄粉威力的机会,因此十分兴奋。 文佳大师也不多解释,只招呼道:“雄黄粉数量有限,大家快来,好好在火旁熏一熏,身上多沾些味道。” 说着,他又往火里添了一把雄黄粉,耳钻子退得更远了。 凶虫纵然退远,却依旧不肯散去,虎视眈眈地跟众刑警对峙着。 纵然流着眼泪鼻涕,刑警们也纷纷凑到火旁,原地转着圈,以让自己身上多沾些味道。 文佳大师又将剩余的雄黄粉均分给众人,每人分得一小把,小心翼翼装进贴身的口袋里。 文佳大师再三叮嘱:“千万别弄丢了,回来时候还用得到。” 众人经过一番奋战,都挂了彩,此刻神经稍微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疼,刚刚被耳钻子爬过的地方,皮肤上全是被虫足刺出来的细小伤口,一排排,红肿起来。 有人掏出治疗蚊虫叮咬的药物,大家随便喷喷涂涂,寻求点心理安慰。 待火灭了,刑警们也都熏了一身的雄黄味,文佳大师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前方有无数凶虫,刑警们心中犯怵,不敢离开火堆燃烧的灰烬,还是吴端试着向前走了一截,开了路。 众人紧张地观望,看到凶虫咕涌着退去,并不攻击吴端,这才迅速跟上。 队伍开拔后,吴端再次走到队伍最后,还拉上了文佳。 他低声问文佳道:“大师,咱们离墓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文佳大师似乎不愿细说,只管加快脚步赶路。 吴端得承认,他打退堂鼓了。 要是仅他一个人,追什么样的罪犯,有什么样的凶险,他都不会犹豫。可现在他要对二十条人命负责,尤其刚刚见了同事滚倒在地变成虫球的一幕,吴端后怕得现在还一阵阵后背发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又一地。 他终于理解了赵局的愤怒,从得知他带人进山开始,赵局便一直处于这种焦灼担忧中了吧? 纵然文佳大师摆明了不愿细说的态度,吴端却少有地执着追问道:“我们都是外行,到时候万一要进墓,里面的种种风险——我也不懂,但听说会有很多机关——防盗墓贼的——那些危险您能应付吗?” 文佳只是对吴端笑笑,并不答话。 吴端心中无比烦躁,待他还要再问时,队伍前方又传来夏洛克的惊呼声。 他说的英文,吴端不明白,瞬间绷紧神经,窜到了队伍最前方,被闫思弦按了一下肩膀才放松下来。 闫思弦道:“退了!耳钻子退了!” 只见前方挡路的耳钻子四散开来,纷纷绕到众人背后,继续虎视眈眈。 众人又向前走了近百米后,身后的耳钻子竟整齐划一地停下,不再跟来,仿佛前方有什么令它们十分惧怕的东西。 众人神经又紧绷起来,谁也不敢低估这些低等生物的种群智慧。 这时,文佳大师却突然嘿嘿笑了。 “墓,找着了。” ===第十二章 盗墓吹灯(12)=== “墓,找着了。” 文佳有些激动地向前走去,他手中拿着罗盘,吴端瞄见罗盘指针稳稳指着前方。 之前几天文佳使用罗盘时他也曾观察过,那指针始终颤颤巍巍,左右摇摆,绝没有过像今天这般稳定的情况。 吴端不禁问道:“在附近了?” “在附近了。”这次,文佳给出了十分笃定的答案,他毫不掩饰内心的激动,口中叨念着:“要见着了!就要见着了!三生有幸啊!” 这一消息令众人心中皆十分振奋,这些天的跋涉,目的地终于快到了,有些胆大的,还想见识一下大墓的风采。 振奋的同时,大家都保持着沉默,放轻了脚步。 大墓快找到了,是不是意味着,陈清焰那伙盗墓贼也在附近? 有刑警摸上了后腰处别着的枪,警惕地四下张望。 又走了约莫15分钟,大家明显感到脚下山坡没那么陡了。 “好像到山顶了。”闫思弦咕哝了一句。 夏洛克搭了他的话,这老外刚才被吓得够呛,整个人都愣愣的,此时终于缓过神来。 闫思弦用英语安慰了他好一会儿,两人便又对接下来可能有的危险展开了探讨。夏洛克连连摇头,看起来自信心受到了不小的打击,他储备的知识已经没法估量前方可能的危险。 周围的树木逐渐稀疏,偶尔有一些倒下的粗大枯树,树干上长满了苔藓,黑绿黑绿的,像一具具死于中毒的巨大尸体。 一开始,遇到挡路的枯树,刑警们尚可绕行,又向前走了一截,待到脚下的路完全平坦了,枯树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横在前方。 刑警们绕无可绕,只好一路攀爬。 那些枯树的树干足有半人高,又湿又滑,爬起来相当费力。 刑警们两人一组,相互配合,又是托又是拽,不多时,人人都滚得满身满脸青苔汁水,黑黝黝的,倒也算有了一身保护色。 吴端和闫思弦走在最前头,两人相互配合,爬的气喘吁吁。 眼看前方只剩下三五棵还活着的树,闫思弦指着其中一棵最高的道:“上去看看?” 吴端点点头。 两人向那棵树爬去。体力严重透支,他们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好在两人足够默契,吴端第一时间便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 到了树下,闫思弦道:“我爬上去,看看前面什么情况。” 吴端道:“你爬过树?” 不等闫思弦回答,吴端便做出了决定,“我上去。” 闫思弦深知此刻不是发扬精神的时候,不再坚持,嘱咐吴端小心。 “放心吧,我在底下接着你。”闫思弦道。 “接个屁,”吴端骂道:“走远点,小心我一屁股坐死你。” 闫思弦只是笑笑,听话地后退几步,吴端刚一爬上树,他便又凑到了近前来。 恰好吴端手上一滑,闫思弦紧张地伸手瞄准,随时准备接他。 还好吴端另一只手抓得稳当,并未掉下来,只骂了一句:“奶奶个熊,青苔不要钱啊!玩命儿长!” 接下来的攀爬,他提了十二分小心,能下手下脚的地方尽是湿滑的,吴端只恨条件不允许,不能如吊环运动员一般往手上狂抹防滑粉。 十分钟后,吴端终于站上了树顶较粗的一根树杈,再往上的树杈就都比较细了,恐怕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怎么样?看到什么没?”树下的闫思弦问道。 天快暗下来了,吴端极目远眺,还真让他看到点东西,可他又不太确定。 “好像……有块平地?……嗯,是平地。”吴端道。 “平地?什么样的?” “就……一毛不拔?可以这么说吧……嗯,就在前头,不太远了。” 又有刑警问道:“那能看见人吗?盗墓贼什么的。” 吴端:“不行,只是隐约看见块平地,灰突突的,上面好像什么都没有。” “下来吧,小心点。”闫思弦道。 下树比上树要难,每一次落手落脚吴端都要试探半天,防止打滑。 待他爬下来,底下的闫思弦已经紧张地汗流了满脖子。 吴端道:“两个方案,要么一鼓作气走到前面空地安营扎寨,我估计以咱们这速度,还有三四个小时的路程,要么先原地休息,歇好了赶夜路。” 众人都累得够呛,身体已经急需休息,可是平坦的空地对每个人都是巨大的诱惑,一想到能在帐篷里躺一躺,舒展一下身子,大家便提起了百分之二百的精神。 “继续走吧。”有人道。 众人响应,这便决定继续赶路。 这一路,可谓相当艰苦,吴端一开始还能说两句诸如“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的话,试图鼓舞士气,几十分钟后,他便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树林渐渐被抛在身后,周围全是粗大倒塌的枯树,犹如置身巨人的殉葬坑之中,叫人心情极度压抑沉闷。 一开始,吴端尚能支配自己的手脚,攀爬到最后,手也僵了,腿也木了。 他只是机械地托起闫思弦,帮他爬上前方的枯树干——伸手,让闫思弦将自己拉上去——两人一起滑下去——走到下一棵枯树干前——再次将闫思弦托上去…… 这一整套动作已经成了肌肉记忆,他能感觉到,闫思弦的手和自己的一样僵硬,环视一圈,发现几乎每个人都是同样的情况。 又爬了不知多久,吴端就连精神都开始恍惚,有人提议道:“要不……咱们歇会儿吧。” 众人几乎同时停下了攀爬。 “歇!”吴端大喊一声,似乎唯有这样才能纾解胸中的压抑。 刑警们哪儿还管什么脏不脏,纷纷躺倒在枯树上,大口喘气,缓缓喝水。 有夏洛克这个野外生存专家在,队伍里的饮水倒真从没缺过,几天的行程过后,刑警们也习惯了不少野外生存法则,比如水一定要小口渴。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满天繁星,与城市里灰蒙蒙的夜空完全不同。 吴端喝过水,体力稍微恢复了一些,便对闫思弦道:“你说,咱们这趟图什么?” “赶在盗墓贼破坏墓葬前把人抓住。”闫思弦和吴端头顶头躺在一颗枯树上,倒还目标明确,他又补充了一句:“不过,行程落后整整五天,我看悬,兴许那伙人已经拿完东西跑了。” 吴端又道:“我很担心。” “你是害怕了吧?” 吴端不否认,闫思弦便继续道:“我觉得前面空地肯定有问题,都走到这儿了,文佳也说墓就在附近,好歹咱们过去看看,要是到了空地还什么都没有,那就不追了。” “好,就以前面的空地为界。” 对吴端来说,有了个小目标,打起退堂鼓来就比较能说服自己了。 他不知道的是,就是那个做为小目标的空地,给整支队伍带来了灭顶之灾,几乎要了所有人的命。 ===第十三章 盗墓吹灯(13)=== 队伍修整了约莫二十分钟,吴端觉得不行,他浑身的肌肉都是剧烈运动后的酸胀感,再歇下去,就爬不起来了。 吴端逼迫自己立即起身,招呼负责无线电通讯的刑警,让他给外面传个消息,告知外面的人他们遇到耳钻子袭击,让后续赶来的特警趁还没有遭遇耳钻子,赶紧撤。 “不行啊,吴队,没信号。” 刑警挪了几个地方调试设备,均无法跟外界取得联系。 众人瞬间陷入了惶恐之中。 “这……有点悬了吧?” “怎么办?还要继续往里吗?” “会不会是受大墓影响,我听说埃及金字塔附近就有能干扰信号的电磁波……” …… 吴端的心也悬了起来。通讯畅通的情况下,遇到缺水缺食之类的危险,至少可以等待外界救援,刑警们还是有最后一道倚仗。 此刻通讯断了,也不知冯笑香还能不能监测到大家的位置,这一队人马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真的只能靠自己了。 吴端立即公布了他的计划。 “既然通讯断了,为了保证安全,不宜久留,搜寻工作就持续到前面的空地为止吧,我们搜到空地,要是还没进展,就原路返回,先跟外面取得联络再说。” 众人没有异议,唯有文佳大师露出些许不甘的神色,却也没有当众反驳。 待到众人前行了一阵子,文佳大师突然凑到吴端闫思弦跟前,低声道:“你们真要回去?” “真的。” “墓就在附近,不找找可惜了。” 吴端喘着粗气道:“别强求,再好的东西,也得有命去见识。” 见吴端态度坚决,文佳大师便又退而求其次道:“那这样吧,等下你们先撤,给我留点水和干粮就行,我再找找,顶多留个一两天,要是真没那个缘分,我再回去。” “先赶路,等会儿咱们再细说吧。” 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这次轮到吴端模棱两可,弄得文佳大师没脾气,讪讪走开了。 他一走,闫思弦小声问道:“你故意气他啊?” 吴端翻了个白眼,“我有那么闲?” “那你打算怎么办?” “绝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下,出了事算谁的啊?再说,法律也不允许私人发掘古墓,哪怕只是进去看看也不行。 但我也不好生硬拒绝,毕竟文佳大师……呃……异于常人?”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不是,我的意思是……他的确有过人之处,所以他有那个单打独斗的自信,我完全理解,再说刚刚他又救了大家的命,我总不好拒绝得太生硬。” 闫思弦朝着文佳的方向看了一眼,将声音压得更低道:“我看,他要实在坚持,等咱们撤的时候直接打晕扛走。” 吴端摇头道:“再说吧,能商量还是尽量别动手。”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以抵抗身体的极度疲劳。 就在吴端觉得自己的精神又要陷入某种恍惚状态时,闫思弦喘着粗气喊了一声:“快到了!” 众人站在枯树上仔细一看,真的隐约能看到前方空地了。 目的地就在眼前,刑警们精神一震,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晚风袭来,凉飕飕的,这还是进入森林后吴端头一次感觉到凉快,心中的郁结之气一扫而光。 可是越往空地走,吴端就越觉得不对劲,具体哪儿不对劲他又说不上来。 于是吴端问道:“你觉没觉得奇怪?” 闫思弦“嗯”了一声,分析道:“那块地方……是不是太平整了点?” 他这么一说,吴端茅塞顿开。 前方的空地很大,而且非常平整,即便上面有厚厚一层落叶,吴端还是觉得,那块地方平得如同专门修葺过的水泥地,甚至让他想起了城市里的广场。 那会不会真是一个人工修建出的平台?如果这猜测没错,是不是意味着大墓找到了? 两人不再多言,拼着最后的力气向空地挺近。终于爬上紧邻空地的枯木。 他们原本就走在最前方,自然也是第一个到达目的地。 吴端喘着粗气,“我先下去看……” 他一边说,一边就从那半人来高的枯木上往下跳。 闫思弦提醒道:“你小……” “心”字还未出口,吴端的话已变成了惊呼。 呼啦啦…… 扑打翅膀的声音充斥着所有人的耳朵。 闫思弦只看到那些被他们误认成落叶的东西纷纷起飞,直往人脸上扑。 其数量之多,遮天蔽日,令人瞠目结舌。 是某种飞蛾,每一只都足有巴掌大。 飞蛾阻挡了闫思弦的视线,他看不到天空,看不到枯树,也看不到吴端的情况,目力所及尽是如同枯黄落叶一般的翅膀。 好在他还能听。 他听到了水声,吴端似乎掉进了水里。 还听到吴端的叫骂声音。 “奶奶个爪!这他娘的……” 行,还有力气骂人。 闫思弦伸手扫开自己口鼻附近的飞蛾,高声喊道:“你怎么样?” 吴端也高声回道:“别下来!” 他似乎也在拍打驱赶着周围的飞蛾,并断断续续地解释道:“这她娘的……水……冻死爸爸了……” 吴端话还没说完,闫思弦被一团飞蛾迎面一扑,一个重心不稳,他手臂不断地在空中转着圈,如两只螺旋桨,试图以此保持平衡,可敌不过脚下青苔的湿滑,闷哼一声,终于也掉了下去。 瞬间,闫思弦如坠冰窟。 水很凉,甚至,他的指尖好像摸到了冰碴子。 闫思弦终于明白刚才为何能感觉到凉风了。 他一入水,吴端便激烈地骂了一声娘,因为闫思弦正好砸他脑袋上。 水很深,即便在岸边,即便被闫思弦砸到了水下,吴端的脚也碰不到水底。 好在他游泳技术不错,很快便从一旁浮了出来。 “这种时候,你他娘……”吴端拍开一只扑向他面门的飞蛾,又吐出一口呛进鼻子里的水,继续道:“就别玩you jump……i jump了……” 闫思弦有口难言,只伸出一只手搭上吴端的肩膀,“少废话……爸爸抽筋了……” ===第十四章 盗墓吹灯(14)===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刑警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其他18个人虽然没落水,却也被飞蛾扑得晕头转向,空气里满是飞蛾身上扑棱掉的黄粉,犹如刮起了沙尘暴。 有人将衣角用水浸湿,捂住口鼻,以免吸入这些黄粉,大部分人则只顾得上拍打扑面而来的飞蛾。 肾上腺素是个好东西,所有人的疲劳感清顷刻间一扫而光,只觉得为了逃命再来几个百米冲刺也不是问题了。 很快,有人喊道:“没事!不咬人!” “是了是了!纸老虎!”赖相衡激动地喊道。 众人松了口气,一边驱赶飞蛾,一边相互吆喝着凑在一起,不敢掉队。 接着,他们循声摸到了吴端闫思弦附近,扔出绳子,将两人拽了上来。 一番折腾后,飞蛾四散而去,大家这才看清,眼前的哪里是什么平地,分明是个静谧的大湖。 因为将飞蛾错认成了落叶——确实太像了——众人才先入为主地将这块地方当做了平地。 湖呈正圆形,很大,夜晚视野不太好,要眯起眼睛才能隐约看到对岸。 湖面平静,折射着月光,像一颗巨大的黑珍珠。 更奇的是,湖在山顶,如果从上往下俯瞰,会发现这座大山呈火山口形状,如一只巨大的装满了水的碗。 众人惊诧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时,闫思弦和吴端却全无心情欣赏景色。 他们冻得脸色煞白,瑟瑟发抖。湖水凉得刺骨,纵然上了岸,两人还是觉得冷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两人算是领教了湖的可怕之处,和几个胆子较小的刑警一同后撤了约莫二十米,才暂时安顿下来。 吴端不禁指着湖骂道:“爸爸要是被你冻出老寒腿,非得……非……” 他非了几声,也没想到如何报复这面湖。 闫思弦弱弱地接话道:“非把蓝翔挖掘机专业的全找来,填平了你不可。” 放完狠话,两人终于满意了,仿佛心理战扳回一城。 闫思弦的腿还抽着筋,疼得他整个人缩成一团,夏洛克帮他捏了几下,终于好转。 他又在地上躺了一会儿休息,吴端则起身清点人数。数过几遍,发现一个不少,这才放下心来。 赖相衡胆大,还站在岸边看来看去,嚷道:“你们看,湖里是不是有东西?” “好像……还真别说……那黑影是什么啊?”有人附和。 “哪有黑影,人吓人吓死人,别胡说啊!”又有人往后缩。 …… 众人讨论时,文佳大师探手摸了摸湖水,面露喜色。 “找到了找到了!”他激动道:“这是活水!” 众人不明其意,文佳大师便一边解释,一边带着岸边的众人往后撤。 “咱们国家的几条山脉全是贯通的,脚底下这片就是长白山的支脉。长白山常年积雪,知道吧?” 吴端答了一声“知道”。他读大学时曾趁暑假去长白山旅游,山里有个小天池,纵然盛夏,水也是冰凉的,因为那是长白山上化下来的雪水。 文佳道:“这湖看似一潭死水,其实湖底通过地下水脉和长白山的水相连,所以水才会这么凉,活水好,活水好啊……” 文佳大师连连说了几声好。 吴端问道:“活水又能说明什么?” 文佳搓着手,显然刚才也被冰到了,“风水风水,这水以曲水为佳。所谓曲水,就是有入口有出口又能存水的潭或者湖。 这样的水势主藏,能藏水之灵气,活水循环不断,又能将灵气带来,将浊气带走,所以曲水为风水中的上佳水势。 你看这处水潭,水源入口便是潭底的水脉,出口便是这潭口,涨水时,潭口的水外溢,向山下流去,形成瀑布溪流,这也就是为什么周围有那么多枯树,想来都是涨水时被淹死的。 这不仅是一处曲水,还是融合了天地、山水的绝佳纵势曲水,葬在这样的地方,福泽子孙数代……” 吴端嗤之以鼻,能不能福泽后代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古代帝王考虑的恐怕都是如何长生,羽化成仙,在极乐世界继续享受,至于后代……你都皇二代了,江山都给你了,还想要爹娘怎样? 不知是不是刚才泡了冰水的原因,吴端觉得头有些发沉,竟像是要发烧。 他知道这时候绝不能病倒,想赶紧换身干衣服,再烤一烤火,便无心再听文佳大师絮叨,只问道:“那照您这意思,咱们要找的墓在湖底下?” 文佳摇头,指着对岸道:“你看对面的山势……” 就在这是,有人喊了一句:“喂!干啥呢?!” 众人循声望去。 发出喊声的刑警见大家看着自己,便抬手指着水潭道:“他干什么?!回来!” 语气里有不解,有惶恐。 众人便又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能看见一名刑警的背影,那刑警正往水潭的方向攀爬,已经爬上了紧邻水潭的枯木。 紧接着,就在众人的视线中,他噗通一声跳进了水潭,和吴端入水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回来!” 纵然有人落水,有吴端闫思弦被救上来的前车之鉴,众人也并不太慌,况且,已经有三名刑警朝着湖边攀去,眨眼就能将人救上来。 唯有闫思弦飞奔向了那刑警落水的地方,他一边攀爬,一边喊道:“拦住他们!” 他们,是指三名看似去救人的刑警。 直到他们中又有一人落水,众人终于看明白了,那三人根本不是去救人的,竟也是要往水潭里跳。 刑警们有的摸绳子,有的奔到岸边救人,这才发现,竟有一大半人都陷入了某种魔怔的状态。 他们仿佛听不到也看不到,只知道要跳进那冰冷的水潭。 尚且清醒的赖相衡习惯性地喊了一声“吴队!” 吴端没回答他。 赖相衡粗略一看,神智还清醒的只剩四五个人了,他们试着拦住攀向湖边的同伴,可同伴的力气极大,根本拦不住。 此时的吴端,也正机械地朝着水潭走去,他甚至用蛮力将拦他的刑警掀了个跟头。 “这……咋回事啊?!” “中邪了?!” “怎么办啊?” 闫思弦跳入水潭救人,所有人都看向了赖相衡。 ===第十五章 盗墓吹灯(15)=== 还清醒的刑警们瞬间懵了。 赖相衡摸出腰间挂着的绳子,大声指挥道:“捆起来!都捆树上!别叫他们去岸边!” 说着,他已经将绳子绕到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两人腰间,又去绕第三个人。绕了人,便将绳子往枯树杈上挂,拴马一般。 余下两个清醒的刑警赶忙照做,夏洛克则奔向岸边,去拦截即将落水的刑警。 赖相衡想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湖中的巨大黑影,心都快从嗓子眼跳出来了,这种诡异的时刻,即便从小接受反封建反迷信教育的他,也忍不住往湖里有鬼这个方向去想。 这种想法将人的恐惧无限放大,赖相衡只有大声嚷嚷,给自己鼓劲儿。 “动作快点啊!……我这边一个……二……三……都数数,别漏了!……那个交给我,你快去湖边……闫副队什么情况啊?……” 湖中。 眼看第一个下水的刑警就要沉底了,闫思弦不得不重新跳进冰冷的湖里。 一入水,他便飞快地游向那同事,一个猛子扎进了湖里,绕到那人背后——闫思弦受过专业的救生训练,他知道救人时一定要从落水者背后将人托起,一来这样的方式最省力,二来也可以避免被慌乱的落水者缠住,以免两人都溺水。 闫思弦试探地将人向上托了托,发现对方没有挣扎,才敢靠近,用力将人的头托出水面。 闫思弦自己也浮出水面,趁着换气的工夫,他看到溺水者双眼紧闭,脸色煞白,伸手一探脖颈,还有脉搏,这才放下心来。 噗通——噗通—— “草!” 闫思弦还没来得及将手上托着的人推上岸,便又有两人跳进了水里,水花四溅,直让闫思弦睁不开眼。 “别沉!别沉啊!”闫思弦急得冒泡,大骂道:“握草还有清醒的没?!拦着点啊!” 他拽出腰间的登山绳,捆住刚救起来的人,将绳子勾在岸边的浮木枝丫上。 回身又是一个深潜,去捞起落水的另外两人。 许是刚刚落水的缘故,闫思弦捞起的人尚在挣扎,口中还不断地喊道:“等我!等等我!” 也不知发着怎样的魔怔。 闫思弦的口鼻几次被他按进水里。与他纠缠片刻,闫思弦惦记着另外一个快要沉底的兄弟,心中暗道一声抱歉,一拳打在他鼻子上,将人打昏,终于拖到了岸边。 此刻,闫思弦只觉得冷,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颤抖,以帮他获得热量。 第三个落水的兄弟已经不见了踪影,闫思弦只能凭记忆往他落水的地方潜,祈祷着千万别再往下掉人了。 水底什么都看不到,那人一定沉往深处了,闫思弦也只能往深处下潜。 浑身的感官都被放大,感觉到任何东西,都会引得闫思弦一阵摸索。 摸不到人,他便不停地下潜。水底越发寒冷,闫思弦觉得自己仿佛被禁锢在万年寒冰之中,再也出不去了。 冷,太冷了。 水压越来越重,肺仿佛要炸开了。 闫思弦不知自己还能不能浮上去。 有那么几秒钟,水底的闫思弦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的手摸到了一个东西。 感觉非常细微,闫思弦分不清是真的有东西,还是幻觉。 他又仔细摸了两下。 是头发! 找到了! 闫思弦打起最后一点精神,拽住那人的头发,又摸到肩膀,拽住肩膀处的衣服,两脚拼命划水,向水面浮去。 真漫长啊……闫思弦这辈子从未走过如此漫长的路,好像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终点。 浑身无力,连手都抬不起来了,他便用肩膀顶住那被救的人,所有力气都集中在划水的小腿上。 可他的小腿还在动吗?他已经感觉不到了。 有光,月光,淡淡的,是要到水面了吗? 快到了……终于快到了……好累啊,休息一下…… 他不知岸上情况如何,也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往下跳,最后的意识是:吴端你可别跳啊,爸爸实在没劲儿救你了…… …… 岸上。 赖相衡等人终于将魔怔的同伴全固定住。亏得闫思弦财大气粗,让助理置办进山装备时可劲儿花钱,光是登山绳就人手一捆,不然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反应速度。 忙完,三个尚且清醒的人终于冲到了岸边。 “闫副队,抓住绳子!这就拉你上来!”赖相衡喊道。 闫思弦已经浮出水面了吗?他分不清了,他似乎听到了赖相衡的叫喊,似乎也低低地应了一声“哦”,都不记得了。 他的脑海中满是《泰坦尼克号》杰克沉入冰冷海底的那一幕,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的手抓住绳子,意识也逐渐抽离。 恍惚间,闫思弦觉得有人跳进了水,将自己往岸边推。 他很想抱住那人取暖,最后的意识告诫他别那么做,于是他乖乖地任人推着。 等闫思弦醒来,他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暖烘烘的火堆旁,身上裹着睡袋,火堆上架着一只野炊专用锅,锅里的香味令他食指大动,他很想立即坐起来吃上一口锅里的东西。 美好得有些不太真实,有那么十来秒,闫思弦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 他既难受又惬意地哼了几声。吴端就立即过来扶他,并叨念着:“总算醒了!” 闫思弦愣了好一会儿,甚至有点热泪盈眶,才终于道,“怎么?你盼着继承我的遗产呢?” 说着话,他已经一咕噜坐起来,四下张望着清点人数。 “嗯,硬盘里的***别忘了留给我。”吴端一边调侃他,一边给他舀了一碗菜汤,“别看了,都没出事,快喝,喝完了再跟你细说。” 趁着吴端盛汤时,闫思弦抬手抹了一把眼里的泪水。 活下来了,不容易啊。 又调侃两句,吴端就要给他解释当时的状况。 闫思弦却摆摆手,自己问道:“是不是飞蛾身上掉下来的黄粉?” “嗯。”吴端道:“当时用湿衣服捂住口鼻的人都没事,我没留意,所以中招了。现在看来,那玩意有致幻的作用,我怀疑其中可能存在一些类似精神类药物的成分。” 闫思弦有点不好意思,两人共同落水时,他腿抽筋了,一只手搭着吴端的肩膀,另一只手下意识拽起湿衣服捂住了自己的口鼻,驱赶飞蛾的工作则都交给了吴端,致使吴端没法照应自己。 闫思弦一边对着碗中的汤吹气,一边问道:“那你在幻觉里看见什么了?” ===第十六章 盗墓吹灯(16)=== 吴端叹了口气,“我看见你们所有人都掉湖里了,冲我呼救,尤其是你,都沉底了,水面上咕噜噜直冒泡。” “就这?”闫思弦露出失望的样子。 吴端问道:“那你觉得我能看见什么?” 闫思弦将两手放在自己胸前比划着,“怎么着也得是个大波美女吧……” 吴端:“滚!” 闫思弦又嘿嘿笑着问道;“那其他人呢?” “都差不多吧,反正就是有一个让我们不得不下湖的理由。” “够邪门的,”闫思弦评价一句,继续问道:“那你们又是怎么清醒的?” “我才刚刚清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过一段时间就缓过来了,我想……大概跟药效过了是一样的道理吧。” 闫思弦喝了半碗汤,看了看手表,凌晨3点半,他睡了一个半小时,又喝了汤,觉得力气回来了些,便端着余下的半碗汤从睡袋里钻了出来。 他四下看看,发现众人依然在湖边,赖相衡找了块大石头,石头顶还算平滑,便成了刑警们的营地。 此时,许是因为周围静谧下来,那些飞蛾又静悄悄地回到了湖面上,满满的几层,一个摞着一个,竟是一丝湖水反光都没有露出来。 湖面一被覆盖,看起来跟一块铺满了树叶的平地别无二致。 “奇了。” 闫思弦叹了一声,收回目光,还是清点了一下人数,立即发现不对,问吴端道:“文佳大师哪儿去了?” 吴端撇撇嘴,“别提了,那个叛徒!你听小赖说吧……小赖——” 赖相衡走上前来,气鼓鼓道:“我们忙着救人的时候,那家伙不帮忙就算了,还把人往湖里推,什么玩意儿啊…… 等我们把人该捆的捆,该捞的捞,他却逃了。 跑得真快啊,咱们的人立马去追,这种地方,追了半天距离也不见缩短,只能鸣枪示警,人家头都不带回的。 总不能真开枪击毙吧,击伤也不行啊,这种地方受了枪伤,几天出不去,还不得死啊? 没办法,还要照看你们,只能眼看着他逃走啊!我真是……”赖相衡气愤道:“你说说,这事儿谁想得到啊,今天他才救过咱们呢……” 前因后果清楚了,闫思弦思索片刻,问道:“他往哪儿跑的?” 赖相衡道:“沿着湖边跑的,我跟吴队也商量过了,觉得他好像要去对岸……” 吴端接过话头道:“我隐约记得,在失去意识之前,文佳最后跟我说的话,大致是墓的方位在湖对岸,所以他应该是想要绕到对岸去。” 吴端懊恼地对闫思弦道:“早知道就该听你的,把他打晕扛着走。” 闫思弦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那是信口胡诌的,你还真当个主意了。” 吴端叹口气道:“幸亏大家没事,不然我还有什么脸回去……” 夏洛克对闫思弦说了几句英文,闫思弦与他对答几句,待两人谈完了,便解释道:“夏洛克说文佳曾私下里跟他商量,让他一块离队。” 吴端道:“文佳倒是分得清谁重要,诓骗了这个傻老外,进墓能当打手,出墓还能当个苦力。” 夏洛克知道吴端是拿他开玩笑,笑着连连摆手,“我可不是傻老外。” 闫思弦也笑,“多亏夏洛克留了一手,文佳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心理斗争呢,咱们就沿着他走的方向追,这会儿他兴许正走回头路呢。” 夏洛克献宝似的拿出一个背包,打开,哗啦啦地将东西倒出来。 只见其内有一个罗盘——正是文佳大师一路几乎不曾离手的罗盘,一沓黄符,上面用红色朱砂画着图案,也不知是什么,几小袋草药,几种叫不上名字颜色不一的粉末,一本线装书。 刑警们不懂,只觉得那书颇有些年代了,里面据是些古时候的文字,毛笔写的,根本看不懂。 “好像是本古书?”吴端道。 闫思弦摇头,表示不懂,不敢妄加揣测。 吴端便将古书重新装回背包,又开始检查其他东西。 除以上的物品外,文佳的包里还有一套换洗衣服,衣服显然提前拿雄黄粉之类的东西熏过,有股淡淡的药味。 闫思弦解释道:“刚刚趁着大家攀爬枯树往湖边赶的时候——当然了,那会儿咱们还以为这儿是块空地——夏洛克就趁帮文佳大师背包的时候,偷偷把他的包给调换了。 给了他一个装公用物品的背包,里面只有帐篷之类的东西,一瓶水一口吃的都没有。 幸亏文佳大师来的时候没带个像样的登山包,用的是咱们统一配发的。” 吴端一听,乐了,“咱们把这老外和古墓一起上交给国家吧。” 这次,夏洛克没听懂吴端的玩笑,便问闫思弦他是什么意思。 闫思弦道:“夸你呢。” “夸我什么?”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夏洛克:为什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吴端跟大家商量道:“咱们今晚就在这儿扎营,今天事儿多,大家都累了吧,我守第一班夜,你们抓紧时间睡觉。” 闫思弦举手,“我刚睡醒,不困,跟你一块儿。” 说完,不给吴端反驳的机会,他已经开始催促其余刑警赶紧进睡袋。 两人沉默地坐在石头边缘,闫思弦伸手往一个背包里摸,摸了半天,只掏出半盒烟来,不禁咂舌。 吴端问道:“怎么了?” “我特地带了两条中华,就想着值夜的时候提提神……上次我值夜的时候还有一条多,现在就剩半盒……唉我去还是白沙……” 吴端:“有白沙抽就不错了,过两天断烟了,你不还得忍着。” 闫思弦点起一根,小心地抽了一口,长叹一声:“断烟如断粮啊……” 吴端从他手上拿过那根点燃的烟,也抽了一小口。 两人像是偷偷吸烟的高中男生,一人一口抽完了一根烟。 睡袋里不知谁在打呼噜,震天响,旁边的人却根本听不到,睡得极香,这一天真是太累太惊险了。 就在两人精神有些撑不住,准备抽第二根烟时,湖面突然有了动静。 一开始,只是对岸湖面一小片飞蛾起飞,扑棱棱地扇着翅膀,声音算不上大。 可这动静就如往湖水里投了一颗大石头,湖面上千千万万的飞蛾都开始煽动翅膀,一排排一片片地起飞,像是受过训练的空军,井然有序。 十几秒后湖面上所有飞蛾都飞了起来,竟隐隐有形成龙卷风之势。 “这也……太……”吴端想象不出合适的形容。 两人一边看着壮观的情景,一边挨个拍醒了睡觉的同伴,低声提醒大家别出声,赶紧用湿衣服捂住口鼻。 待所有人都捂好了,吴端低声问闫思弦道:“你刚刚……看见没?” 闫思弦点头,“对岸……好像有东西下水了。” ===第十七章 盗墓吹灯(17)=== 飞蛾仿佛会选择攻击对象。 谁惊扰了它们,它们便围着谁飞个不停。 这次,刑警们处于飞蛾的攻击圈之外,能够清晰地看到它们围着湖上一块地方俯冲,前赴后继。 空气中又弥漫了一层黄尘,这次大家早有准备,倒不太慌,安安静静地在大石头上趴成一排,看着飞蛾渐渐散去,湖上一只皮筏子露了出来。 今晚月光皎洁,能清楚地看到皮筏子上坐着三个人,三个人都在划水。 “想不到嘿,”吴端轻笑一声,“盗墓的撞咱们手上了嘿。” 说着,他拍了一下闫思弦的肩膀,领着赖相衡等七八个人从大石背面爬了下去,埋伏在岸边的枯树后,只等皮筏子靠岸。 石头上的闫思弦占据高处,清楚地看到皮筏子驶到湖心时有个巨大的黑影突然自水下窜了上来。 赖相衡激动地低声道:“看看看!我说有东西吧,你们还不信!” 闫思弦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嘘,回去让吴队给你发个最佳夜视奖。” “有奖金吗?”赖相衡问道。 “吴队穷成啥样你心里没点数啊?”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着,“奖状大红花倒是可以……” 闫思弦的话没说完,因为他看到皮筏子上的三人合力将一个人扔进了湖。 是一个人。 一开始有飞蛾阻挡视线,闫思弦看不清楚,飞蛾散开后倒是能看到了,可那人始终躺在皮筏子里,只能看到半边身子,他只当那是个什么物件。 直到被推下去的瞬间,才看清了是男个人。 男人不知是死是昏,全程一动不动,既不挣扎也不呼救。 就在入水的瞬间,他周围的水面如沸腾了一般,水底黑影耸动,不知是一大群鱼还是什么,争涌着撕扯那人。 几息之间,他便被扯入水底,再也没了踪迹。 趁着水底的东西争食,皮筏子迅速划动,离开了湖心。 闫思弦摸向后腰的手枪,他看了一眼隐蔽在枯树后的吴端。 吴端隐藏得很好,连他都发现不了,但他隐隐感觉到,吴端也在看他。 这三个人能干出将人投喂入湖的事,绝非善茬,说不定手中还有刀枪,一定不会束手就擒,岸边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闫思弦暗暗替伏击的同伴担心。 皮筏子越来越近,已经隐约能听到其上几人的说话声。 “还是绍公想得周到,拿那小子喂鱼。”一个年轻男声响起。 因为这些人也用湿布捂住了口鼻,说话的声音不太清晰。 另一个港台腔的声音阴测测地附和道:“咱们的人不能白死,怎么着也得拉他一个垫背,再说……就算不喂鱼,那小子也出不了林子……”?“就是就是,伤那么重,与其白死,不如让我们物尽其用……” 港台腔继续道:“可惜这趟,着了陈水火的道,便宜都让他占了……” 年轻男声赶忙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去了我就通知弟兄们守住山下,看见陈水火出来,杀!” 这时,一个第一次开口的声音响起,可惜皮筏子靠岸了,三人从皮筏子往岸上爬,有个人不小心掉进了水里。 水声一响,便把那人说话的声音盖住了。 掉进水里的正是那港台腔,他是个胖子,被其余两个拉上来,直骂着晦气。 闫思弦看到,吴端几人向着三人上岸的方向包抄了过去,可是湖边全是枯木,想要真正形成合围之势,必然要在枯木上攀爬,调整位置,一旦爬上枯木,必然会被三人发现。 眼看三人就要从包围圈的缺口走出去了,略一思忖,闫思弦干脆起身,冲三人喊道:“三位朋友,已经探过墓了吗?” 三人一惊,立即停下脚步,看向闫思弦。 其中一个扛了最多背包的年轻男人,警觉地问道:“你是谁?” “来下墓的,”闫思弦不多跟他纠结身份问题,继续问道:“朋友,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没有恶意,就问一句,陈水火还在墓里?” 年轻男人看向另外两人。 港台腔开口了。 “你找陈水火?” 闫思弦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他抬手朝自己的脸指了一下,“我这只眼睛,就是被陈水火害瞎的,刚听你们说他也在墓里,正好,老账新账一起算。” 天黑,闫思弦所站的位置又正好逆着月光,三人根本看不清他所指的眼睛究竟有没有毛病。可他这么一说,可信度便增加了不少。 果然,港台腔试探道:“不知兄弟是在哪儿着了陈水火的道?” 闫思弦沉默片刻,最终却只道了一句:“不能告诉你。” 港台腔一愣,只当是闫思弦也是在墓里被坑,那地方还藏着什么宝贝,所以不能透露位置,正想再问问别的,身后却突然有一股劲风,想闪已经来不及了,被扑了个狗啃泥。 另外两人也迅速被制服。 三人大惊,两个跟闫思弦说过话的口中又喊又叫,骂娘的,问闫思弦想干什么的。 一直没说话的人咳了一声,两人立即闭嘴。 那人这才开口道:“鄙人不才,略懂些风水,道上兄弟抬爱,给起了个诨号,叫邵公。” 打过群架的都知道,一般情况下要是开始报名号报大哥,那这架就打不起来了,七拐八绕的,打架双方总能攀上些关系,诸如“原来我大哥和你大哥有一个共同的大哥”“原来你就是某某啊我大哥提过你”。 邵公自报家门,便是想达到这样的效果。 邵公是个中年男人,看起来比港台腔大不了几岁,却沉稳老练得多。 他蓄着胡子,头发束成一个髻,有种须发飘飘仙风道骨之感。 很瘦,不像港台腔那般大腹便便,若只看他那双眼睛,甚至会给人一种与耄耋老人对视之感。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让他举手投足说话都透着不容置疑的领导者气质。 可惜,他的自报家门对警察毫无效果,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没人吃他这套。 不过此时闫思弦并不想说破自己这行人的身份,皮笑肉不笑地跟邵公打了一声招呼。 “久仰久仰,邵公啊,”闫思弦话风一转,对周围的人道:“兄弟们,我就说咱们这趟是出来发财的,老天爷照顾,咱们的风水先生刚当了逃兵,嘿,这就送上门来一个,我不收着都不好意思……” 家庭环境造就,闫思弦身上本就有股无法无天的狠劲儿,此刻这狠劲儿被他发挥得淋漓尽致,倒真像个刀头舔血的盗墓贼。 吴端一边和众人一起哄堂大笑配合他,一边心道:演技真好,赶明儿就给你发个小金人。 闫思弦:“三位,既然你们已经下过墓,就劳烦带个路吧。” ===第十八章 盗墓吹灯(18)===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还是邵公开口道:“兄弟,咱们进山下墓都是为了求财……” 闫思弦微笑附和:“当然当然。” 邵公继续道:“荒郊野岭,能碰上就是有缘,给几位带路,不过举手之劳,自然没问题,可到了地方……” “我刚听你们的意思,这趟活儿算是白跑了,还折了兄弟?”闫思弦问道。 邵公不答话,只等着他的下文。 闫思弦便继续道:“放心,我要你们三条命干什么?又不能换钱。只要你们好好带路,到了地方就放你们走,只不过……”闫思弦拖了个长腔,继续道:“就这么走,邵公你能甘心?” 邵公还是不说话。 闫思弦哈哈一笑,也不说破,只道:“天快亮了,该出发了。” 吴端带来的队伍,原本有20人整,跑了一个文佳大师,还剩19人,现在又添了邵公三人,总共22个。 出发前,吴端派赖相衡带着两名刑警先返回。 赖相衡不愿走,吴端却道:“后续来支援的特警可不会带着风水先生,更不会随身带雄黄,你不出去报信,万一碰上耳钻子,他们死定了。” 赖相衡便只好答应下来。 吴端又嘱咐道:“找个有无线电信号的地方,务必把这里的情况传递出去……文佳大师的事……” 吴端犹豫了。 赖相衡建议道:“他的事……我觉得吧,还是先别跟外面说,免得有人揪住鼓吹迷信的小辫子整咱们,再说了,找人不还得咱们自己来。” 吴端骂了一句“臭小子”,却采纳了赖相衡的建议。 赖相衡三人离开后,队伍又恢复到了19人。 皮筏子肯定是坐不下的,只能沿湖边绕道,要费些时间。 纵然不用皮筏子,吴端还是上前查看了一番,尤其注意船底,发现那皮筏子的底部捆着三节人腰粗的圆木。 正是圆木的浮力,将皮筏子从水面抬高。 吴端注意到,圆木底端豁豁牙牙,全是被利齿啃噬的痕迹,皮筏子纵然被圆木抬高,高于水面,前端还是被咬出了几个破口,可以说是勉力支撑几人过了湖,此刻皮筏子的气已经漏光了,看了就让人不由心惊。 同时吴端又觉得奇怪:为何刑警们落水时没被水中的东西攻击呢?因为在岸边吗? 众人开拔,邵公等三人被反绑住双手,走得踉踉跄跄,需得旁边有人时不时扶一把,刑警们对这种事轻车熟路,自是不在话下。 一路上,闫思弦和邵公有一句每一句地聊着,两个人精过招,看起来都讨不到什么便宜。 闫思弦先是指着湖面,直接了当道:“我看见你们把一个人推湖里了。” 青年立即接话道:“陈水火的人,扔就扔!活该!” 邵公回头看了那青年一眼,青年缩了缩脖子,低头走路,不敢再多言。 邵公笑道:“小辈不懂事,见笑了。” 闫思弦连连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邵公又道:“扔下去的是陈水火的人没错,不过已经死了,死人嘛,又带不出去,与其扔着发臭,不如拿来救命。 我们也是逃得匆忙,没吃的,想赶紧过了这段路,才选择渡湖,不然肯定也是从湖边绕道。” 闫思弦连连点头,“理解理解,不过……你敢走水路,心里不会一点底都没有吧?” “不瞒你说,去的时候我们在这湖上死了好几个人。” 跟闫思弦猜想的一样,于是他又追问道:“湖里吃人的究竟是什么?” “耳钻子。” 什么? 闫思弦没想到湖里也有那东西,吴端明明告诉过他,那是一种生活在陆地上的昆虫。 见闫思弦面露惊疑之色,邵公又解释道:“林子里也有,你们也碰着了吧?” “碰到一些。”闫思弦道。 “这种深山老林,出什么都不新奇,我估摸着,耳钻子在山里没有天敌,所以无限繁衍,直到将山里的活物都吃光了,把周围变成一片死山。 因为没有食物,耳钻子只能自相蚕食,数量又迅速衰减。 可能有一小撮耳钻子发现湖里有鱼,这湖底下肯定跟地下河相连,便有源源不断的鱼通过地下河游进湖里——湖里的鱼是耳钻子唯一能找到的食物了。 湖里有食物,为了捕食,这些耳钻子便不断地下水去试,别看这小小的虫子,比人的适应能力强多了,人或许能学会游泳,它们——它们直接进化,有了在水里生存的能力。 至于奇怪的飞蛾,应该是跟湖里的耳钻子有某种共生关系,飞蛾诱使靠近湖面的一切东西成为湖中耳钻子的食物。不过……它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我暂时想不明白。” 对邵公这番解释,除了觉得新奇,闫思弦并不太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盗墓贼的情况。 “这趟下墓,你们怎么会跟陈水火合作?我可是深有感触,好多跟陈水火合作的人都折在墓里了。”闫思弦道。 邵公笑了一声,“咱们还不是半斤八两?” “哦?” “你不也被自己队伍里看风水的给坑了?” 闫思弦也笑,“说得也是。” “我实话跟你说吧,”邵公道:“墓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唯一一样,在我们研究风水的看来,是无价之宝,在你们看来恐怕一文不值。” “还有这种东西?”不等邵公回答,闫思弦便又笑道:“那我就拿了你说的那东西,看你愿不愿意倾家荡产跟我买,你们研究风水的,就算矮子里头拔将军,也总能找出几个有钱的吧?” 邵公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根本不在意他所说的是何物。这个盗墓贼,很不一样。 闫思弦话锋一转,继续问道:“那你说,陈水火找着你说的那样东西没?” “没有。”邵公非常确定。 “你怎么知道?” 邵公冷笑道,“我们虽落得狼狈逃窜的境地,陈水火被困在墓里,也好不到哪儿去。” 弦外之音是,他们三人逃走前,也给陈水火使了绊子。 “陈水火还有多少人?” “活的,不到十个。” 闫思弦心中一颤,进山时陈水火的队伍有二十余人,现在只剩不到十个,即便加上这逃走的三人,也不足半数。 对刑警们来说,嫌犯人数越少,便越好抓捕、押解,可那毕竟都是人命,即便再罪大恶极,也不该暴尸荒野。 人为财死啊,人可以为了赚钱连命都不要,贪欲是有多可怕。 邵公的话里有多少水分,闫思弦不得而知,只觉得令他心头十分沉重。 他便加快速度赶路,还是要等真的见了陈水火,才能弄清状况。 众人从天亮时分开始赶路,行了一整天,赶着天擦黑的时候,终于找到一处新挖的盗洞。 下洞前,吴端问闫思弦道:“你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干这个事儿吗?” 闫思弦:“这有什么不敢想的?我连收购马云都想过。” 吴端:“……” ===第十九章 盗墓吹灯(19)=== 进入盗洞前,众人对邵公三人已经有了个大致了解,知道邵公干了一辈子盗墓,他带着的年轻人是个本家后辈,也姓邵,给他打下手有三四年了。 至于港台腔,说好听点,是个古玩商人,其实就是个倒腾明器的。 这次港台腔跟来,是想开开眼,和刑警们一开始进山时的想法差不多,权当郊游了。 真正进了老林子,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跟大部队走。 他承诺邵公数百万保护费,邵公这才把他从墓里带了出来。说白了,邵公这次主要任务是盗墓,次要任务是给港台腔当导游和保镖。 主要任务虽然落空了,但还是能赚的一大笔港台腔的买命钱。 闫思弦之所以知道这些内情,是因为港台腔也给他开了价,承诺只要能把自己带出去,钱都好说。 这让闫思弦觉得,若不是被自己抓住,这伙盗墓贼里最大的赢家大概会是邵公。 准备下墓。 邵公当然建议走原路,他们已经淌过一次雷了,原路的确会相对安全。 刑警们心里却清楚,下了墓便不可能有绝对的安全。正因为邵公等人熟悉墓里的情况,下手坑害起自己来才能轻车熟路。众人都提着百分之两百的小心。 吴端和闫思弦商量一番,觉得下墓是个技术活儿,不适宜拼人数,况且墓里空间不会太大,人多了可能反而放不开手脚,顾头失尾。于是在上头留下9人,隐蔽起来看守防范,如果陈水火的人出来,直接抓捕。 吴端闫思弦等十人跟邵公一同下墓。 为保险起见,大家身上都拴着绳子,连成一排,这样即便有危险,也不会走散。同时,绳子一端留在盗洞外,万一里面出了什么应付不来的危险,外面的人还可以将他们拽出去。 下墓。 众人进洞的顺序是: 小邵——吴端和三名刑警——港台腔——四名刑警——邵公——闫思弦和一名刑警。 吴端押着小邵打头阵,闫思弦押着邵公断后。 港台腔能从墓里捡回一条命,已经烧高香了,如今又让他回去,纵然给他安排了队伍中间相对安全的位置,他还是一万个不乐意。 盗洞呈之字型,正好能容一人跪爬而过,吴端打着手电观察了一下洞壁,发现这洞挖得尚算平整,挖洞的人显然深谙此道。 数道手电灯光影影绰绰,将盗洞里众人的影子放大拉长,映在洞壁上,仿佛伺机吞人的鬼怪,令人心慌。 其他人爬起来并不会太费力,唯有港台腔肚子上的肥肉打着褶,吭哧吭哧,叫苦不迭。 许是姿势太过憋屈挤压到了肠胃,众人只听到一声屁响,紧接着,跟在港台腔后面的刑警直接炸了,破口大骂。 噗…… 吴端憋笑憋得很辛苦,想来其他人应该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下盗洞时邵公死活不愿跟在港台腔身后。 这个人精! 吴端不禁觉得,这世界对胖子果然不太友好,再有,这胖子竟能活着从墓里出来,运气真好,再再有,为什么盗墓小说里非得都安排一个胖子?胖子真的不适合干这行啊。 逼仄空间的作用,吴端一边爬,一边控制不住思绪胡思乱想着。 爬了近十分钟,队伍最前的小邵突然停下。 “到了。”他对身后的吴端道。 通过小邵身侧的空隙,吴端看到前方的确有个出口。 小邵的手电往出口照了照,吴端隐约看到一片色彩,好像是壁画。 “盗洞打到甬道墙上了,没在墓顶,不高。” 说着,小邵开始往外爬。 吴端心里有些紧张,但忍住了没阻拦小邵。进个墓而已,绝不能露怯,他们可是正在假扮盗墓贼。 小邵跳出盗洞,有水声,墓里应该是积了水。 小邵见怪不怪,站在盗洞口,弯腰招呼吴端快出来。看起来,盗洞的确不高,约莫只到小邵大腿位置。 吴端让小邵离洞口远一些,并警告他自己有枪,别耍花样,小邵满口保证地照做,吴端迅速爬了出来。 地面的确有积水,刚好没住吴端的鞋面,积水下是甬道石砖,踩上石砖的那一刻,吴端心中稍缓,招呼身后的刑警跟上。 众人挨个往出爬时,吴端迅速扫了一眼甬道内的情况。 积水经过沉淀还算清澈,在手电的照射下,能看清其下的砖石纹路,有些砖裂开了,但总体还算平整。 拱顶,顶上也是同样的砖石,其上刻有花纹,似蛇似云。 两侧墙壁有石雕。几乎每一幅石雕画的主角都是个女人,想来她便是墓主了。 古人的雕刻手法有些抽象,女人被雕得宽口阔鼻,一双眼睛大得过分,像是开眼角手术割过了头。要搁现在,绝对算不上美女。 吴端面前的一幅石雕上,女人高举一个锐角三角板状的东西,其身前有一些人跪拜,几乎五体投地,要仔细分辨才能看出那些是正在跪拜的人,而不是一个个板凳。 看着那三角板,吴端不由想起了中学时候的几何女老师,心下想乐,忍住了。 吴端进山前没少翻看国内已经挖掘出的古墓资料,什么马王堆三星堆,也算是恶补了一番专业知识,具体朝代他分不清楚,但他知道壁画石雕越是抽象难懂,人物越是不像,就说明历史越久远。好比原始人时期,几个蛤蟆状的岔腿小人儿中间加个圆圈,就是大家围在一起跳舞的意思了。 虽然看不出具体朝代,但吴端估摸着,这墓年头肯定很久,至少在汉唐以前。 那就是……秦?或者春秋战国时期? 吴端其实想问问邵公的,但又不能表现得太外行,便忍了下来,做出一副心中有数的样子继续观察甬道。 盗洞的位置几乎在甬道中间,距离左右出口差不多远。 甬道长约三十米,宽能容纳三人并排通过。如此宽敞,想来是墓中的主通道了,应该有一端直通主墓室,另外一端则可能是重要的陪葬墓室。 闫思弦问邵公道:“你们把陈水火困在哪儿了?” 邵公朝左手边一指,“那边。” 说着,他向小邵使了个眼色,小邵便在前方开路,众人跟着他鱼贯向甬道左侧的出口走去。 闫思弦也扫了一眼壁画,漫不经心道:“墓主还真是个女人。” 他又问邵公道:“你们找到铭文了吧?” 邵公便介绍道:“铭文上说,这墓主人是战国时期中山国的一个公主。 历史上中山国曾被魏国大将乐洋、吴起所灭国,后中山桓公经过20余年的励精图治,积蓄力量,终于复国。 墓主人便是桓公的妹妹。 那场灭国之灾发生时,兄妹俩年纪尚小,又被冲散,分别被两拨忠心的族人保护,并抚养长大,妹妹和族人进了深山,以部落的形式在山中生活,并遇到了……” 邵公斟酌了一下用词,继续道:“遇到了某种神灵,神灵看中妹妹的美貌,告诉妹妹只要肯嫁给自己,便帮妹妹复国。 恰好经过多年探访、寻找,妹妹与中山桓公重逢。 于是妹妹以帮助哥哥复国为条件,答应嫁给神灵。 后来中山桓公果然复国,妹妹也如约嫁给了神灵,大婚当天于王殿之中坐化飞升,和那神灵夫君一起做神仙去了。 中山桓公感念妹妹为复国做出的贡献,因而举全国之力修建其陵墓,并乞求飞升后的妹妹继续护佑中山国。” 闫思弦沉吟片刻道:“我看,神仙飞升什么的是假,中山桓公发现了妹妹统领的这支部族后,将其收编入自己麾下,从而实现复国,倒是更有可能,甚至,我怀疑妹妹就是中山桓公杀的。” 邵公嘿嘿一笑,“不无可能,不过……看你的分析,不像盗墓的,倒像考古的。” 话外之意,盗墓贼可不会如闫思弦这般分析真相。 闫思弦笑着装傻,“国家要是真收编我,我倒愿意。考古么,会编的故事能自圆其说就行,弄个什么专家学者的名头,活得人五人六,不比提着脑袋赚钱强?” 说话间,众人已走出甬道,进入一间墓室。 墓室里的积水比甬道要多,最深处的积水到人的膝盖,墓室中央的巨大棺椁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最外一层为石椁,沉重的石盖已经被撬开,歪在棺椁一侧。 石盖破了一角,积水下的地砖被它砸坏了好几块,石盖和石椁边沿都留下了崭新的压撬痕迹,显然正是陈水火这伙盗墓贼所为。 两块木质棺盖斜倒在地,半截泡在水里,显然,石椁里的两层棺材被打开了。 令众刑警气愤的是,棺盖上留下了几个清晰的湿脚印。 棺盖上原本有色彩艳丽的漆画,线条流畅唯美,应该是某种图腾。留下脚印的人踩得脆弱的漆画剥落了一大片,露出漆黑的棺盖底色,让吴端瞬间联想到当年毁了圆明园的英法联军。 石椁很高,需得站到边上探着脑袋才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吴端看了一眼,棺椁里也有积水,最内一层安放尸体的木棺里水几乎是满的,用手电照照,能看到棺材底,却没有尸体。 绕过棺椁,吴端心中冷笑一声:尸体找着了。 只见墓室地上的积水里飘着一具残破不全的湿尸。 尸体身上有些灰色粉末,想来是出水后衣物发生了某种氧化反应,迅速化成了灰。 尸体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若是单单去看那些裸露在外的枯黄皮肤,恐怕会以为是树皮之类的东西。其最明显的人类特征,是漆黑的长发。 那干尸的头发格外长,飘在水面上,如同某种鲜活的水生植物,仿佛一靠近就要被缠住拖向地狱。 头发从尸体头顶处向棺椁方向延伸,2米不止。 即便古人蓄长发,吴端也觉得不会有这么长。 他想起了一个从前听过的传闻。据说人死以后,尸体的保存环境若是满足某些条件,头发指甲还会继续生长数年。 吴端寻找着尸体的手,想看看有没有长指甲,却发现尸体的双臂都断了,孤零零地飘在水上,断口很新。 无疑,湿尸是被陈水火这帮盗墓贼硬从棺椁里拖出来的。 不仅拖出来,还扯开了它的喉咙——吴端估计,是为了拿到墓主人口含的宝物。 这正是盗墓贼的可恨之处,他们能盗走的东西其实非常有限,抛开需要小心保护的竹简丝帛,太过沉重不好携带的青铜器,携带过程中极易损毁的瓷器,以及其它各种带不走的壁画石雕,盗墓贼往往只选择尸身上佩戴的金玉器、古钱币等小件文物下手。 可他们的“盗”却带着野蛮的破坏性,仅是挖掘盗洞破坏墓**的气密环境,便足以给所有带不走的文物造成无法挽回的损坏,更不必说弥足珍贵的古尸。 墓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重,看到国家宝藏被如此暴殄天物,刑警们恨不得将邵公等人暴打一顿再上交国家。 墓主人静静地漂在积水中,她在这暗无天日的墓穴中长眠了数千年,一朝被人残暴地拖出棺椁,吴端总觉得她的鬼魂就在众人周围,正不怀好意地盯着邵公等人,一有机会便会拉这些人陪葬。 吴端伸手搓了搓后脖子,把鸡皮疙瘩搓下去。 闫思弦倒泰然自若,“啧啧”两声道:“我就看不上陈水火,活儿干得也忒粗了。” 邵公连连点头,“可不是,我看啊,他这次就算不死在墓里,也没两年好折腾了。干咱们这行,名声要是臭了,迟早得完。” 吴端用眼神询问闫思弦:古尸怎么办?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告诉他不管。 他们不具备文物或古尸保护的技术,唯一能做的便是维持原状,以免二次破坏现场,后续工作只能等待相关专家了。 众人并没有翻找值钱物件的意思,唯有港台腔在墓室一角摆放的陪葬铜器里翻翻找找,邵公对闫思弦道:“前面耳室通往殉葬坑,陈水火他们就困在一个殉葬坑里,我带你们过去?” 闫思弦客气地道了声谢,众人便往邵公所指的耳室走,依旧是小邵打头。 耳室里有个石台,石台上有一具规格很小的棺材,十分精巧,应该是陪葬的孩子。 棺盖也被打开了。 石台旁的地上有两具死尸,看衣着应该是陈水火一行人。 小邵解释道:“这两个也是老手了,知道陪葬小孩儿的棺材里往往能出极品明器,就动手开棺,却没想到,小孩肚子里装了机关箭弩,嘿,真准,一箭一……” “个”字还未出口,小邵往那小棺材里看了一眼,突然脸色一变,看向邵公,急切道:“不好!” 邵公也朝那小棺材里看了一眼,惊道:“小孩儿哪儿去了?!” “什么?”吴端大概知道了他们的意思,却不敢确定。 “棺材里的小孩儿,小孩不见了!” ===第二十章 盗墓吹灯(20)=== 邵公这话一出,队伍里一大半人都变了脸,被周围阴森诡谲的气氛影响,大伙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瞬间铺满了后背。 闫思弦不动声色地挪到吴端身旁,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对视一眼,算是互相鼓励。 闫思弦开口道:“会不会你们一起进来的人把小孩尸体带走了?” 邵公连连摇头,“不会,出了人命,没人再敢动那小孩的尸体,而且离开耳室时是我断后,我明明看到它就原封不动在棺材里……” 小邵接话道:“是啊,我也看见了,而且……拿它有什么用……绝不可能,不可能是人拿走的……” 那港台腔情绪已经崩溃,紧张地四下乱看,手电乱晃。 像个第一次独自睡觉的小孩,总觉得黑暗的地方藏着鬼怪。 他拽着一旁的刑警,不断絮叨:“有鬼,有鬼啊……我就说邪乎,那小孩跟活的一样,太邪了……你们都不当回事……现在怎么样?出事了吧……快走……还是走吧!你们想死在这儿吗?……我给钱,给你们很多钱,你们带我走吧……” 刑警被搅得烦躁不安,劈手朵过手电,警告他老实点。 “小孩像活的一样?灌水银死的?”吴端问道。 “应该是,那个年代,无非就那些手段。”邵公道迟疑不定道:“这墓邪得很,小鬼最难缠……” 闫思弦冷笑一声,露出狠色,“小鬼?呵,世上要真有鬼,盗墓行的人早死绝了。别耍花样,继续带路吧。” 小邵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看向邵公,邵公脸色很差,却也没反驳闫思弦。 小邵便一咬牙,走进了盗洞里耳室另一侧的通道。 又是一条甬道,这次狭窄了许多,只能容纳众人按顺序鱼贯而入。 甬道微微倾斜向上,走了十余米,进入前方墓室时,地上已经没了积水。 与其说这是一间墓室,不如说是殉葬坑。 殉葬坑一端塌陷了,满地沙子。 使得地上的东西被掩埋了大半。 纵然如此,见到殉葬的东西后,众人还是愣住了。 “这……这是……鸟?”有刑警忍不住发问。 地上的一副骨架极大,仅是其露在土沙外的部分,就和马一样大,它的骨骼铺满了整个殉葬坑。仔细看会发现那东西长着尖嘴,利爪,翅膀位置还有尚未完全腐化的羽毛。 羽毛虽然历经千年,却红彤彤似火,手电光一照,反射出色泽艳丽的光华,又长又柔软的样子。 吴端对鸟类并不了解,但他曾在动物园见过孔雀开屏,只觉得孔雀尾巴上的羽毛与之相比也要黯然失色。 陪葬坑的几块墙砖上刻有文字,闫思弦问邵公能不能看懂,邵公道:“说是神鸟,中山国公主坐化后,这只神鸟从天而降。 原来她的神仙夫君便是神鸟。 神鸟留下旨意,说其肉身与爱妻合葬,之后便在中山国公主的肉身旁俯冲撞地十余次,至死方休。 摆脱了肉身桎梏后,神鸟与爱妻魂魄一同飞升……” 想到一人一鸟结为伴侣,吴端便觉得一阵恶寒,不禁吐槽道:“合着中山国公主嫁了个鸟人。” 邵公大大地摇头,“不可胡言不可胡言啊,不敬墓主,要遭殃的……” 吴端面上做出一副受教了的样子,心中却在疯狂吐槽:你个盗墓贼跟我聊敬重死者?等你进了监狱,要不要开个普法讲座啊? 闫思弦却提出了质疑:“神鸟说要合葬,可看这情况——骸骨被随便堆在地上——这明明是殉葬,跟合葬根本就是两码事。” 邵公却指着墓室塌陷的地方道:“是合葬的,棺椁齐全,只是全被埋了,这鸟尸也是从棺材里拖出来的。” 闫思弦一愣,指着那塌陷处问道:“那陈水火他们……” 邵公点头,“也埋里头了。” 闫思弦立即上前,观察起塌陷处的情况,只见大量细沙,便又问道:“流沙机关?” 邵公点头道:“墓室两侧和顶上全是细沙,开馆后不久,墙就塌了,流沙涌入,所有人都被埋了。 你看到的不过是这间墓室的冰山一角,一点用来放鸟尸的地方而已,其实墓室很大,陪葬的东西都在里头呢,也被埋了。” 邵公这话显然有所保留,至少,触动机关的事儿就有可能是他干的。 闫思弦看着黄沙失神片刻,道了一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刑警们解开身上的绳子,开始挖沙子。 众刑警拿出随身携带的折叠铲,分成两拨轮换着挖,一拨人挖掘沙子时,另一波人则负责看守邵公等人。 沙子柔软,很快便挖开了一大片,发现三具尸体。 三人窒息而亡,口鼻中灌满了沙子,眼珠外凸,满脸的恐惧不甘。 闫思弦问道:“认识他们吗?” 邵公见了死相如此可怖的尸体,也不免心中打颤,哆哆嗦嗦看上几眼,答道:“是陈水火的人。” 他们在旁等了片刻,见众人没有停止挖掘的意思,小邵便试探地问道:“地方帮你们找到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急什么?”闫思弦道:“你就不想看看陈水火究竟死了没?” “我们不关心这个,朋友,还是有缘再见吧。” 闫思弦:“一起下墓,还是一起出去得好,我还担心你们在背后使绊子呢。” 小邵看向邵公,邵公似乎早料到了这个结果,并不说话,小邵只好闭嘴。 挖掘工作持续了近三个小时,期间留守地面的刑警下来过两人,他们沿着绳子找了过来,见下墓的同伴一切安好,放下心来,回去通风报信了。 趁挖掘的工夫,吴端忧心忡忡地对闫思弦道:“也不知道文佳大师跑哪儿去了,你说,他不会真出事了吧?” 闫思弦:“万一找不着他,你打算怎么办?” “上报,让上头趁早多派人搜山吧。” “那你自己呢?” 吴端沉默了一下,“纪律处分肯定跑不了,大概……停职什么的,可能丢工作吧。” “要不要考虑给我打工?五险一金包吃包住上五休二……” 吴端是真的担忧,没心思开玩笑,不接话。 闫思弦便继续道:“我觉得文佳不太干净。” “你的意思是……?” “他可能也是个盗墓的……或者曾经干过这营生。” 吴端细想与文佳大师接触的种种细节,从他一进山就有意拉拢夏洛克,到他一次不错就找出了中山国公主墓大体位置,再到他偷偷离队,越想越觉得像是那么回事,深以为然。 闫思弦继续道:“所以你不用太担心,那家伙应该是个老手了,连防毒虫都有一套办法,没那么容易中招。就算他真挂在这儿,也怪不到你我头上,谁让他自己贪心不足。” 吴端叹了口气,“话虽这么说,可终归是我们把人请来的,要是我们不找他……” “这可不好说,”闫思弦道:“我托朋友问这个事,原本想着能找个高人指点一二就不错了,并没指望有人会跟我们一起进山。 毕竟风险大,钱少,而且下墓这种事多少总有些晦气……所以,谁知道文佳会不会是毛遂自荐呢? 况且,你还记得那天晚上吗?有两个人跟着咱们。” 吴端一怔,“你你你是说……” 闫思弦按了一下吴端的肩膀,“嘘!小点声。”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邵公等人,见他们并未注意这边的谈话,才撒开手继续道:“想想陈水火爷爷的故事吧,既然盗墓贼可以混进国家考古队伍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为什么就不能混进我们警察的队伍里? 说到底,是我疏忽了。 那两个跟着咱们的人,恐怕就是文佳的同伙,他跟同伙碰头汇合后,要是就此下山离开,一路上保命应该不成问题,就怕他们穷凶恶极,打咱们的主意,那可就……” 吴端犹豫道:“应该不会吧,他救过咱们的命。” “利益罢了,救咱们,因为需要咱们继续给他趟雷。你信不信,如果先进古墓的不是陈水火一行人,那现在挨算计被埋在沙子底下的,恐怕就是咱们了。” 看着满脸黄沙和绝望的死者,吴端深感后怕,转念一想又道:“可要是这么算下来,文佳很可能已经下过墓了,他下墓的时间就在陈水火和咱们中间的空挡……对了!小孩尸体!” 闫思弦这回直接上手捂了一下吴端的嘴,“小点声!” 吴端拿开他的手,抱歉地缩了缩脖子,继续道:“陪葬小孩儿的尸体不会就是文佳拿走的吧?可他要是来盗墓的,拿那玩意干什么?尸体又不能卖钱。” 闫思弦摇头,“这个我也想不通。” 吴端只觉得跟这事有关的人都邪门得很,退意再次升起,便跟闫思弦商量道:“要不这样,陈水火他们的尸体找到,古墓的事就告一段路,反正墓已经找着了,专家很快就会来接手。 咱们把盗洞填上,分一半人把邵公他们押出去,剩一半人继续找文佳。” 闫思弦:“还找他?” 吴端:“不然呢?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了。” 闫思弦停顿片刻,表态道:“我直说吧,留下找他,顶多寻求点自我安慰,免得他真出事了良心不安——看,是你自己要离队的,你离队以后老子还不离不弃找了你大半天。 可找人没有可操作性,这么大的林子,上哪儿找去。” “那你带人出去,我留下找。” “不可能。” …… 两人意见不合,谁也没法说服谁,最终计划只能暂时搁浅,等挖掘寻尸的工作完了再说。 黄沙被整个翻了一遍,共找出六具尸体,却没有陈水火。 有刑警还想再翻找一遍,被闫思弦制止了,闫思弦指着被扒出来的棺椁道:“这套棺椁不对,最里面的一层棺材,还盖着盖子。” 和中山国公主的安葬规格一样,一椁两棺,看来真的是合葬,只是最后一层棺材还盖着盖子。 刚才大家忙着清点尸体,即便注意到了,也并没有细想。 此刻闫思弦指出,大家立即明白了,既然棺材里的大鸟已经被拖了出来,棺盖必然已经打开,盗墓贼可不会费力不讨好地再把它盖回去。 只有一个可能:陈水火在流沙倾泻下来的瞬间躲进了棺材,盖上了棺盖,为自己赢得了一小块生存空间。 闫思弦已经伸手去推棺盖,立即有刑警上前帮忙。 棺材里氧气有限,顶多供一个人呼吸一两个小时,此刻距离墓墙坍塌已过了一天一夜,即便暂时有了藏身之处,陈水火也不可能撑到现在。 即便知道开棺后很可能见到的是个死人,闫思弦还是提醒帮忙开馆的刑警小心。 尸体! 棺材内果然有一具尸体! 尸体呈俯卧姿势,后背朝上。脖颈处有明显的血迹,整个棺材底都有血迹,棺内壁上也有喷溅状的血。 “割喉死的?”吴端疑惑道:“难道无路可逃,氧气又快要耗尽,绝望自杀了?” 闫思弦绕到棺材另一端,看着死人的脸。 他没说话,但只看他的表情,吴端便猜出了结果:棺材里的人,不是陈水火。?闫思弦不可置信地开始检查尸体。 他刚刚翻动了一下,便有了发现。 “棺材底有洞!”闫思弦咬牙道:“狠!陈水火你够狠! 流沙倾泻而下的时候,陈水火和这人一起躲进了棺材,并且合力将棺盖盖上了——刚刚开馆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么沉重的棺盖,一个人可挪不动。 可是棺材里的氧气本来就少,即便只有一个人,也支撑不了多久,陈水火干脆杀了跟他争夺氧气的同伙。 然后他自己挖了个盗洞,现在恐怕已经逃出去了。” 一边说话,闫思弦一边招呼刑警将那人的尸体抬出棺材,露出了棺材下的洞。 邵公却连连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啊……” 他摸着石椁道:“且不说两层木棺,光这石椁所用的石材,就坚硬无比,洛阳铲挖在上面,顶多留一个白印子,不信你们试试,短时间内别想把它挖透啊。” ===第二十一章 盗墓吹灯(21)=== 三四道手电灯光一同照向棺材底的洞,闫思弦干脆跳进棺内,蹲在洞口仔细观察。 这一看,他便能回答邵公的问题了。 “石椁和地砖是被炸开的,从外面往里炸的。” “什么?!” 邵公伸长了脖子往洞口看。 “看来你们不是第一伙到这儿的人。”说着话,闫思弦率先下了洞。 吴端安排五名刑警留下看守邵公等人,自己则带着另外三人紧跟闫思弦之后。 这次的盗洞相对逼仄,人要缩着肩膀才能通过,稍不留神就会撞了脑袋磕了后背。 闫思弦一边前进一边道:“是老盗洞…… 我估计,这墓室墙壁和顶上全是沙层,上一伙盗墓贼挖到沙层了,没法继续,就干脆绕着挖,把盗洞打到墓底。 好巧不巧,盗洞正好挖到石椁底下,再也挖不动了,他们就用了炸药。” 遇到一段极窄的盗洞,闫思弦只能全身贴地地蹭过去,说话便有些喘。 吴端待他通过那段狭窄的区域,便问道:“可既然把石椁底都炸穿了,为什么没进墓?” “盗洞塌了。” “啊?” “爆炸的原因,盗洞塌了……” 闫思弦没继续解释,因为众人很快就看到了骸骨,骸骨乱七八糟地被丢在盗洞里。 粗略一看,共有两个头骨,看来被坍塌掩埋在此的盗墓贼至少有两个。 “陈水火就是挖通了这段坍塌的盗洞,才找到了出路,”闫思弦道:“不得不说,这人的确命大。” 爬了没几步,一名体格壮硕的刑警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好像……卡住了。” 吴端就在其身前,赶忙问道:“卡哪里了?” “肩膀……” 吴端没法掉头,看不见,只听见那人来回拧动身体,似乎是在想办法使自己解困。 听到身后吭哧吭哧了片刻,吴端问道:“怎么样?” “不行。”那刑警对身后的两人道:“兄弟,不好意思,帮我拽一把。” 他身后两人已经开始后退,并拉着他的脚往后拽。 那刑警又对吴端道:“吴队,给我来一脚吧。” 吴端应了一声“好”,伸出脚蹬在了他肩膀上,又道了一声“不好意思了”。 前后一起用力,那刑警被卡着的肩膀处终于有所松动。 吴端不免再次感慨:胖子真的不适合这行儿,盗墓小说坑死人啊。 就在众人准备加把劲儿把他弄出盗洞时,闫思弦突然压低声音,急促道:“关手电!快!” 后面虽看不到状况,但都从闫思弦语气万分紧急,令他们的心瞬间提起,不仅立马关手电,还噤了声。 盗洞里瞬间漆黑一片,每个人都放缓呼吸,竖起耳朵。 细听,前方隐约传来嘻嘻索索的动静。 那声音一开始很远,数秒后逐渐近了,除了爬动的声音,还有低低的说话声。 只听一个声音道:“那帮警察要是不来呢?” 另一个声音答道:“你放心,肯定来,单是防我盗墓,就得来。” 盗洞里回音很大,说话声听得并不真切,但吴端和闫思弦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答话的人正是文佳大师。 文佳又开口道:“你的机关陷阱别出问题就行,关键时刻掉链子,要被你坑死的。” 另一个声音笃定道:“只要他们进那间墓室,保证有去无回。” 此刻,两人的声音已经很近了,闫思弦悄无声息地摸出别在后腰的枪。 他右手拿枪,左手拿折叠产,随时准备暴起一击。 后路被堵,一旦跟对方遭遇,只能是勇者胜。 就在闫思弦绷紧浑身肌肉的时候,对方却停下了爬行,似乎开始原地修整。 “哎兄弟……”陌生的声音再次开口,这一回,闫思弦明显感觉到,对方距离自己已不足5米。 甚至,闫思弦能感觉到因为他们的动作而带起的轻微气流。 对方但凡开一下手电,或者弄出一点光亮来,便是毫无疑问的四目相对短兵相接。 “哎兄弟,我看你挺懂行,要不以后咱们合作,你负责寻龙点穴,我下墓取东西。” 文佳呵呵笑道:“先解决这些警察再说,这帮人不死,你我以后都没好日子,他们应该快到了……” 突然,毫无征兆地,闫思弦动了。 有土拍在吴端脸上,是闫思弦迅速向前爬时蹬起的土,与此同时,有折叠产砸上人腮帮子的声音,文佳的惨叫声,另一个人的骂娘声。 闫思弦的手电亮起时,吴端隐约看到文佳歪倒在盗洞里捂着脸,闫思弦跪压在他身上,上半身前倾,双手稳稳端着枪。众刑警们赶忙开手电。 嘭—— 一枪打在洞底,子弹穿入的地方距离另一个正往反方向爬的人不足半米。 那人吓的整个身体剧烈一抖,终于停下逃窜。 闫思弦从文佳身上爬过去,压得他大呼小叫。 越过文佳后,闫思弦丢下一句“这个交给你们了”,便朝那逃窜的人爬去。 虽看不到那人的脸,但闫思弦知道,他是陈水火。 闫思弦命令道:“后退,退过来。” 陈水火便开始后退。 闫思弦始终端着枪,紧盯他的一举一动。 因此,当陈水火从突然弓腰缩头,从两腿之间探出一把土制手枪来,闫思弦毫不犹豫地再次开枪,并叫了一声“趴下”,提醒身后的刑警小心。 嘭—— 陈水火惨叫一声,一股血自他的小腿渗出,染红了裤管。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开了枪。 嘭—— 距离太近,想要打不中都有难度,闫思弦立马抱头趴下。 子弹正中他后背上方的盗洞顶,若是刚才他趴晚了,就是一枪爆头。 “你他妈……” 身后有刑警骂了一声,可骂还没完全出口,闫思弦便听到头顶传来了声音。 那是大地震颤才会有的声音,算不上响,但摄人心魄,让人由心底生出畏惧来。 “退!盗洞要塌了!”闫思弦大吼着。 与此同时,有土块掉在他的头上脸上。 吴端也吼,睚眦欲裂。 “你回来!” 闫思弦连跪带爬,瞬间追上了向前逃窜的陈水火,与此同时,他刚刚所在的地方,盗洞顶瞬间坍塌。 “小闫!” ===第二十二章 盗墓吹灯(22)=== 又是嘭嘭两声枪响,吴端无从分辨是谁开的枪,似乎陈水火已穷凶恶极,又似乎听到了闫思弦的惨叫声。 吴端只觉得耳中轰地一声,头都要炸开了,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他亦是从文佳身上越过,双手刨着土,想要将坍塌的位置挖开,可是他越挖,盗洞顶就越是塌陷,不进反退,甚至还差点将他自己埋在了土里。 “小闫!小闫!”吴端大吼着,连盗洞外守候的刑警都听到了他的吼声。 盗洞外负责看守邵公等人的刑警听到枪响,又听吴队叫得如此撕心裂肺,瞬间产生了闫队牺牲的想法。焦急得满头大汗,也不装盗墓贼了,咔咔给嫌犯戴上手铐。两人掏了枪,留下看守,又有三人准备进盗洞增援。 恰在此时盗洞里出来了自己人,原来吴端身后卡主的刑警终于挣脱,将文佳拽出了盗洞。 “怎么样?” 洞外的刑警见两名队长没出来,心下更加觉得不好。 刚出来的人眼圈通红,也顾不上回答,两名骨架相对窄小的刑警再次钻进盗洞。 他们本想去将吴端拽出来,刚一进洞,却见吴端已经退了出来。 吴端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满头满脸的土,左手中指指甲翻起,血肉模糊,后背和膝盖的衣服也蹭破了。 一出盗洞,吴端的目光在众人面前逡巡一圈,锁定了邵公后,一个箭步上前,劈手就将邵公拎了起来,拖行两步,就将邵公往盗洞里塞。 他又抄过一把折叠铲,往邵公手里塞,直到这时才发现邵公的手被铐在身后。 吴端粗暴地双手一推邵公肩膀,让他转过身来,又粗暴地掏出手铐钥匙,给他打开。 将折叠产塞给邵公后,吴端又开始将他往盗洞里推。 “你会打盗洞吧?小邵也会吧?啊?你们两个进去挖!……快!快去!他还有救……把他救出来……”吴端口中不断叨念着。 他的样子太吓人,仿佛地狱钻出来的恶鬼,他浑身散发着一种“闫思弦要是出事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的凶恶气场。 即便邵公这样擅长审时度势的老油条,这种时刻也不敢拿闫思弦的性命为筹码跟吴端谈条件,他深知,此刻敢耽误一秒钟,暴走边缘的吴端都有可能直接打断他的腿。 邵公顺从地应了一声,钻进盗洞时只丢下一句:“让小邵来帮忙吧,两个人快点。” 吴端立即解开了小邵的手铐,小邵也拿了一把折叠产,飞快地钻进盗洞。 吴端拿枪指着两人,也往盗洞里钻。 钻进去前,他又回头对那刚才被卡在盗洞里的刑警道:“你沿原路返回,出墓以后跟外面的人说一声,把里面的情况画张图,让他们在外头找找,看有没有其它盗洞口。” 那刑警会意,立即去办。 吴端钻进盗洞后,又有两名相对比较瘦的刑警紧随其后,做为接应。 邵公并没有立即开挖,观察清楚了塌陷状况后,对吴端道:“前面这块不能再挖了,这回坍塌,顶上的土整个松了,再挖下去,可能整个盗洞都要垮,我只能从旁边重新挖一条弯道。” 吴端急道:“要多久?” 邵公和小邵合计了一下道:“要看塌陷的盗洞有多长,少则半小时,多,可能得一两个小时,说不准。” “只有这个办法?” “只有这个办法。” “干吧。” 邵公开始下铲,吴端森森然道:“我问过你陈水火有没有枪,你说没有——是没有,不是不清楚。” 邵公手上的挖掘不敢停,冷汗却已从脑门上淌了下来。 他的确也有过坑害闫思弦一行人的想法,只是他们从未松懈对自己的看守,墓外有沙层保护,墓里可用的机关便非常有限了,所以始终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现在,吴端是要算总账了吗?邵公心中不免打鼓。 他一辈子都在躲警察,自然听过不少关于警察的负面传闻,肚子上垫个枕头揍人,把人揍得死去活来,却一点伤都验不出来啦,用特殊方法电击,却不留下电流斑啦…… 此时那些传闻一桩桩一件件涌上心头,他现在最怕的已经不是被捕,而是吴端突然使出什么极端的手段。 空气静默得令人窒息,只有单调的挖掘声。 吴端等人也没闲着,帮忙将挖出来的土向外刨,以免挖着前面,堵了后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自从开始挖掘,吴端一次都没有催促过,他甚至没去看表,只是和大家配合,默默刨土。 越是这样,众人越不敢招惹他。 此时的吴端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闫思弦还活着!一定还活着! 如果他被压在塌陷处,那最后的两枪——盗洞塌陷后的两枪——就根本不可能响。 吴端记得,最后的两枪枪声不同,那分明就是两把枪的声音,说明闫思弦和歹徒各开了一枪。 只要没被塌陷压住,无论枪法,还是与人近身搏斗。 吴端都对闫思弦很有信心。 或者说,此时他必须对闫思弦抱有一种堪称盲目的信心,否则,他的精神将立即垮塌,甚至可能都无法带领队伍安全返回。 盗洞另一端,闫思弦的表现的确对得起吴端的信心,可他所面临的难题并非一个陈水火那么简单。 盗洞坍塌的瞬间,眼见陈水火又要开枪,闫思弦都不知自己是如何手脚并用地逃命,又在逃命的间隙抽出一只手来开了枪。 这一切,全是凭借危难时刻人类求生的本能,他的大脑甚至都有些跟不上身体的反应,而空白了一刹那。 就在这一刹那过后,闫思弦看到陈水火的屁股中枪,瞬间炸开了一片血花,同时,一颗子弹穿进了他的肩膀。 闫思弦只觉得左肩受到一股巨力冲击,使得他向前冲的身体都顿了顿。 可他不在乎。 看到陈水火再也跪不住,终于扑倒,回手捂着自己屁股上的伤,枪也脱了手,闫思弦心中说不出的快慰。 他依旧小心地端枪指着陈水火,爬上前去,先捡了陈水火掉在一旁的土制手枪。 此时的陈水火已经昏倒,不省人事。闫思弦给他带上了手铐。 就在闫思弦打算想办法回身检查一下盗洞塌陷处时,他听到前方传来了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声音令他毛骨悚然。 因为耳钻子追赶众人时,也是这种声音。 ===第二十三章 盗墓吹灯(23)=== 闫思弦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贴身口袋,口袋里装着文佳给的雄黄粉,可他只摸到一小团硬块。 这身衣服跟他一同入水——还是两次,之后他昏迷,曾有刑警帮他脱下来烤干,再加上连番赶路出汗,雄黄粉便结成了一个小指粗的长条硬块。 这东西还管用吗? 闫思弦将它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味道大不如从前。 手电光照到的地方,耳钻子的先头部队已经三五成群地杀来,来势汹汹,闫思弦和陈水火都受了伤,血腥味令耳钻子异常兴奋,它们高高翘起尾刺,仿佛随时准备往猎物眼睛里钻。 闫思弦几下爬上前去,想要将陈水火拽起,他清楚,两人若是被虫群堵在盗洞,就死定了,唯有趁虫子尚未将路堵死,一鼓作气冲出去,才能博得一丝生机。 偏偏此时陈水火昏得沉,怎么都不醒。 独自逃命,能活下来的几率已经很低了,要是再带上这么个伤员…… 闫思弦越过陈水火,向前爬了几步,又一咬牙,退了回去。 “奶奶的!” 他大骂一声,拿腰间的绳子胡乱在陈水火腋下兜了个绳环,将人套住,拖在身后,使出浑身力气向着耳钻子越来越密集的洞口爬去。 “你丫练过千斤坠啊!”闫思弦大骂道:“死狗一样!” 他唯有这样给自己壮胆。 盗洞低矮,爬起来本就费力,再拖一个人,闫思弦几乎是一寸寸地往前蹭,手电掉了,闫思弦也顾不上去捡,绳子勒得他腰腹部生痛,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爬到洞口。 狭窄逼仄的环境却丝毫不影响耳钻子行动,眨眼间它们已是密密麻麻在盗洞上爬了一层,紧接着便是一个摞一个,相互拥挤、踩踏,大有要用身体将洞口堵死的意思。 又向前爬了一米来长,远处,耳钻子已将去路堵死,近处的则爬到了他身前,到处都是蠕动的甲壳,仿佛置身虿盆酷刑之中。 闫思弦终于放弃了爬行。 他后退一步,来到陈水火身边。 人之将死,警察和凶犯其实没什么区别。 “兄弟,没想到是咱俩作伴。” 闫思弦苦笑一下,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盗洞塌陷的地方,终于闭上了眼睛。 他心里突然涌出一个念头:我死后疯狂摇头的样子,八成能承包一支队一整年的笑点吧。 这么一想,闫思弦嘴角便不由自主向上勾了勾。 很害怕,怕得浑身颤抖,狼狈不堪,可他始终保持着向上勾起的嘴角,似乎这样就不太害怕了。 有虫子爬上他的膝盖,闫思弦已不在意被尖锐的虫足刺破皮肤。 刺痛感向着他的腰腹延伸,眨眼就要没过胸膛。 他颤抖地等待,等待着虫子钻进眼睛。 不会疼很久吧,听说只要中枢神经损坏,就感觉不到疼了…… 他痛恨这等待,既然要死,就不能来个痛快吗? 来吧来吧……来……嗯? 闫思弦有些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耳钻子并没有朝他眼睛攀爬的迹象,而是急匆匆地越过他,向他身后爬去。 他的腰腹和腿埋在虫堆里,下身几乎没了知觉,他不敢动,只奋力转头去看身后。 这一看,闫思弦愣住了。 如果说在树林里见到这些凶虫是惊险,那么眼前的这一幕,绝对称得上诡异。 只见无数耳钻子钻到陈水火身下,将昏迷不醒的陈水火抬了起来,稳稳挪向了盗洞口的方向。 闫思弦正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也被抬了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扶地,扶住的却是耳钻子,却意外地非常稳当。 在经历过一次死亡的准备后,闫思弦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了,管理恐惧和绝望的那根神经似乎已经绷断了,他只是茫然。 无数科幻电影情节自他脑海中闪过,什么人虫两族大战啊,什么人类被抓进黏糊糊的异族洞穴,成为培养皿……总之,他能想到都是些恶心巴拉的情节。 脑海中已经转过无数念头,身体却不敢动,身下的耳钻子爬得又快又平稳,冷血动物的原因,甲壳上凉飕飕的,也没有了扎人的刺足,闫思弦竟觉得,让它们抬出盗洞也挺不错的的。 耳钻子们抬着两人,沿盗洞行了约莫两三分钟,并未出去,反倒进了一处山中溶洞。 一开始溶洞低矮,其上倒悬的钟乳石几乎就要戳在人面门上,闫思弦抬了一下头,磕到脑门,疼得够呛。 周围一片漆黑,他不敢再乱动,只觉得耳钻子将他和陈水火并排抬着,他的手臂能时不时碰到陈水火。 也不知行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块光亮,闫思弦定睛一看,这是要出去了。 借着光亮,他看到周围的空间已经十分开阔,仍是不敢多动,只伸手探了一下旁边陈水火的脉搏。 出了山,阳光一照,再加上空气也新鲜了,陈水火哼哼两声,醒了。 他一睁眼,看到闫思弦,咕哝这骂了句脏话,反手就去后腰处摸枪,却只摸到蠕动的甲壳,这才看到地上驮着自己的耳钻子,“嗷”地一声惨叫,险些再次昏倒。 闫思弦丢给他一个“土鳖,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无奈道:“我还以为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两人和一群吃人不眨眼的凶虫共处,这两人就算再苦大仇深,也会被环境逼着,暂时结为同盟。 陈水火不敢动,但看他热切的眼神,似乎恨不得能贴在闫思弦身上。闫思弦的泰然自若多少影响了他,使他镇定下来。 陈水火有了些勇气,问道:“你是警察吧?” “嗯。” “你得保护我。” 闫思弦:“……” 闫思弦:合着有困难找警察是这么体现的,你真是棒棒的。 闫思弦本想问问他以前遇到过类似的情况没,看这样子肯定是没,便换了个问题道:“你出来盗墓,身上带着防虫的东西没?” “有有有。”陈水火连忙从脖子上摸出一条项链。 棕绳穿了个暗黄色的椭圆形坠子。 坠子微微透亮,像是玛瑙,分量却偏轻,绝不是玛瑙。 闫思弦将那东西放在鼻下闻了闻,没什么味道,不过离近一看那绳子,立即骂道:“草!这尼玛是红绳吧?!你丫……我去愣戴黑了!” 陈水火毫不在意道:“这东西可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上百年了,灵呢!下墓只要带着它!邪虫不敢近身……” 闫思弦看了看身下的耳钻子,“火烧眉毛了,还打虚假广告?” “真的!”陈水火将那项链拿回来,往虫子跟前凑,“以前下墓我从没见过邪虫,就因为……” 他话没说完,因为两人都看到,被那黄色吊坠凑近的一小片耳钻子便异常兴奋,高举起尾刺,甚至有上蹿下跳的意思。 “卧槽不是吧……” 觉察到虫子抬走两人,似乎正是跟吊坠有关,陈水火吓得项链直接脱手,被闫思弦接住。 接住,他便自己收起来,没再还回去。 “它们要干嘛?”陈水火问道,“怎……怎么停了?” 虫群的确停了,闫思弦眯起眼睛看向前方,只见黑压压的一片虫子——不,是两片——黑压压的两片虫子,中间有一条细细的空地,如象棋里的楚河汉界。 “好像是……打架?”闫思弦也不敢确定。 陈水火颤着声音问道:“咱们现在把项链儿扔了,还来得及吗?” 闫思弦:“虫子喜欢你那项链,我总觉得它们之所以还没攻击咱俩,就是因为项链,你确定扔掉以后不会被吃掉?” 陈水火泄了气,茫然又不甘心地追问道:“怎么办?” 闫思弦问道:“你伤得重吗?” 精神一直处于紧张状态,陈水火是经提醒才感觉到小腿和屁股疼。 他胡乱在伤口上摸了一把,满不在乎道:“没事,你们那配枪,我知道。” 闫思弦张了张嘴,竟无从反驳,只道:“既然伤得不重,那就……等我口令。” “什……” “跑!” 喊出这个字的瞬间,闫思弦一跃而起,见陈水火愣着,他又补了一句:“起来——跑啊!” 两拨虫群突破楚河汉界,终于厮杀在了一起。 闫思弦在赌,赌开战以后这些虫子就顾不上自己了。 与人类的战争不同,它们如此静默,整片树林里只有撕咬刺穿甲壳的声音。 正因为静默,反倒如无声的慢镜头,显得这场厮杀格外残忍血腥。 耳钻子前赴后继,不计成本,不畏牺牲,低等生物的习性显露无疑,他们不知道疼,也不懂得死。 反倒闫思弦和张水火像两个大呼小叫的逃兵。 纵然他们做逃兵,也没有一只耳钻子拦阻或追咬,如入无人之境。 “虫子打架……他娘的抓我们干嘛?当啦啦队啊?!”闫思弦大骂。 眼看就要跑出“战区”,他兴奋。 张水火心思也活泛起来,几下解开了闫思弦拖拽他时栓在两人之间的绳子,咧嘴一笑,就要往密林处钻。 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对闫思弦道:“拜拜了您内……” 呼—— 话音刚落,一只足有3米长的耳钻子突然自他身前拔地而起。 那耳钻子浑身血红,背的每一块甲壳都足有簸箕大,只看甲壳的颜色和质地,就给人一种刀枪不入之感。 甲壳两侧的无数双尖足锋利如刀,高高翘起的两根尾刺被闫思弦脑补出了布零布零的寒光。 他毫不怀疑,那尾刺一下就能将人刺个对穿。 它自枯草下突然钻出来,被掀飞的落叶枯草和普通耳钻子,看起来像是为了迎接主角登场而撒下的装饰物。 “握草握草握草!成精了啊啊啊啊——”闫思弦已不知该如何宣泄瞬间爆表的恐惧紧张。 陈水火则一个急刹车滚到虫群中,干脆丧失了语言能力,啊啊嗷嗷地乱叫,被人踩了肾一般。 嗖—— “小心!” 闫思弦脚猛然蹬地,直将脚下数条耳钻子碾断,整个人如炮弹一般撞向了陈水火。 轰—— 两人连滚带翻,又砸烂了一片耳钻子。 陈水火刚刚倒坐的地方,地面上被红色耳钻子的尾刺戳出两个深洞。 不待两人爬起来,尾刺再度刺来,这次直向着闫思弦面门招呼。 连翻滚都来不及了,闫思弦只能凭感觉偏了一下脑袋,整个人直愣愣地躺倒。 噌—— 那尾刺太快,带出了一串虚影,自闫思弦左右两耳旁刺进地面,其中一根还挑破了闫思弦的耳朵。 一击不成,大虫干脆扑上前来想要啃咬闫思弦的肚子。 它长着两对巨大的复眼,口器像蜜蜂,又像蜻蜓,嘴巴分成几瓣,还有些说不上是须还是角的半软不软的东西分布在嘴巴的位置,看着就非常恶心。 砰砰砰—— 闫思弦弓起身子,两脚轮换着,猛踹大虫的复眼,直踹得它头一颤一颤,嘴巴无法接近闫思弦。 可也仅止于此了。 那对复眼坚硬无比,想踹烂是不可能的。 大虫被闫思弦踹得狂怒,再次举起尾刺,闫思弦总算有了瞬间喘息的工夫。他急忙侧身,摸出了别在后腰的手枪。 嗖—— 尾刺朝着闫思弦胸膛刺下,躲无可躲了。 嘭—— 有腥咸的液体滴在闫思弦脸上,他不敢闭眼去躲,只抬手挡了一下。 透过指缝,他看到大虫的尾刺晃了几晃,终究没刺下来。 大虫踉跄着退了几步,一只眼睛变得浑浊,黑乎乎的血水顺着眼睛上的弹孔流出来。 它不会发声,只有嘴巴处的数瓣口器剧烈羲和。 闫思弦抓紧机会,一骨碌起身,抬手朝大虫的另一只眼睛又是两枪。 双眼皆受伤,大虫狂暴地左冲右突,却再也不能准确攻击了。 闫思弦不敢松懈,略一四下张望,只见数米长的红色大虫足有七八条,它们相互缠斗,有的已经受了伤,断足的、断尾的、甲壳破洞的…… 距他约20米的地方,陈水火也陷入了危险的缠斗之中——和另一只大虫。 这家伙还试图逃跑,又被拦住了。 他一边狼狈地躲闪,一边拉着哭腔骂道:“滚啊滚啊!追我干什么?!你跟虫打去啊!欺负人算什么……好虫?!” 闫思弦:“……” 余光瞥见闫思弦得以脱身,陈水火又连滚带爬地向他这边躲来,口中喊道:“警察!救命啊警察!” ===第二十四章 盗墓吹灯(24)=== 见闫思弦朝自己冲来,陈水火大喜,离老远就喊道:“开枪啊快开枪!” 闫思弦边跑边换弹夹,到陈水火跟前,一把将他拉到身后,迎着耳钻子的尾刺就是两枪。 陈水火被他死死拽住手臂,却并没有抗拒挣扎。 因为在闫思弦开枪时,他悄悄弯腰,从小腿内侧抽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寒光闪闪,刀背的倒钩和刀身的血槽让人看了后背直发凉。被这样的匕首捅到腹部,说不定连肠子都会勾出来,实在是件凶器。 此时,这把匕首就瞄准了闫思弦的脖子。 陈水火有把握,只要刀刃在闫思弦脖子上一蹭,就能要了这碍事警察的命。 嗖—— 枪还未收,闫思弦便弯腰低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 匕首带起的风从他头顶上扫刮过,他顾不得说一个字,转身—— 咔咔—— 陈水火只觉得手腕一凉,不用看也知道,是手铐。 另外半只手铐则铐在了闫思弦自己手腕上,如此一来,两人彻底“连体”了。 “你他娘……” 陈水火举刀又刺,被闫思弦捏住手腕。 闫思弦咧嘴冷笑,“钥匙扔了,杀了我,你就得拖着两百斤的尸体跟虫子斗,你试试?” 说完,他便撒开了陈水火的手腕。 陈水火的匕首终究没有刺下来,只恶狠狠骂了一句:“行,你狠。” 言外之意,过了虫子这关,他还是要对闫思弦下手。 闫思弦毫不在意,扯着他道:“还不跑,等着给虫子加餐?” 两人沉默地跑着,这次,终于没有再被巨虫阻拦,跑到了“战区”边缘。 闫思弦以枪指着陈水火,让他丢下匕首,走前头。 陈水火迟疑。 嘭—— 闫思弦毫不犹豫,直接开枪,枪声就在陈水火耳边炸开,震得他耳朵嗡鸣不止。 子弹带出的气流灼得他一侧耳朵生疼。 “警用手枪是不怎么样,你不听话,咱们就试试看,它究竟能不能打死人。” 闫思弦脸上还挂着虫眼爆出来的血浆,面目狰狞,自刚刚跟虫子搏斗,闫思弦浑身都透着彪劲儿,让陈水火一时拿不准这警察的话究竟是真的还是吓唬他。 终究不敢拿性命开玩笑,陈水火扔了匕首跑在前头。 “闫副队!闫副队!……” 跑出数百米,前方隐约有喊声,闫思弦知道是自己人循着枪声找来了,生怕他们靠近“战区”,被耳钻子攻击,便没吱声,继续跑了约莫两三百米,周围彻底不见耳钻子,才应了声。 刑警们相互呼应着,又跑了近百米,终于碰了头。 不等刑警们询问情况,闫思弦先道:“快走快走,后头虫子打架,躲得越远越好……吴队呢?” 有刑警组长道:“也找你呢,急得什么似的……” 答话的刑警组长转向另一人道:“你快回去,跟大伙都通知一声,闫副队找着了。” 待那先行一步的刑警离开,闫思弦笑问道:“什么似的?” “啊?” “你刚才不是说,吴队急得什么似的。” 刑警组长想了想,道:“穿山甲似的。” 闫思弦问道:“挖洞呢?” “可不是,想找你,也没别的办法啊,吴队就想把坍塌的盗洞重新挖开……你是没见吴队那样子,一身狠劲儿,感觉……要是找不到你,他就要在那墓里住下了,找到为止……” 闫思弦加快了脚步。 —————————— 每个人都如同刚从炼狱归来,身上全是泥土,汗臭味冲天,人人都挂了彩。 好在,一行人齐齐整整进山,又齐齐整整出来,没有伤亡。 陈清焰抓住了,还顺便抓了邵公一行人,以及算得上自投罗网的文佳大师,任务虽然艰难,但顺利完成,回去总算能有个交代。 众人在盗洞边稍做修整,将那盗洞用土虚填上,又做了记号。 队伍开拔,准备趁天黑之前绕过落满飞蛾的大湖,晚上还去对岸大石头上扎营。 一路无话,无论众刑警还是嫌犯,都累得几乎虚脱,老外夏洛克是这一行人中体能最好的,虽也有疲态,但比其他人好了太多。 他走在闫思弦身边,认真道:“闫,你知道我最想干嘛?” 闫思弦想了想,“吃火锅?” 老外激动地揽住闫思弦肩膀,称赞道:“你真是我肚子的虫……就是吃火锅,压压惊。” 这又是他新学的词,夏洛克的汉语越来越溜了。 闫思弦纠正道:“是肚子里的蛔虫。” 纠正完,又承诺请夏洛克去墨城最正宗的火锅店,好好吃一顿,最后表示了歉意。 “我没想到进山后这么危险,害你也差点丧命,抱歉啊。” 夏洛克却笑道:“no pain no gain,不冒险,就见识不到中国古墓,我还要谢谢你请我来。” 闫思弦和夏洛克有一句没一句聊天的时候,文佳大师也想法凑到了闫思弦跟前。 “闫少,闫少……”文佳低声喊道。 他这么称呼闫思弦,显然是想攀私人关系,闫思弦就等着他的下文。 果然,文佳道:“闫少您看,这趟进山我好歹救过大家的命,再说,我不也没从墓里拿东西吗,看这份儿上,您干脆把我放了……我是您叫来的人,我要是有问题,您这边跟上头交代起来,恐怕也有麻烦吧?” 他这一问,还真是切中了要害。要是个普通刑警队长,恐怕就要掂量一下了。 “是啊,挺麻烦。”闫思弦露出一个炫富专用笑容,话锋一转继续道:“幸好我家有钱,在省厅也有些关系,所以,你这点麻烦,不叫事。” 闫思弦不是普通刑警队长。 文佳好不容易组织起来的说辞,被闫思弦轻松推翻,脸上表情十分难看。 闫思弦继续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一开始就憋着坏算计我们的吧?” 文佳不答话,他估摸着,是一开始就有预谋,还是临时见财起意,对他的量刑有影响。 他不说话,闫思弦也不在意,继续问道:“你怎么跟陈清焰搞到一块去了?” 文佳垂头丧气道:“我下墓的时候,他正好从老盗洞挖了个回墓的岔口,我俩在墓里碰见了。” “所以就合计着设陷阱害我们?” “墓里本来就有机弩陷阱啊……哎哎你们不是没往那边走吗,再说了,主意不是我出的,事儿也不是我干的啊,都是那个陈清焰。 他不是从流沙里逃了一命吗,人是活下来了,可装备吃的全埋沙子里了,我的包也被你们调换……他就想了个主意,害死你们,抢你们的食物装备……真的真的,我没骗你们……” 闫思弦沉默片刻,又问道:“墓里那具小孩尸体,你们动过?” 文佳一愣,摇头。 闫思弦觉得他有所隐瞒,便又道:“下墓前邵公说过一句话,他说墓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只有一样,对搞风水玄学的人是无价之宝。 看到那小孩尸体不见了,邵公很着急,情绪激动得不得了,我当时就怀疑那小孩不简单。 现在你也隐瞒,虽然搞不懂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但我猜邵公说的宝贝就是那小孩尸体,你肯定藏起来了吧?” 文佳沉默不语,他很后悔,不该自作主张行此险招。说到底,他太高估自己,而太低估刑警们的智慧和执行能力。 “我要是告诉你真相,能算立功吗?” “那要看你说的是怎样的真相。” “三十六棺煞局。” ===第二十五章 盗墓吹灯(25)=== “三十六棺煞局,你们肯定没听说过,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了相关资料。 那次我帮一个老板牵线搭桥,出手一样藏品——是不是明器我可不知道啊——买卖做得很顺利,那老板很高兴,请我去看家里的藏品,当时我看到了一张战国拓本残页,上面的文字我从没见过,觉得有意思,就偷偷拍下来了。 之后几经辗转,查了些资料,请教了些前辈,才知道那是战国时期中山国一支部落的古文字,有记载了,国内能解读这种文字的,不出5个人。 打听到这份儿上,我也就死心了,可谁成想有人找上我,向我打听拓本的事。 那人外号海蛎子,在道上成名已久,专倒海斗,打捞沉船什么的,名下有好几艘轮船。 这次不知怎么的,却盯上了这个战国墓,而且,他比我消息灵通多了,也不知从哪儿找来的能人,竟然破解了拓本残片上的内容。 拓本残片上记载的,正是三十六棺煞局。 要布成此局,需得用一座实冢和三十五座虚冢,以大地山脉为棋盘,以三十六座墓冢为棋子,目的是破坏风水。 墓若开在龙脉上,甚至可以影响国运。 据拓本残页记载,中山被晋灭国后,中山桓公艰苦复国,复国后他不思强国,反倒打着修长城的旗号,大量征发苦力。 他征发的民力,被编成了数支队伍,深入晋国境内,布置虚冢。 有些地方大动土木,有些地方则是有现成的坟墓,偷天换日便可。 这三十六座墓冢里,全要下葬身份显贵的人,说白了,就是王宫贵胄,所以但凡跟中山桓公沾亲带故的,几乎全被屠杀殆尽,埋进了虚冢,王城一夜间血流成河。 而那座实冢内的墓主,更要命格奇贵,只有这样才能做为阵眼压住邪阵的反噬,为此,中山桓公不惜杀死了自己年幼的儿子……” 闫思弦咂舌道:“你是说,这座墓里的小孩?” “正是。据说,做为阵眼的小孩正是桓公的幼子,孩子才是真正的墓主。 墓志里写什么下葬自己的妹妹,还编造一系列故事,又是神鸟又是飞升的,不过是中山桓公为了掩人耳目。 之后,中山国很快再次被灭,但因为阵眼中这个孩子命格奇贵奇阴,使阵法终有,晋的国运也终于走商衰败,被三家所分……” “太牵强了吧?”闫思弦道:“你也想给我讲故事?” 文佳一笑,“这煞局能不能误国,晋的衰落究竟跟它有没有关系,现在都不得而知,你当它是个故事,也好,但我要说的重点是,拓片残页上记载,墓主——就是那个孩子身上,藏着三十六棺煞局的分布图。 想想看,只要得得到分布图,就等于掌握了其余三十五座古墓的位置,那里面的陪葬品……” 闫思弦道:“中山国积贫积弱,即便倾全国之力,墓里能有多少好东西?” “话不能这么说啊,”文佳连连摇头,“自周朝礼乐崩坏,便有了以墓养墓的先例。穷,陪葬品不够,没关系,从别人墓里偷就行了,那年代就已经有官方倒斗了……” “所以,你找到分布图了?”这下,闫思弦明白了文佳的筹码,又问道:“你想怎么样?” 见闫思弦重视,文佳心下松了口气,道:“我觉得你们可以先把这个情况跟文物保护相关部门说明一下,看看他们对这个事儿有多重视,再评定我这个消息算多大的功劳。” “也好。”闫思弦看吴端向自己挥了挥手,便不再跟文佳多说,站在原地等着吴端追上来。 “你在审陈清焰?”闫思弦问道。 “是啊,差点把最初那个案子给忘了。”吴端道:“咱们发现盗墓贼进山,是因为他们请的那名向导——梁涛——遇害了。” “陈清焰怎么说?”闫思弦问道。 “梁涛不是他的人杀的,而是自己逃走的。” “你相信?” “我信。” 闫思弦挑挑眉。 吴端解释道:“陈清焰承认棺材里那人是他杀的——就是底下有盗洞的棺材。 和你推测的情况差不多,为了争夺棺材里有限的氧气杀人。 除此以外,他还承认了之前的三次杀人。 陈清焰知道自己死罪难逃,已经破罐子破摔了,他不仅承认自己的罪行,还咬出了一大堆参与过盗墓同行,摆明了是要拉人陪葬。 这样一个人,如果梁涛是他或者他的手下杀的,他没理由不承认吧?” 闫思弦点点头,“也在理,看来梁涛的死要把这伙盗墓贼排除在外,从头查起了。” “那是出去以后的事儿了。”吴端皱眉看着漫漫长路,喘息声越来越重。 不仅他,每个人都很疲惫,腿灌了铅一般,与来时不同,来时众人带着对未知的新奇,还有抓捕盗墓贼的目标,即便身体疲惫,心里还有股气儿撑着,此时可谓身心俱疲。 闫思弦伸手摸了一下口袋,口袋里装着他从陈清焰那儿弄来的奇怪项链。 他正犹豫要不要跟吴端说这个事儿,吴端倒又开口了,“你伤怎么样?” 自然是盗洞塌陷后,他中的那一枪。 “没事,”闫思弦道:“他那土枪,比橡皮弹威力强点有限。” 吴端给他清理的伤口,自然知道他说的跟实际情况差不多。 沉默。 吴端踌躇片刻,突然道了一句:“我也想吃火锅。” 闫思弦一愣,笑道:“不带这样的啊,吴队什么时候学会听墙根了?” 吴端:“你给我找堵墙来,我明明听得光明正大。” 闫思弦:“你应该改个名,吴有理挺适合你的。” 吴端没力气翻白眼,只用沉默表示抗议。 闫思弦:“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吴端还不说话。 闫思弦便道:“行行行,出去了咱顿顿吃火锅,吃它个一年半载,吃到你见了火锅就想吐为止,成不?” “抱歉。”吴端突然道。 闫思弦如临大敌:“你干嘛?……我跟你说啊,爸爸现在身心俱疲,不适合煽情。” “赵局让我别管这事,是我坚持要进山,下那盗洞的时候,我应该先进去……要是你真出事……”吴端似乎没怎么组织好语言,“总之,抱歉。” “你听清楚,我自己乐意,是死是残,不用别人负责。” 这话十分不近人情,让吴端有些不可思议。 “还有,因为一个人的安危就自乱阵脚,置整支队伍不顾,”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我对你有点失望。” 吴端:!!! 直到出了林子,吴端都没能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 我这么差劲儿?我竟然这么差劲儿?有那么几个瞬间,吴端甚至觉得,他不能继续胜任现在的工作了。 ===第二十六章 盗墓吹灯(26)=== 刑警们察觉到正队和副队之间好像不大对劲儿,平时凡事都有商有量,动不动就相互取笑的两人,赶路时一个开路,一个断后,隔得老远。 晚上扎营休息,两人的帐篷也故意支在营地两端,吃饭都是一先一后,尽量不打照面,可是单独看来,两人却又都是神色如常,在必须交流的时候,还是照样交流,可就是……跟以往不一样。 这使得队伍里的气氛更加压抑,好在回程的第三天时信号恢复,冯笑香重新定位到了一行人的位置,很快就有一队等待接应的特警找到了他们。 特警们接手了押解嫌犯的任务,刑警们绷紧的弦总算能够稍微放松,只盼着赶紧出林子。 出了林子,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好好地冲个澡,第二件事便是睡上个一天一夜。 等真出了林子,发现村里十分热闹,赶集一般。 这一行人太脏,身上味儿太大,看起来比叫花子还惨,村民们都不敢靠近,吴端拽了一个穿刑警制服的人来问情况。 那刑警是南城分局的,认得吴端,赶忙敬礼,并解释道:“进暑伏天了,村民都忙着进山采药,那些是刚从山里回来的第一波村民,听他们说,今年药材长势好,价钱也好,家家户户都很积极…… 这边——这几辆车附近的——是国家调派来的考古队和专家,人还没齐呢,也就这两天了,人一齐就要进山挖掘古墓,市里调派了上百名特警护送他们……” 吴端朝文佳大师招招手,立即有两名特警将他押到了跟前。 吴端带着文佳到考古队的车附近,抓了个小年轻问道:“你们这儿谁是负责人?” 小年轻见吴端浑身脏兮兮,不免嫌弃,摆手就欲打发人,却有一名戴眼镜的老者下了车,老者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来,也不顾脏,握住吴端的手便道:“是吴队吧?我们都等你呢。” 吴端有点不好意思地抽回手,将文佳大师往前一推道:“他有重要情况跟你们反映,你们是现在先聊着,还是等他洗个澡收拾一下?” 老者显然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立即请文佳上车,两名负责押解看守的刑警不敢怠慢,也跟着上了车。 离开前,吴端又叮嘱道:“他们在墓里设了些机关,进墓的时候可能有危险,这个务必让他详细说说。” “哎哎,多谢提醒。” 双方交接完人,约定文佳的衣食住行暂时由考古队负责,晚些时候聊完了墓里的情况,人再转移到市局。 安排完其余嫌犯,吴端又跟始终配合他们行动的冯笑香打了个招呼,带队直奔镇招待所。 招待所不大,总共二十余间房,被南城分局和考古队各包下一半。 吴端进招待所,亮了一下警官证,前台虽也嫌弃这一行人,却没敢表现出来,给他们拿了房卡。 吴端交代一声“两人一间,赶紧轮换洗澡,洗完啥都别想,只管睡觉。” 说着,吴端已拿门卡刷开了一间房,闫思弦跟着他进了屋。 见吴端看自己,闫思弦道:“不是两人一间房吗?” 吴端拿他没办法,只能道:“你先洗吧。” 闫思弦也不推让,钻进了卫生间。 卫生间狭**仄,还有股霉味儿,招待所提供的洗漱用品也皆是最差的,闫思弦却顾不上那么多,扯开两袋简易包装的洗发水,一股脑全倒在了头上,还喊道:“你再去前台多要点洗发水什么的吧,完全不够用啊。” 吴端出门时,正碰上两个同样去前台要洗漱用品的刑警,几人相视一笑,瞬间明了。 前台老板娘刀子嘴豆腐心,一边抱怨物价飞涨,让刑警们加钱,一边却又一人给他们塞了两大把洗漱用品。 三人上楼,挨个敲门,将要来的洗漱用品分发了,这才各自回到自己房间。 一进屋,就听见闫思弦喊道:“哎你回来了?再给我拿点洗发水。” 说着,卫生间门锁啪嗒一声,已经打开了。 吴端开门,伸手将洗漱用品递过去,没忍住瞄了一眼闫思弦的身材,看到闫思弦别扭地用一只手洗着头,洗手台里有一块浸了血的纱布,忙问道:“你伤怎么样了?” “恢复得挺好,这两天已经开始痒了,就是还不敢沾水,怕发炎。” 吴端走进卫生间,接过淋浴喷头道:“我来吧,你低点。” 闫思弦干脆蹲下身任由吴端帮他冲着头发。 吴端的声音自他头顶位置响起,混着水声,听起来闷闷的。 “我仔细想了,你说得有道理,我没好好评估大家可能遇到的危险,贸然带人进山,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找来了文佳和夏洛克,我都……”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吴端:“怎么了?” 闫思弦:“你继续,继续。” 吴端:“你笑什么?” “你先说,你说完了我再跟你说。” 吴端便继续道:“要不是你找来他们,或许一队人都要全军覆没,这次行动虽然大家没出事,但呀纯粹是侥幸和运气,我的决策和指挥存在重大失误,差点就把你害死了…… 回市局以后,我会立马跟赵局和大家检讨,该停职还是处分,我都心服口服。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我希望……”吴端的语气更加郑重,“我希望你不要对我失望,看我今后的改变。” 闫思弦叹了口气。 吴端不无紧张地问道:“你怎么了?” 闫思弦指了指吴端手里的淋浴喷头,“你能先把这玩意儿放下吗?” 他怕等下吴端拿那喷头敲他脑袋。 “我没想到你脑子里拐了这么多道弯。” 吴端:??? 闫思弦:“我就是有点不习惯你跟我自责、客气,我的天,你是谁,你可是吴有理,什么时候跟我自责过? 当时大概就是看你在那儿一个劲儿往自己身上揽责任,想转移一下你的注意力,才那么说的……呃……我累得——说实话,脑子里好像装的是浆糊,我都不知道自己说的啥……总之,无论我说了什么,都是胡诌的,你别往心里去,真的。” 闫思弦抬头,脸上写满了“你看我多真诚,我真不是故意的哇哇哇,吴队你不会从此就被玩坏了吧……” 吴端的大脑有片刻空白。 两个人头对头蹲在卫生间,一个浑身脏兮兮,一个虽然洗了一半却也没好到哪儿去,就这么大眼瞪小眼。 十秒后,吴端大脑重启,闫思弦看他眨了眨眼,等待着暴风雨来临。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自己作的死,跪着也要受完。 吴端却只道:“反正还是我的问题,我刚才跟你说的意思不变。” 闫思弦:队友反省过头了怎么办?从没遇到这种情况,有没有老司机带带我? ===第二十七章 盗墓吹灯(27)=== 吴端沉默帮他洗了第二遍头,直到冲干净了头发,闫思弦一直忐忑地没敢动弹,水温很舒适,氤氲的热气让他的思维慢了下来。 吴端起身,正好看到闫思弦的整个后背,又拿过沐浴液,帮他把后背搓出泡沫来。 看着顶了满背泡沫的闫思弦,吴端满意地点点头,洗了手,准备退出卫生间。 “剩下的你自己没问题吧?” “嗯。” 闫思弦洗完澡,只觉得头重脚轻十分疲倦,一沾枕头,眼皮就像涂了蜂蜜,怎么都睁不开了。 偏偏他的思绪又无法落定,一会儿模模糊糊梦到跟巨型耳钻子搏斗,一会儿又梦到吴端被陈水火布置的机关害死了。 直到吴端也洗完澡,从卫生间出来。 他看闫思弦已经睡着了,便将脚步放得很轻。 终究不太放心,吴端从急救箱里拿出酒精和纱布,想帮他处理一下伤口。 伤口一沾上酒精,闫思弦瞬间皱起了眉,梦呓两声,醒了。 他坐起来,把吴端吓了一跳。 “我要跟你谈谈。”闫思弦突然道。 “先睡觉,睡醒了再说。” “不行,不说我睡不踏实。” 吴端拿着纱布比划两下,开始往闫思弦肩膀上缠,“那你说吧。” “我一直站在你这边的,你说过,一支队的刑警,要有把后背交给同伴的觉悟,”闫思弦道:“我交给你了,你却担不起责任了?” “我不是……”吴端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从没这么害怕过。” “怎么说?” “以前无论跟什么样的歹徒搏斗,我都没害怕过,对方再厉害,我心里也有能打败他的信念。 可这次不一样……那些虫子啊什么的……那些东西打不败,你明白吗?” “明白,我当时也快吓尿了。” 吴端继续道:“第一次被耳钻子围攻,我就生出退意了。 我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能活着,一步也不能往前走了,马上回去。 可是耳钻子被文佳大师的雄黄粉驱散了,我觉得或许有文佳在,不会有事,就改了主意,继续往前走。 等到在湖边出事,文佳也跑了,我又想着不能往前走了,过了夜就回。 可夜里正好抓住往外逃的邵公等人,他们已经下过墓,由他们带路,只要多加防范,应该没问题吧,我就又改了主意。 直到你出事,我才意识到,这一趟我简直是……反复无常当断不断,我根本就不配……” 闫思弦见吴端越说话越重,便打断他道:“在那种老林子里,反复无常犹豫不决才是常态,毕竟你的决定关乎大家生死,谁能预想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你不过就是审时度势,做最符合当下情况的选择。 至于事先没有预想到的,我看就一件事。” “什么?”吴端问道。 “即便你的决策在当下看来是可行的,也不能保证百分之百安全。决策是对的,也有可能因为一些不可控的原因出岔子,所有心理负担都要你来承受,所以现在你情绪崩溃,我能理解。 但我建议,你这观念需要转一转。” 闫思弦举例道:“就好比从前法律对交通事故的判决,即便行人全责,但因为行人属于弱势一方,法官往往会行使自由裁量的权利,判处司机高额民事赔偿。 这显然有失公允,所以后来规定就改了,如果行人全责,那么司机一分钱都不用陪。 你看,法律尚且在发展完善,你也一样。” 对闫思弦的劝说,吴端未置可否,他需要些时间来消化巨大的后怕,以及由着后怕牵扯出来的自责、自我怀疑。 末了,闫思弦只问了一句:“你真没觉得失望?” “从来没有,我很庆幸当初来墨城,来一支队。”闫思弦重新躺下,“睡了睡了。” 吴端也躺下,不再说话。 他听见闫思弦临睡前叨念了一句:“停职是不可能……这辈子都……跟省厅打招呼去……” 吴端:“……” 这一觉直睡了十几个小时,醒来是半夜,吴端腹中空空,便躺床上拿手机点了外卖。 真要感谢我国发达的订餐业,即便是小镇的凌晨,也可以订到热米线。 吴端将送来的米线跟其它房间的刑警分过之后,拎着两份回到自己房间,闫思弦也醒了,吴端一进门,就看见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如临大敌。 “做噩梦了?”吴端问道。 看见吴端提着的一次性餐盒,闫思弦才放下心来。 闫思弦:“还以为你梦游了,大半夜人生地不熟的,我都准备让笑笑调监控了。” 吴端想到自己在闫思弦家假装梦游,觉得好笑,招呼道:“醒了正好,赶紧来趁热吃。” 两人开始吸溜米线时,吴端又道:“梁涛的死,我又回想了一下,我觉得有个人不对劲儿。” “村主任?”闫思弦问道。 “嗯,进山前,我就提出过梁涛不见得是盗墓贼害死的,当时就是纯粹例行询问,不想先入为主而已,可是村主任一口否定,而且当时还有点不愉快。” 闫思弦补充道:“别忘了村主任给你画的那张简易地图,他标记出来四处有水源的地方,咱们可一滴水都没找到,夏洛克的专业意见:村主任是故意的。” “他为什么这么干?”吴端一边思考一边道:“没有水,我们就不敢进入深山,可能一两天就得撤回来,那样得话……就抓不到盗墓贼了……”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这就是村支书的目的,不过,他可不是为了包庇盗墓贼,他是想包庇杀死梁涛的凶手。 万一盗墓贼落网,一对质,我们很快就会发现,梁涛不是这伙盗墓贼杀的,可要是盗墓贼跑了,查无可查,任谁都会把梁涛的死算在他们头上。” 吴端放下白面饼,腾出一只手去拿梁涛的尸检报告,“我看围绕村支书展开调查,可能见效比较快。” 闫思弦将脑袋凑过来,想跟吴端一块看尸检报告,吴端看他伸得难受,干脆将重要内容念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我还没想好这个故事叫什么名字(1)=== “梁涛身上的伤形态多样,小臂有多处利器伤,法医的结论是正面抵御刀刺——而且,貂芳重新验尸后,确定那不是普通的刀伤,而是镰刀砍出来的。” “镰刀?” “嗯,别忘了,村里几乎家家都有镰刀,对凶手来说,那是最容易获取的凶器。 除了锐器伤以外,梁涛身体左右还有钝器伤,左侧肋骨断裂两根,大臂、胯部也有钝器击打留下的淤青。 从伤痕以及梁涛衣服上留下的少量铁锈来看,击打他的钝器是某种螺纹形状的铁棍,可能是螺纹钢管或者撬棍。” “钢管?”闫思弦问道:“附近有工地吗?” “跟工地没关系。” “怎么说?” “你看到村民家的房子了吧?都是自建房,基本上各家各户都会有点施工留下的废料,你去过我家,见过我家的葡萄架吧?那葡萄架上用的钢管,就是我家的施工废料。” “明白了。”闫思弦若有所思。 吴端继续道:“除此以外,梁涛手腕、脚腕处还有束缚伤。法医推测,梁涛一人,难以抵御两人的共同攻击,败下阵来,被人捆住了手脚。 尸体附近的草和落叶上有擦蹭痕迹,是梁涛被捆住手脚后挣扎所致……” 闫思弦问道:“只有束缚伤?捆他的东西呢?” “没找到,不过……从梁涛手腕的细微伤痕来看,捆绑他的好像是某种比较粗糙的绳子,比如麻绳。 致使梁涛丧命的是后脑处的钝器伤,钝器击打致使颅骨骨折,颅脑损伤,最终死亡。” “两种凶器,是两个人围攻梁涛一个?”闫思弦道。 “看样子是,”吴端道:“两人或多人共同作案,大部分是有预谋的,激情杀人的可能性极小。” “有预谋……是为仇还是为钱呢?……梁涛给那伙盗墓贼带路,不是得到一大笔钱吗?有好几万吧?他人死了,钱呢?” 梁涛死了,钱不见了。 他孤身一人,所以死得很安静,既没有整天追着刑警讨要说法的家属,也没有操办丧事的亲朋。 他的尸体躺在市局尸检室的冷柜里,至今无人去领,看样子大家都不愿揽这个麻烦。 村民们似乎已经不记得梁涛这号人,他们自动遗忘了每次有村民在山里出事,都是梁涛第一个带着狗去救人。 村民们侍弄田地,进山采药,日子和以往没有任何差别。 只有梁涛养的两条狗守在简陋的木屋门前。 自梁涛死后,它们便整日守在屋前,负责看守木屋的刑警若是给它们喂一口,他们就吃,没人喂得话,它们也不去找食,大有一种随主人去的悲壮感。 这情况让吴端想到了四个字:人不如狗。 吴端走近小屋时,两条狗虽表现出了警惕,却似乎能看出来人并无恶意,终究未扑上前撕咬,只呜呜地悲鸣两声,像是在诉说主人的悲惨经历。 屋子有两面是砖垒出来的墙,另外两面不知是不是因为砖头不够了,便支了几根木棍,搭上防水布、油毡之类的东西,有点像牧民家的蒙古包。 “这冬天得多冷啊。”闫思弦道。 他这么说着,却也注意到,梁涛的家虽然简陋残破,里面的东西也很少,但很少的东西却摆得井井有条。 靠墙的灶台边有木柴,木柴被劈得长短粗细十分均匀,整整齐齐码了两摞。 靠墙还有一张床,自己钉出来的木床,四条床腿粗细各不相同,床上被子叠得整整齐齐。 屋子一角扯了根绳,上面挂了几件衣服,冬天的棉衣、夏天的背心都有,看来梁涛所有的衣服都在这儿了。 或许是挂了衣服的原因,屋里有股淡淡的洗衣粉味。床尾由两只板凳支起一块木板,成了个简易的桌子。 桌上放了一个纸箱。吴端粗略翻翻,纸箱里有一套换洗的床单被套,一件新棉衣——价签还在,显然还没舍得拿出来穿。还有一双乡下人自己缝的布鞋,以及一本薄薄的旧相册,相册封面是印刷简陋的美少女战士,美少女已经褪色。 吴端翻开相册,发现里面只有一张照片,是梁涛跟爷爷的合影,梁涛看上去十几岁的模样,祖孙俩对着镜头局促地笑着,背景那种乡镇照相馆里常有的山水画幕布。 吴端发现照片背面有一行字:2005年6月12日,第一份工钱,带爷爷照相 除了纸箱,桌上还有一个刷牙杯,一个肥皂盒,一瓶洗发水。 这些便是梁涛的所有生活用品了。 整间屋子看久了,有种粗狂的美感,并不会叫人厌恶。 闫思弦道:“这儿要是藏了钱,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吧?” 吴端道:“南城分局的人已经把房子里里外外都搜过了,没有现金,只有一张存折,存折里有五千多块,是梁涛成为看林人后,一点点存下来的工资,每月存五六百,快一年了。屋里没发现现金,所以初步推断,凶手的动机是为了钱,而且凶手已经拿到钱了。” 吴端一边说着,一边打手电观察着地面。 非常简陋的红砖地面,有些地方的砖还活动着。 “没法采集鞋印。”吴端道。 “嗯,我看指纹也没戏。”闫思弦应了一声,伸手从支撑油毡的木柱顶取下来一只竹篮。 竹篮挂在木柱顶伸出的一截椽铆上,“我看现场勘察记录上,梁涛的存折就是从这篮子里找到的?” “是这儿,没错。”吴端也凑上来。 只见大篮子里还有个不带提手的小竹筐,竹筐里有三个鸡蛋,天热,鸡蛋放得时间太久,分量已经很轻了。 吴端小时候曾领教过臭鸡蛋的威力,吓得腿一哆嗦,小心翼翼将那竹筐拿起来,并道:“梁涛的存折和身份证就藏在竹筐和竹篮的夹层里,这是屋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 闫思弦将竹篮放在灶台上,又去检查屋门,“啧”了一声。 “也没个锁。” “在农村,像梁涛这样一贫如洗——至少大伙看来他是一贫如洗——的人,不锁门也算正常。” 吴端觉得有点好笑,似乎只要碰上农村情况,闫思弦就不太灵光了,所以他解释的时候闫思弦听得很认真,好像随时能掏出个本子来记笔记划重点。 吴端忍住笑,继续道:“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房子提取痕迹的条件太差,即便有人趁梁涛不在,偷走了他藏在篮子里的钱,也很难从痕迹方面寻找凶手,更不用说定罪了。” 闫思弦提议道:“那就查都有谁知道梁涛突然得到了一笔意外之财。” 说完,他自己又摇头道:“不可行啊,我听了南城分局刑警走访村民的录音,村里几乎人人都知道这件事。” “很正常,农村本来就是个人情社会,你往地上扔个包子,包子还没从村头滚到村尾,事儿可就已经传过去了。” 听到吴端这形容,闫思弦乐了。 “这是我妈说的。”吴端耸耸肩。 “可真……形象。”闫思弦弯起的嘴角似乎是放不下去了。 吴端又问道:“录音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吗?” “有三件事,我觉得可以留意: 第一,梁涛在村里口碑不错,主要是他离群索居,没什么存在感,被走访的村民,都说他没什么仇家,但有一点,他那个看林人的活儿,有些人眼红。 只要在林子里住着,每月就有六七百块补贴,在农村,这可是个美差。” 吴端问道:“那这美差是怎么落到梁涛头上的?” “嗨,镇长一句话的事儿。” “镇长?” “镇长和梁涛的爷爷——哎这个关系,我该怎么说呢。”闫思弦抿了抿嘴,“咱们市里的一位领导,在调到墨城之前,曾经在临关镇当过镇长,童村不正好属于临关镇管辖吗,这位领导任镇长期间曾经来童村视察。 当时领导听说村里还有一个猎户,一时兴起就去猎户家里坐坐。 这个猎户,就是梁涛的爷爷,当时他还是个中年汉子。 那时候人都淳朴,一看领导来了,赶紧拿出家里的好东西,炖上一锅野味,留领导吃了顿饭。 那年头才刚刚改革开放,吃那么一顿不容易的,领导吃得很高兴,后来虽然步步高升,调到了墨城,却对这一顿饭印象很深,跟身边人提起过。 咱们现在的临关镇镇长,就是这位领导一手提拔起来的,算是镇长的伯乐和靠山吧。 官场上那些事儿嘛,你也知道,逢迎拍马什么的,镇长揣摩着领导的心思,学着领导的事迹,年年去童村视察,年年必去梁涛家慰问。 你说,有这么一层关系,看林人这个美差是不是自然就落在梁涛头上了?” 还真是! 吴端惊叹于中间的弯弯绕绕,心里又清楚,这怪诞的故事,其实只是现状的小小缩影。 闫思弦道:“你只管记住,这第一就是,梁涛并不像大家所说的那般没有仇家,他跟别人结过仇没有,我们现在还不知,但至少已经有一些眼红嫉妒他的人了; 第二点,梁涛死亡当晚,有村民反映听到狗叫,而且狗叫声是从梁涛家的方向传来的,那村民只说是半夜去院里的厕所解手,并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时间; 第三,梁涛进山没带狗——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听我说完——这条消息是村里唯一算得上梁涛朋友的人反应的……” “就是梁涛死后,他的狗跑去找的那户人家?”吴端还是没忍住插话问道。 “对,就是那家,据男主人反应,梁涛的狗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梁涛的爷爷重病在镇上住院时,狗曾在他家寄养过几天。 除了这几天之外,梁涛从来不离开他的狗,即便是进山,走得远,来回要个两三天,梁涛就把狗带上,要是走得近,一天就能来回,他有时候就不带狗,只给它们留够一天的食物。 而跟陈清焰等盗墓贼进山前,梁涛这位朋友曾经问他——就是在村里碰面打招呼的那种闲聊——朋友问他这次进山走得远不远,梁涛说远。问带不带狗,梁涛却说不带,又问那用不用放自己家帮着照看,梁涛又说不用。” “我明白了,”吴端道:“梁涛这是一早就计划着跑,他压根没想好好给盗墓贼带路。” “没错,跑才是正常的。”闫思弦道:“连村民都看出来陈清焰他们是一伙盗墓贼,梁涛心里当然也清楚吧。 清楚,所以逃跑,不然等着古墓找到了被杀人灭口吗? 反观之,梁涛跑了盗墓贼也拿他没办法,只能认栽,自己做着违法勾当,总不能报警说盗墓向导坑了自己的钱吧。 梁涛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进入深山,再加上,逃跑的时候要是带着两只狗,动静大,不容易脱身,所以他没带狗。” “陈清焰没说谎,”吴端道:“那问题就在于,他逃跑后又遇上谁了?” “作案时间,”闫思弦道,“具体的死亡时间出来了吗?” “貂儿刚发我手机上,之前因为没抓住陈清焰,不确定梁涛的末次进餐时间,所以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只有一个7月13日晚的模糊推断。 现在抓着陈清焰了,他提供了一条重要信息:7月12日晚约11点,盗墓贼扎营休息,梁涛和他们一起吃了东西,被安排第一班值夜。 可是当晚梁涛就跑了,陈清焰很生气,还派了两名手下去追,梁涛显然更熟悉地形,上哪儿追去?自然是没追上。 有了陈清焰供述的末次进餐时间,貂儿才推断出了精准的死亡时间:是7月13日清晨5到6点之间。” “5到6点?这么晚?天都亮了吧?” “夏天天亮得早,4点半就蒙蒙亮了。” “哈。”闫思弦短促地笑了一声,眼中迸发出茅塞顿开时特有的神采。 他伸手搭住吴端的肩膀,又笑了两声,“我知道凶手的行动轨迹了。” 吴端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表示洗耳恭听。 “我刚刚说的那件小事,狗叫,听到狗叫的村民虽然说不上具体时间,但他给出了’半夜’这个模糊的印象。 为什么他认为是半夜?因为天黑着! 凶手知道梁涛进山了,又知道梁涛得到一笔钱,所以趁天黑摸到他家去偷钱。 凶手不知道梁涛这次进山没带狗,事先没准备对付狗,所以引发了狗叫。 之后,我推测有两种可能。 其一,凶手没在梁涛家中找到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去他回来的路上堵截,并且也真的堵到了。 两名凶手将梁涛捆起来,拷问他钱的下落——或许梁涛随身带着钱,又或许他把钱藏了起来。 总之,凶手问明下落拿到钱之后,就杀了梁涛灭口。” “那第二种可能呢?”吴端问道。 “第二种可能,去梁涛家偷钱并引发狗叫的是一波人,去堵截并杀害梁涛的,是另一波人。如果是这样,情况可就复杂了。” ===第二十九章 依然没想好故事名(2)=== 吴端还想跟村主任聊聊,却听看守小屋的刑警道:“村主任进山挖药材了,明天才能回来,或者后天。” 见吴端犹豫,那刑警又补充道:“要不去他家看看?他媳妇在家,或者找村里会计也行,村主任不在的时候,就是会计管事。” 吴端道了声谢,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伸手挠了挠肩膀伤口周围皮肉,只道了一声“真痒。” 吴端:“忍忍吧,别挠破了。” “嗯,”闫思弦道:“去会计家看看?” “好。” 会计家有村里为数不多的三层小楼——村民大多住的是二层楼。 会计家的小楼四四方方左右对称,其外贴着雪白的瓷砖,远看不太像民宅,倒像是乡镇政府单位的办公楼。 两人赶到时,会计家正在吃饭。两口子在院里阴凉处支起小桌,一人一碗捞面条。 见有人上门,会计起身问道:“警察同志?” 会计是个和吴端父亲年纪差不多的男人,黑黑胖胖,膀阔腰圆,看样子他已经习惯了警察上门了解情况。 吴端和闫思弦走到近前,会计又道:“还没吃吧?现成的菜,一块儿吃点。” 他转过头对老婆道:“快去再下两碗面条……家里有肉没?没现成的就炒俩鸡蛋……” 吴端拉住会计伸过来的手,闫思弦则快走两步,拦住了往厨房奔的会计媳妇。 “别别别,我们吃过了,叔,你们只管吃,不用客气。” 吴端这么说,会计便不再客气,只问道:“有啥事啊?” 吴端:“还是梁涛的事。” “他啊,”会计一拍脑门道:“你看我这记性,都说山里出了大墓,这两天光顾着安排考古队住宿,倒把梁涛的事给忘了。 不是抓着盗墓贼了吗?你们要结案还是怎么的?我这两天就去把尸体……” “我们怀疑,凶手不是雇佣梁涛做向导的盗墓贼。”吴端道。 “啥?” 会计显然没想到警方会有这样的怀疑,但他也是根老油条,并不立即表态,而是问道:“那……警察同志需要村里怎么配合?我们肯定尽全力配合。” 吴端抬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会计别把事儿说复杂了。 “不需要村里怎么配合,就是问您几件事。” “行啊,你们问吧,”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其实我知道的都说了,你们的人来问过好几遍了。” 吴端不管他的抱怨,只问道:“当初看林人是村里选出来的吧?” “嗨,这事儿我跟你们的人说过了,选拔什么的,就是走个过场,其实梁涛是镇长拍板的人,镇长发话了,谁敢不听啊。” “可还是搞了个评选。” “是,搞了,大面上总要过得去嘛。” “除了梁涛,还有别的村民想当这个看林人吧?” “想啊,村里老爷们儿都想,有的妇女还想呢,白拿钱的活儿谁不想干?”会计问道:“你们不是要凭这个抓人吧?” “是调查。”吴端道。 “没啥好查的,梁涛差事再好,别人羡慕是羡慕,可要说为了这个杀人,不可能啊,有啥好处呢?就算把梁涛杀了,看林的活儿也不一定落自个儿身上啊。” 倒在理,吴端觉得重点还是放在谋财害命的方向比较靠谱。 就在这时,会计老婆突然发话了,她没头没尾来了一句:“谁说的,梁涛一死,那活儿不就便宜给二奇了?” 会计瞪了她一眼,“吃饭都堵不住你的嘴?!” 会计老婆便讪讪地端起碗,不再说话。 吴端却追问道:“二奇是谁?” “嗨呀,村支书小舅子,女人见识短,老以为村里任人唯亲,哪儿就跟你想的那样,哦,梁涛这边一死,活儿就成二奇的了,那还不让人嚼舌根,往镇里告啊? 凡事要讲规矩,谁能胜任这个工作,还是要村委会共同考察……” 面对会计做工作报告一般的官腔,他老婆虽没敢反驳,却偷偷撇了撇嘴,被吴端和闫思弦看在眼里。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想法:村里秘密还挺多嘿。 会计不愿多说,闫思弦和吴端也不多问,又询问了几句,便告辞出了门。 一出门,吴端就低声对闫思弦道:“我要跟会计媳妇单独聊聊。” “你这话说得……”闫思弦奸笑一下。 吴端:“怎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起你说小时候偷看村里寡妇洗澡的事。” 吴端嫌弃地看了闫思弦一眼,“你跟笑笑学坏了。” ——————————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冯笑香:“阿嚏阿嚏阿嚏……” 冯笑香:果然,游戏里撩到的那个小哥哥在想我了,我真是棒棒的…… —————————— 童村,会计家门口。 闫思弦道:“我给会计找点儿活,把他支开。” “你已经有办法了?”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不说话,片刻后,会计一边接电话,一边急匆匆出了门。 吴端好奇道:“你干什么了?” 闫思弦:“以后再说,先干正事。” 吴端只好先将此事抛到脑后,两人一起又进了会计家。 吃完了饭,会计老婆正收拾碗筷,一见两人,赶忙道:“他刚出去,你们上村部,应该能找着人。” 吴端:“婶儿,我们来找您的。” “我?”会计老婆有些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耳边的头发,继续问道:“你们想打听二奇的事儿吧?” “是。” 女人有些犹豫道:“得罪人哩,他是村支书小舅子。” 吴端赶忙道:“您放心,您今天告诉我们的事儿,就咱们三个人知道。” “你能保证?” 吴端正要再次承诺时,女人却又摆摆手,“嗨呀,其实也没事儿。 我实话跟你们说吧,镇长没发话之前,村里原本内定看林的差事要给二奇的,他跟村支书沾亲嘛,村支书开口了,别人也不好反对。 只不过后来镇长发话,梁涛才顶上去,村支书这算盘就没打成。” “您怎么知道?”吴端问道。 “我家那个原本想把这活儿给自个儿大侄子——那是他亲侄子啊,等于半个儿子,结果村支书先开了口,那我们还能说啥? 嗨,别提了,这事儿没办成,自家人生矛盾,我跟大嫂还吵了一架,都怪她不讲理,说什么没本事就别答应,答应下来又办不到……哪儿有这么说话的,真气人……要我说,镇长安排挺好,哼哼,谁都别指望那点关系……” 吴端开口将话题往回带:“这么说起来,村支书家跟梁涛算是有点不愉快?” “可不是,不说别人,就那个二奇,他就没少找梁涛麻烦……哎呦,”女人伸手在自己嘴上轻拍了一下,“你就当我没说……” ===第三十章 不是我废,刑侦文不好起名啊(3)=== 吴端哪儿会让她把剩下的一半话咽回去,又强调了一遍他们的谈话一定会保密。 女人连连摇头道:“乡里乡亲的,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不作数,万一让村支书知道了,是我背后说他们家坏话……嗨呀,你们就别问了,我家那口子,还要在村委上班呢。” 闫思弦突然道:“可村支书要是倒了,对您家有好处。” 言外之意,村支书要是下台了,会计做为村里的二把手,按照惯例,就可以身兼村支书的职责了,三兼两不兼,最后往往就转正了。 女人眼珠转了转,她一开始肯说村支书家的事,就是有这一层打算,可心里终究还有顾虑。 闫思弦继续道:“反正这个二奇已经冒头了,您不说,我们也要查他。要是从别人那儿查出线索,功劳可不会算在您头上。” 说话时,闫思弦跟吴端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要走。 走出几步后,女人喊道:“哎,回来。” 两人对视一眼,有戏! 女人冲闫思弦道:“你可真是祖宗,我算是服了,我心里想的那点事儿,你咋就知道呢?” 闫思弦拿出乖巧小辈的做派,腼腆地笑笑,表示这样的称赞折煞了自己。 “行吧,我就都告诉你们。”女人招呼两人在阴凉处坐下,继续道:“要说别的想干看林活计的人,还真恨不着梁涛,事儿明摆着的,就算梁涛不干了,这美差也轮不到他们,是不是这个理儿? 可是二奇不一样啊,他是直接被梁涛给挤下来的。 我就看见——不是,是听说,”女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吴端立即点头表示理解。 他清楚农村妇女嚼舌根时的习惯,即便只是道听途说,跟人转述的时候也一定会信誓旦旦地加上诸如“我亲眼所见”“我跟谁谁一块看见的,不信你问去啊”。 会计媳妇还知道自我纠正,已经算是很不错的,不能太苛刻。 “没事,您知道什么尽管说,查证的事儿交给我们。” 女人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听说,二奇跟梁涛打过架呢。” “哦?” “好像是因为二奇踢了梁涛的狗——嗨呀,二奇游手好闲的,空长挺大的个子,追鸡打狗的事儿他真能干出来,再说他本来就恨梁涛抢了他的活儿,拿梁涛的狗出气——我觉得他真干得出这种事儿。 狗被人打了,梁涛当然不乐意——那狗他可宝贝呢,成天同吃同睡的——不乐意,梁涛把二奇给打了,这梁子可不就结下了? 说实话,梁涛一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二奇,我敢说村里人都觉得是他,但没人敢说啊,谁没事干得罪村支书玩是吧? 不过……”女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又道:“我觉得吧,二奇不敢杀人。” “为什么?” “不是有那么句老话吗,咬狗不叫,叫狗不咬。二奇就是不咬人的狗。 你别看他挺牛气,仗着自己跟村支书沾着亲戚,成天到晚拿鼻孔看人,在村里恨不能横着走,其实窝囊着呢……他欺负木春媳妇,被木春拎着刀追出二里地去,木春放话别在让他看见他,不然见一次打他一次,腿给他打折。从那往后二奇压根不敢从木春家门口走,远远看见就绕道。 嗨呀,咋说呢,就是感觉……感觉二奇这人吧,骨子里就没那股狠劲儿,要说他杀人,反正我不信。” 会计媳妇一番描述显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二奇还是成了吴端和闫思弦的重点调查对象。 两人跟会计媳妇告辞,并再三保证,不会让人知道今天的谈话。 临出门,会计媳妇却又叫住了两人。 “哎,我再问你们个事儿。”女人道。 “您说。” “就是,万一村支书真下去了——那你们能不能给我们家算个功劳,这样我家那口子当支书的事儿不就更有把握了? 当然,当然了,要是不关村支书的事儿,那你们还得继续保密。” 女人想得倒长远,但吴端并不想给出这种不合规定的的承诺,搪塞两句,跟会计老婆打了一会儿太极,一找到机会便赶紧脱身离开了。 闫思弦道:“没想到村支书这岗位还挺抢手。” “怎么说也是国家最低领导人,”吴端道,“你没看新闻报道吗,有个落网的村支书,贪了上千万。” 闫思弦不禁咂舌道:“哪儿来的钱啊?” “你不要小看农村,尤其像童村这样的富村,大家不仅种地,还有采药这样的第三产业,不说别的,光每年药材收购,是不是就得通过村委会?这其中价钱是否透明,咱们都不得而知。 正因为在农村,有些政策和监管不到位,才好浑水摸鱼呢。” 闫思弦觉得这次出来办案可真涨见识,不仅下了古墓,斗了虫群,还对农村情况有了一些了解。 吴端继续道:“我觉得可以跟二奇聊聊了,重点查案发当晚他的去向,要不直接去他家?” “走吧,去看看。” 二奇,大名梁奇,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二,其上有个姐姐——就是村支书媳妇,其下还有一个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梁奇今年27岁,已婚,有两个孩子,老大5岁,老二刚刚半岁。 在查资料时,冯笑香跟吴端强调道:“这个梁奇已经是三婚了,他家5岁的男孩,是第一个媳妇生的,离婚之后他又找了一个,没过多久就又离了,这回没孩子,他现在这个老婆,是三婚,跟他生了他家老二。” 够乱的。 吴端不禁咂舌,很想来个拍桌三连。 “这都什么世道?这样的人渣结了三次婚?!哥还一个对象都没呢!妹子们,可长点心吧!” 电话那头的冯笑香道:“看照片,梁奇也没什么过人之处,长得很一般,说不定……呃……人家器大活儿好?……” 吴端:“黄心萝莉你够了!小闫都被你带坏了!” “我带的?”冯笑香深表怀疑。 “就是你!”吴端决定给冯笑香扣上这顶帽子一百年不动摇。不等对方反驳,他道了一句“我们要去走访了”就匆匆挂了电话了。 ===第三十一章 名字太直白,直接暴露凶手(4)=== 童村不大,两人几分钟就走到了二奇家了。 只见他家院子里有个身材瘦弱的妇女,背着个孩子,正蹲在院子中间规整地上晾晒的药材。 一个拖着两管鼻涕的小男孩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玩耍,孩子不小心踩到药材,女人蹭地站起来,一把揪住孩子,啪啪就是两耳光,口中骂道:“不长眼的玩意儿!你妈生你的时候咋没夹死你,有人生没人养,跟你那缺德爹一个德行,讨债鬼……” 孩子哇哇大哭。 闫思弦被吵得头疼,高高的眉峰皱起,吴端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 “别打了……小孩儿你骂那么难听干什么?”吴端道。 女人最后又找准时机踹了孩子一脚,直将孩子踹了个屁股蹲儿,这才从吴端的拉架里挣脱出来,横眉冷目道:“你是哪个?”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 “我打自己家孩子,你管不着!” 吴端将孩子从地上拉起来,拍拍土,孩子似乎习惯了这种打骂,这会儿工夫竟然已不哭了,吴端问他疼不疼,他一个劲儿摇头,自己往门外跑,看那样子,是生怕哪里做得不对再引得继母生气,赶紧躲开。 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闫思弦的眉头微微舒展。 吴端问道:“你是的梁奇媳妇?” 女人点点头,问道:“咋?” “梁奇人呢?” 女人翻了个白眼,看傻子似的看着吴端,“你问我?哎呦呵,你问我梁奇搁哪呢?” “不该问你?” “呵呵,你们上村里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梁奇回家就两件事,要么打老婆要么……那啥。 干完事儿提上裤子就走,我找他?我多问一句就是一顿打。” 说着话,女人卷起了裤腿,吴端看到她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地方还破皮了,结着血痂,像是被什么抽打的。 看到这女人第一眼,吴端就发现不对劲儿,三伏天她却穿着长袖长裤,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开始,吴端以为她是为了防晒,没细想。 现在看来,是身上的伤实在太多,一块完好的皮肤都没有,只能多穿点遮挡。 吴端原本严肃起来的语气又软了下来,闫思弦却依然冷着脸。 吴端问道:“怎么不离婚?” “离婚?呵,你知道我是怎么嫁给他的? 我家迁坟,村委会不给批地,村支书上门给我俩说的媒,当时话就挑明了,我嫁,坟地任凭我家挑,就是挑了别人家的耕地,他都能给协调搞定,不嫁,以后我们家的人都别想埋在村里,多缺德啊。 我爸迷信,再说我家孩子也多,5个女孩,就算有一个嫁得不好,也不算什么,还是找块风水好点的坟地重要。 我爸明知道梁奇是那样的货色,还把婚事说定了,我能有啥办法? 离婚?离婚不得通过村部啊?村部是谁家的?是他村支书家的,我能离得了婚? 你知道梁奇前两个老婆是怎么跟他离婚的吗?没离!人直接跑了,就是出去要饭也不回来了,梁奇没办法,跟我结婚之前,才去村部把离婚手续给办了。” 吴端可怜这女人,但除了可怜,也怒其不争。 即便家里替她答应下婚事,她若是自己有主见,打定了主意不嫁,便有得是不嫁的办法,大不了还能一跑了之。 可现在,她将所有责任都推给家人,还对尚不懂事的孩子施虐。 说到底,生活不幸还不是因为自己软弱? 她的家庭问题,吴端不想多说,这种可怜的可恨之人,世上千万万,不懂自救,旁人救不过来。 “7月12日晚上,梁奇在家吗?”吴端问道。 “12号?哎呦那可早了,都半个月了……哎呦那哪儿能记得……” 吴端引导她道:“7月12号,就是梁涛死的那天晚上,第二天他死的消息就在村里传开了,你也听说了吧?” 女人点头。 吴端继续道:“那你就想想,听说梁涛死的那段时间,你男人回过家吗?” 这回,女人低头仔细思索起来。 思索片刻,她突然问道:“你们找梁奇干啥?他……他杀的梁涛?” 吴端并不回答,只道:“他究竟在不在家?” “我不知道。”女人摇头。 不知道?这倒奇怪了。吴端等待着女人的解释。 “他半夜好像回来过一趟吧,我听见院门开了,院子里好像有动静,我……好像看见个黑影,可我害怕啊,没敢出屋。 二天早上起床一看,院门开着……可能就是梁奇回来了吧……” 闫思弦突然问道:“你家镰刀还在吗?” “在啊。” “所有的,都在?” 女人笑笑,“所有就两把,都在呢。” 闫思弦皱眉不语,女人却又道:“要说丢东西,那天是丢了个东西,我家栓门的一根钢筋丢了。” “什么样的钢筋?” “你们等等。” 女人进屋去,不久手上就提了一根钢筋出来。 “就是这种了。” 钢筋上有螺纹!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吴端问道:“这跟你栓门用的钢筋一样吗?” “一模一样。” “我们把它拿走做个比对,你这儿方便吗?” 吴端怕女人会因为这点事遭受家庭暴力。 女人道了一句“方便”,又追问道:“是不是梁奇杀的人?” 闫思弦反问:“你希望是他吗?” 女人一愣,随即坦荡道:“要真是他,好得很,最好你们把他抓走枪毙。” 看着那钢筋上的螺纹,吴端心道:恐怕你真要一语成谶了。 吴端继续问道:“最近梁奇跟村支书见过面吗?” “见过,”女人点头,“就最近这三五天吧,我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天了,村支书来找过梁奇,他不在家,村支书就又去别处找——我们村里他能找的就那么几个地方,要么是在谁家打牌,要么是在谁家喝酒呢,最后……我估摸着应该找着了吧。” “那现在呢?去那些经常跟梁奇一块打牌或者喝酒的人家,能找着他吗?” 女人摇头表示不知,吴端只好记录下这些人家,等下挨个打听。 ===第三十二章 太含蓄吧,不明所以(5)=== 傍晚时分,村委会的临时住所,吴端和闫思弦像村民们一样,一人捧着一只黄色搪瓷大碗,吸溜着捞面条。 饭还是从老乡家里买的,满满冒尖的两碗,面条上的烧茄子红彤彤黑黝黝,再配上绿油油的辣椒段儿,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闫思弦边吃边道:“你说,案子咋这么波折呢?” 吴端:“怎么?受不了乡下生活想回家了?” “那倒没有,”闫思弦认真地往嘴里扒面条,“这地方真挺好,我都不想回去了,我是纯说案子。” “案子……还行吧,我没觉得有多波折。”吴端道。 “钢筋上的螺纹对比结果出来了,跟死者衣服上留下的锈迹一致,梁奇却跑了。”闫思弦凶狠地吞下一大口面条,以表示不满。 他继续道:“村支书也真是的,干什么不好,偏干给嫌犯通风报信的事儿,梁奇的牌友们可说得清清楚楚,就是咱们下山回村的那天,村支书匆匆忙忙把梁奇叫下牌桌,从那以后梁奇再没回过村,他不是潜逃还能是啥? 关键咱们现在还没有能给梁奇定罪的证据,仅凭他家丢了一根插门的钢筋,根本不能形成证据链,网上追逃都报不上去。” “你第一次见嫌疑人潜逃啊?”吴端的眼神泄露了他的想法:就喜欢你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闫思弦吃瘪,默默埋头吃饭。 吴端继续道:“梁奇有个妹妹在久春市,我们联络了久春市刑警,那边的刑警已经赶去梁奇妹妹家……” 吴端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一个多小时了,快该有消息了……再等等……” “哦。” 两人默默埋头吃饭。 吴端道:“老乡给得太扎实,我有点吃不完,剩饭是不是……不太好?” “相当不好,”闫思弦道:“加油,饭量可是纯爷们儿的标志。” 吴端翻了个大白眼,“我能不能选择纯得稍微文雅点?……哎不对啊,你家那么有钱,你怎么看都像那种天天吃西餐——还是大盘子里就装一口东西的精致西餐——长大的孩子,怎么长成个大胃王了?” 闫思弦道:“没办法,小时候学跆拳道散打什么的,当时我爸就想着让我学点防身,谁知道我那么优秀了,一不小心被教练带进了国际比赛,那会儿为了体重达标,一天吃三十多个鸡蛋白,还有鸡胸肉什么的,吃得我欲哭无泪,胃可能就是那会儿弄坏的。” 听到“优秀”那句,吴端想吐槽,忍住了,想想能进国际比赛的确优秀啊,于是感慨道:“你竟然亲身经历过那个年代。” “什么年代?” “怎么说呢,就是那会儿国家相对落后,在体育竞技上,需要靠金牌来支撑民族自豪感,但凡能代表国家的运动员,都像带着任务上着发条似的。” “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闫思弦点点头,“不过那会儿深受爱国主义教育,教练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哎对了,”吴端又问道:“那你拿上名次没?” “第二名。我家那会儿生意还没做这么大,教练还让我考虑一下当职业运动员。” “你没考虑?” “还没等我考虑呢,张雅兰就出事了……之后,你大概就知道……除了当警察,别的我就都不想考虑了。” 提到张雅兰,话题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继续,好在久春警方给吴端发来了消息。 吴端和对方对答片刻,转述道:“久春警方给梁奇的妹妹做了工作,他妹妹承认梁奇两天前——就是咱们下山回村那天——晚上,曾经用一个新办的陌生号码给她打过电话,让她帮着找住处。 妹妹在电话里问梁奇是不是要去久春市,梁奇也没把话说死,只说可能去,妹妹就让他上家去住,梁奇在电话里把他妹妹说了一顿——没办法,男孩嘛,从小在家就是娇生惯养,父母溺爱得很,兄弟姐妹也都得让着他,任凭他骂。 最后,妹妹答应帮梁奇租房子,梁奇还专门叮嘱,找那种租金便宜的城中村,专挑租房不看身份证的人家。 当时他妹妹还觉得奇怪,问他是不是出事了,梁奇只说让他妹妹别管那么多。 现在久春市刑警已经在梁奇妹妹家附近蹲守,他只要露面,立即抓捕。” 闫思弦想了想,问道:“他的新号码未进行实名制登记?” “没有,据查,梁奇的新号码是在镇医院门口倒卖手机卡的小贩那儿买的,咱们的人去走访摸排,有个流动小贩确认见过梁奇,卡就是从他那儿买的。” “所以梁奇在临关镇?” “是的。”吴端道:“久春市距离这儿一千多公里,要去久春市投奔妹妹,必然先到临关镇乘坐大巴去附近的城市,然后再从附近的城市乘坐火车或者飞机。” “这我知道,”闫思弦道:“但梁奇说的是可能,他可能去找他妹妹。” “你觉得他没去久春市?”吴端吃完饭,起身将碗筷放在桌上。 闫思弦将最后一口面条扒进嘴,将碗摞在吴端的上面,“无论是长途汽车、火车,还是飞机,都实名制了,笑笑那儿可没查到梁奇的购票记录。 梁奇知道购买一张未进行实名登记的手机卡,说明他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我推测,他有过去投奔妹妹的念头,甚至,梁奇都去了镇上的长途汽车站,可是发现买票需要身份证,可能会暴露行踪,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现在很可能还躲在镇里。” “临关镇就那么大点,人口不过几万,已经开始地毯式摸排,要是人躲在镇上,早晚能找到,我倒觉得,咱们可以从梁奇的同伙入手了。 现场种种迹象——两种凶器、制服并捆绑梁涛——这都表明凶手是两个人。 其中一个是梁奇,那另一个会是谁?还有,既然村支书有意包庇,那他知道另一个凶手吗?” “好问题,”闫思弦打了个指响,“算着时间,村支书采药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第三十三章 所以先这样吧(6)=== 村支书是入夜时分回来的,没等吴端和闫思弦找他,他自己倒是找到村部来了。 吴端招呼他坐下,一边递上一根烟,一边道:“您有事跟我们说?” 村支书点点头,接过烟,点上,吧嗒吧嗒抽了好几口,却不说话。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闫思弦走出房间,到了村部院门口,见一名刑警在院墙外徘徊。 闫思弦对那刑警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将他带到远处,低声问道:“什么情况?” “林子里一出来,我就一直跟着了,村支书回家换了套衣服,把草药和农具放下,就来这儿找你们了。” “他回家见着什么人了吗?” “儿子媳妇都在家,我在外头听着,说了没几句话,他就出门了,具体说的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他没见过会计两口子?” “没,除了自己家人,谁都没见,顶多就是路上跟村民打个招呼,攀谈两句,这我倒都听见了,没聊什么重要的话。” 闫思弦道了一声“辛苦”,回到屋内,恰好村支书抽完烟,开了口。 “我坦白,梁奇杀人,他杀了梁涛,我包庇他了,我现在就跟你们自首。” 吴端和闫思弦倒并没有太意外,毕竟,即便村支书不来坦白,他们也要去堵了人询问情况。 反倒人自己来了,不大对劲儿。 两人对视一眼。 吴端:他是会来自首的人?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仗势欺人鱼肉乡里,不是。 默默交换完意见,吴端先开口问道:“为什么又决定不包庇他了?” 村支书微微一愣,似乎没想到吴端会先问他这个。 难道不是应该先问问他怎么知道梁奇是凶手,以及梁奇的去向吗? 村支书显然有所准备,只愣了一瞬间,便恢复如常道:“我……进山这几天一直在想这事儿,就觉得……不对。这不,一下山就来找你们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闫思弦低头,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并没有打算发问,吴端便继续问道:“那说说吧,您怎么知道梁奇是凶手?” “他自己告诉我的。 你们进山找着尸体的那天,梁涛慌了。他原本以为那尸体在山里,烂了就烂了,谁都找不着,可偏那么快就找着了,所以他慌了。 他来找我,让我帮着想办法,我俩商量了一下,觉得你们肯定要去查那帮进山的游客,毕竟是那帮人找梁涛当向导的,再加上村里本来就是传言:就是说那帮人是盗墓贼的传言。 我就让梁奇别慌,我想办法把你们的视线往盗墓贼身上引。” “我们倒是真进山抓盗墓贼了,”吴端道:“托你的福,你给画的地图,差点让我们无功而返。” 村主任尴尬地咳了一声。 吴端点到为止,揭过这一页继续问道:“梁奇有没有说起,他为什么杀人,以及为他是怎么杀人的。” “他说是因为喝酒,然后一时冲动,就杀人了。” “具体点。” “嗯……就是……那天晚上他从朋友家打完牌喝完酒,一个人往家走。 也不知怎么就想起来梁涛进山去了,他跟梁涛不是有点小矛盾吗,就想趁着梁涛不在去报复一下。 他跟我说本来只想去梁涛家搞点破坏——梁涛那房子一半是砖,一半是油毡和防水布,你们知道的吧——梁奇说他就是想去把油毡和防水布扯下来,或者弄烂。 这么计划,他就回家拿了把镰刀,还顺手拿了跟插门的钢筋……” “等等,”吴端打断他他道:“梁奇亲口跟你说的?他回家拿了镰刀和钢筋?” “没错啊。”村主任点头,“他说开始只拿了把镰刀,出门的时候看见栓门的钢筋就靠墙竖门口呢,顺手就拿了。” 吴端和闫思弦又对视了一眼。这里和梁奇家的情况不一致。 警方还是取了梁奇家的两把镰刀,做了血迹检验,两把刀上均未出现血迹反应。 要么梁奇家还有第三把镰刀,要么村支书撒谎。 吴端也不急于点破,只问道:“之后呢?” 村支书继续道:“之后……梁奇没想到啊,梁涛没把狗带走,到了地方,狗追着他咬,把他吓得够呛,跑出去能有二里地。 两条狗太大了,他不敢从梁涛家跟前的路下山,只能往山里走,绕道。 结果,就在山里碰见梁涛了,他也不知道梁涛为啥往回走,反正就是碰上了。 这不是被梁涛的狗追了吗,心里憋着气,梁奇的说法,他就是想跟梁涛算账,是动手了,可也没想杀人,是失手的。 具体俩人怎么打的,怎么失手的,我就没细问了。 他说他把梁奇的尸体藏到树叶底下了,人肯定发现不了,偏偏他两只狗给忘了,谁成想狗能闻着味儿把主人刨出来。” “行吧,那梁奇现在在哪儿?” “跑了!我后悔啊!我该早点跟你们自首啊……你们从山上回来那天,我……” 村主任一个急刹车,低头点了根烟,不再说话。 吴端便补充道:“有人反映,我们下山那天,你急匆匆去找过梁奇,给他通风报信去了?” 村主任两口吸完了一根烟,懊悔道:“我糊涂啊!那时候……不该啊!” 吴端又给他递上一根烟,追问道:“你究竟跟梁奇说什么了?” “我让他赶紧跑,还给他拿了两万块钱。我说跟他两清,让他再别回来了,那之后我就再没见着他,应该……已经跑外地去了吧?他也不傻……” 末了,见吴端不再问话,村支书道:“警察同志,我这能算自首吧?说起来,你们能及时抓住盗墓则,我是不是也……嗨呀,算了算了,不说那个……我得判多久啊?”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突然上前一步,盯着村主任道:“包庇不是重罪,你又有自首情节,只要你实话实说,协助警方寻找梁奇,很可能缓刑——缓刑明白吧?意思就是好好表现得话可以不坐牢。” “明白明白。”村支书连连点头,“谢谢警官啊。” 闫思弦又道:“那你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吗?” “绝对是!我都来自首了,怎么可能撒谎!” 闫思弦不再说话,直到有刑警将村支书带走,闫思弦终于道:“自己要往火坑里跳,没救了。” ===第三十四章 嗯,这故事快完了(7)=== 闫思弦转向吴端道:“你也看出来了吧?村支书身上的关键问题,只有一个。” “他为什么自首?” “对!”闫思弦道:“你怎么看?” “为了跟我们撒一个谎。” 闫思弦挑挑眉,示意吴端继续说下去。 “现在看来,他想包庇的并不是梁奇,而是另一个人,梁奇的同伙。 也幸亏盗墓贼让咱们抓住了,如此一来,村支书知道让盗墓贼背锅的计划就要泡汤。 现在来自首,明显丢车保帅,把杀人的事儿全推梁奇身上,这不是为了保另一个人,还能是什么?甚至,我怀疑,他早就计划好让梁奇背锅了,所以我们一下山,他就去给梁奇通风报信,让梁奇潜逃。 只要梁奇逃了,人究竟是怎么杀的,几个人杀的,还不是由着他编?……我擦你那是什么眼神?” 闫思弦的眼神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比较……慈爱?……仿佛有一种“你果然是爸爸的崽”的意思。 “有这么明显?”闫思弦挑挑眉。 吴端瞪了他一眼,“可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慈祥的一面了。” 闫思弦笑笑,问道:“那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吴端想了一会儿,烦躁地抬手揉着太阳穴。 “不太好办,得找到更切实的证据,证明村支书确实撒谎——至少是还有所隐瞒,才好继续审他。” “试试暴力破局怎么样?”闫思弦道。 “怎么个暴力法?” “你想啊,把梁奇卖了不说,连村支书自己都站出来自首了,他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他就不怕我们抓住梁奇?” 吴端眼中闪过不可置信的光芒,“不会吧,你的意思是……梁奇已经……” “死人是不会开口的。” 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不会的,不不不,不该……这也太……” 闫思弦打断他道:“进山采药就是杀人的大好时机,村民们虽然结伴进山,晚上宿营时也是三五成群,可药材这东西,谁发现算谁的。 村民心里都有本账,记得一些只有自家人知道的药材生长位置,所以白天采药的时候,大家是分开的,他有单独作案的时间。 再者说,梁奇的镇里买了一张手机卡不假,可那就能说明他藏在镇里吗?如果他藏在山上呢?那不是正好就给了村支书杀人灭口的机会了吗……” “不行不行,”吴端连连摇头,似乎要把闫思弦刚刚分享给他的想法从脑海里赶出去,“既然梁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先不考虑他,从村支书这边入手,免得越饶越乱。” “这思路靠谱,我原本只是想提醒你,别把所有希望都放在找梁奇上,”闫思弦又想露出老父亲的目光,被吴端剜了一眼,没敢皮,低头咳嗽一声,正色道:“那村支书这边,你打算怎么查?” 吴端想了想,“我跟你学,暴力破局。” “哦?” “出卖梁奇也就罢了,村支书急吼吼地站出来自首,不惜折了自己,也要把所有罪责推到梁奇身上,可以说,村支书对他包庇的那个人……绝对是真爱啊。 普通村民、朋友他不可能这么两肋插刀,想通了这一点,嫌疑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首先,村支书他自己,可能他就是梁奇的同伙,还有他儿子……村支书儿子不是在家吗?” “嗯,也算一个,”闫思弦接过话问道:“他儿子什么情况?” 闫思弦介绍道:“18岁,是家里的小儿子,今年刚高考完,考的墨城一所大专。据说这孩子很腼腆,暑假整天宅家打游戏,不怎么出门。” “宅男啊……”闫思弦没表示什么,只继续道:“家里的是小儿子,那还有别的孩子吗?” “有,村支书家有两个男孩,大的今年大四了,毕业实习,听说暑假没回家。” “听说?” “嗯,咱们的人跟村支书闲聊的时候,他自己说的。” “行吧,大儿子也算上,回头查查人到底回来过没有……还有谁?父母?” “村支书父母已经过世了…… 那再算上他媳妇,能让他拼命的,统共也就一家四口。”吴端伸出四根手指在闫思弦面前晃晃,“查吧,第二名凶手,就在这一家四口里头,跑不出这个圈儿。” 闫思弦笑笑,评价道:“分析入理。” 吴端有些诧异:“你不是向来崇尚严丝合缝的推理吗?暴力破局算什么?” 闫思弦耸耸肩,“可能是这趟进山累惨了,我只想赶紧破案……” 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走吧,村支书来自首了,总得通知他的家人一声。” 村支书家。 单看那二层小楼,其貌不扬,和普通村民家并无差别,跟会计家崭新的三层小楼比,差着一个档次。 吴端走近时,正看到村支书媳妇在院门口和几名妇女聊天,会计媳妇也在其中。 见了吴端闫思弦,会计媳妇心虚,眼睛瞟向一边,假装看村支书家门口的苹果树——那树上结的果子快长红了,很是好看。 村民们都知道有凶案,又有盗墓贼,对外来的警察、考古队,已经见怪不怪。 见吴端和闫思弦走近,许是觉得两个后生一表人才,有妇女打着胆子问两人有没有对象,要把家里的适龄女青年介绍给他俩。 为了不惹麻烦,吴端立马表示两人已婚,妇女们露出失望的表情。 吴端对村支书媳妇道:“婶儿,有点事跟你商量。” “那进屋吧,进屋说。”村支书媳妇招呼道。 有妇女想跟着进屋,被闫思弦挡了一下,闫思弦进屋后干脆关了门。 村支书媳妇感觉不对劲,一边给两人倒水,一边有些紧张地问道:“怎么了?要不……你们等会儿,我出去找去,也不知道我家那口子干啥去……” “我们是来找你的。” “我?” “梁奇的事,你知道吧?”吴端问道。 见村支书媳妇的表情有一瞬间凝重,吴端便补了一句:“你家那口子可被他害惨了,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第三十五章 下个故事会恢复正经标题,莫慌(8)=== “我家那口子?咋了咋了?” “给梁奇通风报信,把人放跑了,据他说,还给梁奇拿了一笔钱?” “啊?这……” 女人懵了,看不出真假。 吴端便提醒道:“你家的钱一般都放哪儿?是现金放家里,还是存卡里?” 女人没说话,起身上楼,吴端和闫思弦紧跟其后。 三人进了摆着大床的主卧室,卧室里有个八扇门的木质衣柜,女人打开靠里的两扇门,又抽开了柜子里一个隐藏式的抽屉。 吴端注意到,那抽屉上带锁,但钥匙就插在锁孔上。 抽屉一打开,女人就从里面拿出了一沓钱,作势就要数,吴端拦住了她,并从她手里拿过了钱。 女人有些不情愿,但最终还是松了手,有些担心地问道:“你们干嘛啊?这钱是我家的,你们警察也……” 吴端戴上手套,开始数钱,一边数一边道:“放心,是你家的钱,它跑不了……这有多少?” “两万三。”女人答道。 是两万三整,没问题。 可要从这一沓钱上看出什么端倪,却也不大容易。 吴端还是耐心地一张张看过去,一边看一边道:“钱我们拿回去验个指纹,验完就给您还回来……您放心,我们不会……”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已经叫嚷起来。 “不行!不行不行!” 他如临大敌,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还伸手想将钱往回抢,被吴端躲开了。 见抢不回来,女人干脆哭嚎起来,口中念念有词:“警察欺负人啊……欺负我家男人不在啊……我的血汗钱可保不住啦……老天爷啊……” 她天啊地啊地叫,着实让两人头大。 遇到这种场面,闫思弦本能地就想往后躲,吴端将钱塞给他,挡在他前头,对村支书媳妇道:“哎不是……婶儿您听我说,我们不是不还回来了……” 谁知,他一上前,村支书媳妇便立即滚倒在地,哭嚎的声音更大了,着实让吴端也手足无措起来。 就在这时,对面一直紧闭的房门开了,一个少年从屋里走了过来。 少年175左右的个头,穿着简单的白色跨栏背心,牛仔短裤,脚上穿着拖鞋,他留着寸头,眉眼和脸型跟母亲很像,嘴巴周围有一圈少年特有的又绒又短的胡子。 “妈。” 少年叫了一声,上前去扶母亲。 这次,村支书媳妇倒不那么抗拒了,让儿子扶住自己的一条胳膊,站了起来。 趁这个工夫,闫思弦又往门口挪了两步,目光在少年的房间扫视了一圈。 只见少年的房间里有两张床。一张床上的毛巾被没叠,乱七八糟地摊着,另一张床上的被子虽叠了,却胡乱扔着几件衣服、手机充电器、耳机,还有两本大部头的盗版网络小说,看标题就知道其内容必然活色生香。 看来兄弟俩共用一个房间,哥哥不在家,床就被弟弟堆杂物了。 除了两张床,屋里还有一张电脑桌,一个衣柜。 电脑开着,闫思弦看了一眼屏幕就知道,那是一款最近很火的武侠风格网游,以画面精致著称,显卡普通点的电脑根本带不起来。 “不介意我看看吧?”闫思弦指着电脑问道。 并不等少年答应,他已经走到了电脑前。 “哎哎你……” 少年匆匆让母亲在床沿坐下,三步并作两步跑回自己的房间。 闫思弦已经点开了他的人物装备,并问道:“你这级别的准备,我保守估计,氪了四五万总有的吧?” 少年不说话,闫思弦便继续道:“不承认?行啊,等我们查了充值记录,再跟你聊。不过,你得跟我们回局里呆着,正好跟你爸作伴。” “我爸怎么了?” 此时的少年,犹如一头惊惶的困兽。 他想狡辩,可那个秘密已经千疮百孔昭然若揭,他知道,即使狡辩也不会有用。 闫思弦继续:“从梁涛那儿弄来的钱都花完了?” 听到“梁涛”二字,少年的肩膀颤抖了一下,他嘴唇抖了抖,带动嘴唇上的一圈小胡子也抖着,让闫思弦想起逃课上网被抓的高中男生。 可惜了一个父亲的算计,算来算去,人命关天的大事,哪里是几句谎言就能捂得住的。 被警察带出门时,少年始终低着头,邻里村民看到这一幕,低声交头接耳着。 吴端交代几个跟村支书家相熟的妇女进屋陪着,他是真怕村支书媳妇想不开,这边回市局的车子刚启动,吴端便又打了个电话,调来一名女警暂时看着村支书媳妇。安排完这些,又过了一遍细节,发现没什么遗漏,才放下心来。 南城分局的两名刑警在前开车,吴端和闫思弦坐在后排,少年则坐在两人中间。 吴端开口问道:“姓名?” “盖鹏超。” “说说吧,什么情况。” 盖鹏超低头不语。 这样的情况在初犯重罪的人身上十分常见,一朝落网,震惊、不甘、害怕、侥幸的心理齐齐涌来,整个人都是不知所措的,他们只能用沉默掩盖复杂的情绪。 吴端抛出一个更细致的问题:“你把镰刀扔哪儿了?” “不是我!” 吴端以为盖鹏超要否认罪行,他却又补了一句:“我舅扔的。” 盖鹏超的舅舅,正是梁奇。 盖鹏超继续道:“后来的事,都是他弄的,我不知道……” 他话语凌乱,吴端便追问道:“什么后来的事?” “就是……扔掉死人什么的,还有镰刀,也是他去扔的。” “那你都干了些啥?” “我……我没杀人,我是救人……我不上,我舅就要让他打死了……”盖鹏超终于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 情绪一旦有了出口,便一发不可收拾。 盖鹏超几乎哭了一路,快到市局时,见他哭声渐弱,一边哭口中还一边叨念两句。吴端知道差不多了,趁着刚哭完这股通透劲儿,好审,便选了个好切入的问题问道:“你玩那个游戏,到底充了多少钱?” “差不多……好几万吧,我没细算过……” 盖鹏超接过吴端递来的纸巾,擦了擦鼻涕眼泪。 “哎!我想挖矿翻本的……一开始挖矿很赚钱的,挂机一个号,一天就能赚两百多…… 我想着反正后面挖矿还能赚回来,我就……从我妈那屋拿了点…… 拿了钱,我去镇上找同学玩的时候,顺便把钱存卡里,回来就都买装备了……哦,还在网上买了一个显卡一个内存条……为了挂机赚钱啊……我都想干脆专门干这个…… 我是算好了的,多挂几个小号,用不了几天就能赚回来……哎,真没想到,后来挖矿不赚钱了,我挂了十个小号,一天才十几块,连电费都快不够了……” ===第三十六章 不知说什么……可以宰了?(9)=== 盖鹏超长长叹了口气,他身上已全无少年或者青年人的朝气,后背也是佝偻的,有种中年人特有的颓败之感。 “说说吧,你怎么想到去梁涛那儿弄钱的?” “我那天无意间听见我妈跟人聊天,她们在门口咋咋呼呼的,说点什么我在屋里都能听见。 有人说梁涛给人带路进山,拿了好多钱,有好几万。 我听说钱,就留了点心思,那邻居把话说得有鼻子有眼,而且我之前也听说,村里的确来了游客,挺大方的,就觉得梁涛的事儿……可信。 正好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我爸也说起这事儿,我就……动心了。 那天晚上,趁他俩睡着,我偷偷跑出去了。 当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弄,就想着……去梁涛家先看看吧。” “你拿镰刀了吗?”吴端问道。 “我……我那就是顺手拿的啊,大晚上我也害怕,真没想杀人……” 吴端做了个手向下按的动作,示意盖鹏超稍安勿躁,“你只管照实说就行了。” 盖鹏超吸了吸鼻子,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道:“我拿镰刀了。” “好,继续吧,出门之后呢?” “出门之后,我就往梁涛家那边走,等我快走到的时候,听见狗叫,我吓了一跳,以为狗要来咬我了,可我又听到有人……骂脏话——就在狗叫的方向。 我一听那声音,感觉熟,一想,八成是我舅。 我舅那人……咋说呢,反正我一听出来他的声音,就明白了,他也是为了钱。 可能因为他在我前头下手了吧,我当时就不那么怕了,就想着帮点忙,让他给我分点钱。 我冲到梁涛家的时候,人不在,狗也不在,屋门关着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进屋找了一圈,还真找着钱了。 厚厚一沓,就在那篮子里。 我赶紧把钱揣兜——那天晚上我穿了件侧面有大兜的短裤,正好装钱。 拿上钱,我正想走呢,狗回来了,一直在后头追我,我慌得顾不上看路,光跑了,结果就跑山里去了。 我知道山里还有条路能通到村里,我小时候走过……可那天跑的时候没留意,又黑灯瞎火的,我有点转向。 喊了几声舅,也没人应,我只能凭感觉在林子里走。 走了大概……我看着手机上的时间,差不多走了有一个小时吧,感觉好像找到路的时候,我又听见声音了——远远的有人叫唤,听着又是我舅。 我有点不放心,偷偷摸过去看,就看见两个人影,一个正打骑在我舅身上打呢,打得嗷嗷直叫。 好歹是我舅啊,我总不好不管他吧,我就悄悄冲上去,拿镰刀砍了那人几下…… 我轻轻砍的,真没下重手,我只想救人,救了人赶紧走……可是我舅他…… 我当时根本就没看清怎么回事,那人就被我舅拿棍子给打趴下了了。 打完,我舅从那人身上摸出来一根麻绳,把他给捆了。 这会让我才知道那人是梁涛,他不是带人进山了吗?拿了那么多钱,总得忙个几天吧?怎么晚上就回来了?我真没想通啊……” “人绑了之后呢?”吴端问道。 “之后,我我舅问我大晚上上山干啥来了,我不知道该咋说,害怕啊,怕他发现我身上有钱。 不过我舅也不管那么多,就只是警告我别乱说,让我把镰刀留给他用,赶紧走。 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开始问梁涛话了,就是问钱在哪儿呢。 后来我就回家了,梁涛咋死的,我真不知道啊。” 盖鹏超讲完了。 吴端思索片刻问道:“偷回来的钱你怎么处理的?” “放我妈衣柜里了,我得把从她那儿拿的钱补上啊……还剩不到一万,在我哥那床褥子底下。” “你爸知道你犯罪的事儿吗?” 盖鹏超的头更低了,最终以几不可察的声音“嗯”了一声。 “他为了你,来跟我们自首,你知道吗?” 盖鹏超又要哭。 “看来你知道。” 吴端不禁多看了这孩子一眼,犯了罪让父亲顶包,自己还能在家玩游戏,心理素质得有多好。 “我舅跟我爸说的,我也不知道他为啥跟我爸说那那些……我爸就找我问了问。” “你们怎么商量的?” “没怎么商量,就是……我爸让我什么都别管,在家该干嘛干嘛……哦,还有就是别让我妈知道。 我妈心里藏不住事儿,知道了肯定要在那哭天抹泪。” “你爸自首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说我舅逃走了,可是你们还在村里,也不走,可能是觉得……不止我舅一个人。 我爸说了他要去自首,就说他包庇的我舅,把事儿都推我舅身上……他说顶多判个一两年,让我照顾好我妈。” “你就让你爸来自首?” “我……我也不知道还能咋办啊!” 事情的经过大致明了,不过盖鹏超的交代有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验证,眼下最重要的事就是找到梁奇。 小狐狸已经落网,可以审老狐狸了。 不过,吴端有些担忧,对镇子的地毯式排查已经进行了三天,毫无进展,他害怕真如闫思弦推测的那样:梁奇已经死了。 闫思弦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伸手,越过坐在两人中间的盖鹏超,拍了拍吴端的肩膀。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闫思弦道。 吴端应了一声,警车默默开进市局大院。 下车,往市局办公大楼走的时候,盖鹏超走得很慢,进门前他抬头看了看天,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知道自己以后恐怕有很长时间都感受不到自由的空气了。 市局拘留室。 自首后,村支书心里虽隐隐不安,但总归还是说服了自己:警察哪儿有那么认真啊,差不多能自圆其说结案就得了……反正梁奇找不着,再查也没用…… 这么反复给自己洗脑,村支书真的放下心来了,他已分不清谎言与真实的边界,好像他所说的真的是事实。 直到,他看到闫思弦和吴端将儿子押进了隔壁拘留室。 父子俩只对视了一眼。 吴端没看到村支书脸上的表情,但他知道,一定不好看。 ===第三十七章 说是快完结了,但怎么感觉……(10)=== 审讯室。 村支书已经跟儿子抱头痛哭了一场,此刻整个人蔫蔫的。 吴端递给他烟,他就抽,啪嗒啪嗒,但就是不说话。 自始至终,吴端只问了一个问题。 “你还想见儿子吗?” 村支书虽不说话,眼珠却咕噜噜地转,不知在盘算什么,吴端便等着他。 终于,他开口问道:“都算我头上不行吗?” “你想怎么算?” “梁涛就算我杀的不行吗?我给他抵命,放了我儿子。” “你也是个村干部,竟然说出这种话,”吴端不禁摇头,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杀梁涛的主犯究竟是梁奇还是你儿子,还未可知,抵命?说得也太早了点。” 村支书立马道:“是梁奇!梁奇杀的人!” “你怎么知道?” “我……他那天晚上出门,我知道,我跟着呢!” “你是说……你儿子?” “嗯嗯!我睡觉轻得很,有点动静就能醒。那天半夜我家老二出门,我听见了,就在后头跟着呢。” “跟着?你没叫住他问问?” “没。”意识到自己这行为有些反常,村支书又解释道:“我想看看……我以为……” “你以为儿子半夜跑出去约会,想看看他的约会对象是谁。” 村支书没好意思的说的话,闫思弦替他说了,他便点点头。 吴端又问道:“他去梁涛家了,你也不管?” 村支书道:“我没跟那么近,他上山,我就在底下等着,我不知道他是去梁涛家啊…… 听见狗叫我才觉得不对劲,赶紧往山上跑——梁涛那两只狗可大可凶,我怕我家老二被咬啊,等我跑上山……” 吴端打断他道:“狗叫了几次?” 村支书非常确定道:“两次!” “中间隔了多久?” “有……有个……三四分钟?”村支书道。 吴端点点头,“继续吧,你跑上山之后呢?” “上山之后,我看见梁涛家门开着,狗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我怕我儿受伤啊,急得什么似的,赶紧找,到处找,找了一圈,狗都跑回来了,也没见着我家老二。” 吴端又问道:“狗见了你没咬?” “没咬,我又没进梁涛那屋,再说,两条狗跟我还算熟吧,镇长每次来都要去梁涛那儿,我老作陪,梁涛他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们也算经常走动,所以狗见了我没叫。” “之后呢?” “之后……人找不着,我也不能一直在山里找,我想着,说不定孩子都到家了,我这老家伙在外头干着急也没用,就往家赶。 回家看了,人没回来,我……我就不知该咋办了。” “你没叫人跟你一块找找?” “叫人……那种事怎么好叫人,以后我儿的脸往哪儿放?我们家的脸……” 看来,村支书始终以为儿子是去跟人约会了。 见吴端面无表情,看不出究竟信不信自己的话,村支书便解释道:“我真没往钱的事儿上想,我们在钱上,没亏待过孩子。 家虽说在农村吧,可孩子要什么,我们都给买,就我家那老大,上大学,一个月我给他一千,有时候一千五,他自己也打工,多少赚点,你说说,我家孩子缺钱吗? 老二……我是怎么都没想到他去弄钱……” 村支书说得恳切,吴端依旧不露声色,只又问道:“那你后来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后来我正在家想咋办,我儿回来了,人回来了就行呗,我就没多问…… 是到了二天一大早,有人发现梁涛死了……哦,对了,那会儿我也没多想,更没往我儿子身上想。 后来梁奇来找我,我才知道咋回事。” “梁奇怎么跟你说的?” “他说我儿子跟他一块杀的人,让我保他,他把话说明了,要是他被抓了,我儿子也跑不了。 我当时就慌了,只能先应下来,我跟梁奇说会想法保他,让他回去,我先想想。 那天……我想找老二问问的,可一天都没机会,你们警察来了,又是问话,又是搞尸体,乱哄哄的,我啥也顾不上。 不过,那批游客——村里有人怀疑他们是盗墓的。 我一看,这可行了,就跟大伙一块,往盗墓的事上扯。只要你们觉得是盗墓贼杀人,不就有戏了吗…… 后来,你们真进山了,我……我又怕你们真抓住那帮人——我也拿不准他们是游客还是盗墓的啊——万一人抓住,你们一问,不就露馅了吗? 正好你来找我画地图,我一想,只要让你们找不着水,走个一两天,你们就得出来,我就……我给你们标的都是没水的地儿。 我没想到啊,你们愣在林子里呆了十多天…… 你们没出林子那会儿,我整宿整宿睡不着啊——真怕啊,你们那么多条命,要是死在林子里……我…… 我见你们的车一直在村里,车上还有人,想去问问情况,又怕……” 吴端及时打断了村支书无意义的忏悔。 “我们出来了,盗墓贼也抓住了。”吴端道,“我们出来的时候,村民都说你进山采药了,可是梁奇的牌友又看见你去找他,怎么回事儿?” “我……我哪儿是进山采药啊,我找你们去了……又不能跟人说,我只能自己去找……我跟一块进山的人说,老林子里有几棵药,我去看看,让他们不用等我。 然后,他们去采药,我就往林子里头走——那林子大着呢,我从没进过那么深,就是想找找你们……” 见村支书又要表达善意,吴端忙又问道:“那你找着我们了吗?” “找着了,我是跟着你们进村的,一看见你们押的人,我知道,事儿麻烦了。 我也没别的办法,只能让他跑,你们前脚刚进村,我就找梁奇去了,给他通风报信。” “他就听话跑了?”吴端问道。 “他也没主意啊,我又回家,给他拿了点钱,他就跑了。” 闫思弦眯了眯眼睛。 吴端问道:“他跑哪儿去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然后呢?” “然后?”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留在村里?” “我……” “你又去山里呆了两天,最后跟当初一块进山的村民一起回来,为什么?” 村支书低头沉默。 “还是说,你和梁奇一块进山了。 进山以后,你回来了,他没回来。” ===第三十八章 好像还有点写头的样子……(11)===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吴端将案宗重重摔桌子上。 闫思弦:“那可是杀人,没证据,你不会指望他乖乖交代,然后带着咱们去找尸体凶器吧?” 吴端沉默片刻,冷静下来,“已经派了大量人手搜山,警犬也出动了,可是……你说,有没有可能从盖鹏超那儿再问出点什么?” 闫思弦摇头,“他不知道,后来的事,他爸没告诉他。” “梁涛案我们现在只有盖鹏超的口供,离完整的证据链差了十万八千里,偏偏他的口供里,梁奇又是最重要的一环,现在梁奇失踪,生死未卜,凶器下落不明,闹不好就要成悬案……”越总结,吴端越恼火。 闫思弦只好提醒道:“还有钱,从村支书家搜出来的钱上,提取到了一枚指纹——是陈清焰的指纹。 至少这能从侧面证明,盖鹏超真的从梁涛家拿了钱。” “远远不够,”吴端苦恼地摇头,最后又问闫思弦道:“连你也没办法?” 闫思弦挑起嘴角,“连……虽然你这么问我很高兴,但这次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也没办法。 等吧,等搜山结果……” 吴端起身就要出门,闫思弦:“干嘛去?” “回童村,我要知道搜山的进展。” “回来。” 吴端迟疑一下,终究还是停了脚步,“干嘛?” 闫思弦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腿交叠,一只手随意搭在自己膝盖上,一个普普通通甚至有些简陋的办工桌,硬是被他坐出了霸道总裁的感觉来。 他慢条斯理道:“一个电话就能搞定的事儿,你非要跑一趟?” “我不在现场……” “你不在现场,心就放不到肚子里,我知道,”闫思弦换了一下两条腿交叠的位置,继续道:“但一个电话就能搞定,依然是事实。 我觉得你该找点事儿转移一下注意力,比如……赵局不是说有个庆功会让咱们一支队去吗?抓住臭名昭著命案累累的盗墓贼,还发现一座极具考古价值的战国墓,的确值得庆祝……” 吴端不想理他这茬,闫思弦却继续道:“我有点想去,入职小半年了,我还从没去过庆功会呢,吴队,赏光带我去一次呗,涨涨见识。” 吴端丢出一个“你闫少爷什么没见过?需要去庆功会上长见识?”的眼神。 闫思弦则回以“我这种没见过世面的有钱人偶尔也要食一次人间烟火啊”的眼神。 三秒之后,吴端败下阵来。 他知道闫思弦是好意,再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行吧,明天一早我开车接你去,不过我先说清楚,咱俩就是带着任务去走下过场,算是帮赵局凑个人数,去了也呆不了几分钟。” 吴端能答应下来,闫思弦已经非常满意。 抛开庆功宴的事暂且不提,闫思弦起身,抬手搭着吴端的肩膀,“下班,吃饭,我记得还答应你一顿火锅来着。” 一听“火锅”二字,吴端简直两眼放光。 纵然身体很诚实地跟着闫思弦走,心里却还是有负担:“不好吧,大家都在山上忙着呢,我我我……我还队长呢……简直……” 闫思弦笑道:“我纠正一下,是没下墓的人都忙着,跟咱们下墓的,不都放假了两天假吗?那么高强度的野外生存,就是个铁人,也得打点油保养保养吧,就你能?非得连轴转?” 吴端撇撇嘴,“铁人不用破案……” 闫思弦:“不止咱俩,还有夏洛克,这老外要回国了,跟咱们聚聚,他前两天一直问你来着。” “问我什么?” “也没什么,就打听你的年龄经历喜好什么的……” “哈?” “毕竟人家是腐国来的嘛。” 吴端:“……” 吴端:“你正常点我们还能做朋友。”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开玩笑开玩笑,他就是很感谢你,要不是你允许,他就见识不到咱们中国奇妙的大自然和古墓了。” 吴端撇撇嘴,“这老外脑回路真奇特,命差点丢了,还感激呢。” “你不懂了吧,这叫冒险精神。” 吴端:“不对啊,是你找的他,他感激我干嘛?” “大概……知道你是我的直属领导,所以替我巴结巴结,免得你给我穿小鞋?” 吴端被他逗乐了。 见吴端心情不错,闫思弦道:“还有一件事,可能有点违规,我得跟你坦白。”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吴端挥着手臂抗议,“无事献殷勤,果然非奸即盗!你说!怎么违规了?” “唉我去你别这么一惊一乍的,我都让你吓出心理阴影了。” 吴端不吃他认怂这套,冷冷问道:“是吗?阴影面积有多大?” “嗯……大概……960万平方公里?……噗……” 吴端想绷着,没绷住,勾起嘴角,语气也缓和下来,“你说吧。” “就是这个……”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项链来,递给吴端。 吴端接过,觉得那项链绳子手感不对,仔细一看,触电一般将那项链甩给闫思弦。 “握草是红绳吧?握草握草都戴成黑的了我勒个……” 他恶心得不行,在裤子上蹭着手。 闫思弦将项链的来历简要说了,又道:“这东西是陈清焰的,你说它是证物赃物吧,它不是从墓里带出来的,对这案子也没什么用,所以我跟你打个商量,回头陈清焰要是说起这东西,你这边能不能给个答复,就说丢了,没人见过这项链。” “你想要?”吴端问道:“你要它干什么?”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自从我把这玩意揣兜里,就再没被蚊子咬过,你也知道我是个招蚊子的体质。” 吴端诧异道:“这么灵?” 随即又嫌弃道:“你也太不讲究了,绳子脏成那样你倒是换一个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攒着谁的万年老泥搓药球儿呢。” “我去……” 闫思弦承认,他被恶心到了,但很快他又道:“我这不是怕你不答应吗,领导要是让我把东西完璧归赵我不是得……诶?你让我换绳?是同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吴端点点头,“换吧。” 闫思弦露出阴谋得逞的笑,并道:“正好,我今天还请了一个生物领域的专家,请他帮忙看看这究竟是啥。” ===第三十九章 月底了,这月的目标都完成了吗?(12)=== 某正宗老火锅店,包厢内。 店长亲自安排好了几人的食材,并嘱咐了一些特殊食材涮几秒钟到几分熟口感最好,又留了一个服务员专门在包厢门口服务,这才退了出去。 本就是奔着吃来的,食材下锅,大家都不客气。吴端吃得爽了,一个劲儿把空调温度往低里调。闫思弦拿过遥控器看了一眼,发觉温度都被调到18了,虽没对着人直吹,但那风凉得厉害,绕着弯儿地往人骨头缝里钻,觉得不好,将温度调回27,继续跟生物领域的专家研究那项链。 专家年过半百,戴着比啤酒瓶底薄点有限的眼镜,听闫思弦稍加隐瞒地讲完那项链的来路和作用,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放大镜,对着椭圆形金黄半透明的项链坠看了又看,连连称奇。 看了几分钟,专家终于直起了脑袋,“嗯,虽然奇,但我大概知道这是什么了,的确是个宝贝。” 一听专家这么说,闫思弦宝贝地将那吊坠放手心里。 “是什么?” “是某种虫子身上的器官,蚁后或者蜂后之类的,具体是哪种现在看不出来,得用仪器进行进一步的检测。” 一听是虫子身上的东西,闫思弦有些忌惮,不再直接拿着吊坠,而是拎着来时路上刚换好的绳子,又问道:“那究竟是什么器官?” “某种用以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不同的昆虫,分泌信息素的器官并不一样,所以这个也不好说。” 见闫思弦听得云山雾罩,专家又道:“我就以蚂蚁为例来说说吧。 以前跟老师科考的时候,进过广西云南交汇处的大山,在那儿见过一窝生长繁衍了七八十年的蚂蚁,蚁后足足有十多厘米长。 它就有一个专门分泌信息素的器官。信息素你可以理解为……嗯……蚂蚁之间用以沟通的的工具。 蚁后通过信息素控制、影响蚁群,最明显的控制就是抑制工蚁的产卵功能——研究证实,工蚁其实是可以产卵的,但因为受蚁后信息素影响,这种功能被抑制,如果一个蚁群里的蚁后死了,那么工蚁的产卵功能很快就会恢复。 当类似蚁后这种昆虫种群的头领足够强大,分泌的信息素够多够浓,甚至可以影响周围的其它昆虫种群,逼迫它们迁移去更远的地方。 我想,你这个项链坠之所以有驱蚊效果,就是这个原理,普通的昆虫接收到项链坠里信息素的气味,感觉到危险,本能地躲避。” 闫思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又举一反三道:“那看来,我之所以被耳钻子抬走,是不是因为它们受信息素影响,以为我是它们的……呃,该怎么说……头领?” 专家眼镜片后透出欣慰的目光,张了张嘴,最终没敢夸出那句“孺子可教”。 低头揉了揉鼻子,专家继续道:“应该就是你想的那样,你正好赶上几个蛐蜒——哦哦,就是你们说的耳钻子——几个耳钻子种群厮杀混战,因为信息素作用,有些耳钻子把你们当成同类了。 也正因为如此,你们屡次受到耳钻子王的攻击。” “明白了。” 闫思弦觉得有意思,一边把玩手里的项链,一边招呼专家吃菜。 夏洛克在一旁听了个一知半解,不懂的他就问吴端,吴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时候,就翻出手机里的汉英翻译功能,将汉语词汇转成英文给他看。 闫思弦又问道:“那我要是一直把这东西带身边——也不是一直,就夏天有蚊虫的时候用一用——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 “理论上来说没有,不过……”专家放下筷子,沉思了十几秒,“不过,最好还是别戴着了。” “为什么?” “这么大的,我也是头一次见,信息素水平太强,说不定还涉及昆虫变异,再说了,这东西既能保存下来,又不影响其内的信息素扩散,加工工艺也不一般,现在说不定已经失传了……反正,我在业内没听说过这种技术……总之吧,说不准,万一导致不孕不育什么的……” “噗……” 吴端没忍住,嘴里的肥牛卷险些喷出来,赶忙低头。 他虽没在第一时间看到,但一想象闫思弦此刻的表情,就止不住笑,直笑得肩膀一个劲儿地抖,肚子上的腹肌都觉得酸了。 然后,他就感觉到,闫思弦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桌下他架在膝盖上的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往他手里塞了个东西。 “我去!我要砍你狗头!” 这下,轮到闫思弦笑了。 吴端将那项链扔在桌上,并毫不犹豫地揭穿道:“省省吧,我顶多碰了一下,你都揣好几天了,鬼知道是不是睡觉都要抱着,要不等会儿送你上医院做个检查?” 闫思弦的脸从未这么黑过。 吴端:请叫我扎心小王子。 闫思弦:你等着,姓吴的你等着,我给你记小本本上了!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生物学专家指着桌上的项链道:“我能不能把它拿回去几天?我还认识几个昆虫学的专家,想一起研究研究。” 闫思弦立即狐疑道:“李院长……” 生物学家姓李,在一所985大学的生物工程学院任院长一职。 “李院长,你是不是想把东西拿走,故意跟我扯一个不孕不育?” “绝对没有。” 李院长一脸“小闫啊你怎么能这么想我”的受伤表情,颇有点倚老卖老的意思,弄得闫思弦很是没脾气。 见闫思弦吃瘪,吴端又是暗笑,感慨一物降一物。 李院长再三保证他们的研究和检测绝不破坏项链吊坠,过几天就完璧归赵。 闫思弦便看向了吴端,意思是“这是我领导,他点头我才能答应”。 吴端想了想,对李院长道:“能为科学研究做贡献自然是好的,不过,您是通过私人关系跟小闫借的,您研究时留下的书面资料,还请不要提及这东西的来路,以免后续咱们都麻烦。” 李院长了然,连连保证,最后还是吴端友情提供证物袋一只,李院长欣喜又小心翼翼地将那项链装进了证物袋里,看样子在他眼里,这真是个宝贝。 ===第四十章 是不是距离月入过亿的目标,又差了九千多万?(13)=== 大家吃得很尽兴,热气腾腾的火锅好像能将人的话匣子打开,配点啤酒就更好了。 不过,因为惦记搜山的情况,吴端怕误事,一滴酒也不敢喝,只时不时吸溜一口西瓜汁。 众人话题又转到了夏洛克身上。 吴端问了他回国后有什么打算,夏洛克表示想尝试着将此行的奇遇写成书。 “还是有很多老外对中国感兴趣,而且这次冒险……够刺激,我想,书应该会有人看吧。” 吴端好心劝道:“还是别抱太大希望,写手不好当啊,扑街就只能吃土了。” 于是……夏洛克的中文词库里又多了“扑街”“吃土”两个新词。 吴端也了解到,夏洛克跟闫思弦差不多,是个深藏不露的富二代,家里有矿有铁路,生活基本处于开心就好的佛系状态。 吴端一边想着果然有钱就是任性啊,一边凶狠地往嘴里扒拉吃的。 等大家都吃饱了,闫思弦跟夏洛克提前告了别,两人说好夏洛克再来中国一定还要来墨城玩儿。 夏洛克则邀请闫思弦和吴端去他老家,被闫思弦婉拒。 夏洛克有些遗憾,用英语问道:“是不是领导不给你假期?” 闫思弦:“不是。” 夏洛克:“真的?” 闫思弦无奈道:“公务员出国审查比较麻烦,再说工作确实忙,有假期只想在家睡觉。” 闫思弦想送夏洛克回酒店,他拒绝了,表示跟出租车司机聊天是他的一大爱好。 于是闫思弦先将张院长送回家,这才问吴端道:“回我家吧?” “我还是……” 闫思弦打断他拒绝的话道:“走吧,无论是玩两把游戏,还是干点别的,你需要转移注意力,早点睡,免得你惦记着童村那边的情况,大半夜自个儿跑过去……再说,一块得话,有什么事儿还能……” 闫思弦话没说完,因为副驾驶位置的吴端已经睡着了。 他呼吸缓慢均匀,眉头微皱着,能看出眼珠时不时在眼皮下转动,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闫思弦帮他将座椅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正准备掉头回家,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一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从吴端口袋里捏出了手机,先按下了静音。 他看了一眼吴端,没醒,还不错。 这才看向手机,是同组刑警的号码,接起电话,小声“喂”了一句。 “吴队!找着梁奇的尸体了!”对方道。 “知道了,在哪儿找着的?现场什么情况?”闫思弦低声问道。 “吴……闫副队啊,那个……尸体在一处悬崖底下,咱们的人正准备下去看看,先给报个信。” 闫思弦略一犹豫,答道:“好,我们这就往童村去。” 他想把吴端放回家去的,但一想到吴端那事必躬亲的性子,真这么干恐怕要急眼,便打消了这一念头。 好在,路上能睡几个小时。 闫思弦自己则点起一根烟来提神。 三小时后,闫思弦的车开进童村。 万籁俱静,指挥车周围并没有忙碌走动的刑警,显然大家正在山里忙活。 闫思弦叫醒吴端,跟他说了大致情况,两人一同上了指挥车,只见冯笑香正聚精会神盯着电脑显示器。 “什么情况?”吴端问道。 “刚把尸体从山崖钓上来,貂儿也去了,正在现场检查尸体呢,”冯笑香将两只耳机递给两人,又指着显示器道:“这是她用执法记录仪传回来的视频……” 两人戴上耳机,只听貂芳道:“尸体身上肋骨多处骨折、左小腿开放性骨折,右臂脱臼,尸表有多处擦蹭伤,腹部有创口,内脏受伤破损,死前有严重的吐血情况……都是跌坠所致。 不过说跌坠也不太恰当,山崖有一定坡度,与其说梁奇是跌坠下去的,不如说他是滚下山坡,在滚下去的过程中……” 吴端少有地打断貂芳的话,问道:“跌坠下去和滚下去有什么区别?难道说……滚落山崖之后梁奇没死?” 貂芳道:“重点就是这个,他没死,在山坡下爬行了至少三十米——不是往坡上爬,而是绕着圈,血流得到处都是,草地上全是血迹,你猜他为什么到处爬?” 闫思弦答道:“找手机信号?受了那么重的伤,他肯定想向人求救。” “没错。只可惜这地方信号不好,而且他手机屏也碎了,不知道信号接收器坏没坏,反正他的求救电话没打出去。 还有啊,我们发现了一条没发出去的短信,短信里指名道姓,说是村支书把他推下山的。” 吴端道:“又一个间接证据……” 闫思弦以为吴端口误,诧异地问道,“只能算间接证据?” 吴端解释道:“虽然很少,但也曾有这样的情况:死者其实是自杀,为了嫁祸他人,将现场布置成了他杀的样子,还留下血字,指明了’凶手’,所以,诸如死者遗言之类,不具备物理性客观性的,只能算间接证据。” “那岂不是说,现在还不能给村支书定罪?”闫思弦有些懊恼。 “你也看见他那死不承认的样子了,我看,不把证据办扎实了,肯定撬不开他的嘴。 现在虽然可以零口供办案,梁奇的短信也的确能说明问题,可法官判案都是终身责任制了,就怕那个万一啊,万一咱们错了呢?法官不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所以,继续找证据吧。” 解释完,吴端又问貂芳道:“除了跌坠造成的伤,他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人为损伤?” 貂芳将尸体翻过来背过去检查了一遍。 “目前来看……尸体腹部虽然有一处疑似锐器伤,不过创口边缘非常不规律,可能是滚下山坡时被树枝之类的东西戳伤的……我还需要进步尸检……” 眼下,果然如闫思弦所推测的最坏情况,梁奇死了,可能不能找到将案子办扎实的证据,还未可知,难题一波接着一波。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进一步的尸检和现场勘验结果了。 刑警们将尸体运下山,已是早上了。 又有一名村民死于非命,对童村还活着的村民来说,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脸上都洋溢起了兴奋的神色。 几乎全村妇女都围在警戒带外,惦着脚围观,议论纷纷。 没看到村长媳妇,倒是梁奇的媳妇看得十分尽兴。因为是死者家属,她被放进警戒带认尸,面对丈夫残破的尸体,她毫不遮掩“终于解脱了”的意思,竟是笑着对刑警道:“错不了,就是他。” 被带到警戒带外后,她便跟身边的妇女高谈阔论。 相比其他人,会计媳妇则有些紧张,并不是为了一条人命离去而紧张,而是迫切想知道这事儿跟村主任有没有关系。 市井百态,尽在警戒带外一小撮人的缩影中。 吴端又带了几人进山,趁白天再过一遍现场,闫思弦则和貂芳等人一起回了市局。 听说梁奇的尸体找到了,除了微微的诧异,村支书并无其余表示,他心思沉稳,没人能看出他在想些什么。 倒是盖鹏超心里打鼓,提出想见见父亲。 闫思弦考虑到,在儿子面前村支书的心理防线或许会有所松动,便答应让两人见面,他则悄悄在外面全程监听。 可惜,老狐狸滴水不漏,只不断安慰儿子,让儿子放心,对梁涛的死只字不提,盖鹏超问起,他也只说不知道。 这边没有进展,闫思弦心中不免焦灼,不由自主便走到了尸检室门口。 “怎么样?”闫思弦走进尸检室,问貂芳道。 后者刚将尸体开胸,闫思弦只觉得红得发黑的内脏十分晃眼。 貂芳摇头道:“没发现人为造成的损伤,打斗束缚什么的,全没有。 尸体腹部的锐器伤,已经找到造成伤口的树枝,经过比对,和伤口吻合,时间这边恐怕……” 恐怕无法帮忙证明村支书的罪行。 貂芳没将话说完。 闫思弦烦躁地用手指摩挲着一把尸检用的手术刀。 “真没办法证明吗?”他喃喃自问。 虽然烦躁,却也知道着急不是办法,闫思弦戴上手套,拿起相机。 “我帮你拍照吧。” “好。”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人?” “别提了,昨晚高速路上大巴和大货车相撞,大巴车翻了,死了五个,受伤的十几个,都去搞伤情鉴定了。 昨晚上你们的电话要是晚个十分钟,我也被叫走了,你们这边的事儿就要耽搁。” 两人似乎没什么话题了,便沉默配合进行尸检。 这本就是一具没什么悬念的尸体,纵然貂芳的尸检工作十分细致,也终究没什么新的发现。 闫思弦从尸检室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走,恰好路过关押村支书的拘留室。 隔着铁栏,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眼,都是面无表情,都没有说话,却仿佛有一种宣战的意味。 闫思弦没做停留,他懒得跟这老狐狸废话。 好在,吴端的一通电话让闫思弦郁闷的情绪一扫而光。 “哈哈哈哈找到了!” 只听了一个字,闫思弦就知道,有戏。 他原本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却又退回了拘留室前,当着村支书的面,接了这通电话。 “我们在梁奇滚下山的地方,发现了一颗纽扣……不容易啊……总之,村支书去找咱们自首之前,不是回家换了套衣服吗? 我们就去找来了他当时穿的衣服,是件蓝色polo衫,胸口位置有个口袋,口袋上的扣子不见了……就是现场那颗扣子! 而且,他衣服口袋也被扯开线了……这证明他跟梁奇在现场有过撕扯,总之,有证据了!” 吴端心情激动,语速很快,甚至,闫思弦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在说完这一长串话后,猛灌了几口水,看来在山里忙得一直没顾上喝水。 闫思弦道:“你慢点。” 吴端嘿嘿傻笑两声,算是回应。 吴端的描述里,只简略提了一句不容易,但闫思弦知道,想在那满是落叶杂草的地上找到一个小拇指甲盖大的纽扣,需要付出怎么样的认真和耐心。 那是刑警们或跪或爬,扒开落叶杂草,一寸一寸地搜,才搜出来的。 闫思弦看了一眼村支书,对电话那头的吴端道:“赶紧回吧,既然证据到位了,也不用他交代了,咱们这次就办一个零口供的案子。 争取今天结案,晚上说啥都要好好睡一觉。” 挂了电话,闫思弦又看了村支书一眼,他确定,村支书绝对能通过手机听筒漏出的声音听明白两人的对话。 此刻的村支书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与刚才却是大不相同。 刚才他的下巴微微扬起,故作无辜,不解,此刻却微微低着头,眼皮也垂下了,像是在想对策,又像害怕别人看出他眼里的慌乱。 不过,对闫思弦来说,村支书的情绪已经无从轻重。 零口供办案,他会说到做到。 倒是不远处另一拘留室里的盖鹏超也听到了电话内容,心有所感,慌了。 少年颤声问道:“怎么了?嗯?怎么了?” 从他的角度看不到父亲,只能看到闫思弦,他便扒在铁栏上,眼睛紧紧盯着闫思弦。 闫思弦终于可以给出回答了。 “你爸杀……” 杀人了。 但村支书没让闫思弦将话说完,他大声打断道:“没有!没有!别听他瞎说!” 这句突然冲破喉咙的话,仿佛带着锋利的刺勾,能将村支书的声带划破,让他的嗓音都变了调。 盖鹏超已经开始哭嚎,有刑警从办公室探出脑袋来,想要训斥,被闫思弦摆手制止了。 盖鹏超的哭嚎虽然吵,却如一把把刀子,直戳父亲的心。 终于,村支书的情绪也爆发了,他冲闫思弦吼道:“能怨我吗?能怨我吗?谁让他拿我儿威胁我……他活该!……” 闫思弦给吴端发了条消息:口供拿到了 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距离他刚刚挂电话,才过了三分钟。 吴端:是人吗?怎么做到的? 已经扭头往办公室走的闫思弦:“阿嚏阿嚏——” 闫思弦:肯定是妹子想我了,约约约!办完这个案子就约起…… ===第四十二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2)=== 写在文前: 呐,如您所见,上一章被屏蔽了,我将立即向相关衙门低头,按照要求严肃修改,但,感觉解禁或许十分艰难。 好在,上一章涉及案情实质较少,对您的阅读影响不大……嗯,对我得话,大概就是这月全勤没了,无妨,反正……穷着穷着就习惯了…… 为了您接下来的阅读体验,我将简要描述上章内容: 1、小闫和女医生准备发生睡眠关系; 2、鉴于小闫家投资了医药公司,在业内龙头企业发生产品质量问题时,小闫进行了一些商业运作,帮自家公司从别人碗里抢食; 3、某外地公职人员死于墨城金棕榈酒店房间; ————以上———— “死者唐宏旗,北吉市卫生局副局长,主抓思政工作的,昨天深夜入住金棕榈酒店,他入住时要求了送早餐服务。 今早酒店服务生将早餐送到门口,敲门,里面无人应答,服务生接连送了三次早饭,以为客人出门了,便通知客房部打扫。 客人出门后,客房部会进屋查看情况,酌情打扫。 报警的是客房部经理,他们人进来以后就看见……” 吴端走进酒店房间,看到了首批赶到的刑警没介绍完的情况。 房间内一片狼藉。 并不凌乱,而是血迹太多。 墙壁、屋顶有大量喷射状血迹,唐宏旗平躺在房间中间的大床上,裸露在薄被外的脸和手臂苍白如纸,一看便知是失血过多。 辖区分局法医正在检查尸体,一边检查一边道:“颈部右侧有一处明显的锐器伤,凶器是……” 法医从枕头边捏起一只男士剃须刀上常用的方形刀片,刀片上沾满了血迹。 他将刀片装进证物袋,继续观察伤口,“伤口薄、深、短促,是这种刀片留下的,初步判断刀片就是致死工具。 致死的伤口周围,还有几道更短、更浅,不足以致命的小伤口。 根据尸温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2个半到3个半小时中间。现在是早上10:23,也就是说,死者是在7:23至7:53之间死亡。” 闫思弦走到床边,从床头柜上拿起一只药瓶。 “安眠药,还有小半瓶,看着有十几片。” 法医接话道:“嗯,我也注意到那个了,不过,死者是否服用过安眠药,要回去做药理检验。” 闫思弦将安眠药瓶装进证物袋,递给法医。 吴端问一开始向他介绍现场情况的刑警道:“怎么看出是自杀的?” “不是看出来的,是他的同事和老婆说的。 我们调了酒店监控,又询问了前台,发现唐宏旗是跟老婆一块入住的,他老婆叫叶清。 监控显示,今早7:44叶清背着旅行包,独自离开酒店,而唐宏旗则始终没出过房间。 我们打电话向叶清做了简单询问,据她说,唐宏旗最近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压力很大,尤其这两天,北吉市的生物制药公司出事,唐宏旗难免有直接责任,所以——用他老婆的话来说,唐宏旗都有点魔怔了。 所以,我们问她丈夫有没有自杀倾向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最后是觉得有……哦,对了,叶清现在正赶回酒店。” 吴端问道:“这两口子来墨城干什么?” 刑警正想回答,房间门被敲响了。 另一名胖胖的刑警开了门,道:“叶清回来了,我把她安排在隔壁房间,现场有点儿……”他指了指到处都是的血迹,“有点不适合让她看。” 吴端和闫思弦立即去到胖刑警所说的房间。 只见屋里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女人。女人身材匀称,脸上一点皱纹斑点都没有,显然保养得很好,但她的手暴露的年龄。手碎岩也保养得很好,但皮肉略微松弛,还是留下了一些岁月的痕迹。 “叶清?”吴端问道。 女人点头,连忙起身,又害怕又紧张地看着吴端,“我老公他……” “我建议您就待在这儿,暂时不要回你们的客房,”吴端迅速转移话题,问道:“二位为什么来墨城?” 叶清已经起身走到门口,顶多再有三步,就能进入隔壁房间了,她虽然急于去看丈夫的状态,但她的教养让她无法忽视别人的问题。 终于,她在房间门口停下脚步,回答道:“我们这趟出来,没打算来墨城。” “哦?” “是我老公要去帝都办事。” “办什么事你知道吗?” “工作上的事,他从不跟我细说,不过,我大概能猜到……毕竟他们单位直接管辖监督的制药公司出了那么大事儿,我听说上头已经派调查组了,这时候去帝都应该是托关系平事儿吧。 去了帝都以后,他又要来墨城,不过……为什么来墨城,我就不清楚了……哦,我问过,他也说的工作上的事,还说……还说……” 叶清咬了一下嘴唇,“他还说,好久没陪我回过墨城了——我老家在这儿——除了他工作上的事儿,还说陪我回来,给老人——就是我父母——给老人上个坟。 我今天一大早出门,就是去上坟的。” 吴端又问道:“你出门的时候,你丈夫是什么状态?” “他就是……也醒了,不过……我能感觉到,他一晚上没睡,吃了两次安眠药,还是睡不着,烙饼一样,翻来翻去。 我让他跟我说说话,他也不理我,让我赶紧睡,还答应今天跟我一块上坟去。 早上,我看他太累了,就没让他一块。 那时候他非要去,特倔,我们还拌了两句嘴……我……”女人的声音哽咽,“我说的话不好听……他就不去了,答应在酒店睡觉。 现在想想,他这次临时带我回墨城,陪我上坟,是不是就……” 女人说不下去了,终于捂着嘴发出了抽噎声,肩膀缩在一起,小小的一团,让人看了忍不住心生怜悯。 她话虽没说完,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两人的墨城之行疑点重重,来之前唐宏旗是不是就有自杀的念头了?因为有这个念头,最后陪老婆回一次家乡,上一次坟,可惜最终上坟的愿望也没达成。 ===第四十三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3)=== 两人劝说叶清留在房间,她却执意要去看一眼丈夫,看到丈夫后,整个人哭得瘫倒在地,刑警们怕她破坏地上的血迹形态,几乎是将人抬了出去。 一番折腾后,叶清打了一针镇定剂,由一名女警陪着,在一旁的房间休息。 安顿好叶清,从那房间退出来,闫思弦擦着脑门上的汗对吴端道:“我说什么来着,女人的话就不能信,什么绝对能控制情绪,你怎么就信了,答应让她进屋……” “我就是想着,毕竟是她丈夫。”吴端转移话题道:“我要再去看看现场。” “痕检不是我强项,我去了解一下唐宏旗单位方面的说法……”闫思弦叫住了一开始给他们介绍现场情况的刑警,“你们联系唐宏旗单位是什么情况?” “我们没直接联系他单位,而是联络了北吉警方。毕竟假药案闹得沸沸扬扬,怕跟那事有牵连,直接联系他单位,再走漏风声。” 闫思弦点头,赞许道:“想得很周全。” 那刑警不好意思地挠头笑笑。 闫思弦又问道:“那北吉警方有答复吗?” “有,北吉警方立即走访询问了北吉卫生局局长陈兆荣。陈兆荣正在接受纪委调查,被要求不能出门,听说部下唐宏旗的死讯,大哭了一场。” “哭?” “嗯,北吉警方跟我强调,他哭得特别伤心,嚎啕大哭,怎么说呢……”那刑警目光落在叶清的房门上,“人都哭瘫了,好像跟唐宏旗老婆那伤心劲儿差不多…… 哎,也不知道是真有革命情谊,还是……兔死狐悲?反正吧……挺怪的。” “是挺怪,”闫思弦问道:“除了哭呢?北吉警方还说什么了?” “陈兆荣没想到唐宏旗会自杀,但他也承认,最近他们压力的确不是一般的大,毕竟面临坐牢的风险,他也天天失眠。” “这么说来,唐宏旗单位和老婆虽没有明说,但其实都有相信他是自杀的倾向?” “可以这么说。” “还有什么有价值的内容吗?” “没了,就这些。” 闫思弦点点头,“我倒有个问题,陈兆荣都被控制了,唐宏旗为什么可以离开北吉市?” “唐宏旗没被控制,北吉那边刑警的说法是,毕竟唐宏旗是抓思政的,有点类似于单位的内务总管,实权不大,通常他这个岗位吧,跟贪沾不上边儿,所以他没被控制。” “明白了。”闫思弦道了一声谢,走进案发的酒店房间。 房间里,吴端正跪在地毯上研究血迹。 血迹较多的现场,勘验起来往往要花费大量时间,痕检要弄清每一滴血迹的来源,从无数血迹中找出非正常的,无异于大海捞针。 法医已经将尸体收拾妥当,装进了证物袋。 临将尸体搬出门前,法医问道:“尸体是拉回我们分局,还是送市局去?” 言下之意,是问市局是要彻底接手这案子,还是因为其政治敏感性,简单过问一下而已。 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回之以“听你的,我都行”的眼神。 吴端:“送市局吧,这案子我们接了。” 待刑警们都走了,房间里只剩下吴端闫思弦两人,闫思弦问道:“你什么时候对自杀案感兴趣了?” “我是对那件事感兴趣,无法想象,他究竟干了什么,一个人要自杀,那心理压力可不是一般的大。” 闫思弦也蹲下身,细细检查地上的血迹。 “哎,我问你个事。”闫思弦道。 “什么?” “你说,咱俩关系算好吗?” 吴端的背影明显石化了一下,他转过头来看着闫思弦,“你想干啥?” “唉我去,你这什么眼神?” “看神经病的眼神。” 闫思弦:“……” 闫思弦:“我去你认真点,正经问你呢。” “算吧?” “算……吧?”闫思弦显然对这答案不满意,眼睛眯了起来,还抽了一下鼻子,露出点“凶狠”的意思。 “你干嘛?咬人啊?”吴端翻了个白眼,“废话,当然算了,反正我觉得算……这用问吗?你一问,我还想着你觉得不算呢……还有咱能不能别跟小女孩儿似的,还要确认一下友情是否牢靠……我以前咋没发现你这么娘?啧啧啧……” 在吴端向更不可描述的方向想象之前,闫思弦赶紧打断他道:“那要是我死了,你会哭吗?” “握草你有病啊!”吴端站起身,跨到闫思弦面前,“赶紧的,呸呸呸,本来工作风险就大,你还不说点吉利的……” 闫思弦却不依不饶,“你就说说,你究竟哭不哭?” 吴端终于苦笑一下,“李八月死,你见我哭了吗?” 闫思弦一愣,旋即点头,“明白了。” 吴端:“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闫思弦大致描述了北吉市卫生局局长陈兆荣对此事的反应。 “我就是好奇,什么情况下,一个人会为了同事的死嚎啕大哭。” “那你现在有答案了?” “没有,更糊涂了。” “能让你糊涂,可不容易,看来这案子接对了,”吴端笑道:“专心点吧,痕检工作量太大,咱们争取一遍清,别再留到后续返工。” 闫思弦闷闷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两人从早上一直忙到傍晚,期间叶清的大姐从外地飞来陪她,大姐也想进现场看看,被吴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啊?”大姐道:“不是说自杀吗?我妹妹现在那样——哎,人都垮了,处理后事什么的,都得我盯着……我这儿也没几天假期……” “您稍安勿躁,即便是自杀,我们也得走一走程序不是,花不了多长时间,再说,您妹妹那么难过,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不是自杀,她一定不希望我们草草结案漏过凶手吧?” 吴端的一套说辞无懈可击,硬是把问题又推了回去。 大姐悻悻然,转身欲回屋,吴端却又道:“我想跟您聊聊,就耽误您几分钟。” “你说吧。”大姐大大方方道。 “你妹妹叶清,和丈夫感情怎么样?” “你怎么……哎我说,你们什么意思啊?” “就像刚刚跟您说的,走一遍程序而已。” ===第四十四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4)=== “感情当然很好,你们没看见吗,我这妹夫,临死还把我妹带回老家。”大姐理直气壮道,“我跟你们说,就是假药的事,人是自杀,你们查来查去,跟这儿耗着,没用。” 吴端不理她的抱怨,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不经意”地说道:“可是他们没孩子,他们这个年纪的人里,没孩子的可不多见,据我说知,他们年轻的时候,丁克家庭这样的概念在国内可还万千没有呢……您知道他们为什么没要孩子吗?” 大姐鄙夷的看着吴端,仿佛吴端是个窥探别人家隐私的变态。 吴端迎着她的目光,不卑不亢。 大姐终于道:“搞不懂你们,人口普查吗?没孩子怎么了?吃你家饭了?” 面对对方的咄咄逼人,吴端终于冷下脸来,“我没有冒犯死者的意思,倒是您这样藏着掖着,我现在怀疑您究竟知不知道内情,拿死者故弄玄虚,不太道德吧?” 激将法起了些作用,女人口不择言地嚷道:“谁说我不知道?他唐宏旗……” 只说了这么几个字,女人又将话咽了下去,摆摆手,“算了算了,人都死了,背后说死人的毛病,怪瘆得慌……” 嘟囔这么几句,女人便回屋陪妹妹去了。 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觉得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唐宏旗不孕不育?毕竟,她说唐宏旗有’毛病’。” “可能吧。” “你有不同的想法?”吴端问道。 “嗯……还拿不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先保留想法。 这时,吴端轻轻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回头去看他,见他脸几乎贴在一处墙角,观察着什么。 “怎么了?”闫思弦也凑上前。 “你看这里,滴溅状的血迹,看到了吗?” 吴端指着墙角几滴比芝麻粒还要小的血迹。 所谓滴溅状血迹,是血液从高处滴落,溅撒在低处,所留的印记。 闫思弦抬头去看房顶,从一系列血液喷溅的轨迹来看:血从死者唐宏旗的颈动脉喷涌而出,飙洒到天花板上,又从天花板淅淅沥沥滴到地毯上。 但因为酒店铺设的是那种较为劣质的尼龙地毯,吸水性差,血珠滴落并不会立即被吸收,而是摔得四散溅射,呈更小的血珠,然后慢慢渗入地毯、墙壁。 吴端所观察到墙角的一小串血迹,便是这般二次溅射形成的痕迹。 “断的?”闫思弦道。 “嗯,溅射的血迹应该有头有尾,头尾的血点较小,中间的大,可这一处血迹,血点由小到大,然后就没了。 血迹是断裂的!说明血溅射到墙上时,这里有……有某种东西,将墙挡住了,以至于原本应该溅射在墙上的血迹,溅到了那东西上。” “可东西不见了,”闫思弦道:“有人从这里拿走了一样东西。” 吴端盯着那血迹道:“好像不止自杀那么简单啊。 这儿究竟放过什么?拿走它的人跟唐宏旗什么关系?是拿东西的人杀死了唐宏旗吗?他是怎么躲避酒店走廊的监控离开的?” 闫思弦补充道:“或者,叶清离开房间的时候,唐宏旗已经死了,她就是凶手,别忘了,她离开酒店房间的时间,可是正好在唐宏旗死亡的时间段内。” 吴端思忖片刻,摇头,“不行,不能打草惊蛇。无论叶清的情绪崩溃是真的还是装的,都不宜过早透露案件细节,等她情绪平复些,我继续以例行询问的理由向叶清问话……” 有了这一发现,两人决定休息片刻,去吃点东西。 两人走进酒店电梯,吴端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吴端接起电话,电梯里信号不太好,他声音越来越大。 “喂?笑笑,怎么了?……嗯,我跟闫副队在一块呢……啊?你再说一遍……呃……行我知道了,那你等会儿发来吧。” 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怎么了?” 吴端:“没事儿,笑笑就是问……那个,需不需要她现在查唐宏旗的相关资料。” 闫思弦略感不解,却也没再多问。 两人在附近一家卖便当盒饭的地方随便买了两份饭,吃到一半,吴端突然问道:“你的事儿办完了吗?” “啊?” “我是说,你不是又捐药又在网上造势的,要从长天药业碗里抢肉吃……这事儿办得怎么样了?” 闫思弦挑挑眉,“你什么时候对做生意感兴趣了?” “就是觉得……商场如战场,挺有意思的。” “那事啊,大方向上我把把关就好,其余的……韩粟能办好,我指挥得多了,他反倒放不开手脚。” “用不用给你放个假?” “哈?”闫思弦抬手去探吴端的脑门,“你没病吧?” 吴端躲开他的手,“我没开玩笑,从墓里出来以后,没好好休息的何止是我,你比我休息得只少不多。 而且,唐宏旗的案子,我按部就班查下去就好……”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想把我踢除在外?” 闫思弦盯着吴端的眼睛,“出什么事儿了?还是我哪儿得罪你了?” “想什么呢你,”吴端做了个抬手的动作,挡开闫思弦的目光,“好吧我承认,你来了之后,一支队的破案效率直线上升,有些时候,我还没想明白,案子已经被你破了。 我就是觉得……不能总是靠你,偶尔我也得自己破个案,免得业务水平退化……” 虽还有些狐疑,闫思弦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吧,你这理由,勉强算有说服力吧。” “这就是了嘛,我总得有点独立思考的时间,再说了,下午还是继续勘验现场,你也说了,那不是你的强项,与其在这儿跟我耗着,不如回家养精蓄锐去。” “你的意思,吃完饭我就走呗?”闫思弦挠了挠鼻子,“虽然听起来你是为我好,但怎么总有种被人抛弃的感觉……很没面子诶……” “绝对不是!”吴端义正言辞地摇头,“你要相信爸爸的人品,爸爸绝对不会始乱终弃。” 闫思弦:“滚滚滚。” 吃完饭,待闫思弦离开,吴端神色凝重起来,他又看了一眼手机上冯笑香传来的消息: 闫哥好像跟死者唐宏旗认识啊 唐宏旗手机里有闫哥的号码,还有照片 随消息还付了两张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上,闫思弦在一个像是政府办公楼走廊的地方,正跟一个男人握手,两人脸上都有笑意,看起来气氛十分融洽。 另一张照片则是标准的证件照,吴端见过,闫思弦身份证就用的这张照片,整个人很年轻,应该是20岁之前照的,青涩得甚至有几分傻气。 唐宏旗为什么有闫思弦的照片? 闫思弦,你有没有隐瞒什么? ===第四十五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5)=== 闫思弦倒是没多想,在人前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有条不紊淡定从容的一面,可实际上他这几天的确是忙,光是需要签字的文件,已经堆成了小山。 离开现场后,闫思弦一边回家,一边给助理打电话,让把相关文书给他送家去。闫少爷可没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运气。 地下停车库。 闫思弦其实一直不太明白,地下车库这种长期不见阳光的阴森之地,建筑公司设计的时候怎么就不能搞点暖色灯光,纵然是他居住的高档小区,地下车库也只有惨白的白炽灯管。 那灯管好像随时都可能闪烁几下,使得周围环境陷入香港恐怖片儿的阴森氛围中。 闫思弦不喜欢这地方,每次下来停车、开车,跑得要多快有多快。 这次也不例外,车子还没熄火,闫思弦已经迈出了一条腿来。 不过,他很快发现,不远处有个人也是刚刚停好车,正在往电梯处走。 太好了。 闫思弦松了口气,放慢脚步,和那人一前一后走向电梯厅。 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又高又壮,本走在闫思弦前头,走着走着放慢了脚步,回头看着闫思弦,憨厚地笑笑,问道:“哎哥们儿,跟你打听个事儿。” 韩粟发来了消息,闫思弦本在低头看手机。听到男人的询问,便抬起头来,等待对方的下文。 “就是那个……你知不知道这儿住着个做水果批发生意的大老板,叫什么来着……” 男人一边说话,一边很自然地靠近闫思弦。 “水果?……”闫思弦飞快地在脑海中检索了一遍他所能想起的小区住户,发现能被记住的多是些帅哥美女,对什么’水果批发’实在毫无印象。 闫思弦一边对自己的颜狗属性暗暗称奇,一边答道:“不好意思,我不……” 他话还没说完,有白光突然一闪。 心中警铃大作! 闫思弦虽没看清,但凭经验他知道那是把刀。 他本能地躬身,缩肚子。 刀尖划在衬衣上,轻而易举就将衬衣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使得闫思弦的肚皮裸露在外。 这一下要是被划上,怕是肠子要流一地。 “草!” 闫思弦急中生智,狠狠将手机扔了出去,只恨自己手上没有一部能砸核桃的诺基亚。 手机嗖地飞向那歹徒面门,歹徒抡起没持刀的手去挡。 趁这刹那的机会,闫思弦飞起一脚,去踢他持刀的手。 那歹徒也有些身手,侧身躲过,谁知闫思弦这一脚不过是虚晃,厉害的是后面紧跟的回旋踢。 啪—— 这次虽踢上了歹徒的手,可那歹徒并非坐以待毙之辈,反手就拿刀子去挑闫思弦脚腕后侧。 这一招又叫“挑脚筋”,极其狠辣。 虽说现在外科医学发达了,真的伤到,只要送医及时,也可以手术缝合修补,但眼下万一伤到,就等于废了闫思弦一条腿,他就只能任对方宰割了。 闫思弦大骂一声,脚下尚未站稳,拳头已招呼上去。 对方来势汹汹,招招都端出要他命的架势,闫思弦的狠劲儿也被激了出来。 嘭—— 噗—— 闫思弦的拳头狠狠砸上那人的眼窝,虽然那人紧闭起眼睛,眼周肌肉都绷硬了,闫思弦还是感觉到,在他实打实的一拳下,那人整个眼窝都向里狠狠凹了凹。 他似乎听到了轻微的“噗嗤”一声,仿佛某种会爆浆的丸子被咬破了皮。 “啊啊啊嗷——” 歹徒惨叫一声,狂退数步,一手捂眼。受到暴击的眼睛致使他整个脑仁子都是疼的,他整个人弓起背,瑟缩着,不知道还以为闫思弦踹了他的下三路。 出于某种职业素养,即便剧痛,他另一只手还执着地握着刀。 即便握着刀,也是颤颤巍巍。 闫思弦的情况比那人稍微好点,脚筋虽没被挑断,小腿上却也留了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 血已浸湿了裤脚,闫思弦却连看一眼都顾不上,他哪里肯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冲上前去又是两脚。 一脚将歹徒的刀子踢飞,另一脚将他整个人踹得横飞出去三四米。 刚一落地,歹徒便被闫思弦拎了起来。 “为什么害我?”闫思弦揪起对方衣领,将他拎到面对自己的角度。 歹徒放下了捂着眼的手,血水已布满了半边脸颊,使他的脸看起来格外狰狞。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一句话,歹徒倒吸了两口冷气。 闫思弦眯起眼睛,“谁?” 他问出问题的瞬间,歹徒动了。 嘭—— 闫思弦也动了,怕后续手续麻烦所以一直没用的手枪,终于从后腰的枪套里拔了出来。 歹徒那只不安分的手被闫思弦一枪打得只剩半片手掌,小指和无名指掉在了地上。 一同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只镖形钢刺。 钢刺约莫5公分长,藏在手里刚刚好。 这一刺直奔闫思弦脖子,闫思弦自然不会客气,开枪时甚至带有以牙还牙的意味。 开完枪,闫思弦根本不去看歹徒的伤情,对他骤然发出的惨叫,也只是皱了皱眉。 枪口顶上歹徒的额头,让他的惨叫声小了些。 “说!谁?!” 歹徒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里透出犹豫,可他还没说话,他的车启动了。 车里还有人! 那是一辆精悍的越野车,车窗上贴着黑漆漆的贴膜,根本看不清其内的情况。 它一启动,便凶猛地加速,直向闫思弦冲来。 嘭嘭—— 闫思弦抬手两枪。 一枪打向那车子的轮胎,没打中。 另一枪则打向了挡风玻璃,挡风玻璃竟是防弹的! “草!” 闫思弦翻身越上身边一辆车子的引擎盖,那受伤的歹徒却来不及躲闪了。 “哎你——” 闫思弦伸手拽了那人一把,想将他拖上来。 可要拎起一个近百公斤的壮汉,谈何容易。 噗嗤—— 越野车头狠狠撞上歹徒侧腰,将他挤在两车中间,整个人像是被巨兽啃了一口,几乎断成两截。 被撞的歹徒口中喷出鲜血,不可置信地看着撞向自己的车子。 越野车撞完人,毫不犹豫地挂了倒挡,一个甩尾后,迅速驶离了地下停车场。 ===第四十六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6)=== 闫思弦所站的车上,因为撞击,车前有一处可怕的凹陷。 那被撞的歹徒软倒在地,下半身是平躺的姿势,脚尖朝上,上半身则是趴着,脸贴地,整个人扭转了180度,腰胯部伤得可以看到白森森的断裂的脊椎,断口处耷拉着一条约莫1公分长的骨髓,触目惊心。 闫思弦跳下车,扶着那人的肩膀和脑袋,只见他瞳孔已经开始扩散,时不时抽搐一下,口中喃喃道:“疼……疼啊……疼……” 闫思弦大声在他耳边问道:“你坚持住,医生就要来了!能救你!” 拨打120的档口,闫思弦还大声吼着问道:“谁让你来害我的?谁?啊?” 歹徒脑袋一低,整个人变得死沉死沉。 小区保安听到——因为当过兵,报案几乎是瞬间就分辨出了那是枪声——又见一辆越野车自地下车库飞驰而出,直接闯过了小区门口的横栏,便知道出事了,一边报警,一边赶忙往地下车库冲。 却见又有一辆越野车冲了出来。 那车方头大耳,如一只钢铁巨兽,怒吼着,有人从驾驶位置的车窗探出个脑袋,问道:“朝哪边去了?” 保安本能地指了指前一辆车冲出小区后行驶的方向。 车里的人缩回脑袋,又踩了一脚油门。 保安这才想起来,这位不是他们的业主吗?那个出了名的钻石王老五,闫少爷? 毕竟是高档小区,接到报案后,最近的派出所立即出警,5分钟便赶到了现场。 保安虽然知道出事了,却也没想到这么严重,被地下车库里残破的尸体吓个半死,哆哆嗦嗦帮办案刑警翻找小区业主信息。 翻到闫思弦那一页,将信息本递了出去。 几分钟后,尚在唐宏旗死亡现场忙活的吴端接到了一通指挥中心打来的电话。 吴端听明前因后果,焦急地问道:“人找到了吗?” “还没有,最后一个监控探头拍到,两辆车一前一后上了一条城郊的土路……交警已经在追了……” 吴端已冲到了楼下,发动了车子,并对电话那头道:“麻烦把他最后的位置发我。” 吴端将警灯扯出来,摆在车顶,在呜哇呜哇的警鸣声中疯狂提高车速,连闯了两个红灯,周围车辆无不避让。 耳麦里,冯笑香的声音响起。 “我拿到车牌号了,可那是个套牌,不好查……” 吴端干脆地打断道:“直接说,查到什么。” “查……”向来心平如水的冯笑香愣是被吴端噎了一下,“地下车库里死者的身份倒是查到了。” “什么人?” “付豪,32岁。有前科,多次入狱。 初二退学就开始混社会,刚开始是小偷小摸,外加打劫小学生零花钱,曾以为猥亵幼女被捕,但因为他当时未成年,只让家长赔钱教育了事。 再之后就是拉帮结伙,给人看场子,三天两头被派出所拘留,判个一年半载已经是家常便饭。 后来打群架把人捅成重伤,判了六年,三个月前刚出来。 哦,对了,这人有毒瘾,没钱,父母已经过世,也没有兄弟姐妹,光棍一条……总结起来,付豪是个为了钱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的亡命徒。 有一点很奇怪,付豪是北吉市人,他的服刑经历都是在北吉市,我查了他以往的电子购票记录,他好像从没离开过老家,这次却突然来墨城,突然稳准狠地对闫哥下手……” 狠是够狠,至于稳和准嘛…… 吴端听到“北吉市”,觉得某条线似乎清晰了起来。 他问道:“那付豪这次是怎么来墨城的?能查到他的订票记录吗?” “没记录,他很可能用了假身份……不过,即便用假身份,照片也必然是他本人的,我已经截取了近一周所有目的地指向墨城的订票记录,进行照片比对,不过……最近正赶上学生放假,墨城的大学城区又格外大,在加上出门旅行避暑的人,无论陆地还是空中客运,客流量都很大,比对结果要两个小时后才能出来。” “要是加上帝都的呢?” “什么?” “加上帝都的。” “帝……帝都……?” 那可是个人口数千万的城市,每天来往的人数以十万计,真要加上,一周都别想看到结果,到时候闫哥铁定已经凉凉…… 这些冯笑香并没说完,她只是略表惊讶,吴端赶紧解释道:“只查从北吉市到帝都的,还有从北吉市到墨城的。” 冯笑香拍了一下脑门,关心则乱,怎么把这么浅显的筛选都给忘了。 “别挂电话,我这就查。” 吴端听到耳麦另一边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心中略微踏实了一点,就一点点。 冯笑香:“查到了!查到了!” “怎么样?” “化名付有。” 付豪,付有。 嗯,从这家伙起名的风格来看,八成做梦都是中五百万啥的。 吴端此刻可没工夫吐槽他的名字,因为冯笑香在继续介绍这个改名换姓的死者。 “他昨晚突然订了飞往帝都的机票,航班在今天凌晨1:22抵达,然后,凌晨3:09付豪在一家租车公司租到了出现在闫哥家小区的那辆越野,租车时留的是付有这个假身份信息。 之后,他应该是将车牌照换成了套牌,还拆除了租车公司装在车上的定位装置……” 为了保险,租车公司通常都会在车上安装定位装置。 “……今早那租车公司报案,说是租出去的越野车在他们的终端系统里消失了。 因为不在一个城市,所以没有并案。” 帝都。 和唐宏旗一样,先去帝都,后又来墨城。 吴端又问道:“现场监控呢?拿到了吗?” “监控线路被破坏了,他们是有备而来,没拍到面部特征……” “保安也不记得吗?”吴端问道:“他们那小区金贵得跟什么似的,外来车辆都要登记,小区门口停车拿卡的时候,保安没看见车里人的长相吗?” “别提了,就因为是高档小区,车辆出入口全是电子化的,没有强制要求保安执岗,所以这车在小区里既没有影像资料,也没有目击者。 出小区后,倒是被多处路面监控拍到了,可是车窗贴膜材质特殊,始终没拍到车里的情况。” 吴端:“行,你继续查,关于那个付豪,我要知道他在监狱里都结交了谁,出来以后联络过谁,他之前的一举一动……” 冯笑香打断了吴端道:“你专心开车吧,其余的交给我,我已经联络北吉当地警方,去付豪住处走访,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下午3:10。 吴端刚刚赶到闫思弦从天网系统中失踪的地方。 那是一处城市边缘的村庄,因为城市扩建,被纳入市区范围,可这里的人和任何村落的村民并无差别。 他们住着一到三层不等的自建房,踢着拖鞋在门前的水泥地上溜达,扯着嗓子相互打招呼。 闫思弦的车就是在进入这个村子以后,消失在监控系统中的。 吴端开车在村子周围兜了一圈,发现能出入村子的路口少说有十几个,其中安装了监控的路口,不过5个。 吴端强自己迫停了车,盯着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不能没头苍蝇一样地胡找,绝对不能! 为什么针对闫思弦?为什么北吉市的罪犯,在出狱后,专门跑到墨城来杀闫思弦? 为什么卫生局副局长也死在了墨城? 制药企业之间的撕咬,闫思弦究竟参与到了什么程度?真到那种对方要杀他灭口的程度了吗? 可闫思弦终归只是个商人啊。 对被查处的不法商人和问题监管者来说,眼下最重要的事难道不是对付调查组吗?对付一个竞争对手,怎么看都是远水止步了近渴吧? 想不通,吴端胸中无处发泄的烦躁之气再次上涌,他深呼吸几口,总算将烦闷压下去。 继续……继续想……不能停啊…… 吴端想到了唐宏旗手机里闫思弦的照片,在心里骂了句娘。 那货真他娘的被人惦记上了! 早就知道商场如战场,闫思弦这一通折腾,不就是从别人碗里抢肉吗? 怎么早就没想到他这行为的危险性?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啊。 不对,不对! 吴端摇头。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即便闫思弦要断那帮人的财路,可他的威胁还是无法排到第一位去啊? 除非……闫思弦也采取了一些非常规的商业手段。 捐药……捐药…… 捐药这件事本身就透着奇怪。 闫思弦,你究竟干了什么? 吴端使劲揉了一把太阳穴,踩下油门,又深深看了一眼闫思弦消失的方向。 姓闫的,我他娘的一点都不想继承你硬盘里的***。 吴端调转车头,向着诺氏制药驶去。 像诺氏这样带有科研性质的生物制药公司,向来戒备森严,其安保程度堪比部队大院儿。 吴端对门卫亮了警官证,报出自己的名字、行政级别——通常他不会拿这玩意儿来唬人——并说明直接找公司ceo韩粟。 门卫一看是警察,哪儿敢怠慢,赶紧往公司里打电话,也不知电话里经过了怎样的转接和波折,反正吴端觉得浪费了太多时间。 就在吴端黑着一张脸,在车里等到要暴走直接闯大门的时候,门卫终于挂了电话,并一脸焦急地开门道:“您快进!快进去!韩总等着您呢,已经下楼来迎了。” 看样子,闫思弦跟韩粟提过自己,韩粟如此热情,估计也是慑于闫思弦的淫威,不敢得罪上司的上司——食物链是这样的没错吧? 倒是件好事,或许从韩粟这儿打听消息会少一些障碍。 可是,等吴端火急火燎地开过诺氏药业大门和办公楼之间大块的绿地——他甚至直接从两块草坪上碾压了过去,还是嫌不够快——却发现情况并非他想的那样。 韩粟慌慌张张地从办公楼大门里跑出来,还不等吴端将车停稳,他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驾驶位边的车窗上。 “吴队长啊……吴队长您可来了……” 吴端一愣,随即短促地问道:“怎么?” “这都是怎么回事儿啊?吴队长?闫先生说您回来给我们一个解释……” 吴端瞬间抓住了他话里重点,问道:“他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刚啊。” “什么?!” “就刚刚,他刚刚突然打电话来……” 吴端已经抑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轻微地颤抖,为了不使人发现,他只好用力握住方向盘。 “几点?”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吴端的声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同时,他低头看向了自己手机上的时间。 韩粟翻看着通讯记录,给出了确切的时间:“3:02。” 吴端用力拍了一下手,“好!” 不到半小时前,闫思弦刚刚与人通过话,他还活着!他现在还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吴端并没有激动到失去理智,相反,在肾上腺素飙升了一轮后,他的思维更加敏捷、细致。 他又追问道:“是闫思弦本人给你打的电话?” 韩粟莫名其妙,“当然啊。” “你确定?没听错?” 韩粟:上司的上司怕不是石乐志? 韩粟还是利索地回答道:“不会错,就是闫先生。” 吴端又拍了一下手,他下车,一边和韩粟往他顶层的办公室去,一边问道:“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闫先生要求我们单方面撕毁和政府签订的合同,简单来说就是,之前答应捐赠的药品,不捐了,答应后续以成本价供货的药品,也不供了…… 这这这不是要了公司的命吗?跟政府玩诈捐……这这这……可怎么办啊?其余股东已经联合起来,准备把闫先生从董事会……哎,踢出去了……我就一高级打工的,是真没辙了……” “他还说什么了?”吴端问道。 “还提起您了,说是您会来公司解释情况,吴队长,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闫先生不会真的……就是玩玩儿吧,我可被他……” 吴端突然抬手在韩粟肩膀上拍了一下。 “喂,对你的老板有点信心。” 韩粟一愣,不再说话。 吴端问道:“你跟闫思弦的通话,有录音吗?” “没有。” “那可麻烦了。”两人进入韩粟宽敞的办公室,吴端继续道:“现在起,我需要你做几件事: 第一,仔细回忆一下刚刚的电话——你能当上ceo,一定很聪明吧?啊?——我需要你把闫思弦的每一句话,一字不落地复述出来。” 看着韩粟诧异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要求可能有点高,为了不给对方造成心理负担,吴端勉为其难地补充道:“尽量,尽量一字不落吧。” ===第四十七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7)=== 在开始回忆之前,韩粟问道:“究竟怎么了?” 吴端深深看了一眼韩粟,他不确定这个人和闫思弦的关系是否牢靠。 公布闫思弦有危险的消息,是正确的决定吗?吴端不知道。 于是他搪塞道:“保密。” 韩粟还想追问,吴端催促道:“拖的时间越久,你的记忆就越模糊,快想。” 是命令的口吻,不容反驳。 “好……好吧。”韩粟在屋里踱着步,一边思索一边道:“刚开始我看是个陌生号码……” 他将手机拿给吴端看,吴端将那陌生号码发给冯笑香,冯笑香很快回了消息: 是实名登记在付有名下的手机号,现在关机了,我这边盯着,开机立马可以三角定位。 韩粟继续道:“我接起来,发现是闫先生……嗯,本来想问问他是不是换号了,结果还没等我问,他上来就说有重要的事,让我听清楚。 哦哦,原话,原话是说’你听好了,我接下来跟你说的,你只管照做’。 应该就是这样,我当时还觉得挺奇怪,因为闫先生……怎么说呢,很有风度的,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人讲话,所以说实话,我当时听了有点紧张。 然后他就说’咱们跟政府签的合同,有问题。’ 我心里一紧,问他有什么问题。 他说’总之,合同无效。’ 就这么简单几个字,我感觉他不想让我多问,但牵涉到上千万的资金,还有接下来的工作安排,我不能不问啊。 我就问闫先生,是不是政府方面提出了问题,我可以立即动身去帝都,跟相关领导协商。 闫先生又说了一遍合同无效。 还说’你不懂的,就问吴端,他会去帮你梳理工作。’ 他用的是’梳理工作’这个词,我记得很清楚,我被弄得莫名其妙——这次去帝都的时候,闫先生提起过您,我知道对他来说,您应该十分可信,可我也知道您是刑警,我……我没别的意思,但实在不太明白,您要怎么帮我梳理工作……” 言下之意,韩粟对吴端是否有能力帮忙表示怀疑。 这话就有了试探和排斥的意思,好像生怕吴端抢他的饭碗。 吴端却意识到,闫思弦一定是在被人控制的情况下打出这通电话,他的表述非常隐晦,似乎是想暗示韩粟,让他去找自己求助。 可这个韩粟,不知是真的没听懂闫思弦的暗示,还是另有打算,反正他没去找吴端。 如此一来,吴端反倒觉得不透露闫思弦的境况是对的。 吴端问道:“之后呢?他又说什么?” “他说让我停止向政府供药。 原本今天就要把第一批药物装车送到帝都的,合同里有写明。”韩粟翻开一份合同,指着其中一行字,给吴端看。 吴端看了一眼,的确有相关条款。 韩粟继续道:“说完这些,闫先生就挂了电话,我再打过去,关机了,我打他手机,一直都是无服务的状态……” 可不是无服务,闫思弦的手机在搏斗时摔了个稀烂。 “……我一看闫先生联系不上,就冒昧给跟我们签合同的领导打了个电话,旁敲侧击问了一下药品运输的事,结果人家根本就没说合同有问题,让我们一切照旧。 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儿啊?” 吴端并不回答他,而是问道:“闫思弦有没有说过他还要打过来?” “没,闫先生其实没说几句话,交代完别送药,又提了一下您,电话就挂断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你刚刚说公司里有股东想把小闫排挤在外?——这些东西我不太懂,你简单跟我说说吧。” “首先肯定是不能违约,仓库那边,药品已经开始装车了。 至于其他股东……嗨,我这么说吧,早在闫家投资入股的时候,那些老股东就有点坐不住了。 他们觉得闫家的产业太庞大,即便投的钱不多,只是个小股东,也很可能蚕食他们的股权……” “你是什么态度?”吴端突然问道。 “我?……我啊……”韩粟想了想道:“我被聘进公司的时,闫先生已经是股东了,说实话,我就是冲着他来的,他说过要把诺氏做成全国顶尖的制药企业。 剩下的两个大股东都老了,只想着守城,没有攻城略地的野心了。 至于其余的十几个小股东,没什么发言权,都是些见风使舵的角色。” 吴端看不出他这话是出于真心,还是仅仅因为自己和闫思弦的关系,而表示巴结。 他决定不纠结这个,继续问道:“那通电话,还是那通电话……除了态度强硬,闫思弦还有什么反常的吗?” “没了……吧?”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示意他再想想。 “我觉得没了。” “行吧,我还需要你做一件事,”吴端发现他手中的合同里有许多专有名字,艰涩难懂,便索性不看了,合上合同,继续道:“去帝都跟相关领导谈合作,你是跟闫思弦一块的吧?” “是,闫先生让我一起,他说他只管牵线搭桥,之后的事都要我来办,与其后续跟我交接,不如我从一开始就跟着,在领导面前混个脸熟。” “好,那我要知道你们去帝都都见了谁,聊了些什么,合作是怎么达成的。” “我不知道啊。” 这回答可以说让吴端相当意外。 韩粟解释道:“特别快,怎么说呢……我从没见过那么快就能达成的协议……我以为闫先生事先早就跟领导谈好了,去了只是双方签个字……” 吴端打断他道:“你详细点说,怎么回事?” “我们是那天下午赶到帝都的,直接去的国家卫生总局,闫先生已经约好了人。 不过,他一开始让我在外头等,没让我进那个局长的办公室。 等了也就二十多分钟吧,他让我进去,那时候他们合同都签好了……” 吴端指了指桌上的合同,问道:“就是这个?” “嗯。” “只有这个?”吴端一边思索一边道:“你们商业的东西,我不太懂,但我知道舍小利是为了大利。这合同上只写明了诺氏药业向政府捐赠药品,还有后续以很低廉的价格继续向政府提供药品,直到帮政府度过眼下的难关。 说白了,合同之规定了你们要付出的义务,可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据我所知,闫思弦可不是个吃亏的主儿,他会不问政府要一丁点实质性的好处?这不是完整的合同吧?或者说,这只是其中一份合同。 其余的呢?” 韩粟张了张嘴,看到吴端脸上“我是不会相信的你的狡辩”的表情,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我其实跟您有一样的疑问,这也正是为什么董事会如此反对这次捐赠。 他们反对的并不是捐赠本身,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机会,闫先生的做法在大方向上是没错的,股东们同样在纠结:问题是付出代价以后好处在哪儿? 可是闫先生只说好处在后头呢,他好像不愿细说……” “所以究竟有没有其余的合同文书?” 韩粟迟疑了一下。 仅这一下迟疑,吴端便知道了答案。 吴端不知他在顾虑什么,但已没有时间耽搁,便沉下脸来。 “在哪儿?其余的文书。” 韩粟似是被吴端突然的低气压震慑住了,但他毕竟是个商场老手,虽说阿谀奉承起来看着无害,但真到了利益攸关的时刻——比如警方想要调取某份连他都没有看过的高度机密的合同文书——韩粟还是本能地拿出了商场经验。 他问道:“您为什么突然开始查诺氏?闫先生知道吗?” 吴端一愣,旋即明白了。 韩粟也在防着他,防着他调查公司内部某些可能不那么合法的机密信息,从而对公司对闫思弦不力。 吴端怀疑韩粟的忠诚,韩粟岂不是也在怀疑吴端的目的。 如此僵持不是办法,吴端决定率先打破僵局。 他对韩粟道:“闫先生现在可能有危险?” “什么?!” “他被人埋伏袭击,就在他家底下车库,我们接到报警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你是他失踪后唯一联系过的人。从你们的通话来看,有理由怀疑他已经被人控制,而且控制他的人是想要针对诺氏这次抢占市场的动作。 对方不希望你们达到目的。 你能想到谁会这么做吗?” 吴端突然抛出的信息太多,韩粟沉默了几秒钟消化信息道:“你的意思是说,闫先生他……被绑架了?那……我是不是应该按他说的,立即停止药品装车,这样才能保证他的安全吧?” 还行,韩粟的头脑还算清醒,没像一般的受害者亲属,先哭一通再说。 吴端却摇头道:“不能停,你们按原计划,该装车装车,该送药送药。” “可是……” “如果他一个打来,你们就照做,跟政府单位撕破脸,那他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只有不听他的,他或者歹徒,才有可能再次打电话来,进行更加赤裸的威胁,你明白吗?” 韩粟点了下头,看了一下手表,要往门口走。 “我得去参加董事会了,闫先生不在,我虽然没多少发言权,但总要想办法帮他保住席位。” “让他们等一会儿,等一会儿死不了,大不了以搜捕嫌疑人的名义,我去把你们的会搅和了。”吴端挡在门口。 韩粟没想到这个长着娃娃脸,看起来好像很好欺负的刑警队长,也有蛮不讲理的一面。 吴端继续道:“你隐瞒了什么?我必须知道。” 韩粟又低头思索了几秒钟,“好吧,我知道还有一份合同,从帝都回来时,闫先生一直带在手边,没让任何人看过。 闫先生在诺氏并没有办公室,我想,他应该是把合同带回家了。 哦,对了,除了合同,还有一个u盘。” “什么u盘?” “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那位领导——哦,就是卫生总局的高局长,高鸿杰——跟我们签合同的就是高鸿杰…… 哦哦,u盘,我被叫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看到高鸿杰将一只u盘递给闫先生,闫先生接过来,放进口袋里,没说什么。 不知道之前他们用电脑看了什么,反正高鸿杰有点避讳我,我进屋以后,他把电脑屏幕转了转,不让我看。 闫先生倒是不太在意,我还看到他笑……” “笑?” “是笑,怎么形容呢,大概就是……看高局长小心防着我的样子,觉得好笑吧,好像还有点……嗯……应该是鄙视吧? ……就是当时的感觉,我也说不准。” 吴端让开门口的位置,和韩粟一起往外走。 他一边往市局打电话,一边对韩粟道:“董事会是你自己去说一声,还是我帮你解决?” 韩粟瞬间明白了吴端的意思。 虽然不知希望有多大,但毕竟还有闫思弦再次给他打电话的希望,最稳妥的做法,韩粟当然应该跟警方待在一起,随时准备接听电话,而不是去开什么排挤闫思弦的狗屁董事会。 “我去吧。”韩粟道。 又补了一句,“您放心,闫先生的事我会保密,我不会让任何人有机会落井下石。” 听了这话,吴端觉得这人靠谱了几分。 待有刑警赶来,韩粟也应付完了公司其他股东,吴端便出发赶去了闫思弦家。 他能够不费吹灰之力地进门,因为某次在闫思弦家直播外加借宿时,偶尔聊起闫思弦家的指纹锁,闫思弦便“顺手”将吴端的指纹也输了进去。 吴端当时觉得不妥,让他删掉,闫思弦满口答应,实际…… 后来可能是忘了吧,正好。吴端想道。 问题是,合同如果在家,会被闫思弦放哪儿呢? 一小时后,在吴端将他认为所有可能藏保险箱的地方都找了一遍后,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手抬了一下主卧室的床垫。 看着床垫下的牛皮纸袋,纵然在眼下的紧急关头,吴端还是忍不住吐槽:小闫同志好歹你也是个土豪,保险柜难道不是你的标配?床垫底下藏东西是怎么回事? 牛皮纸袋里,除了一份相关负责人签字并盖了政府公章的合同附录,还有一只银色的u盘。 吴端进了书房,打开电脑,只看了一眼u盘里的内容,头嗡地一下大了。 ===第四十九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9)=== 很抱歉又让你看这玩意儿,因为上一章又双叒叕被封了,已经修改,正在申请解禁,但依然感觉解禁希望渺茫。 废话不多说,老规矩,简要概括一下上章内容: 1、吴端在闫思弦家发现了诺氏和政府签订的合同补充件,以及一只u盘,u盘里有高鸿杰的不雅照片(高鸿杰便是与诺氏签订合同的某局局长); 2、吴端找到照片里的女主角,劝说其以“被高鸿杰强奸”的名义报案,以创造抓捕审讯高鸿杰的机会; 3、闫思弦再次打来电话。 ————以上———— 那是个使用了变声器的声音,原本有些搞笑的卡通电子音,此刻听起来给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让人一下子就会联想到诸如小丑之类的经典影视剧反派形象。 韩粟的声音则让人舒服了许多。 韩粟:“闫先生怎么了?” 电子音:“他好得很,只要你们按要求办事,他就能活命。” 韩粟:“好好好,你别冲动,之前闫先生打来电话,也没说清情况,我总不好让公司单方面违约啊,您说是吧?现在就不一样了,我……” 电子音:“现在你要是敢报警,我就弄死他!” 韩粟:“不报!绝对不报!我们也信不过警察。” 韩粟这么说,想要取得对方信任,对方明显并不上套。 只听那电子音继续道:“我警告你,只要让我发现警察,我不介意让你见见闫先生的断手短脚。” 韩粟倒吸一口冷气,强调道:“肯定不报警,你别伤害闫先生,你有什么要求都好说!” 韩粟又解释道:“我这就让运送药物的车回来,大哥,都听你的,只要你别伤害闫先生……” 电子音:“好,等你的车掉头。” 电话里短暂沉默了两秒钟,吴端能想象到,一定是有刑警在给韩粟写字,提示他接下来该说的话。 韩粟的声音再次响起,他要求道:“大哥,让我跟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必须知道他没事。” 电话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之后闫思弦终于说话了。 “喂?是我,我没事,他们给我吃的喝的,还给我吃了一个梨。” 闫思弦声音听起来很镇定,并无虚弱之感觉,纵然这样,吴端的心还是高高悬着。 你究竟在哪儿? 吴端没问出声,他知道闫思弦听不到。 “闫先生!闫先生!我一定会救……” 韩粟的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抢了回去。 那机械的电子音也在掐着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受了某些刑侦局影响,眼看通话时间就快到一分钟了,便加快了语速道:“挂了,你把车叫回来,再等我电话。” “等等!警察来过了!”许是为了拖延时间,韩粟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吴端的心瞬间又悬到了嗓子眼。 电话那头的电子音显然也愣住了。 韩粟赶忙解释道:“还是告诉你吧,免得你误会。警察刚来过了,说闫先生在小区地下车库……可能杀了个人,然后不见了……这可不是我们报的警,你可不能往我头上算,我肯定不……” 电子音打断他道:“我知道。” 韩粟又道:“还有,你让我们突然违约,这事儿太反常了,股东们闹,警察迟早会发现,我只能尽量拖着。 我都按你说的,你快把闫先生放回来,不然真的瞒不住……” 电子音冷笑一声:“放人?会的……我问你,警察说闫思弦杀人了?” “可不是嘛,警察以为他是杀人后逃窜了……大哥,再让闫先生说句话吧,我实在担心……” 电子音挂了电话没回答韩粟的只有忙音。 音频被切出来,重新恢复了和冯笑香的通话。 吴端迫切道:“查到位置了吗?” 冯笑香:“没,通话时间太短,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一挂电话立马关机。” 吴端气恼地拍了一把方向盘,“连个大概位置都没有?” “锁定了一片区域,但那里全是农民的田地,还有果园。” “果园!”吴端的眼睛里闪过喜色,“种梨树吗?现在正是梨子收获的时候吧?闫思弦刚才不是说,歹徒给他吃梨了吗?” 冯笑香:“稍等我正查呢……好像都是种大枣的,梨……梨得话……找到了!倒是有一片梨树园,可那梨园很小,估计主家也不住在那儿看守,所以从卫星地图来看,没发现能藏匿人的地方。” “只有一片梨树园吗?”吴端再次问道。 “不确定,地图上的标注不够细致。” 吴端继续道:“那就以你查到的梨园为中心,向四周搜查,小闫不会白提这一句,一定有用。” “好,我这就通知在附近摸排的人,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准备抓人了,保持联系把,有进展随时通报。” “好。” 晚11点半。 某私人会所门前。 高鸿杰出门时脸上带着饮酒后特有的红色,同行的两人脸比他更红,显然都没少喝。 那两人脸上除了红,还有谦卑之色,始终半弓着腰,搀扶着高鸿杰。 高鸿杰说一句什么,他们便捣蒜般点个半天头。 将高鸿杰送上车,两人一直目送车子离开。 看样子就知道,肯定是求高鸿杰办事的。 正因为这两人的目送,吴端没敢在会所门口抓人,只能驱车跟上,见机行事。 好在,高鸿杰并未回到自家安保措施极强的高档小区,而是去了另一处不知藏了哪个情人的公寓。 他下车后,便打发司机离开,自己则径自上了楼。 吴端连忙带人跟上,眼看高鸿杰就要进电梯,吴端喊了一声。 “高鸿杰?” 对方缓缓转身,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疑惑地看着吴端等人,不过还是伸手挡了一下即将合上的电梯门。 “你是?……” 吴端不答话,上前一步,一把将他从电梯里拽了出来。 “警察,有人报案说你强奸,跟我们走,配合调查。” “什……什么?!我不去!……抓错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高鸿杰的酒彻底醒了。 许是常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他即便反抗,幅度也并不大,他说话的声音也低低的,似乎生怕被人看到、听到这有损名誉的事。 将他带上车,并未花费太大力气。 上了车,高鸿杰又陷入了被害妄想。 “你们是要钱吗?啊?……我有钱,可以给钱啊……你们别伤害我……”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又拿出一张闫思弦u盘里的照片——照片已经被打印出来了。 “照片上的女孩报案,说你强奸。”吴端道。 高鸿杰看了照片,一愣,随即破口大骂。 “奶奶的!这个小贱人!没一个好东西!王八蛋!等着!都等着!……” “都?”吴端抓住了一处破绽,试图打开局面,“看来除了我,还有人曾经拿这些照片跟你说事儿。” 高鸿杰一愣,收了声,话锋一转道:“你是谁?你有权利查我吗?” 官员犯罪,尤其是高官,公安机关不能单独行动,得和检方一块,联合专案组,并各派一名级别上至少相当的干部坐镇指挥,厅级以上的官员,甭管正厅副厅,还得向党委打报告。 吴端当然没经过这一系列流程。 不过,他也不太慌。 吴端气定神闲道:“我有没有权利查你,取决于你想不想把这事儿闹大。 你要是不怕事情闹大,那咱们就规规矩矩走流程,反正媒体向来喜欢拿下三路做文章,强奸诶,光是这俩字就够吸引人的。 你要是希望事情到我这儿为止,那就好好配合,回答问题。” “闫思弦让你抓我的,是不是?”高鸿杰阴测测地问道。 吴端反问:“那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抓你吧?” “我不知道!不知道!”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重复谎言是说谎者很容易露出的破绽。 因为害怕对方不信,所以重复强调。 “不知道没关系,我可以告诉你,”吴端道:“闫思弦被人劫持了,劫持他的人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的公司单方面违约,不按合同约定向政府供货。” “关我什么事?他被绑了,你们找他去啊,找我干什么?” “合同是你跟他签的,我知道当初逼你就范时闫思弦用了一些手段,你心里肯定不大舒服吧?” “你们真厉害,”高鸿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逼我签合同的是你们,要违约的也是你们,还说什么有人逼着你们违约……呵呵,我管了这么年事儿,还是头一次被公司欺负成这样……行,你们牛。” 吴端低头摸了一下鼻子,内心疯狂附和:就是!闫思弦!你干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虽然这么想着,吴端却也并不放松警惕,继续道:“装什么可怜呢,光是要求诺氏违约这一项,我看你就脱不了干系,怎么?怕从诺氏捞不到好处?那等诺氏违约了以后呢?杀人灭口?闫思弦要是死了……”吴端晃了晃手里的照片,“他要是死了,你这些龌龊事不就可以不见天日了吗?” “没没没!我不知道啊!闫思弦的事……” 吴端没空跟他扯皮,直接打断了高鸿杰道:“我先把话撂这儿,闫思弦要是出事,甭管跟你有没有关,强奸的事儿你都跑不了。 所以,你要是知道什么,最好都说出来,你也不想搞到两败俱伤吧?” “你别那两张照片吓唬我。” “吓唬你?”吴端指了指车窗外,“你看那儿,那辆车。” 旁边也是警方的车。 “后座的女孩,能看到吧?你看仔细点,”吴端拿手指敲了敲照片,“就是她。我的同事正在给她录口供,你要不要一起听听?” 不等高鸿杰回答,吴端已经将一只耳麦塞给了他。 耳麦里,杨子函正在说话。 “……他胁迫我的,一开始我是同意了,可是进了酒店房间,我觉得没什么好处,就不想……那个了……他就按住我……” 高鸿杰气得摔了耳麦,“胡扯!她胡扯!” 高鸿杰睚眦欲裂,伸手去开车门,想要立马下车去教训杨子函。 吴端早有预料,一上车便锁了车门。 高鸿杰气不过,冲吴端直瞪眼,吼道:“我没有!她自愿的!我要玩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啊?我还用得着……” “你用不用得着,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会有人关心真相,”吴端气定神闲道:“我们不会关心,媒体不关心,公众也不会关心。 公众只想看到有劣迹的官员落马,警方大可以给一个让公众满意的结果,以平民愤,至于那些想保你的人,真到了连自己都保不住的时候,丢车保帅的决定不会太难。” 高鸿杰真的感到了压力,看到杨子函本人,听到她的报案,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的警察,是来真的。 高鸿杰慌了。 不过位高权重的他已经能够很好地管理情绪,慌而不乱,他只是沉默地想着对策。 “他给了你多少钱?”高鸿杰问道。 “什么?” “你这么帮闫思弦,他给了你不少好处吧?我给双倍,三倍也行,你只要别……” 吴端懒得反驳他,只道:“你就是把副局长为位置让给我也没用,别瞎想了,我你是收买不了的,这辈子都收买不了。” 不想再让他东扯西扯,吴端继续询问道:“你先说说,有没有见过唐宏旗?” “这……” “可别说你不认识他,我帮你想想——唐宏旗,北吉市区某局副局长,跟你在一个系统,出事以后他急匆匆来了一趟帝都,据说是来托关系的——那他托的关系,是你吗?” 高鸿杰不明白为何突然扯到这档子事儿了,但因为没有直接利益关系,便答道:“他是来找过我,但我没答应帮他,毕竟……那事已经彻底曝光了,肯定要有人倒霉,这种时候往上凑,不是找死吗。” “看看,你也唯恐避之不及不是?”揶揄他一句,吴端继续道:“你最好没跟唐宏旗扯上关系,因为他死在墨城了。” “什……什么?!” “这次风波里,跟你接触过的人先后遇害,你自己说说,不查你查谁? 我还是那个态度,只要闫思弦没事,你就没事,闫思弦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吴端指了指旁边车里的杨子函,“强奸犯的标签,足够你给闫思弦陪葬了。” ===第五十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0)=== 高鸿杰不知所措,他问道:“你确定吗?唐宏旗……死了?” 能看出来,他不过是在没话找话,以此拖延时间,掩盖慌乱。 吴端可不会给他缓冲的时间,开门见山道:“所以,劫持闫思弦的人,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我什么都不……” 吴端直接打断他道:“你有一分钟时间考虑,一分钟以后……”吴端晃了晃手机,“你的事儿我暂时不会往上报,但我会把消息透给媒体。” “别!” “那就回答问题,谁劫持了闫思弦?” “是……是唐宏旗。” “什么?!” “所以我才奇怪,唐宏旗怎么会死了?他……什么时候死的?” 吴端:“你说详细点!” 他突然提高声音,吓了高鸿杰一跳。 “哎哎行……就是……唐宏旗来找过我,想让我放他们一马……你知道,就是检测被扣押库存品时放点水什么的……我没答应,不过,我稍微暗示了一下……” “暗示什么?” “闫思弦手上有我的把柄。所以我跟唐宏旗说,只要他能把闫思弦……搞定,我就尽量帮他。” “怎么搞定?” “这……这就看他了,反正我可没让他杀人。” 吴端明白了,这种事没有明说的,唐宏旗这边只是受了暗示,真要失手,高鸿杰大可以把自己撇干净。 “那唐宏旗什么态度?”吴端又问道。 “他就是……” “我要你们的原话,他怎么答复你的?” 吴端的咄咄逼问,使得两人的谈话充斥着紧张气氛。 高鸿杰也跟着加快了语速,“他说一定能搞定,原话我真记不清了,意思大概就是他当天就启程去墨城,肯定让闫思弦放弃合同。” “就这样?”吴端觉得,他就快掩饰不住自己的焦躁了。 “嗯。” 高鸿杰低着头,似乎不想跟暴戾的吴端对视。 就在吴端准备另寻线索的时候,高鸿杰却突然指着杨子函所在的车问了一句:“她报案……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吴端没什么心情跟他纠缠,答了一句“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便要下车。 “不行……你不能毁我……”高鸿杰突然拉住了吴端,压低了声音道:“我还知道一件事,但你得保证……” “我的保证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闫思弦没事,你没事,他有事,你陪葬。” “我不相信!你们给我设套!一开始就是!没一句实话!”高鸿杰的情绪突然十分激动,“上次是签合同,这次直接抓我,下次呢?我这条命你们要不要?!” 吴端也很无奈啊,谁让闫思弦把事儿做那么绝,直接上人家办公室当面要挟,把人搞得草木皆兵,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哪儿去了? 暗暗叹了口气,吴端道:“假设——假设你的消息的确有用——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无解。 这是一个悖论,就如闫思弦手中的照片,即便当着高鸿杰的面全部销毁,可鬼知道还有没有备份,任何口头上的承诺都不值一提。 然而此刻,又实在没有什么能让吴端实际行动的事。 吴端耸耸肩,摊手道:“你好像只能信我。” 高鸿杰冷哼一声。 吴端直接翻出一家媒体的电话,拨了过去。 高鸿杰脑门上登时出了冷汗。 电话响了三声,那边接起来,只听一个女声道:“光影传媒,吴先生吗?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高鸿杰内心瞬间崩溃。 他伸手想要抢吴端的手机,被躲过。 “你挂了!快挂!我说!” 吴端答了一句“没事”,挂了电话,冲高鸿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高鸿杰擦擦脑门上的冷汗。 “我知道有一些人去了墨城,专门为了对付闫思弦,因为……因为唐宏旗接过一个电话。” “什么电话?” “唐宏旗的直属领导,北吉市某局局长陈兆荣打来的电话,他当着我面接的。 电话里提到了‘他们’。” “他们?” “陈兆荣要派’他们’来……呃……应该是来协助唐宏旗办事吧…… 唐宏旗一开始不同意,说他自己能搞定,后来……他们还拌了几句嘴。 拌嘴,所以我才注意到这通电话——大家都在官场混,跟直属领导拌嘴这样的事,不该啊,尤其不该当着我这个外人的面发生,被人知道自己跟顶头上司不和,可是官场大忌。 之后唐宏旗好像被说服了,同意让’他们’来。 唐宏旗在电话里说了一句’他们都是什么人,能靠得住吗?’ 感觉他挺不放心的,好像要把一件大事交出去。 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觉得……唐宏旗死了,闫思弦被人劫持,会不会跟’他们’有关。” “是陈兆荣要求派’他们’来帮忙的?” “是。” 吴端再次拨通媒体的电话。 “吴先生,请问……” 吴端直接打断对方,“陈兆荣曾经往墨城派过人,以协助唐宏旗,目的很可能是对付小闫。 我要陈兆荣的所有通话记录、社交软件聊天记录,还有最近一个月他见过的所有人,查他派过来的人究竟是谁。” “好,我这就查。” 高鸿杰知道自己上当,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被人抓了小辫子,处处掣肘的情况他只能忍着。 吴端反倒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道:“你放心,我说话算话。” 高鸿杰嗤之以鼻。 闫思弦已失踪近12小时。 期间貂芳打电话来通报了一个坏消息:在闫思弦失踪现场——也就是他家地下车库——发现了他本人的血迹。 一小滩,外加几个血脚印。 貂芳推测,闫思弦腿部受伤,可能伤及静脉。 这个消息让所有参与案件侦破的人,又多了几分纠结。 受伤?静脉? 然后又追着凶犯的车穿越了半个墨城? 吴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 闫思弦最近一次跟韩粟联络,是在两个半小时前,距离闫思弦受伤近10个小时。 包扎了吧?止血了吧?一定……吧? 一定的,不然撑不了这么久。 将高鸿杰交给张明辉看管,并约定好闫思弦获救后立即放人,并不真的立案,吴端就火急火燎地要驾车回墨城。 张明辉不放心道:“你连轴转了多久,我派个人给你开车,路上睡会儿吧。” 吴端没拒绝。 临走,张明辉又道:“万一……万一小闫有什么事儿……你打算怎么处理高鸿杰?” “他不会有事!” 张明辉张了张嘴,最终只点了下头,“嗯,不会有事。” 吴端坐上后排座位,张明辉往车里塞了两包苏打饼干,又嘱咐道:“路上吃两口,攒点力气才能救人。” 弄得吴端有点不好意思,就差高歌一曲“啊这个人就是娘”了。 张明辉派来开车的刑警沉默寡言,一看就是那种埋头干活的老黄牛,各部门都贼喜欢的劳动力。 对方不说话,吴端只象征性地询问了两句,知道了对方外号斧子。 斧子。 听起来是个狠角色。 但吴端没在这人身上花更多心思,他在脑海里将所有事情过了一遍,确定帝都之行已经尽了人事,再没有他能努力的地方了,便开了一包饼干吃起来。 没胃口,但他强迫自己必须吃。 不吃人会垮,他还不能垮,闫思弦还等着他救。 好在,不久后冯笑香便传来了消息。 “吴队,绑匪身份查到了!” 这是今天第一个令吴端振奋的消息,他忙问道:“怎么样?” “是陈兆荣雇凶!他承认了!” “好!详细说说!” “是这样,北吉市警方突审了陈兆荣,唐宏旗死后,陈兆荣一度情绪崩溃……怎么说呢,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所以警方问什么,他都交代了。 据陈兆荣供述,唐宏旗头到达帝都时,并没有急着去见高鸿杰,而是托关系打听了一下形势。 这一打听,他们便得知,在闫哥的带头下,许多制药企业纷纷捐药,以抢占市场。 这些制药企业肯慷慨解囊,也是有条件的:严惩长天制药。 他们是抱起伙来,拿出了务必将长天制药从行业垄断的地位上拉下来的决心,就等着看它破产倒闭了。 倒一个长天制药,对主管单位来说,不是问题,可谁也说不准,上头会查到什么程度,万一查的不止一家药厂呢?陈兆荣、唐宏旗等北吉市上级主管单位的实权领导,会不会跟着遭殃?这谁都说不准。 他们恨死闫哥了,觉得要不是闫哥挑事,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兆荣听唐宏旗汇报了闫哥的所作所为,起了杀心…… 还有就是……高鸿杰刚刚可能跟你说谎了。” “说什么谎?” “根本不是暗示! 唐宏旗找高鸿杰托关系,高鸿杰明确点出,最开始举报长天药业的,并不单单只有长天药业内部的一名高管,高管背后还有人——就是闫哥!” “你的意思是……长天药业的事儿曝光,闫思弦是推手?” “反正陈兆荣是这么说的。可能闫哥真的干了什么,也有可能,高鸿杰故意挑唆,好借刀杀人。 他这么一说,新仇加旧恨,闫哥自然就成了陈兆荣他们集火的目标。 再者,为了争取转圜的余地,这些人必须打破闫哥和政府签订的合同。 总之,陈兆荣自己承认了,他的确雇凶杀闫哥。” “他雇的人,身份确定了吗?” “李铁,83年生,当过兵,在部队时,多次获得格斗比赛冠军,退伍后以给人当保镖为生——是那种跟违法犯罪挂钩的保镖,说难听点,就是帮人打架。 后来因为打架还被判过刑。 李铁和付豪是在牢里认识的,俩人是舍友,在牢里的时候,付豪就是李铁的跟班小弟。 李铁从陈兆荣那儿接了活儿,带上了付豪这个跟班小弟。 急匆匆赶到京北市,等待调遣,结果一下飞机,陈兆荣又通知情况有变,让两人往墨城赶。 两人便租了车,去往墨城……” “等等……”吴端道:“这两个人,没跟唐宏旗联系过吗?” “没有,据陈兆荣交代,李铁跟他是单线联系的,唐宏旗虽然知道他买凶的事,却并未插手,用陈兆荣的话来说,唐宏旗看不上他雇来的人,觉得买凶杀人的手段有点……反正就是看不上。” 这两个……是上下级吗? 吴端觉得怪,却也并未深究,只顾着关心闫思弦。 “那李铁人在哪儿?找到了吗?闫思弦跟他在一起吗?” 冯笑香道:“锁定了一处废水泥厂,咱们的人走访时,有果农看了监控照片后反应,曾经见过照片上的越野车开进废水泥厂,咱们的人正往那儿赶。” 吴端激动得不拿手机的那只手一会儿在裤腿上蹭蹭,一会儿又用指关节敲一下车玻璃。 “我不一定能赶回去,一切以保证小闫的安全为前提。” “知道,大家心里都有数,情况稍有不对,立马开枪。” 吴端少有地不愿挂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对他来说,就犹如镇定剂,抑或救命稻草。 吴端认了。 或许,闫思弦破了那么多案子,终于轮到他替闫思弦收拾一次烂摊子了。 墨城郊区,某废弃水泥厂。 赖相衡带队偷偷摸进门去的时候已是凌晨2:18。 出乎刑警们预料。 李铁和闫思弦竟然都在睡觉。 两人在一个屋,李铁躺在床上,闫思弦则被绑着手脚,也歪倒在床上。 两张简易弹簧床上并没有被褥,只有一些蒿草。 屋外的侦查员发现,每隔20分钟,屋里就会传来手机闹铃声。 刑警们估计,李铁是困极了,但也不敢睡死,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起来检查闫思弦有没有搞小动作破坏捆绑。 歹徒李铁是个光杆司令,刑警们冲进屋,很快便将其制服。 闫思弦获救后,问出的第一句话便是:“吴端要气死了吧?他人呢?我得见他。” 远在数十公里外的吴端听闻闫思弦获救,先是大大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怒骂道:“让他滚回家等我!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第五十一章 你就像那一把火(11)=== 吴端是自己进入闫思弦家的,用指纹。 他进屋时,闫思弦还没睡,像个小学生一样端坐在沙发上。 看到吴端,立马起身,讪笑道:“看,把你指纹留下是对的吧,是不是很方便……” 他还想继续没话找话的,被吴端瞪了一眼,作罢。 两人面对而坐,大眼瞪小眼。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你问吧,我答。” 吴端先是将他上上下下扫视一圈,才问道:“腿怎么样了?” 闫思弦一愣,撩起一侧裤腿,只见小腿上缠着纱布。 纱布不薄也不厚,看不出伤势究竟如何。闫思弦便道:“没事,一点小伤,几天就好。” “貂儿说可能伤着静脉了,缝针没有?”吴端又问。 “真没事。” “行吧。”吴端这才开始说正题,“你可真有本事,高鸿杰那么大的官儿,愣让你欺负得孙子似的。” 他说的反话,闫思弦听着,心里别提多得意了,面上却还得装出一副“我知道错了”的样子。 “你都知道了?”闫思弦小心翼翼地问道。 “高鸿杰肯定记住我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托关系给我穿小鞋,算了不想以后的事,你是跟杨子函合起伙给高鸿杰下套的吧?” “是。”闫思弦大方承认。 吴端撇嘴,“我看杨子函对你有意思,你这么对人家,合适吗?” “她?哈哈,她不是对钱有意思吗?不是吧吴队你这么傻白甜……” 吴端用一记眼刀终结了闫思弦继续打哈哈。 “反正我答应杨子函家了,你得去跟她见面,另外……” 吴端有点不好开口地咳了两声,“另外,事急从权,我答应下来,你会给她一笔钱。” 闫思弦挑挑眉,“哦”了一声,问道:“给多少啊?” 不像询问,倒像是商量。 “我可没敢承诺具体金额,反正,这次救你,她也出了力,原本不该花钱,但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跟你商量,其实也可以不给……” 吴端越说越心虚,他没想到,自己本是来兴师问罪的,怎么反倒好像做错事的是他。 闫思弦打断他道:“给!当然给!我可不喜欢欠她的人情。” 或许是怕吴端心里有疙瘩,闫思弦又补了一句:“即便你没答应,她帮忙了,我也会给钱,有些人,能用钱划清界限,其实挺好。” 杨子函的事就此翻篇,吴端又问道:“那你跟政府的合作,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按合同办,我刚给高鸿杰去过电话,他不打算违约,你带人抓捕询问他的事,也一笔勾销。 总之,前事不提,继续合作。” “脸都撕破了,还合作呢?” “撕破脸算什么,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利可图就行,谁跟钱有仇啊? 我还要感谢你,没真的毁了高鸿杰,想再找个像他那样手握实权又肯跟我合作的人,可就难了。” 吴端不得不承认,他没有为难高鸿杰,的确有为闫思弦考虑的成分。 他怕高鸿杰被逼急了鱼死网破,真要那样,闫思弦也脱不了关系。 不过,吴端心里终究有些别扭,不知这事做得是否正确。 闫思弦摊手无奈道:“本来不想让你知道的。” 吴端:“我已经知道了。” “你会鄙视我吗?” “会。” 天就这么被吴端聊死了。 憋了半天,闫思弦不甘心地追问:“真的?” 吴端瞪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我知道你的手段不对,可是……我又希望你能达到目的。 那个行业需要一些有标准有担当的企业来领头,不能再烂下去了。 你能做到吗?” “你希望我做到什么程度?” “至少……不能像那个长天药业似的……” 闫思弦伸出双手,“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亲自来拷我吧。” 吴端瞪他一眼,“说得轻巧,我打不过你,世界冠军。” 闫思弦知道吴端心中恼火,被嘲讽了,也不还嘴,还贱兮兮道:“那我让你一手一脚啊。” 吴端:“滚!” 吴端本以为自己怒火中烧,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要如何劈头盖脸将闫思弦一顿臭骂,偏偏见了面又没那么大火气了。 这让闫思弦也很意外,毕竟,他也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两人沉默片刻,闫思弦继续没话找话。 “那个……你喝水吗?” 他走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水,递给吴端。 吴端接过,放在茶几上,并不喝。 闫思弦重新拿过矿泉水,拧开瓶盖,继续试探道:“这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我知道。”吴端摆摆手,不想再看闫思弦小心翼翼,“可你做过的事,就会留下痕迹,你今天违规一点,明天又越线一下,你觉得没人知道,那是因为时候未到。 你看那些出事的,哪个不是墙倒众人推,真到了情况不好的时候,这些旧账会一笔笔被翻出来。 我不是个干大事的人,不懂你们的规则,但因果循环的道理我还知道一点。” 闫思弦头一次语塞,吴端很少如此严肃地跟他探讨道理。 准确来说,自他成年后,便再也没有人这样跟他探讨过道理了。这让闫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低着头,又恢复了一开始做错事小学生的形象。 “别跟我装可怜啊。”吴端道。 闫思弦也不争辩,只问道:“所以你直播的时候,从不讲脏话,从不探讨任何敏感事件。” “对,任何时候我都不会留下把柄。” “知道了。” “行吧,我还有个问题,”吴端道:“那两个人抓你,单单只为了让你的公司违约?” “一开始是想要我的命,地下车库的情况,你应该看了,李铁急眼了,连自己的同伴都往死里撞。” “但后来李铁没对你动手。” “他本来就是陈兆荣花钱雇的人,陈兆荣能用钱买通他,我当然也可以。 我给他出了个两头通吃的主意,从陈兆荣那儿赚一份钱,再从我这儿赚一份钱,不是挺好吗。” 吴端长长松了一口气,“早知道我就不该管你,等着你自己回来多好。” “不不不,我能获救,全靠吴队你的英明神武,我自己顶多有一点点小聪明,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闫思弦开启拍马屁模式。 吴端恶寒,一边搓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一边道:“趁你的马屁还没拍到马蹄子上,赶紧打住。” 闫思弦见好就收,看吴端真的消了气,便转移话题道:“对了,关于唐宏旗的死,你有什么想法?” 吴端简要描述了这两天了解到的关于唐宏旗的信息,然后道:“你觉不觉得,唐宏旗跟他的直属领导——陈兆荣……呃……我该怎么说呢,这俩人关系不一般。”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当着高鸿杰的面在电话里拌嘴,与其说毫不避讳,不如说对他们来说,这是常态…… 还有,唐宏旗死后,陈兆荣的表现——哭成狗,以及,破罐子破摔的交代问题,连雇凶杀人的事儿都交代了。 这种情绪崩溃的表现,感觉这俩人不是上下级,也不单单是共犯那么简单,倒好像……” 闫思弦没把话说完,吴端接过话头,将他的猜测说了出来: “不会吧……这俩人可是都有老婆孩子……” 闫思弦耸耸肩,“大家对同志的接受度这两年逐渐提高,但以前——我是说唐宏旗和陈兆荣的那个年代,那可是大问题,不说捆起来烧死,肯定要被当成异类。 他们俩又都在衙门上班,即便真有关系,也不敢公开。 娶妻生子掩盖真相,其实有不少懦弱的同志都做了这种选择,只不过你我生活的圈子里没有这种情况,不知道罢了。” “那也太卑鄙了!”吴端道:“这不是毁了人家妹子吗?” 闫思叹道弦:“人性啊,你永远不知道,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对别人漠视到什么程度。” 吴端剜了他一眼:“这是变相为你设计坑高鸿杰狡辩吗?” “没!绝对没!”闫思弦赶紧表态,“我没理,我不对,我对领导的批评心服口服。” 吴端乐了,继续道:“我这两天一直在琢磨这个事,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那唐宏旗的妻子知道吗?这会不会成为杀害唐宏旗的动机? 他们的房间在酒店10楼,外面是纯玻璃幕墙,不可能有人攀窗户进屋。酒店监控显示得很清楚,当时只有唐宏旗的妻子出入过房间。 要么自杀,要么他妻子是凶手。” “是他妻子。”闫思弦道:“你在墙上发现的那条只有一半的血迹,就是重要线索。 查她妻子外出时随身携带的所有东西,她的衣服、鞋子、包,还有包里的一切,一定有什么东西沾上血了。” “托你的福还没顾上,不过我现在就叫人去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 拨通市局的电话前,他又对闫思弦道:“你确定吗?继续跟高鸿杰合作真的靠谱吗?毕竟……” “毕竟李铁被抓了,陈兆荣也对雇凶劫持我的事供认不讳,他们会一并供出我拿照片要挟高鸿杰的事,你在担心这个?” “是。” “没什么好担心的,高鸿杰还没傻到把自个儿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儿逮谁都说。 他们只知道我要挟了高鸿杰,并不知道具体的要挟内容,即便真跟警方供述了什么,也不过是些捕风捉影。 北吉市警方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我不认为他们还会分出精力向高鸿杰求证,即便真的去求证,高鸿杰也不会承认,所以,警报解除。” 吴端终于不再多问。 反倒是闫思弦又贱兮兮道:“不是吧,你担心我?” “驴肝肺!”吴端骂道。 闫思弦赶紧赔笑叫苦,“别介啊,好歹我刚刚被人劫持过,吴队你就光明正大表示一下慰问,安慰一下我受伤的灵魂……呃……以及肉体呗……” 吴端:“滚!” “行,我滚去睡觉了,吴队还有问题吗?” 闫思弦走上楼梯时,吴端突然问了一句:“你家没有保险箱吗?” “哈?” “我是说,闫少爷你应该有很多值钱的东西吧?家里就没个保险箱?我一直以为,只有我爷爷会把值钱东西往床垫褥子底下藏。” 闫思弦乐了,“我不用那玩意儿。” “为什么?” “那不等于告诉贼’快来看啊,我家值钱东西都在这儿了!’ 防君子不防小人,没用,贼要是真想偷,可以直接把保险箱扛走。” 好有道理,吴端表示无言以对。 …… 一天后,唐宏旗妻子随身物品的鉴定结果出来了,她的背包上发现了少量血迹,与墙壁上断掉的喷溅状血迹吻合。 证明了唐宏旗血流如注时,他的妻子尚未背着包离开。 被捕后,唐宏旗的妻子始终沉默不语。 吴端本想花点心思,弄清她的犯罪动机,可北吉市警方派的人到了,对方想立即押解嫌犯回去,吴端没有更多时间审讯,只好遗憾放弃。 不过,北吉市警方也带来了消息: 陈兆荣承认了他和唐宏旗的关系。 两人先后进入同一家政府单位工作,陈兆荣比唐宏旗早两年。 自第一次见面,可以说是一见倾心,两人自然而然就走到了一起,又通过调换单位宿舍住在了一起。 80年代末,他们住的是那种单位的单身宿舍,两人一间。 陈兆荣说,两人挤在小屋里的两年,是他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 可那个年代——当然,即便是现在也不容易——他们的关系当然不能公开,两人很快按照家里的意思结婚生子。 唐宏旗娶了一个喜欢他多年的女人,陈兆荣则是传统的相亲结婚,没什么感情基础。 婚后不久,两人先后对妻子公开了自己的情况。 陈兆荣此后就跟妻子各玩各的,互不干涉。 并且,据他说,连儿子也不是他亲生的,但他不在乎。 唐宏旗的情况就比较特殊了,他妻子这辈子没干别的,就致力于拆散他们俩。 这次单位出事,陈兆荣接受调查,唐宏旗不惜亲自出马——据陈兆荣交代,唐宏旗有亲自动手解决闫思弦的想法,所以他才紧急买凶。 他不希望唐宏旗出事。 总之,极大概率是因爱生恨。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结果令人唏嘘。 ===第五十二章 冒牌男人(1)=== 何流被吴端戴上手铐时,口中大喊着“不是我!” 他的同事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惊恐地看着他,仿佛看的是一只怪物。 “真不是我!我没杀人!” 何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这群不相干的人解释。他紧张害怕得要命,只是出于本能想要说点什么。 隔壁医生办公室里,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正娴熟地拿棉签擦去女孩鼻子里流出的脓血。 女孩有一张鬼斧神工的脸。 真是鬼斧神工,宽近一公分的欧式双眼皮,尖尖的下巴,高耸的鼻梁,脑门和脸蛋上不知填充了什么,饱满光泽得十分油腻,不像是人类的皮肤。 这张脸能做出的表情十分有限,情感流露全靠眼珠。 可因为比例不甚协调,她的眼珠仿佛永远都在瞪人,像极了那些靠瞪眼演戏的明星,空洞乏味,能表达的情感实在可怜得很。 屋外的嘈杂并未影响屋内的“医生”和女孩。 起初,医生还担心外面的动静影响两人沟通,让女孩本就几乎消耗殆尽的信任更加岌岌可危,他便起身去关了门,并解释道:“一个帮我们医院做广告的人,刚入职,不知道警察为啥抓他。” 好在,女孩对这消息并不感兴趣,只是漠然地朝门的方向瞥了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帅哥医生,我的鼻子还能好吗?” 这样的反应,让医生松了口气。 医生的语气又轻又软,“你放心,都是正常现象,我见得多了。 以前你也动过刀子,不是没出事吗?就是普通的感染,吃几天药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就再帮你约手术,把假体调整一下,你放心……” 女孩一听还要手术,登时紧张起来,肩膀和手臂都是紧缩的。 沉默了片刻,她才嗫嚅道:“那……钱得话……” 医生道:“钱肯定要给你优惠,毕竟你是我的熟客了,我会帮你争取……” 语气重音被刻意放在了“我的”上,使得两人之间有了些暧昧的小情绪。 “……也就万把块钱,跟你之前做的鼻综合比,是小数。” “可……我没钱啊。” 女孩的语气十分复杂,懊恼、恐惧、难过、羞于启齿混杂,可她的表情却僵硬无比——也不完全是僵硬的,因为做了唇角上提的手术,女孩永远是一张“微笑脸”。 此刻,要她用这张微笑脸表达出种种复杂情绪,太难为她了。 年轻医生蹲下身来,与坐在椅子上的女孩平视,眼神很是温柔,像兄长一般。 “变美是要付出代价的,”年轻医生道:“你也不想让鼻子烂掉吧,我是为你好,趁现在问题不大,咱们再做一次手术,把问题根除掉……我是想帮你解决问题,钱的事,你一定能想出办法吧?……钱没了可以再挣,可鼻子要是毁了,你要想清楚……不敢跟父母说?那我给你指条路吧,网上不是有贷款公司吗?……我帮你介绍?别,我们这是正规医院,不开玩笑……对啊,所以你看,你应该相信我……” 许是鼻子被棉签杵疼了,女孩想要皱眉,可是额头里填充了太多东西,皮肤紧绷绷的,只觉得两条筋在眉毛下方蠕动了一下,很是诡异。 女孩接过棉签,自己擦起了鼻子,又往里面涂了些消炎的药膏,显然已经轻车熟路。 她低头思索片刻,问道:“那……要是再做一次手术,鼻子真的能好吗?” “你放心,”医生拍着胸脯保证,“肯定跟咱们第一次说的时候一样……你不是一直想要那种翘翘的小鼻尖,可爱型的那种吗,正好我再帮你修一修鼻尖。” 一听这话,女孩似乎有些动心了,“真能弄成那样吗?” “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医生抬手,宠溺地摸了摸女孩的脸蛋。 女孩有些羞涩地,但又很享受。 整容果然能帮她吸引异性的关注吧,看,这个帅帅的医生小哥哥就对她很温柔。 “那行吧,我……我先回去想办法弄钱。”女孩起身,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医生。 医生又抬手,熟稔地完成了一记摸头杀,“乖,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女孩离开后,医生踱步到了隔壁办公室,八卦道:“什么情况啊刚刚,我听着怎么还来警察了?差点毁了我这单生意。” 一个翘着兰花指的男人道:“你那个还能榨出来油水吗?” “反正现在鼻子坏了,还不是我让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没钱?想办法弄去呗。” “你这是要逼良为娼啊!”兰花指夸张地嚷道。 医生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兰花指做捧心状,“哎呦别提了,吓死宝宝了,说是杀人呢。” 兰花指也有一个填充了自体脂肪的尖下巴,开过眼角,眼睛下方两条叫做卧蚕的东西,活像长了麦粒肿的肿块。 医生饶有兴趣地问道:“谁杀人?何流?” 兰花指并未给出答案,而是兴奋地在一部手机上点点戳戳。 一边操作,一边奸笑道:“老天果然眷顾我们这种小妖精,要我说,警察哥哥们来得真是时候,你看这个小男生!大学生呢,长得也不赖,被何流勾得颠三倒四,已经答应跟家里要三万块,来做鼻综合…… 哈哈,这手机我接管了,等这个小男生做完脸,我要把他睡了!” 办公室里的人还在讨论着,有表示羡慕的,有想知道何流究竟犯了什么事儿的,也有沉默不语的。 不过,所有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都在抱着手机跟人聊天。 兰花指显然跟医生关系不错,两人凑在一起,咕咕呿呿,兰花指间或发出一声惊叹。 “我说真的……刚才那两个警察小哥哥,哎呦呦……一个白白净净,跟高中生似的,一个又高又帅……那个制服诱惑呦,真让人受不了……啧啧啧……” 负责押解嫌犯的警车里,不知怎么的,闫思弦和吴端突然比赛一般打起了喷嚏。 “受凉了?” 前方驾驶位置上开车的刑警赶忙将车里的空调关小,又给两人递了纸巾。 两人对视一眼。 吴端:你传染给我的吧? 闫思弦:怎么会!天地良心啊吴队长! 被抓捕的何流还在哭。一上警车,他便鼻涕眼泪一大把,整过的鼻子擦起来还要小心翼翼,生怕给碰歪了,别提多别扭了。 纵然哭,他口中也在不断强调:“我没杀人,真没,我不知道咋回事啊……” 吴端问道:“你昨晚上是不是去见过李伟鹏?” 何流点头,“见过,可我没杀他啊!我……” 吴端摆摆手,示意他不用争辩,又道:“现在你只是有嫌疑,懂吗?我问什么你答什么。” 何流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吴端继续问道:“你跟李伟鹏什么关系?” “就是……客户关系,他是我客户。” “什么客户。” “整容,他在我们医院整容。” “是你把他骗去整容的?”吴端毫不客气地用了“骗”这个词。 何流委屈争辩道:“怎么能叫骗呢,这年代整容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大家都是自愿的。” 吴端冷笑一声,“自愿?就算他一开始是自愿的,那后来因为发炎感染,三番五次去你们那儿做的调整手术呢? 我看你的履历,好歹也是护校毕业的,就你们医院那个破手术室,那能叫手术室吗?连个隔离带都没有,人直接从外部环境进到手术室,细菌全带进去了,感染率高得离谱吧? 医院究竟合不合格,你心里没点他娘的数?!” 吴端提高了音调,还爆了粗口,吓得何流一个劲儿缩脖子。 闫思弦拿腿撞了一下吴端的膝盖,接过话头道:“昨天晚上,李伟鹏的邻居看到你进了他家,之后,你们爆发了争吵,除了争吵,你们还发生了打斗吧?好几个邻居都说,听到摔东西的声音了。” 何流又紧张起来,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我也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怎么了,他昨天就是故意跟我找茬……真的,你们相信我啊……他说话太难听了,什么我不得好死,还要上手打我呢……我就随便挡了两下,真没跟他动手……好歹他也是金主,我怎么可能动手……” 何流挽起袖子,大概是美白针的作用,他皮肤非常白,也没什么汗毛,单看这条胳膊,还以为是女孩儿。 白皙的皮肤上,有几道红印,破了皮,胳膊肘还有一处擦伤。 “你们看,这是他给我挠的,我真没还手啊……” 尸检报告里的确提到,在李伟鹏的指甲里发现了一些可以做为dna样本的皮肤碎屑。 不过,警方能找到何流,并非因为这些dna样本,毕竟何流没有前科。 警方之所以找到他,是因为李伟鹏手机里的聊天记录。 聊天记录显示,死者李伟鹏与一个网名为“金身大少”的人聊天十分频繁,且聊天内容极其暧昧露骨。 金身大少的微信朋友圈里尽是些炫富的图片。 今天吃了大餐,明天出了国,后天又买了奢侈品。 吴端这种钢铁直男,大概永远无法理解,为什么给一只润唇膏拍照还要用滤镜……以及,为什么男人要用润唇膏啊? 细思极恐。 每次发照片,金身大少都会配上指向性非常明确的文字,诸如: 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有一张好脸的人,机会是普通人的百倍…… 虽然父母并没有给我资本,但我还是凭借后天努力,让自己有了“资本”…… 谁也不会在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的灵魂是否有趣,但他们至少能看到你有一个好皮囊…… 这个“金身大少”正是是不断鼓励和劝说李伟鹏整容的罪魁祸首。以至于警方在发现李伟鹏的尸体时,他的脸严重走样,假体外翻,面目狰狞。 吴端问道:“你跟李伟鹏,不止是客户关系吧?” “真没那么复杂,都是逢场作戏……” 吴端打断他道:“我们看了你跟李伟鹏的聊天记录,可不像你说得那么简单,你们讨论过……呃……尺寸、姿势……况且,什么样的客户关系,能当你大晚上跑去找人家?” 何流脸不红心不跳道:“很正常啊,这年头,网上互撩一下,不叫事儿吧?” 他似乎很喜欢拿“这年头”来说事儿,让吴端非常不爽。任何年代都有好人有坏人,将自己做的错事归咎给年代,避重就轻罢了。 吴端没做什么争辩,像何流这样的人他见得多了。 他的工作并不是唤醒这些人的人性,况且,吴端怀疑,有些人早就丢了人性这种东西。 当他藏在社交网络另一端,将诈骗的触手伸出来,不管受骗人的死活,哪还有人性可言。 “你们睡过吧?”吴端问出了最为尖锐的问题,“我看你们好几次都聊到去谁家过夜的问题,每次都是你去李伟鹏家,怎么?不想让他知道你的住处?” 这次,何流的脸色终于变得有点难看,但他还是嘴硬道:“警官,跟客户睡觉不犯法吧?” 闫思弦冷笑一声,“跟客户睡觉不犯法,但是跟诈骗对象睡觉,那就另说了,你这属于骗财又偏色。 不过,跟杀人罪相比,诈骗算什么? 你继续装,装什么坏事都没干过。 反正现场凶器上有你的指纹,又有人能证明你是最后一个见过李伟鹏的人,并且你们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打斗…… 我只陈述一个事实:你这种情况,要定罪,根本不需要你的口供。” “不!不行!我没杀人!”何流瞪着眼睛尖叫。 “不会有人相信你。” “可真不是我!真不是我啊!我走的时候他还活着呢,真的,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怎么就……我……我冤枉啊……” 闫思弦冷冷道:“你想洗脱罪名?” “想!想啊!” “那还不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何流抽了抽鼻子,终于低声道:“行吧,你们问吧。” “说说你的工作内容吧。” “就是用各种聊天工具找下手目标,世面上那些个聊天工具,说白了,上面的人都有些啥目的,聊两句心里就有数了。 我们营销部的人,就是营造出一种自己生活很优越,条件很好的样子。这样那些小男生小女生就比较容易上钩,谁都想跟有钱人交往,对吧? 那个……等人上钩了,我们就要想办法成为他们的人生导师,很管用的,尤其对大学生。 咱们市有两所艺校,艺校的学生最容易上钩,毕竟读那种学校,本来就对颜值有要求,学生之间攀比的心思也重。 艺校学生基本一聊一个准,说让动哪儿就动哪儿。” “你是只对男孩儿下手,还是男女通吃?”吴端问道。 这是他比较好奇的问题。 何流道:“我们都用的男号,这个跟客户群体有关,毕竟,整容的大部分都是小姑娘,再者就是对外表比较讲究的男性。 那你可以想啊,什么样的男性对外表最讲究? 就是基佬呗,他们很舍得在脸上花钱的,没办法,他们那个圈子就是看脸嘛,长得不好都不敢说自己是基佬。” “他们……”吴端皱眉问道:“所以你不是?” “我……我现在也说不准,一开始我也别扭,觉得跟个男的爱来爱去的,膈应,后来我们营销部的部长说,甭管聊天工具对面是男是女,你只管把他们当成摇钱树就行了,我也就克服了。” 吴端服了,他没想到连这都能克服。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办公室的女孩子呢?也用男号跟人聊天?” “一律男号,发的都是我们几个男的的照片,撩到一定程度,需要见面了,或者对方愿意来医院看看,就由我们出马,到时候发提成了给我们分些好处费就行。” 吴端对这些人撩妹撩汉的手段,倒是有所领教。 警方之所以能抓到何流,正是因为吴端假冒大学生的身份,在社交软件上跟何流聊了两天。 对方极尽所能地明示暗示:只要吴端的脸变得再完美一点,就有机会和对方这般优秀的成功人士在一起,从此走上人生巅峰,拥有长期饭票,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 在聊天软件里,对方人设俨然就是玛丽苏小说中的霸道总裁,尤其在推荐整容项目这件事上,格外霸道,不容质疑,搞得吴端都有点怀疑人生了。 何流所说的,基本属实。 吴端又问道:“那你具体说说昨天晚上的情况,你去李伟鹏家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哎哎……”何流应了一声,连忙讲道:“本来我不想去的,我知道李伟鹏已经没什么钱了,他是个应届毕业生,刚找到工作,能有几个钱啊?全花我们医院了。 而且他鼻子——我感觉他鼻子可能真要毁,我也怕啊,真毁容了,我要不要担责任? 所以本来我都把他拉黑了。 可昨天他突然换了个号码,打电话来,跟我说他又贷到一笔钱——就是网上那种借贷公司。 这种事儿在韩国早就一条龙服务了,连借款带整容,反正先美着,整完了再慢慢还钱呗。 听他说有钱,我就过去了。 他鼻子和下巴一直有问题,鼻子是手术感染了,一直在烂,虽然后来又做了几次手术,也还是没好。下巴得话,有点歪,他想再调整一下。 我是想去跟他好说好商量的,我还给他买了水果呢。 谁能想到,一进门,没说两句话,他就让我给他赔钱……他不整了,他要去大医院,把假体什么的都取出来,让我掏钱,还说我要是不掏钱他就要告我。 我也不是吓大的对吧?当然不可能他两句狠话我就认怂了。 我让他别闹,还保证这次再去我们医院,肯定能把他的鼻子和下巴弄好……我真是好话歹话都说遍了。 可他……他就跟个泼妇似的,骂我,还上来打我的脸,说要毁了我的脸,让我也尝尝他的滋味。 凭什么啊?我的鼻子也是在我们医院做的啊,跟他一模一样的鼻综合手术,我怎么就没事? 这种事儿还是要凭运气和体质,再者说,感染说不定是因为他自己手术后没注意呢?都赖我身上,这叫什么事儿啊……” 何流的假设已经无从验证,吴端打断他道:“所以你就拿刀子捅他?” “我没!”何流大叫。 吴端亮出一张照片,照片上拍摄了一把证物水果刀,刀长约15公分,刀身上有血迹。 “那为什么这把刀上有你的指纹?” “我……” 何流重重叹了口气,“我说了,你们也未必相信。” 他自怨自艾了片刻,终于还是道:“我是拿过那把刀。他说想吃西瓜,让我去给他切。 我在他家睡过,对厨房稍微有点了解,所以就去拿刀,又准备去冰箱里拿西瓜切。 可是,拿完了刀,他又不想吃西瓜了,想吃荔枝——我买的荔枝。 我就赶紧给他剥荔枝,一个个喂啊——我想着对他好点嘛,他掏钱做脸就比较痛快了。 然后就是我刚说过的,他突然提出让我出钱,我们就吵起来了…… 后来我看实在谈不下去,就想办法赶紧走了——警察哥哥,真的,我从来没想过杀他,我昨天……嗨呀,躲他都来不及呢,只想着赶紧走,别把我自个儿的脸给弄坏了……” 别的供述吴端没什么感觉,倒是那句“警察哥哥”,惹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他注意到,对方叫出这称呼时,闫思弦难受地挪了一下屁股,还抿了抿嘴唇,似乎是极力忍住了即将脱口的脏话。 吴端忍住笑,继续问道:“你说你离开的时候,李伟鹏还活着?” “是。” “那他当时在干什么?” “就是……我反正当时一直在担心,他不让我走可咋办,幸好,他没拦着我。 至于他在干啥,好像是在沙发上坐着呢?我也不太清楚,没记住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种种迹象都指向何流,他究竟是凶手吗?还是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并未杀人? ===第五十三章 冒牌男人(2)=== 复勘现场。 天太热,已经持续了3天40度以上的高温,路边的树和花花草草都蔫蔫地耷拉着脑袋。 因为想看一下现场的血迹分布,貂芳和两人一起赶往李伟鹏家。 她坐在后座上,手里不停地摇着一把扇子。 那扇子显然是从街边发小广告的人那儿拿到的,其上赫然印着某男科医院的广告,什么“男人不做软柿子”,再配一张肌肉男的图片,简直辣眼睛。 吴端没忍住,问道:“你从那儿搞的扇子?” 貂芳一开始并未注意到扇子上的内容,吴端一问,她才看见,只尴尬了一瞬间,便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摇着扇子。 “这不是今儿我车限号吗,早上挤公交来着,一出门有人在公交车站发扇子,大家都拿,我就也拿了一个……这天儿也太热了……哎你没事干关心男科医院的广告干嘛,想去看病啊?” 貂芳倒打一耙的本事已然炉火纯青。 吴端本想逗逗她,看她尴尬的样子,却没想到突遭回马刺,搞得他措手不及。 “什……什么鬼!你才看病!”吴端吼道。 开车的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貂芳毫不在意地重新拿起扇子,扇了起来,并道:“我那儿一摞扇子呢,各种整形医院、妇科医院的……你们要不要拿几把放车上啊?” “多谢英雄,真的不用了。” 说笑间到了李伟鹏住处所在的小区。 从充满空调冷气的车里下来,真需要巨大的勇气,三人是小跑进楼道躲阴凉的。 李伟鹏在墨城的住处是租的,一间三室两厅的房子,他租了其中一间中等大小的卧室,其余两间卧室里,较小的一间住了一个考研的男生,天天闷在屋里看书学习,主卧则住着一对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加上李伟鹏,总共四名租客,毕业于同一所大学,是校友。 因为屋里发生了凶案,被警方贴了封条,其余三人都搬了出去,并向房东提出了退租。 房东叫苦不迭。 吴端等人赶到时,房东刚走,他们刻意选了中午饭点,跟房东错开,免得听她叫苦抱怨。 一进屋,闫思弦问吴端道:“你说会不会太巧了点?这些人工作学习都很上进,平时大家都在出租屋里过夜,很少有晚归的情况,怎么就偏偏李伟鹏死的那天,他的三个合租室友都晚归了?” 吴端道:“李伟鹏故意支开室友们的,这样他才方便跟何流摊牌啊。 据三名室友反映,李伟鹏一直在一家酒吧打工——做驻唱歌手。 案发当晚,李伟鹏说酒吧有活动,一些酒水打折,强烈推荐室友们去消遣一下。 而且,李伟鹏还特别强调,客人送了他一瓶价值千元的洋酒,在酒吧存着,让他们去喝。正因为这样,他的室友们才动心了。 咱们的人也去酒吧走访过,酒吧老板反应,案发当天李伟鹏的室友的确去过酒吧。 因为李伟鹏和老板关系不错,而且他特意拜托老板照顾他的朋友,所以酒吧老板还在他们那桌坐了一会儿,还是送了一些酒水。” 闫思弦又道:“你刚说,有个小姑娘送了李伟鹏价值千元的酒。” “酒吧老板也提到这个小姑娘了,怎么说呢……挺迷李伟鹏的,老是去听他唱歌,有时候李伟鹏表演完,两人还坐一张桌上聊会儿天。 那瓶酒就是那小姑娘送的。” “还能坐一块聊天?”闫思弦砸吧着这句话里的意思,又问道:“李伟鹏对所有送酒的客人都这样吗?” 吴端道:“好像就这么一个送过他酒水的客人。” “也就是说,李伟鹏究竟是对这女孩印象不错,还是逢场作戏,我们无从对比判断喽。” 吴端想了想道:“李伟鹏,平时很少跟客人接触,唱完歌就走,毕竟是刚毕业的学生,用酒吧老板的话来说,就是有点放不开。 也有酒吧的员工跟李伟鹏八卦,问他对那女孩有没有意思,李伟鹏只说是朋友,不过他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就没人知道了。 不过,大家都觉得那女孩对李伟鹏有意思的。 因为……看起来那女孩不像很有钱的样子,每次去了只点一杯最便宜的饮料而已,却肯送李伟鹏上千块的洋酒,一个不那么有钱的人,肯为另一个人花钱……那肯定……是吧?” 吴端没把话说得很具体,闫思弦便自动脑补道:“你这话说的,那我们有钱人活该当冤大头,花钱也不真心是吧?” 吴端“啧”了一声,“这儿说着案子呢,您把自己代入个什么劲儿的。” 闫思弦摸摸鼻子,“抱歉,我……自作多情了。” 貂芳问道:“李伟鹏的室友怎么看待他整容的事儿?还有就是,李伟鹏的取向,他们知道吗?” 吴端道:“整容的事知道,至于取向,他们表示李伟鹏上大学时有过女朋友。 他本来长得就不差,再加上唱歌又好听,在学校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吧,挺多姑娘追的。 怎么说呢……他的室友听说他可能——不要说跟男人睡了,就光是听说他可能跟男人调情暧昧,都非常诧异,觉得绝对不可能。” 闫思弦道:“正常,说不定李伟鹏男女通吃呢,只不过他刻意隐瞒了一部分真相,这种情况还挺普遍的。” 虽然是实话,但他这样描述死者,让吴端不舒服地皱了一下眉头。 但他也顾不上太多,因为貂芳又追问道:“对李伟鹏整容的事儿,室友们怎么评价的?” 吴端:“倒是没觉得奇怪,李伟鹏一直挺讲究的,喜欢打扮。 不过,李伟鹏对室友也是报喜不报忧,只说自己整容,从来不说鼻子感染的事儿,室友们都以为他整得挺成功。 对他后续的几次假体调整和清创手术,并不知情。” “这样啊……”貂芳道:“可能李伟鹏觉得丢人,有意隐瞒吧。” 吴端点点头,又摇摇头,“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怎么?”貂芳问道。 “在年轻人里,整容应该是个挺新奇的话题,比方说,你们谁要是整容了,我就肯定会忍不住问这问那的,比如有没有后遗症啊,是否影响生活啊,鼻子会不会歪啊等等……就算李伟鹏不说,他的室友多少也会暗中观察吧,我不相信他偏偏就碰上了三个一点好奇心都没有的室友。 看尸体的脸,他鼻子的问题很严重,鼻翼两侧已经开始溃脓溃烂,肉眼就能看出有问题,可他的室友硬是说不知道,我总觉得有点……牵强……”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你的意思是,李伟鹏的室友撒谎了?” 吴端:“感觉是这样,但没证据,而且……他们为什么撒谎?” 三人已经穿戴上成套的防护服、鞋套、手套、防护帽,进了现场。 屋内闷热,再加上散发着异味的血迹,三人瞬间就出了汗。 貂芳从口袋里掏出一袋湿巾纸,给两人各发了一张,可以时不时擦擦汗,以免汗水低落污染现场。 案发现场在客厅。 客厅与餐厅区域并未隔开,除了茶几、沙发,还有一张餐桌以及配套的餐椅,本就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地面凌乱的血迹,摔碎的陶瓷杯子、玻璃果盘、劣质摆件……就更显逼仄了。 通常,犯罪现场最显眼的要数画了尸体形态的白线,这里也不例外。 吴端蹲在白线附近,观察着尸体的形态,若有所思。 尸体在茶几和电视柜之间的空地上,与茶几平行,呈仰卧平躺姿势。尸体下方及周围并无杂物。 颈部位置有大片血泊,貂芳一边观察血迹,一边道:“尸检发现,死者李伟鹏颈部有刀伤,伤及静脉,流血不止,最终死于失血性休克。 因为伤到的是静脉,而非动脉,因此没有喷溅状的血迹,只在伤口附近形成了血泊。 除了颈部的致命伤,李伟鹏身上还有三处刀伤,均分布在手臂,看起来是格挡抵抗所致。” 吴端道:“又是割颈,最近的凶手都这么专业吗?” 吐槽完,他又问貂芳道:“你这次一起来复勘现场,是尸体存在疑点吗?” “是。”貂芳十分肯定,正想继续说明,吴端的手机响了。 一连串的微信消息铃声。 吴端猜到了消息来源,一边掏手机,一边道:“不好意思,我忘把那家伙拉黑了。” “那个勾搭你整容的微信?”闫思弦问道。 “勾搭”这词让吴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看了一眼闫思弦,恰好对上对方揶揄的目光。 吴端:你故意的吧? 闫思弦立马摆出仔细勘察现场的样子:没有!绝对没有! 的确是何流曾用过的微信号码发来的消息。看来,何流的被捕丝毫没有影响这家整形医院的业务。 对方发来的照片,极其露骨,光影的勾勒下,一个男人的锁骨和腹肌显得颇具美感。 能看出来,这照片大概是模仿一些健美杂志拍出来的。 不过,吴端瞥了瞥嘴。 对方这身材搁普通人里还能看看,但要搁在整个刑侦一支队,只能排在末尾,再加上,吴端不止一次见过闫思弦光着膀子在家里溜达,跟闫思弦比就更加上不了台面…… 所以说,人啊,还是要多涨涨见识,免得别人一张照片就把你给骗了…… 闫思弦凑过来看了一眼,“啧”了一声。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看我。”他又露出了“哥要是下海少说一夜八万”的标志性表情。 吴端破天荒地没有反驳,只是以拳捂嘴,咳嗽了一声,迅速将那微信拉黑,并对貂芳道:“尸体有什么疑点?” “两个疑点,第一,死者颈部的致命伤下方约一公分处,有一条与致命伤基本平行的非常细小的伤口。因为只是破了最外层的皮肤角质,没有流血,所以肉眼很难看出来。” 貂芳一边说着,一边从随身携带的牛皮纸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只见照片上是死者颈部创口的特写,但镜头聚焦处并不在致命伤,而在一处非常细小的伤痕,要不是特别留意,很难看到这处细微的伤痕。 吴端问道:“这有什么说道吗?” “有的,涉及到他杀和自杀的区别,”貂芳问道:“唐宏旗的尸体情况你还记得吧?当初尸检时我支持自杀的结论,就是因为唐宏旗脖颈上有不止一处伤痕。” “我记得,”吴端点头道:“除了割断颈动脉的伤,唐宏旗脖颈上还有好几处又短又浅的伤。” “没错,这是自杀的典型特征。 想想看,一个选择割颈自杀的人,自杀时会是怎样的情形。 因为没有经验,所以先比划一下……嘶好疼……鼓足勇气再来一下……哎呀还是好疼……最后比划得差不多了,可能下定决心来一下狠的,自杀成功。 也有可能自杀意志不那么坚定,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害怕,就逐渐放弃了自杀的想法。 这是自杀者的典型心理,所以留下的伤痕也会具有一定特点——就是像唐宏旗那样,在致命伤附近,还有其它细小创口。 当然,唐宏旗那个属于特例,在他服用了安眠药的情况下,他妻子显然没有一刀毙命的把握,所以对他下手时,也比划了几一下,使得伤口形态疑似自杀。 但李伟鹏的情况不同。 从我们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李伟鹏似乎是死于跟何流争吵时——何流的激情杀人。 这种情况下,凶手情绪激动,不可能在下手前再细细比划一番,所以这道细小的伤痕是疑点。” 吴端点点头,“的确蹊跷,还有别的疑点吗?” “有,衣服上的血迹也有问题。” “哦?” “死者上身穿一件米色半截袖,你还记得吧?” “记得。”吴端点头。 貂芳继续道:“半截袖前襟很干净,侧面的血迹相对也少,甚至,距离伤口很近的肩膀处都没有完全被血迹染红。 只有后背处,因为浸在血泊中,所以沾了一大片血。 这说明,死者是躺倒在地,然后被凶器刺中了颈静脉。且被刺中后,他也没有试图站起来或者爬起来自救。 因为根据颈静脉的出血量,只要死者在受伤后有过站立或者爬、跪的姿势,那衣服肩膀和前襟一定会布满血迹。 看他衣服上的血迹分布,感觉他好像……怎么说呢,被凶手按在地上——可能是骑在身上——照脖子刺了一刀,之后他便再也没挣扎过,就这么静静躺着等死。 这不正常。” 吴端低头思索片刻,问貂芳道:“你是不是觉得,李伟鹏是自杀的?” 这问题有点难,毕竟有证据明确指向何流。但貂芳还是道:“从法医的角度,的确不能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第五十四章 冒牌男人(3)=== 吴端心里咯噔一声。 他原本对零口供办案抱有希望,此刻听貂芳一说,便知道遇到难题了。 零口供办案的前提是,所有证据均指向嫌疑人,且能够排除其它可能性。 就在吴端纠结于如何给何流定罪时,闫思弦已经开始思考另一种可能,他问道:“会不会,李伟鹏真是自杀的?” “怎么可能?!”吴端表示反驳。 闫思弦:“一个原本——不说大好前途吧,至少能过正常生活的青年,被人撺掇整容,骗财骗色,脸还有毁容风险。你说,他心理压力得有多大?” 吴端依然表示不能认同,“即便这样,也没到要自杀的程度吧?你知道自杀需要多大勇气吗?” “那如果再加上拉何流下水呢?自杀,并且栽赃给何流,值不值得他试试?” 吴端发现,他不能认同的并非自杀的可能性,而是闫思弦在说起这件事时略显轻佻的态度。 试试。 他用了这个词。 仿佛他们在讨论的不是一个人痛苦地抉择自己的生死,而是试一件新衣服,一条新领带。 他不喜欢这样。 但不能否认,的确不该忽视自杀的可能性。 闫思弦继续道:“我觉得是自杀,因为现场有痕迹支持这一可能。” “什么痕迹?”吴端问道。 闫思弦指着地面道:“地上的杂物。 据邻居反映,李伟鹏跟何流爆发了激烈争吵,两人又是摔东西,又是推搡。 这个过程导致地上满是碎瓷片、碎玻璃片。 如果是争吵到激烈关头,何流出于激情杀人,而对李伟鹏下了手,那李伟鹏倒地的地方——他的身下,应该会有碎物,而不会如此干净,毕竟客厅就这么大点范围,没理由刚好李伟鹏倒地的地方干干净净。 就好像……他倒地时,有人故意把他身下的东西清理过,生怕硌疼了他似的。 尸体和现场的痕迹不会骗人。 我能想到的解释是:李伟鹏的脸近乎毁容,而且,他再也没有钱继续整容,以使自己恢复原先的样貌。 而在他陷入窘境的时候,做为他精神寄托的何流又一脚踹开了他。 这种情况下,李伟鹏有了轻生的念头,可他又不甘心坑害自己的人逍遥法外。 于是,李伟鹏有了一个计划。 他以有钱继续整容了为借口,将何流约到家里来——这一点可以采信,因为从通话记录来看,的确是李伟鹏主动打给何流的。 同时,他支开了室友们,故意找茬跟何流吵架,还设计让何流在水果刀上留下指纹。 等何流离开后,李伟鹏先在自己手臂上划了几下,造成打斗的假象,然后他在客厅躺下——出于下意识的反应,躺下前他将身下的碎瓷片、碎玻璃踢开了,躺下后他便割破了自己的颈部静脉……” 吴端打断他道:“有一个漏洞,凶器!” 闫思弦点头,“我知道,那把做为凶器的刀子上,只有何流一人的指纹。” 闫思弦问貂芳道:“有没有可能弄错了?凶器不是那把刀?” 貂芳摇头,“我仔细比对过伤痕,凶器就是现场发现的水果刀,不会错。”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为了保留凶器上何流的指纹,李伟鹏自杀时,采取了某种措施,他可能戴了手套,或者……” 闫思弦蹲下身去查看茶几上的一次性桌布。 几个合租青年显然都不喜欢做家务,能偷懒就偷懒,桌上铺了那种饭馆里常用的一次性桌布。 其实就是很薄的塑料膜。 桌布一角耷拉到了地上,因为距离死者很近,所以沾了血迹。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拎起沾了血迹的桌布角。 那桌布打着卷儿,皱皱巴巴。 第一次勘验现场时,刑警们也注意到了拖在地上的一次性桌布,只当是两人打斗时拉扯所致,并未格外留意。 此刻,闫思弦沿着桌布打卷儿的方向小心地将它整理一番。 “哈,”闫思弦托着他整理出的桌布卷儿,问道:“像不像有人曾经隔着这层桌布握过一把匕首?” 像倒是像,但仅凭这个并不能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貂芳心里藏不住事儿,看过桌布后,有些懊恼道:“搞什么啊,辛辛苦苦调查半天,难道就是为了帮那混蛋脱罪?” 那混蛋,自然是指何流。 显然,貂芳此行的目的是想要排除自杀的可能性,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与期望背道而驰。 闫思弦和吴端各自怀揣心事,都没接话。 貂芳拿膝盖碰碰蹲在地上的吴端,不甘心道:“吴队你说句话。” 吴端叹了口气,只道:“继续查吧,听说今天下午李伟鹏的父母就能从外地赶过来了,我要回局里见见他们,你俩怎么安排?” 貂芳想了想道:“那我跟你一块回去吧,我要再看看尸体。” 对见死者家属的事,闫思弦向来没什么兴趣,立即将车钥匙递给吴端,“你俩回吧,不用管我,我去见见死者的室友。” 闫思弦因为腿伤,被吴端强制留在家休息了两天,错过了前期的走访调查工作,此刻正是他查漏补缺时候。 吴端想了想,没接他的车钥匙。 “我跟貂儿打车回去,你……”他指了指闫思弦腿上受伤的部位,“你自己小心着点。” 市局。 和绝大部分哭天抢地的死者家属不同,李伟鹏的父母很安静。 他们只是低着头坐在小会议室里,像两尊雕像。 女警李芷萱给他们倒了水,他们便喝,有人跟他们说话,他们便应承。 吴端走进小会议室时,这对夫妻甚至并未注意到他,直到吴端在两人对面落座,男人才抬了一下头。 男人有一对巨大的眼袋,几乎耷拉到了颧骨上。 显而易见的浮肿,是一夜之间形成的。 女人则更显苍老,头发全白了,脸色蜡黄,脸上有很多雀斑,眼角的鱼尾纹很深。 吴端从女人身上嗅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卧病在床的人特有的味道,混杂了消毒水、药物以及病态的体味。 女人的憔悴除了因为独生子去世,还因为常年病痛的折磨。 吴端细细打量两人,令他们意识到,眼前的警察很可能就是负责自家儿子命案的人。 男人的目光躲闪了一下,他问吴端道:“我儿他……咋死的?” 这个问题出乎了吴端的预料。 通常情况下,家属最关心的是根本不是“咋死了”,而是“咋就死了呢”。 吴端决定用问题回答他的问题。 “如果说李伟鹏有自杀倾向,你们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男人尚未答话,虐女却“嗷”地悲鸣了一声。 紧接着,她的拳头砸向了男人胸口,指甲则抠向了男人的脸。 她是真的使出了全力,将女人撒泼的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 一边撒泼,口中一边叫嚷道:“就是你!你啊!……你把鹏鹏逼死了!……别活了……都别活了,咱们今天就死这儿,一块去陪鹏鹏吧……” 女人突然收了势,不再去捶挠男人,而是一个猛子,把自己的脑袋撞向了会议室的桌角。 因为用力太猛,她双脚离地,整个身体都腾空了。 吴端十分惊诧,看起来如此弱不禁风的女人,竟有着这般强悍的爆发力。 她不是做做样子,是真的不想活了。 吴端一个箭步窜起,一把推在女人的肩膀上,将她死死按在地上,同时对男人喊道:“拉住她!” 男人如梦方醒,这才上前来,和吴端一起按住了自己的妻子。 吴端知道,只要这女人在屋里,谈话便没法进行。 他权衡一番,叫来两名女警,让她们将女人架到隔壁的会议室,好好照顾看护。 “说说吧,怎么回事。”吴端对男人道。 男人情绪也崩溃了,只是哭,抱头痛哭。 不一会儿,滴落的眼泪竟然在他脸下方的地板上连成了一小滩水渍。吴端从不知道一个人竟可以有这么多眼泪。 他只好等着,等男人哭过这场。 想要伸手拍拍男人的肩膀,觉得不会有什么用,终于作罢。 好在,男人的哭,来得汹涌,去得也快。 很快他便精疲力尽,只能靠在椅背上抽噎了。 吴端递给他纸巾,他便擦擦鼻涕眼泪。吴端递给他一根烟,他点着,三口两口便将烟抽完了。 “你老婆刚刚说的话,什么意思?”吴端问道。 男人伸手去够桌上的烟盒,吴端便将烟盒向他推一推。 又抽上一根烟,男人终于道:“我说了几句重话,在电话里……我说跟他断绝关系。” “为什么?” 男人又是一声长长的抽噎。 他想用手背去擦擦眼泪,却忘了手上还夹着香烟,差点烫到自己的额头。 等他手忙脚乱地将掉在裤腿上的香烟抖到地上,吴端看不下去,终于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你为什么跟他断绝关系?”吴端问道。 “因为钱,我……”解释最终化成了一声叹息。 人没了,任何解释都没有意义了。 男人使劲吸了吸鼻涕,继续道:“我们家……我老婆身体不好,需要常年透析——之前透析仪器和药品质量不过关的事儿,弄得我好几天没睡过好觉了……我天天去医院等消息,看我老婆用的药究竟有没有问题…… 那段时间心情本来就不好,孩子又不往家寄钱了。 鹏鹏很懂事的,上大学以后,再没问家里要过钱,他的学杂费都是自己赚的,每个月还往家里寄钱。 这不是毕业了吗,他说找着正式工作了,又干点兼职,每月能往家寄两千块钱。 好孩子啊,从小就让人省心。 可这俩月,他没往家寄钱,我给他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有事,他不说就算了,还问家里要钱。 我知道家里一直亏钱他,我不该骂他的……可……哎!事儿赶事儿啊…… 那天我们在医院等说法,被几个小混混打了……跟我儿子一样大的小孩儿啊,上来就骂我祖宗,对我动手,我们老的老弱的弱,哪儿是人家的对手…… 我就是……心里有气,就跟鹏鹏说了几句重话。 我以为骂他两句不要紧的,他以前也从来不顶嘴的……可这次……哎!我真的不知道咋回事,他顶嘴,话越说越难听,什么家里天天压榨他,他生在我们这个家,就是个错……反正就吵起来了。 等说出来’断绝关系’的话……我忘了是我们俩谁说的,可能是我?真不知道自个儿怎么说出来那话的啊。 等挂了电话……我后悔得不行,可……可我是长辈啊,总不能我去给他认错吧,我就想着……”男人又开始抽泣。 他从嗓子眼里挤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想着……过两天就好……谁知道……谁知道鹏鹏就这么死……” 他终于一个字也说不出了,只剩下哭。 吴端又给男人递了烟,他问道:“李伟鹏没说为什么要钱?” 男人强忍住哭,忍得脖子都憋红了。 “我问了,这孩子不说啊……我好几天没睡好了,就怕他摊上什么事儿……” 吴端决定直接点。 “他整容的事,您知道吗?” “啥?” 男人猛然抬头,诧异地瞪圆了眼睛,一缕鼻涕淌了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抹在自己手背上。 “你说啥?” 看来是真不知道。 吴端的心渐渐下沉,他隐约勾勒出了死者李伟鹏的内心世界: 长时间处于经济压力下,虽然有着不错的外表和才华,但在内心深处,他是自卑的吧? 当何流以强势的姿态接近他,给予他温情,甚至戳破他的家庭环境给予他所谓的“人生建议”,李伟鹏便沦陷了。 就像那些儿女不在身边,花光存款疯狂购买保健品的老人。 他们想买的,或许只是推销员廉价的关怀,是推销员一句“你就把我当成儿子/闺女”的情感承诺。 对李伟鹏父亲的做法,吴端无法给出任何评价,这大概是中国父母的通病:将孩子视为自己的附属品。 吴端知道已问不出什么了,安慰两句,结束了谈话。 临下班时,闫思弦回来了。 一进办公室,吴端便问他:“怎么样?有什么收获吗?”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 “今天的询问,我都录音了,你自己听吧。” 说完,他便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闭目,伸出一只手按压着鼻梁。间或挠一挠腿上的伤口——伤口痊愈得很快,正因为在迅速痊愈,所以很痒。 吴端知道,闫思弦这是遇着难题了,他便不再多问,给对方留足思考的空间。 ===第五十五章 冒牌男人(4)=== 天太热,闫思弦上车后先松了松领带。 他有点后悔了,应该像吴端似的大t恤大裤衩上阵,那多爽啊。 他一边将车里的空调开到最大,一边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他想要去走访的关键人物。 李伟鹏的三名室友——包括考研的男生,以及那对刚刚参加工作的小情侣; 李伟鹏打工的酒吧——酒吧老板,条件允许得话,最好调取监控,找一找送李伟鹏昂贵洋酒的女孩; 以及李伟鹏的其他好友。 闫思弦决定从最后一类人入手。 他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拜托对方查一查李伟鹏的通话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以期从中找到与李伟鹏关系要好的人。 冯笑香却道:“别指望了,接到报案当天我就查过了,他没什么朋友。 准确地说,整容以前兴许还有几个朋友,整容失败以后,为了避免被人问起,李伟鹏辞了工作,拒绝任何社交,只保留了一份在酒吧兼职驻唱的工作。 保留这个工作,一来因为他得挣钱吃饭,二来他工作的酒吧灯光昏暗,老板人也不错。 李伟鹏要求在他唱歌的时候,把舞台上的灯光也调到最暗,老板可怜他整容失败,答应了。 所以,吴队应该跟你说过李伟鹏的情况吧?他提起过的那几个人,就是仅剩下的跟李伟鹏有联系的人。” “明白了。” 道过谢,闫思弦挂了电话,看来能走访的人十分有限。 他想先从最神秘的送酒女客人着手。 闫思弦联络了酒吧老板,并约定好半小时后在酒吧碰面。 酒吧老板名叫赖咏暄,很年轻,看样子还不到30岁,一条手臂上纹满了纹身。 那纹身十分精致,无论是鬼脸、曼陀罗花,亦或者代表某种含义的英文缩写,都栩栩如生,十分立体,一看便是出自大师之手。 一见面,闫思弦便忍不住夸赞道:“纹身真好看。” 赖咏暄笑笑,“喜欢得话我可以介绍纹身师给你,不过,警察是不是有规定,不能纹身?” “嗯,纹了不好升官。” 闲聊两句,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尚未到酒吧开门营业的时间,赖咏暄为了招待闫思弦专门开了门,偌大的酒吧内空无一人。 两人落座,闫思弦道:“那我就开门见山了。” 赖咏暄指了指吧台,意思是询问闫思弦想喝什么。 “开门见山最好,我不喜欢藏着掖着。” 闫思弦的确渴了,也不客气,只道:“能来杯水吗?” 赖咏暄给他倒了水,闫思弦喝了一口道:“李伟鹏在你这儿兼职有多久了?” “从他大二开始的吧,有几年了,我记得他跟我说过,大一的时候抽空学了吉他,也练了几首歌,大二就想来试试做酒吧驻唱。 他刚来那会儿唱得挺一般,好在长得挺讨喜,客人对他容忍度高,我就把他留下了,这两年是唱得真不错。” “那你知道他整容吗?” “知道啊……嗨,后来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他有这心思,就是把人捆了也不能让他去啊,好好的整个什么劲儿的,那不是作死吗?” “捆……听你的意思,你们关系不错?” “当然了……嗨,也毁在关系不错上了。”赖咏暄叹气道。 “怎么说?” 赖咏暄指了指自己的酒吧,“这里面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主儿都有,整容的姑娘我见得多了,有啥好看的啊。 没事聊天的时候,我有好几次都指着整容的妹子跟员工说:假脸真蠢死了,白送我都不要。 他知道我对整容是什么态度,怕我鄙视他,才不敢跟说的吧。 不说有什么用?整失败了不还是来求我给他打暗光? 我这暴脾气,当时就把他骂了,好好的一张脸,折腾什么劲儿呢?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想长成他那样呢? 要不是看他那弱不禁风,我真想揍他了,说了就来气。 都怪那什么经纪人,撺掇他整容……” “经纪人?”闫思弦拿出何流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赖咏暄道:“就是这个人!” 闫思弦看过何流和李伟鹏的聊天记录,何流的确谎称自己是某娱乐公司的经纪人,并且是以跟李伟鹏签约为条件,要求他整容。 赖咏暄解释道:“二鹏——哦,就是李伟鹏,我们都喊他二鹏,跟二哈一个道理——他一直想签个正儿八经的经纪公司,能帮他出唱片那种。 我跟他说了八百回,年轻人有梦想固然好,可咱中国那么多人,会唱歌的海了去了,有个能挣外快的爱好不就挺好吗?非要削尖了脑袋往贵圈里挤,累不累啊? 这可好,上那什么经纪人的当了吧……不是我说他啊,就那经纪人的脸,整得跟鬼似的,跟着他混能学什么好。 好好的一个小孩,哎!” 赖咏暄的讲话以一声叹息收场。 闫思弦对这个心直口快的酒吧老板有了大致的心理画像。 热情,控制欲强,喜欢替人做决定,是个个性很强的人。 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因为他从这人身上嗅到了富二代圈子里特有的不怕事的味道。 他或许对李伟鹏不错,但李伟鹏跟这位老板究竟算不算得上朋友——闫思弦想到了李伟鹏的家庭情况,以及因为条件不太好的家庭而带来的自卑心理。 他觉得,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并不像赖咏暄表现出的那么好。 闫思弦开始询问别人。 “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名室友来酒吧玩,你亲自招待了他们,对吗?” “没错。” “能说说具体情况吗?” 显然,赖咏暄已经跟警方说过一次了,但他似乎乐此不疲,并没有受到打扰的不满,而是认真道:“他们大概10点来的,因为他们一来,就拿了一张酒水寄存小票——就是李伟鹏的那瓶酒。 再加上李伟鹏提前打过招呼,我知道他的室友来了,就去他们那桌聊了会儿天。” “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整容,都在吐糟李伟鹏整容失败的事儿。” “等等!”闫思弦抓住了一处疑点,他追问道:“你是说,你们在一起吐槽?李伟鹏的室友知道他整容失败?” “知道啊……很明显好吧?” 闫思弦思忖片刻,又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就没在那桌待多长时间,也就……十来分钟?不熟嘛,意思一下就得了,老在人家跟前坐着,人家要聊点秘密也不方面是吧?” 闫思弦又道:“我看李伟鹏的住处离你这酒吧很近,步行顶多10分钟就能到。” “是啊,他那住处选得挺好,离他上班的地方也近,离酒吧也近,平时上班、兼职都是出门就到。” “那前天晚上,李伟鹏的三个室友有没有离开过酒吧……比如,回家一趟再回来。” “应该不会吧,反正我看见的时候三个人都在这儿呢……警官,不是那个经纪人杀的人吗?我可是听李伟鹏说过,他那天晚上请假不来,就是因为要在家见经纪人。” 闫思弦问道:“他跟你说了那天晚上要见谁?” “说了啊,请假总要有个理由,而且我也知道他在跟经纪人接触,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那你知不知道李伟鹏的取向?” 赖咏暄一愣,摆出八卦的样子,问道:“他喜欢男的啊?” 闫思弦道:“很新奇吗?你这儿不是鱼龙混杂,你不是啥都见过吗?” “是是是,”赖咏暄道:“可我没往那方面想过啊……以前倒是有男顾客喜欢他,我看他好像没什么兴趣。” 闫思弦点点头,只当是李伟鹏有所顾虑,不愿被人窥探隐私。 他又问道:“李伟鹏最后在酒吧工作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 “那有没有跟他关系好的店员?麻烦您提供一下联系方式?” “这小孩儿蔫着呢,跟他关系最好的也就我了,我要是不知道,你问别人也没用。”赖咏暄似乎有点着急了。 “行吧。”闫思弦也没坚持,换了个话题道:“那给李伟鹏送过酒水的女孩呢?据你说他们关系好像不错。” 赖咏暄更急了,他没回答闫思弦的问题,反倒问了一句:“不是……警察同志,你们搞什么啊?那不明摆着的事儿吗,就是经纪人杀人。 你们不去抓犯人,在我这儿问东问西的,算怎么回事儿啊?” 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坚持道:“我要看一下监控,给李伟鹏送酒的女孩,究竟长什么样子。” 似乎是为了跟闫思弦僵持,赖咏暄身上那股不怕事儿的痞子气息更浓了些。 “查监控也没用,我们这儿只能保留七天的监控。” 闫思弦看着赖咏暄,赖咏暄回视。 “好吧,”想八卦吗?闫思弦决定给对方一点甜头,“我们找到一些间接证据,证明李伟鹏可能是自杀。” “不可能!”赖咏暄猛然坐直了身子。 闫思弦没想到他的反应有这么大,这让他对眼前的人更有兴趣了。 “所以我刚才问你,李伟鹏有没有什么反常之处,其实我想问的是,他有没有什么轻生的前兆?” 赖咏暄沉默良久,问了一句:“什么证据?” “抱歉,无可奉告。” 赖咏暄:“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诈我?” 露馅了! 闫思弦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他怕警察诈他,因为他真的有消息可供警察“诈”。 赖咏暄究竟在隐瞒什么? 闫思弦已经猜到了,所以他不需要对方告诉他。 闫思弦起身,高深莫测地倒了一声“我知道了”,便要离开。 “喂!”赖咏暄紧跟着他起身,脱口而出道:“自杀又怎么样?他难道不是那个骗子害死的吗?你们难道要放人?” “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点?” 闫思弦发誓,看在纹身好看的份儿上,他已经给了赖咏暄太多耐心,这样下去,对方可能像个女人一样胡搅蛮缠。 闫思弦平易近人起来,会让与他相处的人如沐春风,可一旦严肃起来,自动竖起五米的气场,不容质疑。 赖相衡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个小刑警不好糊弄。 他又犹豫片刻,终于摊牌道:“好吧,我知道李伟鹏是自杀……” —————————— 录音听到这里,吴端几乎一跃而起。 “他承认了!有人知道李伟鹏自杀的真相!” “你先别激动,”一旁的闫思弦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道:“即便他不说,我们不也有这种怀疑吗?问题是,他一开始为什么要隐瞒?” 吴端想了想道:“的确没道理,如果他跟这件事没有利益关系,那一开始就应该有啥说啥,就像……就像通常接受询问的围观群众那样。或许提供的信息不那么准确,但那是因为记忆偏差,绝不会故意隐瞒或歪曲事实…… 李伟鹏的取向……不会吧?” 吴端强调了一遍他的问题:“这俩人……不会吧?”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惜他不承认,可能也是有顾虑吧,不过之后的走访,我倒是从李伟鹏的室友那儿得到了一些信息,似乎能印证这两人关系不简单。” “什么信息?”吴端又戴上了耳机,准备继续听闫思弦的走访内容。 闫思弦起身,吊儿郎当地往吴端办公桌上一坐,伸手拽掉了他的耳机。 “听我给你讲吧,那个太慢了。” 吴端洗耳恭听。 “李伟鹏的舍友表示,案发当晚他们去酒吧,一分钱都没花,除了李伟鹏的那瓶酒,酒吧老板又送了他们一瓶一样的酒,还有很多小吃果盘之类。” “这说明什么?” “我了解这些生意人,招待员工的朋友,不赚钱就不错了,哪儿有自个儿往里贴钱的道理,倒不是赖咏暄小气,而是有些事不能开先例,他那酒吧少说十几号员工,都带人来白吃白喝谁受得了? 他那么大方,不像招待员工的朋友,倒像是招待男友的朋友。只不过两人都不愿意公开罢了……” “对了,”吴端想起了之前的一处漏洞,问道:“李伟鹏的舍友都说不知道他整容失败的事儿,这怎么说?” “他们解释说,是听酒吧老板说了才知道那是整容失败——当然了,酒吧老板的话,他们也并不全信。 李伟鹏活着的时候,他们也表示过关心,但李伟鹏一直搪塞,说鼻子上的溃烂是正常现象,所以这些人……毕竟只是普通朋友么,就没再关注了……” “所以……自杀?” 吴端叹了口气,显然并不想接受这一结果。 这时,貂芳敲了下门,一边往两人跟前走,一边道:“桌布角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了,上面有李伟鹏的指纹,笑笑帮忙做了3d建模,推论是:李伟鹏的确隔着桌布角握过一把形似匕首手柄的东西。”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自杀,这是板上钉钉了吧? ===第五十六章 冒牌男人(5)=== “我那儿还有一堆伤情鉴定没搞呢,先闪了。” 貂芳一阵风似的来,又一阵风似的走了。 吴端低头不语,闫思弦伸手推推他,“哎,你不会跟貂儿一个想法吧?” “什么?”吴端回过神来。 “我是说,你也盼着给何流定杀人罪呢?” “当然,即便他没真的动手杀人,可他的行为直接导致了李伟鹏的死,跟杀人又有什么区别?” “我倒不觉得,”闫思弦好整以暇地翘起了二郎腿,“我看,各打五十大板吧。” “什么意思?” “何流固然可恨,可他毕竟并没把刀架在谁脖子上,那些人之所以上当,还不是自个儿心理失衡,想要凭借相貌走捷径。 可这世界上哪儿有那么多捷径可走,要知道,你今天少付出的努力,老天爷明天说不定会让你加倍付出代价。” 吴端道:“比如某人拿照片要挟上级主管领导,给自家制药公司开绿灯,结果自己反遭绑架?” 闫思弦满头黑线,“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了?”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我就是说那个意思嘛,怎么?我举的例子不对?” 闫思弦双头捂住额头,深深感觉被别人抓住了小辫子。 “对,你说什么都对。” 答话时候,闫思弦突然想到自己父母年轻时候吵架,他妈揪着他爸的耳朵,他爸乖乖认怂。 这大概就是……遗传吧。 吴端又道:“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这种事,的确应该各打五十大板。” 他深吸一口气,呼出来。 “不想了,自杀得话,咱们就只能放人了。” 就在这时,李芷萱进门汇报道:“吴队,死者家属想见您。” “李伟鹏父母?” “嗯,他爸说有事想要告诉您。” 吴端皱了下眉头。 他知道,难题来了。 自杀案最难跟死者家属交代,尤其李伟鹏的死,何流及其背后的整形医院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这时候通知家属死者是自杀,不是往家属心里捅刀子吗?搁谁也受不了。 吴端一边往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走,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联系卫生局,搞一次联合执法,把那整形医院处理了,或者建议他们走民事诉讼,要求赔偿,总要给死者家属一个相对公平交代。 也不知这样能不能稍微安抚到他们。 令吴端出乎预料的是,李伟鹏的父母没哭也没闹,甚至他们主动提供证词,证明李伟鹏是自杀。 他的母亲已经把眼睛哭干了,人虽还在抽噎,两只眼睛却像是两口枯井,空洞洞的。 他的父亲则一边抹眼泪,一边沉声道:“我仔细想了一下,孩子最后一次打电话来,说过不想活了的话,可我没当回事……哎,怨我啊!” 吴端愣住了,他问道:“您知道……”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您知道这么说的后果吗?” “知道,”男人点头,使本就捶着的头垂得更低了,“我也恨那个人,恨死他了,可他要是没杀我儿……我不安心。” 吴端的第一反应是:这么大公无私的吗? 第二反应是:真的是大公无私? 太反常了!吴端从没见过这样的死者家属。 但他只是觉得反常,一时却也参不透更深层的意思。 他只好安抚对方几句,诸如“一定会认真办案,不放过一个凶手……” 说到最后,吴端自己都觉得没劲,找了个借口走出了小会议室,正碰上在门口偷听的闫思弦。 两人打个照面,吴端被他吓了一跳,道:“怎么还学会听墙根了。” 闫思弦不接他这茬,只道:“何流可以放了吧?” “可以,不过,我想派人盯着他,案子还没有最终定论。” “嗯,多派点人,至少……5个吧。” 吴端略显诧异。闫思弦做事向来极有分寸,他知道正职和副职决不能心生嫌隙,更知道有令必专的道理,所以在人员调遣上,他从不插手,这次却破天荒地给了个不大不小的建议。 因为有具体数值,吴端知道,这绝对是个正儿八经的建议,而非随口一说。 应承下来以后,吴端大概琢磨出了闫思弦的意图。 他没多问,只是安排人手去盯住即将被放出来的何流。 何流突遭此劫,眼看仿佛又有转机,从留置室一出来,喜极而泣,也不管谁是谁,见了刑警就如见了再生父母一般,口中连连保证以后再也不干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吴端对他嗤之以鼻,闫思弦倒没什么情绪,只是看了看表,对吴端道:“好不容易按时按点下班一次,走?吃饭去?” 吴端想了想,拒绝了。 “你有约会?还是相亲?”闫思弦问道。 吴端:“你比逢年过节亲戚的三连问还烦。” 闫思弦饶有兴趣,“还有这种东西?说说呗,亲戚都问你啥?” 吴端做咸鱼状,用半死不活的语气答道:“在哪儿工作啊?工资多少啊?有对象没啊?” “噗……” 问题倒是很普通,闫思弦是被他那半死不活的样子逗笑的。 “我给你支个招吧。”闫思弦一本正经道。 “你说。” “其实吧,问你这些问题的人,有一部分关心的因素,但也有攀比的因素,他们的心理大概是’听说你没有我家儿子或者女儿混得好,我就安心了’……” 吴端拍手,“对对对!就是这样!” 闫思弦道:“那破解的办法就很简单了,你只要别让他们称心如意就行,比如……”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下次你就随便说一个我家的公司,告诉他们你在那儿上班,月入十万,至于女朋友,追你的人太多,你要好好考虑一下……别忘了把我的车开过去……你放心,只要一回,下次他们再也不会找刺激了。” “你可真……损……”吴端也笑。 “我这是把扎心留给别人,把舒坦留给自己,谁让那些人不怀好意呢。”闫思弦又问道:“你真不跟我一块吃饭?有好吃的。” “真有正事。”吴端指了指李伟鹏父母所在的小会议室,“要不你跟我一块?” 闫思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搞不定搞不定。” 小会议室里,李伟鹏的父亲搓着手,母亲似乎也恢复了一点精神,至少没再寻死觅活,对外界刺激也有了反应。 吴端进屋后,两人都看向了他。 男人道:“我们看过鹏鹏了,什么时候能把他的尸体……” 说到“尸体”二字,男人的喉咙里咕噜一声,像是鸽子发出的声音,那是他强压下的哭腔。 “……把他的尸体……领走?” 吴端道:“殡仪馆你们好了吗?” 男人一愣:“还没。” “那就先别忙吧,”吴端道:“警方还有一些善后工作需要处理,你们又人生地不熟的,联系殡仪馆的事,我叫人帮你们安排。 二位,一定要保重身体,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男人应了一声,擦了擦眼泪,又道:“这两天麻烦你们了,那我们……就先走了……” “不急,”吴端在男人肩膀上按了一下,“我还有几句话,您听听,行吗?” 男人一愣,重新坐了回去,夫妻俩悄无声息地对视一眼。 吴端坐下,他的手仍按在男人肩膀上。 “后续您会向整形医院寻求民事赔偿吗?”吴端问道。 男人的表情古怪,他似是想要苦笑,却已经忘了该怎么笑。 “人没了,要钱干啥?”男人反问道。 吴端点点头,“我能理解您现在的心情,如果后续需要,我们会提供帮助,无论是证据上的,还是法律上的。” “谢谢。” 男人的手在裤腿上搓了搓,“谢谢你吴警官,我知道你尽力了。”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这种客套话就到此为止吧。 他神色严肃起来,显然是要进入正题了。 吴端道:“我知道您不甘心,您不用承认或者否认,不用……这种事,任何为人父母的都不会甘心。 我保证以法律的途径,让相关人等付出代价,您不要轻举妄动。” 男人浑身剧烈抖了一下,他的手猛然收紧,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他的妻子立即将手塞给了他。 两人十指交握,给予对方力量。 吴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却并不想说破。 “李伟鹏临死都想要拉何流下水,我明白他的心情,但您不是也说了吗,他是个好孩子,从不给家里惹事,大学学费自理,还往家寄钱……他想孝顺你们,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哪怕自己吃苦,你们应该懂的吧?” 男人泣不成声,女人干涸的眼睛里也流出了眼泪。 “他希望你们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重点,吴端继续道:“所以你们千万别干傻事,别去以身涉险。” 吴端犹豫了一下,补充道:“无论您为什么突然承认李伟鹏有自杀倾向,无论您提供的信息是真是假,无论您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都请您…… 请您放弃。” 吴端十分郑重道:“我不希望没法惩治坏人,反倒要给被逼无奈的好人戴上手铐,那样……那样还有什么希望?” 说完,他便离开了小会议室。 闫思弦依旧在偷听,依旧把吴端吓了一跳。 吴端张口又要说他,却被截住了话头。 闫思弦:“这波演讲很走心啊,怎么?导演给你加鸡腿了?” 吴端又做咸鱼状:“鸡腿是不可能有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噗……” 闫思弦一把勾住吴端的脖子,“走走走,吃饭去,爸爸为了等你,关节性风湿胃都要疼起来了。” “走走走。”吴端附和。 闫思弦故意装作没看到吴端略显湿润的眼睛,吴端乐得他不拆穿,低头抹了一把眼睛,任由闫思弦勾着他的脖子把他往地下停车场带。 美食总是能一扫人心头的阴霾。闫思弦心想,也就吴端这样长了一张娃娃脸的人,偶尔湿个眼眶红个鼻子啥的也没有违和感,要是换成自己这样的,估计要恶心死人了。 吴端几乎将脸都埋在了一只大号砂锅里,吸溜吸溜,哪儿能知道闫思弦在想什么。 闫思弦将餐巾纸盒往他跟前推了推,并道:“这家店最近在网上火得不行,一座难求,我早就想来尝尝了,佛跳墙果然鲜掉牙。” 吴端含糊地问道:“不是你家开的?” 闫思弦心情很好地喝掉小半杯柠檬水,“你有这种想法,我很荣幸,但确实跟我家没关系。” 吴端继续含糊道:“那还能让人家给你留位置?” “我花钱了啊。” 吴端恍然大悟,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他就继续埋头苦吃起来。 直到他的手机响起。 看了一眼号码,吴端立即快速咽下口中的食物,想要接电话,无奈嘴里塞了太多东西,他皱起眉头,显然咽得十分艰难。 闫思弦给他递上水杯,嘱咐一声“慢点”。 吴端则顺势将手机递给了闫思弦,示意他接。 闫思弦也看到了来电显示,是负责盯梢何流的刑警。 “吴队!我们发现赖咏暄也在跟踪何流!” “详细说说。”闫思弦道。 “闫队!”对方打了声招呼,继续道:“我们办完手续,就把何流放了,他一出市局大门,就打车往租的房子去了。 我们有辆车在后面跟着,查了车牌号,发现用的套牌,不过冯笑香帮我们查到了一处高清交通探头,那探头拍到一张很清晰的照片,能看出开车的是赖永轩,他在跟踪何流。” 吴端的心紧紧揪了起来,赶忙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车就在何流家楼下停着呢,刚才何流进楼门的时候,正好碰上合租的室友,俩人一块上楼的,赖咏暄没找着下手的机会,现在看样子是等上了。 我就是请示一下,要不要以使用套牌的罪名,先把人抓了。” 吴端心里有了筹划,立即答道:“抓!立马抓!甭管他想的啥,不能让他有下一步动作!” “得嘞。” 挂了电话,吴端低声接上了刚刚没说完的话:“要是他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那是我们失职。” 闫思弦看了一下手表,叹气道:“走吧,加班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第五十七章 冒牌男人(6)=== 负责盯梢赖咏暄的刑警组长,名叫马挂云。 是的,开挂马云,刑侦一支队的同事都这么叫他,他三十余岁,个头不高,但整个人都透着精干。 此刻,他正准备带队下车。 赖咏暄却先一步下了车。 不好! 马挂云心中一慌。之前为了不引起赖咏暄注意,盯梢的刑警们将车停在了较远的地方,距离赖咏暄的车足有30余米,且视角并不好,没法看到何流家楼道的动静。 凭经验,马挂云觉得何流可能要出来了。 他在心里暗骂一句:刚从留置室出来,不在家好好压惊,往外跑什么,找死吗? 何流可听不到他的抱怨,和两名室友一边说笑,一边往外走,看那样子,竟是丝毫未受牢狱之灾的影响。 与何流同行的,是一男一女,他们不仅是室友,还是同时,都从事着骗人整容的行当。 三人声音很大,远远的,马挂云便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内容。 “流哥威武啊,这都能行……” “嗨,那小子明明就是自杀,妈的死了还要坑我一回,幸亏那帮警察还行,不然这回真玄,我真要成窦娥了……” 马挂云已经朝着三人冲了出去,同时心中破口大骂:你可别糟践窦娥了! 这何流也是个人才,刚刚还在警局哭得稀里哗啦,一副扒皮改过自新的样子,变脸却比翻书还快,此刻已是满脸春风得意。 他的女室友拍马屁道:“流哥这是必有后福,以后多带带我们呀……对了流哥,你刚被警察带走,陈平那小子就把你的业务电话霸占了,抢了你好多客户呢。” 男室友赶紧附和:“是啊是啊,没有这么做人的。” “等我明儿回去收拾他的。” “早该收拾他了,看他那不男不女的样儿,我就烦。” …… 三人放肆地大声说话,间或哄笑几声。 马挂云这边,眼看赶不上了,只好大喊一声:“何流闪开!” 何流猛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愣,但也听从指使下意识地往旁边闪了一小步。 正因如此,他身后泼过来的东西泼了个空。 赖咏暄手里拿着一只方形酒瓶。 瓶子里的东西一泼出来,众人便都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汽油! 赖咏暄一泼不成,立即又横着泼了一下。 这回泼出的汽油面积极大,呈发散状,三人都没躲过。 “靠!” 何流被李伟鹏带去过酒吧,想来应该是见过赖咏暄,此时认了出来,他又惊又怕,连连后退,赖咏暄则像是黏上他了一般,步步紧逼,手里的酒瓶又往何流身上泼了一下,已经见底。 赖咏暄干脆直接将整只酒瓶扔向了何流。 何流下意识地抬手去挡。 这一下,不仅挡了酒瓶,也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使得他没看到赖咏暄掏出zippo防风打火机,打着,并扔向何流。 他虽没看到,却还可以听到。打火机打着的那一下,他听得真真切切,瞬间预感到了赖咏暄下一步要做什么。 “不!——”他的喊声里满是恐惧,拖出了令人来气的哭腔——和刚刚在市局一模一样的哭腔。 他的脚下乱跳,活像一只触电的兔子,以期能以这种盲躲的方式自救。 伸手接下打火机的同时,马挂云在心里感慨了一句:真真是祸害遗千年。 大概所有富有正义感的人,都会盼着何流这样的混蛋不得好死吧。 一切不过瞬息之间,尘埃落定。 腾空拦截打火机的马挂云尚未落地,赖咏暄已经被后赶来的刑警死死按在了地上。 他的脸被按着,强行扭朝一边,却还不服气的梗着脖子,破口大骂道:“你们不抓坏人!我就知道你们警察不抓坏人!” “呸——”何流朝着赖咏暄啐了一口,“吓死老子了。” 此刻,何流的脸上甚至挂着洋洋得意,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天选之人,纵然九死,偏偏他就是那一生。 可他得意的表情还没持续多久,便被打散了。 是真的打散。 一只老练的右勾拳自他的下巴向上,砸上他的鼻子,擦着脑门一个标准的收拳。 这一拳使了约莫六成力道,却也足够将何流下巴上的假体打歪,隆过的鼻子也打开了花。 何流“嗷”地一声惨叫,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出拳的马挂云。 “警察……你们警察……” “我们警察是匡扶正义的,保护你这种败类,真他娘憋屈,呸——” 何流啐赖咏暄的,被马挂云原封奉还,果然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看到马挂云如此行为,赖咏暄终于不骂了。 他被刑警们架起来,低着头,心中五味陈杂。 从马挂云身边经过时,听到这个颇有血性的刑警道:“何必呢?傻!” 赖咏暄抖了抖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和他一样抖着嘴唇的,还有何流。 下巴歪了的缘故,他的嘴闭不上了。 他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捂着鼻子,已经腾不出手来指着马挂云为自己增加气势,可他的眼睛在喷火。 “我的脸!我的脸!……”他先是惨叫一通,紧接着便冲向了马挂云。 马挂云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何流刚冲到他身前,便是一个急刹车。 他本想用脑袋去撞马挂云,可是想到自己的眉毛也做过提拉,额头里还有填充物,万一撞坏可就得不偿失了。 最终,他只是放了句狠话:“我我我要去举报你!” 马挂云抬头看看天,再次感慨:果然风水轮流转天道好轮回。 但他毫不在意,只不咸不淡说了一句:“随便。” 何流气得浑身都在颤抖,那两个刚刚还跟他打成一片,张罗着要请他吃饭压惊的室友,自退到混乱圈外,便将自己当成了路人。 此刻何流求助地看向两人,他们立即将头扭到了别处。 哎呦蚂蚁搬家,快下雨了吧? 可不是,好多蚂蚁。 啦啦啦我们是没人能看到的小透明…… 何流恨铁不成钢,正欲再骂,马挂云却指着赖咏暄所在的车,开口道:“你以为我们是保护你?我们是保护他,不想让他把自个儿搭进去。” 一句话浇灭了何流所有气焰。 同组刑警不由默默感叹:不愧是名字里包含了马爸爸的神奇男人。 “走吧,做口供去。” 刚刚从市局放出来的何流,残了脸,又被带回了市局。 似乎是被马挂云的气势所震慑,他嘴唇虽还抖着,却终究没敢再说话。 闫思弦家。 主人刚刚洗了个惬意的澡,走出浴室后享受地呼出了一口气。 沙发上的吴端喊道:“人抓着了,幸亏抓着了!” 闫思弦从楼上下来,一边胡乱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问道:“没什么严重后果吧。” “没,但也够险的,汽油都泼出去了,多亏咱们的小马云抢救及时。” “汽油?”闫思弦挑挑眉,“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激烈的法子。” 转而他又道:“何流挺惨的吧?” 吴端露出一个“你怎么这么能”的表情。 闫思弦哈哈一笑,“很难推测吗?你派小马云去干这事儿,就该有心理准备,他那脾气,没少给你捅娄子吧? 还是说,你是故意派他去的?也就他能把这事儿办得这么解恨吧?” 闫思弦苦笑摇摇头,“你还是没听进去我的话。” “我听进去了,真的。”吴端满脸真诚。 闫思弦摆出一个“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吴端便继续道:“可是听进去和照做是两码事,有时候明明懂的道理,偏就是心甘情愿想犯个错。 我就当是……上半年业绩太好了,奖励自己犯个错。 这雷我替小马云扛了。” “奖励……犯个错……”闫思弦哈哈大笑:“你说,老赵头儿要是听到你这话,会不会再来一回中风?” 吴端:“没大没小的,那是赵局!” 闫思弦:“是是是,赵局。” 吴端见他听话,没过脑子,顺嘴皮道:“喊爸爸。” 闫思弦:啥玩意?我没听错吧?黑人问号脸给我来一沓…… 闫思弦一边捏拳头一边道:“你怕是想领教一下世界冠军的身手。” 吴端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求生欲瞬间点满,一秒从沙发上弹开,有多远躲多远,“我错了真错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门口溜,“我要去加会儿班,都是小事,不用劳烦您这高智商人才……” 就在屋门即将被关上的瞬间,闫思弦伸手拦了一把。 屋外的吴端尴尬地笑笑,“不是吧小同志,你这是要追出来求单挑?” 闫思弦:“等我下,我也见过赖咏暄,我跟你一块去。” 市局,留置室。 赖咏暄戴着手铐,坐在一张审讯桌后,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吴端和闫思弦进屋,吴端给他打开了手铐。 赖咏暄道了一声“谢谢”,之后便不再说话,沉默揉着自己的手腕。 闫思弦先开口了,“怪不得。” 他深深看了一眼赖咏暄,继续道:“怪不得,那天你告诉我李伟鹏是自杀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但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 赖咏暄笑笑,见到马挂云的所作所为,他对警察没那么排斥了。 “我认了,这事儿也不怪你们。”他道。 “你是不怕,”闫思弦道:“家里挺有钱吧?知道这种事儿该怎么摆平,再说,你一个未遂犯,再加上对方有过错,真判也判不了多久……” 赖咏暄不答话。 闫思弦又道:“有什么打算?出去了继续杀人?” “说不准。” 能看出来,这是实话。 闫思弦又道:“或许不用你,他父母就动手了。” 赖咏暄抬手挠了挠下巴,“他父母来了?” 从这称呼来看,赖咏暄和两位长辈——至少并不熟络。 “他们跟你情况差不多,也要杀何流报仇。” “哦。” 闫思弦少有地心里没底,但他没表现出来,继续道:“你要是真想替李伟鹏做点什么,就去劝劝两个老人,别做傻事。他们没有你的家底,也未必有你的运气。” 赖咏暄又是笑,“你们警察……哈哈……你们警察现在都这么偷工减料了吗?直接让犯人谈判去?” 他虽在笑,也虽说着些评论的话,却并没有恶意,仅仅因为他真觉得有趣。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在实施了这次并不成功的刺杀后,他好像豁达了些。 是好事吧?应该是吧? 两人又不太敢确定。 闫思弦继续道:“你也可以理解为,这是一次立功机会,再怎么说你也不想坐牢吧?能争取自己把事儿平了,不好吗?” 他的语气平稳,甚至还带着不在意。似乎他并不是在跟一名嫌犯谈判,而只是闲谈时的顺口一说。 这反倒让赖咏暄仔细思考起来。 他犹豫道:“可我跟他们关系不好。” 说话时,他捏了捏自己的那条花臂。 有戏! 吴端接过话头道:“人去了,不管曾经有多大偏见,有多不能接受,现在你是唯一和他们在同一战线上的人,他们没理由记仇。 你们都不该再做傻事了,就算是……就算是为了这世上还有人能记得李伟鹏,能替他活下去。” 这话显然触动了眼前这花臂男人的心,他狠狠抹了一把眼睛。 几分钟后,赖咏暄的情绪稳定下来,他终于道:“行吧,我试试去,我可不保证能成。” “行!”吴端立即道。 “我还有个条件。”赖咏暄道。 “你说。” “那个警察,就是把那混蛋下巴打歪的,你们别找他麻烦。” 这属于警局内务,本不该跟一个外人讨论,但吴端只思索了一瞬,便给了他保证。 “你放心,那家医院里,所有参与过诈骗的人,一个都跑不了,或许法律有漏洞,暂时不能惩治他们,就是走民事赔偿的途径,也让他们倾家荡产。 到时候,何流自顾不暇,没工夫跟我们掰扯。” 从留置室出来。 闫思弦笑着问道:“这案子有什么特别的吗?让你一次次过线。”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一个人用自杀来惩治另一个人,得有多绝望。” “莫名其妙。”闫思弦给出自己的观点,“那孩子的小学老师难道没教过有问题找警察?” ===第五十八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 李伟鹏死亡案告破,自杀的结局令人唏嘘。对习惯了抓嫌犯的刑警们来说,破这案子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不爽,很不爽。 对整形医院的整治工作移交相关主管部门。 在警方的施压下,何流和赖咏暄达成谅解协议,双方不再找后账,同时,赖咏暄与李伟鹏的父母达成了某种和解。 他们具体说了什么,吴端不得而知,只是聊了很长时间,李伟鹏的父母将赖咏暄从宾馆房间送出来时,三人眼睛都是红的。 临出门,李伟鹏的母亲低声说了一句“你该好好活着,继续活着。” 赖咏暄一愣,深深对两人鞠了一躬,并道:“如果二位不介意,以后我就是您的儿子。” 不远处走廊拐角的吴端:“我怎么觉得咱俩像偷窥的。” 闫思弦一边继续偷窥三人,一边道:“这场面不多见,看一眼少一眼。” “呸,你就不能说点吉利的。”吴端道。 “祝他们万寿无疆。” 吴端:“……” 闫思弦正色道:“看来警报解除了。” “嗯,不过我还要继续派人盯着他们,直到……直到李伟鹏的父母回老家为止。” “这些人,可别再犯傻了。”闫思弦看看手表,转身往宾馆电梯处走,“走吧,好不容易提前下班一次,你等会儿有事吗?” “有。” 闫思弦挑挑眉,吴端做为一个死宅,下班后的时间几乎与健身、游戏为伴,很少有正儿八经有事的时候。 吴端并不避讳,和闫思弦一起进了电梯后,继续道:“我有个发小来墨城了,我去尽一下地主之谊,你要不一块来吃顿?” “好啊。”闫思弦回答得十分痛快,又补充了一句,“能跟你蹭顿饭可不容易,我得把握机会,争取吃回老本。” 吴端笑得人畜无害,“行行行,你放开了吃。” 墨城某湘菜馆。 闫思弦真如他自己所说,除了在吴端将他介绍给朋友时礼貌地说了一声“你好”,其余时间都在埋头苦吃。 吴端倒真的打开了话匣子,跟那朋友不停叙着旧。 吴端的发小名叫熊思超,是个长相平平个头中等的男人,属于那种丢在人堆里立即就会沦为背景的类型。 来的路上,吴端已经将熊思超的情况基本跟闫思弦介绍了一遍。 两人家在同村,祝得又不远,因而小学开始就是同学了。 闫思弦考了警校,熊思超在帝都读了一所大专,毕业后在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做仓库保管的工作。 上学时,两人没少一起干坏事,翘课什么的实属家常便饭,因为住得近,家长是熟人,有那么一段时间,两家家长还结成了预防他们沉迷网络的攻守同盟,一旦发现孩子泡网吧,立马相互通风报信,一同去“抓现行”。 吴端非常感激那是一个还没有智能机的年代,不存在微信群之类的东西,否则他被老妈揪着耳朵从网吧、游戏机厅拎出来的次数绝对不可能两只手就能数清。 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已是人到中年,脸上两道清晰的法令纹,甚至连鬓角都有些发白了,让人看了不免唏嘘。 闫思弦心中暗忖:为什么岁月几乎没在吴端身上留下痕迹?这家伙的真名不会叫“林志x”吧? 通常老友相见,都会有这么几个步骤。 首先,尚未打开局面的寒暄,诸如这两年在干啥啊,你混得真好啊,家里人都还好吧…… 接着,推杯换盏一番…… 然后,随着气氛逐渐热烈,双方开始进入走心环节,这走心环节也分上下两部分,上部为忆当年,通过两人的交谈,闫思弦知道了吴端的不少黑历史,可谓相当下饭。 下部则是叹离别,讲述分别后各自的经历。 此刻,两人便正处在叹离别的环节,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吴端以一句“不方便透露工作细节为由”,将熊思超的询问几乎全部搪塞了过去,因而这一环节就成了熊思超一个人的诉苦。 这让闫思弦有些不满,但闫思弦还是全程保持着微笑,心中盘算着:再接下来大概就要到抢着买单环节了吧。 于是闫思弦借着上卫生间的理由,去买了个单,以期聚会能早点结束。 待他回来时,却发现吴端面色有些沉重。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肩膀上拍了一下,安静坐下,和吴端一起听熊思超的讲述。 “你说这弄的什么事儿啊?反正我是铁了心了,这婚我一定要结,你知道的,我之前那前女友……哎,也是因为我家的问题,我那会儿不坚定……这次绝对不会了……” 吴端满脸同情地看着他这发小,闫思弦则有些云里雾里——他之前在开小差,没听到前文。 又细听了一会儿,这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狗血,很狗血。 熊思超上大专时,谈了一个女朋友。 女朋友是隔壁护校的学生,吴端还曾见过。 两人在一起整整五年,毕业没让他们分手,刚步入社会时的穷也没将他们分开,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却闹掰了。 熊思超的妈妈一直看不上那姑娘,觉得对方护士的工作是伺候人的,不好。 本就两看相厌,到了双方家庭谈彩礼的时候,干脆以彩礼太高为理由,硬生生把婚事搅黄了。 熊思超那顿分手酒,就是跟吴端一块喝的,哭得吴端一件新买的羽绒服上鼻涕眼泪一大堆,因而印象十分深刻。 之后两人便再没见过面。 听说熊思超又谈恋爱了,听说分手了,都是回村以后的道听途说。吴端再没刻意打听过,觉得两人终究是渐行渐远了,打心底里似乎也有点看不上熊思超在这件事里的无作为。 一晃又是四年多,两人都已年近三十。 和大部分单身的同龄人一样,熊思超的父母疯狂为他物色对象,安排相亲。 别说,倒真有个姑娘跟他看对了眼,谈了小半年,各方面都合适,这回因为是熊思超父母“审核”过的人,婚事安排倒很顺利。 偏偏婚检的时候,大夫多了一句嘴,说这姑娘有什么问题——具体的熊思超也没说——反正就是以后有很大概率怀不上孩子。 这下,熊思超家又炸锅了,熊思超的妈妈几乎是以死相逼,非要两人分手。 一度对那姑娘扬言:“即便熊思超娶你,我们也不会认你的。” 这显然超出了闫思弦的认知范围,自小物质充裕万事随心绝不在感情上亏待自己的闫少爷,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那后来呢?”闫思弦问道。 问完了,他又觉得自己跟熊思超不过初次见面,以后八成也不会有什么交集,这么打探别人的私事十分不妥。 但看熊思超,丝毫不在意,这人似乎憋屈坏了,满满的倾诉欲,让他说话就行,其余的他全然不在意。 偏偏他逻辑又有些混乱,说起事儿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好在闫思弦和吴端的理解能力比较好,能听出事情始末: 因为熊思超家阻力太大,女孩犹豫了。 没想到,熊思超仿佛从第一次的分手经历中汲取了经验——这回,他反倒坚定了。 赌气一般,他开始跟家里对着干。 不同意他们在一起,好啊,他干脆带着那姑娘常住帝都,不回家了。 如此一来家里怨念更深,熊思超的父母一致认为:一定是这女的把自家儿子带坏了!自从跟她在一起,原本唯命是从的儿子都反了天了!都赖她! 熊思超这回是铁了心跟这姑娘结婚了,两人一合计,熊思超家不同意婚事,不就是因为孩子的问题吗,有病治病,先怀上孩子再说,有了孩子,家里总就没理由反对了吧。 女孩一边工作,一边调养身体,好消息是不久女孩就怀孕了,也不知那婚检的医生是不是个庸医,闹出这么大的误会,几乎害得有情人分道扬镳。 得知未婚妻怀孕的消息,熊思超第一次带她回家,那时两人还没结婚,本以为回家就能立即领证,办酒席,皆大欢喜。 谁知,一回家熊思超的母亲就给两人来了个下马威。 一见面就阴阳怪调地问孩子是谁的,把姑娘呛得脸色煞白,当晚就回了娘家,再也不肯去熊思超家待了。 熊思超实在不明白母亲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想不通,又没法沟通。熊思超只能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一阵子,表现良好,又再三保证跟那姑娘断绝往来,终于让母亲放下了戒心,这才有机会偷了家里户口本,跟姑娘登记结婚了。 用熊思超自己的话来说:“总不能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黑户吧。” 不出所料,熊家再次炸锅,哭闹上吊三连,已经颇有经验的熊思超立即采取了冷处理,无论他的家人怎么闹腾,他一概不理。 这下,他的母亲没了气焰,表现出了接纳小两口的意思,等孩子生出来,终于松了口,让两人回去住。 姑娘满心忐忑地带着孩子跟着熊思超回了家,前两天大家还小心翼翼地保持些许距离,互不侵犯,当生活的琐事袭来,孩子夜里要吃奶,喂奶的母亲夜里则要加餐,婆婆嫌麻烦,明里暗里地抱怨,甚至弄些残羹冷饭给媳妇吃。 孩子动了小姑桌上的发卡——熊思超还有个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引得小姑大发雷霆,将孩子从自己房间推搡出去,只是孩子大哭。 当妈的当然不乐意,就跟小姑子吵了几句。 婆婆帮偏架,说媳妇不懂事,跟未成年的小姑子计较。 小摩擦不断,大摩擦频繁,基本就是这种状态。 最让女孩不能接受的是,婆婆和公公对孩子的不喜,甚至厌恶——因为是女孩。 她向熊思超求助,为了家庭和睦,熊思超让妻子多忍让,凡事不要计较。 在熊思超看来,把全家都安置在一个屋子里,就算是圆满了,至于屋檐下有人仗势欺人,有人委屈隐忍,那都不重要。 直到他的妻子有天早上突然开始傻笑。?“傻笑?”吴端想到了那种可能,但还不敢确定。 熊思超使劲吸了一口烟,几乎烧到烟屁股。 “疯了。” 吴端和闫思弦皆是十分震惊。 竟然到了精神失常的程度? 吴端没再追问那个可怜的女人究竟受了多少委屈,他觉得这样的追问太过残忍。他只是问道:“那现在什么情况?人送医院了吗?医院怎么说?” “说要调养,不能再让她不顺心了,还……还不能再让她见我们家人了,说那是最大的刺激。” 吴端在心中赞成了医院的说法。 熊思超叹了口气,话锋一转道:“我媳妇娘家的亲戚朋友,上我们家闹过几次,还报警了……哎!一团乱,真是一团乱啊…… 我现在都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指望……孩子那么小,她妈就那样了,以后咋办啊……” 看样子,这位应该没什么带娃经验,吴端心中又是鄙视。 他怎么也没想到,短短几年,曾经那么熟悉的人,一点原先的影子都没有了。 吴端又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在你家吗?” 熊思超道:“被媳妇的娘家人接走了,我们家……本来就不喜欢孩子……” 他刻意回避了自己的态度。吴端听到这样的结果,反倒松了口气。 闫思弦却是嘴上不饶人,他问道:“我有点好奇,这姑娘的家人怎么会同意你俩结婚?” 熊思超想了想,“可能是结婚前我态度够坚决吧,我那会儿都想清楚了,就算跟家里断绝关系,这婚我也必须结。” 熊思超的讲述终于完了,悲剧的故事各有各的悲惨之处,吴端和闫思弦虽然感慨,但好在两人的职业让他们看了太多这世间的悲剧,所以也只是感慨而已。 倒完了垃圾,生活还得继续。 吴端问道:“那你这次来墨城是……?” “哦哦,送我妹来开学,已经完事儿了,明天一早就走。” 可惜事与愿违,第二天发生的一桩案件,打乱了熊思超的行程。 ===第五十九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2)=== 吴端是在第二天一早接到熊思超电话的。 看到来电显示,他有些诧异,因为他跟熊思超的关系已经疏远到没必要临行前还打电话招呼一声。 出于礼貌,吴端接起了电话。 他的想象完全不同,一接起电话,便是熊思超慌得不行的声音。 “帮帮我啊老吴!只能找你了!”熊思超有些语无伦次。 听到这样慌乱的声音,吴端心里咯噔一声,条件反射地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慢慢说。” 吴端的声音十分清冷,电话那头道了一声“我妹出事了”,便沉默下来。 能听到大口的呼吸声,熊思超在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出什么事儿了?”吴端又问道。 “刚刚我妈打电话,说我妹出事了,在什么巷来着……” 吴端立即提取到“巷”这个关键信息,继续问道:“具体出什么事儿了?” “我妈没说清,我也不知道。” 吴端皱起眉头,事情恐怕不妙。 熊思超向他求助,说明他妹妹出的事儿已经到了需要动用警力的程度——可能已经动用了警力。 警方发现受害人,在确认身份后,通常会第一时间联络死者的直系亲属。 这直系亲属又以父母或子女为最常联络的人,兄弟姐妹要统统往后排。 熊思超刚刚把妹妹送到学校,尚未离开墨城,如果是妹妹自己打电话联络家人求助,最该联络的是还在墨城的哥哥,而不是远在百公里外的父母。 先联络到父母,说明很可能是由警方联系的受害人家属。换言之,情况或许很不好。 “是警方联络的你家里吗?”吴端想要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嗯嗯嗯。”熊思超道。 吴端心中大概有数了,略一思忖,觉得熊思超说话本就颠三倒四,问他太费时间了,索性捂住手机话筒,对闫思弦道:“小闫,帮个忙。” “乐意之至。”闫思弦微笑冲他扬了扬下巴。 “去指挥中心查一下,昨晚到今天,墨城有没有哪条小巷发生凶案,或者……发现尸体,受害人是个刚考上大学的女学生。” “得嘞!” 五分钟后,闫思弦回来了。 “还真有一桩命案,死者熊蕊蕊,大一女学生,昨天上午才去学校报过到,在学校宿舍有床位,不过昨晚她并未入住宿舍。 她昨晚经历了什么尚且不明,只知道今天一大早,有个清洁工在晋华路某处岔巷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她的尸体。 尸体状况、死因尚且不明。” 停顿了一下,闫思弦问道:“这案子你要接吗?” 吴端也迟疑了一下,他没回答闫思弦,而是对着电话那头道:“熊蕊蕊是你妹吗?” 吴端一时还真想不起熊思超妹妹的大名了,村里人习惯喊小名——熊二妮。 “对对对。” 吴端叹了口气,“你现在打车去晋平分局吧,你妹妹的事儿归那里管。” “老吴!老吴你要帮我啊!” 觉察出吴端想要挂电话,熊思超明显提高了声调,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吴端虚抬了一下手,似乎是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以示安慰,当然只是拍了个空。 他斟酌着用词道:“情况可能不太好,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尤其照顾好家里老人。” “究竟……我妹她……咋了啊?” 熊思超终究没敢问出那个“死”字。 吴端已不想多说,他已有好几年没做过通知死者家属的事儿了,况且对方又是他曾经亲密的玩伴,小时候他还曾带着熊思超的妹妹在村子里疯玩儿,由他来通知,太残忍了。 最终,吴端只说了一句:“总之,我会跟晋平分局的同事打招呼,请他们关照你,或者,如果有必要,案子也有可能转到我手上。” 说完,吴端就以“手上有事”为理由,匆匆挂了电话。 闫思弦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等他挂了电话才道:“对朋友的事不管不问,可不是你的风格。” “就因为是熟人,才没法面对,那些陌生人的悲痛,和我好像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或者说,我刻意把那些强烈的感情隔离开来,以免影响判断——与他们接触,我可以站在被求助者的角度。 但熊思超不同,他和他的家人即将爆发的情绪——我觉得自己没法招架。” “啧啧啧。”闫思弦摇着头道:“所以躲开?”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天赋一般,只能尽量避免犯错。” 然而,吴端真不愧长了一张开过光的嘴,还没到中午,案件便移交到了市局刑侦一支队,一同被移交来的,还有死者家属熊思超。 市局小会议室,吴端和前来移送案件的分局刑警队长讨论着案情,闫思弦静坐在一旁听着,时不时看一眼吴端,发现他并无工作以外的情绪,心中暗自佩服。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又动手了?”吴端道。 “有可能,我们找到了跟之前几桩连环杀人案的相似之处,尤其是……”对方将一张照片递给吴端。 那是一张尸体脚部的照片,确切来说,是脚底。 少女右脚脚心处赫然三个香烟烫出来的伤疤,呈纵向排列。 “是’烟疤’作案后特有的痕迹,没错吧?” 烟疤。警方给某庄悬案的凶手起的外号。 他在三年间作案5起,共杀死五名年轻女性,每次杀完人,都会在尸体脚底留下烟头烫烙的痕迹,痕迹个数不等。 除此以外,他的杀人手法多变,溺水、勒颈、刀刺等……被杀死的女性生前受到过不同程度的折磨,诸如被扯掉头发,拔掉牙齿,但并无性侵迹象。可以说,烟疤的作案手法没有任何规律可循。 这是个没有破绽的凶手——至少目前为止警方没有找到他的破绽。 于是吴端问道:“受害人有受过折磨的迹象吗?” “有束缚伤,从尸表情况来看,似乎没受过折磨,不过,还要等待进一步尸检——我想着,如果案子要转市局,尸检工作就一并转过来做,这样方便你们掌握第一手的信息。” “行,”吴端道:“我来会会这个烟疤。” 闫思弦挑挑眉,轻轻勾起嘴角。 终于,终于有个有趣的案子了。 自打他进市局以来,遇到的所有凶案在他看来都是中规中矩。 所谓中规中矩,就是有明确的作案动机,通过对受害人人际关系的走访排查,凶手早晚会进入警方视线。 正因如此,理论上来说,命案比偷、抢、劫类的案件要更好破。 闫思弦心中隐隐期盼着能有个对手帮他打破这无趣。 烟疤的案子,好像在各方面都符合了他的要求。 无差别杀人,手法老练,几乎没留下什么痕迹,这案子是个不小的挑战。 完成案件交接,送走了分局来的刑警,熊思超又开始揪着吴端不放。 不过,出乎吴端的预料,熊思超并没有像一般的受害人家属那样要死要活以泪洗面。 他身上的烟味很重,显然,香烟帮他稳住了情绪。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道了一声“节哀”。 熊思超苦笑一下。 他还能笑出来,虽然是苦笑。 “说真的,我也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道:“死的是我妹,可我好像……也没那么难过。” “为什么?”吴端道。 “可能这两年家里矛盾实在太多吧,我对他们——对家里的每个人,包括小孩——小孩太难带了,真是要命…… 哦,我们家……我对他们实在是没什么好感和耐心了…… 我也就跟你说说,这两年我家里的人,谁也看不惯谁,天天都处在巴不得对方赶紧死的状态。” 说完,不知是不是怕被怀疑,他又补充道:“我这就是打个比方,我们了不会真的杀了自己的家人。” 吴端点点头,未置可否。 他将熊思超引到了刚刚跟分局刑警讨论案件的小会议室,安排对方落座,又倒了水,这才道:“把你知道的关于你妹妹的一切都告诉我,就从你送她来上大学开始吧。” 熊思超组织了一下语言。 “我就帮她弄着行李,把她送到学校,办了个入学的手续,我就准备回了……之后不就是找你吃饭了吗,你都知道了吧,这两年我过得……哎哎,真不是人过得日子啊……” 吴端真心觉得任凭他自己说下去,说到明天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终于忍不住打断他,问道:“我可是记得,当年咱们高考完,开学的时候你父母是亲自把你送到帝都去的,就差敲锣打鼓了,怎么,你妹妹上学就打发你来送?” “嗨,我家就那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吴端知道,熊思超家重男轻女。 “那你跟你妹妹关系怎么样?你了解她吗?” 熊思超茫然地摇头,又抱怨道:“青春期的小女孩,挺烦人的,我都是躲着来的。” 吴端诧异于他的冷漠。 他的亲妹妹死于非命,此刻就躺在法医的尸床上,他却敢如此评价。 即便是对一个陌生的死者,也不会如此评价吧? 吴端心中没来由的厌恶,似乎眼前熊思超的变化给两人一同度过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摸了一个黑点。像是无意中挨了生活的一记重拳:看吧,成年人是如此冷漠自私。 吴端暗暗捏了一下拳头,面不改色, 他继续道:“昨天你送你妹妹到学校的时候,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她小屁孩懂个啥啊……” 这回,吴端终于忍不住了,他拿出严肃的神情道:“我不是在跟你闲谈,警方找你了解情况,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我说得够明白吗?” 熊思超一愣,最终只是点了下头。 “那就继续刚才的问题,你们都说过些什么?” “都是些她们学校的事儿,真没啥可说的……哦,她问过我打算怎么处理她嫂子,就是我媳妇。” “处理?她说的是’处理’?” 吴端真的不想给死者打什么不好的标签,但事实上,他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的确不怎么好。 熊思超道:“差不多就那意思吧,我没记住,反正就是问她嫂子的事儿,我不想跟她掰扯,给她交完学费,给完生活费,就走了。” “她就没有任何反常的情况?” “没啊。” “没表示过晚上要去见谁之类的吗?” “老吴,别整了,我真啥都不知道,咱们都是从那会儿过来的,自己啥样心里没数吗?肯定有啥事都不愿意跟家长说啊。” 吴端突然起身,强压着情绪道:“你好好想想,想到什么再跟我说。” 说完,他便快步出了小会议室。 熊思超嗫嚅着张了张嘴,闫思弦能看出他也有些无奈,摆摆手示意他先什么都别说,自己快步跟上了吴端。 回到重案一组办公室,吴端来回踱着步。 踱了两圈,他突然停下,对闫思弦道:“什么玩意儿?!你说说,这什么玩意儿?!” 闫思弦按了按他的肩膀,让他坐下。 “熊思超这人呢,是迷糊了点,但也就是个不好不坏的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和无奈,他能怎么办呢?当只鸵鸟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了吧,久而久之,情感退化扭曲,正常。 所以,跟他生气不值当。” 吴端点点头,“我知道,看来想从熊思超那儿获得线索,是不大可能了。” 闫思弦道:“那你打算从哪儿查起?” 用案件转移吴端的注意力,这招屡试不爽。 果然,吴端开始安排工作: “笑笑!查通讯记录,看她死前都联系过谁。” “正在查了!” “赖相衡,带人走访,甭管老师同学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找到所有跟熊蕊蕊关系要好的人,主要询问死者熊蕊蕊有没有认识什么奇怪的人。” 赖相衡应道:“放心,她有几个小男朋友我都查得清清楚楚。” 吴端点点头,又转向冯笑香:“还有啊笑笑,调一下监控,我要知道这孩子出学校后的一举一动。” “得嘞!” 交代完这些,吴端拿起手机,翻出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就要拨过去,却被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抢走了手机。 “你干嘛?”吴端道。 闫思弦按下挂断键,“现在还不是联系记者的时候。” “连环杀人犯很可能继续作案,应该提醒市民小心。” “这回万一不是烟疤做的案呢?你想过后果吗?” ===第六十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3)=== “后果?” 事情紧急,闫思弦不再给他思考的时间,而是直接解释道:“万一这案子不是烟疤做的,他在新闻里看到有人模仿——不,不是模仿,而是想要让烟疤背起杀死熊蕊蕊的锅——你说烟疤能乐意吗? 虽然不清楚这几年他为什么没有出来作案,但我认为,还是不要刺激他的好,这种人,我们没法推测他的行为,指不定他会干出点什么事儿来。” “明白了,”吴端转而又道:“等等,你为什么怀疑凶手不是烟疤?” “刚才你们也说了,烟疤杀人前会先折磨受害者,可熊蕊蕊身上没有受过折磨的痕迹。 这是最为反常的一点,因为折磨别人这种行为本身会给烟疤带来快感,就像是吸烟成瘾,很难以自身意志力转移。 再者,我查了一下,之前烟疤大肆作案时,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可是几篇主流媒体的报道非常一致地没有提起被害人曾经受到虐待这一情节。 是警方没有披露吧?——为了避免加重市民的恐慌情绪。 当时唯一披露的案件细节,就是凶手会在受害人脚底烙上三个烟疤。 所以,你不觉得吗?这更像是模仿作案,凶手根据从新闻报道里掌握的烟疤的作案细节,进行模仿。 可以说,是相对拙劣的模仿。” 吴端恍然大悟,又道:“那你觉得,我用老三样笨办法查这案子,没问题喽?” 吴端所说的老三样,是指凶案中的基本调查: 查受害人的手机通讯、摸排受害人的人际关系、调取监控查受害人死前的行为轨迹。 在之前的多起案件中,这些笨办法行之有效,有时候甚至能让警方在24小时内破案。 闫思弦道:“目前来看,没什么问题。” 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又道:“不过,你想不想顺便把那烟灰也抓了?” 顺便? 吴端很想吐个糟:要是有你说得那么轻松就好了! 可说这话的人是闫思弦,他便将吐槽咽了回去。 “你想怎么抓他?” 闫思弦一笑,“容我再想想。” 他转移话题道:“你今儿有什么计划?我跟你一块。” 吴端:“我想去一趟熊蕊蕊家,好多年没见过她了,一眨眼已经是个青春期的大姑娘。上次饭桌上跟熊思超聊天,你还记得吧?他说熊蕊蕊曾因为他的女儿进自己房间,动了桌上的东西,而大发雷霆,引发了一场家庭矛盾。 我想去看看,熊蕊蕊在房间里藏了什么秘密,让她那么抗拒别人进她的房间。” “挺好,”闫思弦道:“顺便还能去看看你父母,反正离得近。” 吴端又跟熊思超了解了他家现在的情况,得知他的父母正在往墨城赶,家里是没人的。 熊思超当即将家中钥匙给了吴端,并表示他们可以随便查。 待两人到了地下停车场,吴端低声叹了一句:“这家伙跟原先一样,傻乎乎的。” 闫思弦只笑笑,没说话。 吴端又道:“小时候他没少帮我背锅……真的,他跟我同龄,却像个大哥。” 闫思弦干脆将吴端从驾驶座上拎了下来,“去去去,你坐旁边专心悲伤去,我可不想拿自个儿小命冒险。”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吴端心里乱得很,一会儿想到小时候的片段,一会儿想到烟疤连环杀人案的细节,一会儿又是熊蕊蕊的尸体照片。 这么乱着,他竟慢慢地睡着了。 闫思弦将车里的冷气关小,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提神。 吴端这一觉竟睡得十分踏实,直睡到闫思弦拍他肩膀。 “吴队,到了。” 吴端睁眼,先去擦嘴角的口水。 闫思弦啧道:“我都怕被你口水淹死。” 吴端不好意思地笑笑,发现流口水的一边衣领子里夹着几张餐巾纸,弄得跟吃西餐似的,显然是闫思弦帮他塞的。 此刻,餐巾纸已经被他的口水浸湿了。 闫思弦直接将车停在了熊思超家门口,吴端赶紧下车,并转移话题道:“走走走,进去看看。” 闫思弦笑着跟上。 熊思超家和吴端家的格局很像,都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小院。 进院门先是一堵影壁墙。墙上拿瓷砖贴着松鹤延年的图案。 转过影壁墙,房子整体呈c字形,正中是堂屋,左右两侧各有一间平房。其中左手边为杂物间,紧挨着一片院子里的小菜园,菜园里茄子辣子长势极好,右手边则是厨房。 吴端拿钥匙开门,两人进了堂屋。堂屋客厅深处是通往楼上的楼梯,两侧各有一个房间,左手边是卫生间,右手边则是卧室,二楼还有两间卧室。 闫思弦站在一楼右手边的卧室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简单的大床,两床被子,一台老式缝纫机充当了床头柜。 没有衣柜,只有两个大樟木箱子,箱子内应该是放衣物的,箱子上则放着水杯等日用品。 显然,这不是熊蕊蕊的房间。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便跟着吴端上了楼,很快找到了一间满是少女气息的房间。 单人床,鹅黄色的床单,床上挂着粉红色的蚊帐。墙上贴了某当红小鲜肉的海报。 吴端走到她的书桌前,书桌一侧摆着台式电脑,一些高三的课本堆在桌角,最上面的一本数学书上还有个大大的脚印。 看来高中毕业是真的放风了。 吴端按了电脑上的开机键,趁着电脑尚未启动,他随手拉了拉书桌上的抽屉。 锁了! “哎,你来看。” 正在翻看床头柜的闫思弦听到招呼,停下手里的活儿,赶到了吴端身边。 吴端已经用两根细铁丝撬开了锁,只见抽屉里是一些涂鸦。吴端拿起几张看过,发现都是些漫画人物。 看来熊蕊蕊喜欢画画,又是个动漫迷。 “等等。” 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捞过吴端刚刚看完的一张画。 背面,写着短短三行字: 为什么? 她怎么还能忍? 怎么不走? “什么意思?”吴端道。 他只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闫思弦并未回答。 两人更仔细地翻看了所有画稿,却再也没有其它发现。 电脑已经启动,有开机密码,吴端插上一个u盘,用冯笑香拷给他的软件轻松破解了开机密码。与此同时,一个爬虫软件自动运行,开始读取电脑中存储的数据、操作记录。 吴端先翻看了开机后自动登录的qq,发现熊蕊蕊近期的聊天都很正常。 她很少与人私聊,倒是在一些动漫、画手之类的qq群里非常活跃。 好几个千人大群,一天好几万甚至十几万条消息,一时半会儿肯定是看出什么,吴端便放弃了,还是后续交给冯笑香筛查吧。 他又看了熊蕊蕊的浏览器搜索记录,在众多与自身爱好相关的搜索词中,吴端发现了一项格格不入的: 离婚如何分割财产?孩子归男方还是女方? 她关注过离婚问题,是因为哥哥和嫂子吗?熊蕊蕊希望他们离婚? 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开始试着破坏别人的家庭了? 受限于自身电脑水平,吴端没再围绕电脑查下去,他发现闫思弦似乎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了一些有价值的东西。 吴端凑上前去,发现那是一沓信件,白色信封,信纸是那种少年少女们会喜欢的,粉粉嫩嫩印了卡通人物的纸张。 每封信大约都在两三张信纸,收信人名字是熊蕊蕊,寄信地址则都来自外省的一所高中。 “笔友?”吴端道。 “嗯,没想到这孩子还挺念旧,感觉笔友应该是你小时候才有的吧?”闫思弦道。 他用了“你小时候”,而不是“咱们小时候”,有种刻意强调吴端年龄大的意思,让吴端撇了撇嘴。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像个偷偷干了坏事的小孩。 紧接着,他便正色道:“看这信里的内容,我们对熊蕊蕊的认识,好像有偏差。” 吴端也拿起一封信读了起来。 只看了一半,他就认可了闫思弦的说法。 “来看,这封信比较关键。”吴端用手肘碰了碰闫思弦,闫思弦便凑上前来,和他一起看着信中内容。 亲爱的小熊: 见字如面。 你上次说家里的事,我想劝你别想那么多。 我们不能挑选父母和兄弟姐妹,但我们可以选择如何离开他们。我现在就是一门心思考外地的学校,其它什么都不想管,彻底脱离他们。就算以后不问他们要钱,自己去打工赚学费、生活费,也肯定比现在开心吧。 还有你的做法,太极端了,我不赞成。 你嫂子在你家受气,你也别管了吧,先管好自己的事。 尤其是你故意欺负你嫂子,找她的麻烦,没用的吧? 我感觉,她能不能下决心离开,跟你没关系,反而你欺负她,会让她更不好过。 我是这么理解的,如果不对,还请原谅。 我能想象你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孩,坚持本心,没有受家人不好的一面影响。 我和你一样,在家也要装出另一幅面孔。好像永远没法改变他们,有时候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父母亲生的,如果是,我怎么就一点都不像他们呢? 有时候真想像天天打麻将的老妈一样,或者像酒鬼老爸一样,又或者,干脆跟他们一块吸毒去算了。 人生什么的,烂了就烂了吧。 可又不甘心,就那么烂了就算了吗? 你的情况总不会比我更差吧,所以答应我,照顾好自己,好吗? 希望咱们都能早点摆脱家里,我成绩这么烂,不知道现在努力还来不来得及。 不管了,哪怕就考个大专呢,哪怕考不上出来打工呢,顶多半年,高考一结束,我就不在家呆了,你也加油吧,真希望能早点见到你。 最后,祝你一切顺利,开心每一天! 到这里,信就结束了,信的落款是:你的大灰狼 通篇读来,除了两人的笔名略显幼稚,整体内容竟十分成熟,甚至都不太像两个少年的交谈。 闫思弦突然问道:“吴队,你交过笔友吗?” “没。” “怎么没找一个?” 吴端想了想道:“没空,那会儿有点时间都打游戏去了。”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吴端:“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闫思弦咳了一声,止住笑,“就是觉得你不愧是凭实力单身。” 吴端:“你滚!” 吴端回到正题,继续道:“想来这个小熊就是熊蕊蕊了,虽然没读到她给大灰狼写的信,但是从大灰狼的回信,还是能看出两点问题: 第一,熊蕊蕊对家庭现状非常不满,这种不满的情绪似乎是因为三观不合而生出来的——至少信中没有细说; 第二,熊蕊蕊看不惯父母给嫂子气受,或许是出于一个少女的善良,或者是女人的同理心,总之,她同情嫂子。 因此,熊蕊蕊做出了一些出格的行为,甚至是故意滋事欺负她嫂子,她希望以此逼迫嫂子下定某种类似’离开这个家为自己活着’的决心。” “嗯,是这么回事,你看这封信,”闫思弦念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可以为你嫂子难过,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她,甚至瞧不起她,但不必认为那就是你未来的人生,不必因为她一个人的不幸就……” 闫思弦想了想,道:“我怎么觉得熊蕊蕊这孩子就是青春期典型的为赋新词强说愁,倒是那男孩,大灰狼,父母双双吸毒,是真可怜,也真早熟。” “你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吴端道。 “当然。” “笔友这东西,和网络聊天一样,你永远不知道对方是人是狗,所以,信一半存疑一半吧。” 闫思弦挑挑眉,没说话。 吴端:“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改变了我对你的看法。” “什么?” “我以为你是那种容易被人骗财骗色的傻白甜,我收回。” 吴端摆出一副“懒得跟你啰嗦”的表情。 闫思弦理了理手中的信件,继续道:“四十多封信,从高一写到高三,这俩孩子关系算是很密切了,我敢打赌,这写信的男孩高考志愿填的是墨城,至于考上了没有,那再单说。” 吴端深以为然,“得找这男孩聊聊!” ===第六十一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4)=== 秋老虎厉害。 八月末,天又狠狠地热了起来,正午时分的太阳就像一直蛰伏在远处的毒蝎子,你以为没什么危险,可只要一出门,它就会毫不犹豫地蛰你一口。 蚊子似乎知道自己小命即将不保,毒性越发凶猛,闫思弦不小心被咬了两口,胳膊上肿了两个枣儿大的包,吴端一度以为他参与了斗殴,收获闫思弦的鄙视:“吴队你动动前列腺想想啊,我像是挨揍的人吗?” 吴端:“……” 两人在一家奶茶店等人,等熊蕊蕊的笔友。 学校附近的奶茶店,并非正宗的牛奶加红茶烧煮出来的奶茶,而是由奶精勾兑出来的甜腻腻的奶茶,向来只喝矿泉水的吴端很是不喜,闫思弦倒是喝得有滋有味,有那么一瞬间,吴端甚至都对他的高富帅身份产生了怀疑。 等了约莫20分钟,一个男生出现在了奶茶店里。 他个头不高,不到170的样子,瘦瘦小小,穿一身迷彩服,背着一只黑色双肩包。 周围学校的学生们都在军训,故而奶茶店里此刻只有吴端这一桌客人,男生只迟疑了一下,便朝两人走来。 两人也站起身来,吴端道:“韩兵?” 男生点点头,并没有依吴端的招呼坐下,而是有些不自在地问道:“你们真是警察?我能看看你们的证件吗?” 吴端亮出了警官证,男生凑上前来仔细看过——他是真的在看那警官证上的印章。 这让吴端开始相信男生信中提到的家庭环境,因为父母的关系,他应该有过跟警方打交道的经验。 没从警官证上看出什么端倪,韩兵终于落座。 闫思弦将饮料单递给他,问道:“你喝什么?” 韩兵摆摆手,“不用了,您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我只跟教官请了一个小时的假。” 吴端便拿出一封从熊蕊蕊家找出来的信,“关于跟你写信的这个女孩。” 韩兵一愣。 显然,他没想到警察是因为熊蕊蕊而来找他的。 “她?……她怎么了?”韩兵道。 吴端没回答他,而是先解释道:“很抱歉,我们的行为对你来说可能有点冒昧,我是根据信上的学校班级姓名,联系的班主任老师,找到你的联系方式的。 我看到你们的最后一封信里,你给了她你的手机号码,还约好了开学后在墨城见面,你是为了她考进墨城的大专吧?所以,你们见面了吗?” “还没,不过……”男孩犹豫了一下道:“我知道她昨天开学,她们开学比我晚,大概……这两天她就会联系我吧。” 吴端深深看了韩兵一眼,看得对方莫名其妙。 “她怎么了吗?”韩兵再次追问。 吴端道:“那也就是说,截止目前,你们的联络仅限写信?” “是的。” “一次……呃……除了写信以外的……比如手机通讯都……” “一次都没有,我没要她的通讯方式,就是希望给她自由,我们见面的时间由她来定。” 闫思弦低了低头,以掩饰眼中“小兄弟你单身也是有道理的”的意思。 “她写给你的信,你带到墨城了吧?”吴端又问道 “嗯。” “方便给我们看看吗?” 韩兵还想追问,但他比同龄孩子更会察言观色,而且似乎清楚警方的套路,终于忍下,只道:“那你们跟我回学校拿一趟吧,信我放宿舍了。” “好。” 墨城市局,会议室。 空调开到了最大,可还是压不住刑警们心中的燥热。 吴端坐在椭圆会议桌的主位上,对貂芳道:“貂儿先说说吧,尸检有什么发现。” 貂芳将尸检报告分发给与会的众人。 “死者熊蕊蕊,18岁,死因系过度服用安眠药导致的呕吐物窒息死亡——死者在服用安眠药后,胃部受到刺激,从而引发呕吐,在半睡眠的状态下,呕吐物被吸入鼻腔、肺部、阻碍呼吸,最终导致机械性窒息。 通过胃内容物判断,死亡时间在8月19日晚22:00至23:00。 尸表除了右脚脚底的烟疤,以及手腕处轻微的束缚伤外,并无其它伤痕,内脏器官也并无异常。 我要强调的一点是,在烟疤烫伤处并无生活反应,说明凶手是在熊蕊蕊死后给她烙上烟疤的,这与之前几起连环杀人案的作案手法不同。 熊蕊蕊死前没有受到虐待——至少没受过肉体上的虐待,也没有性侵迹象。” 有刑警举了举手,问道:“这是不是说明,杀死熊蕊蕊的凶手不是烟疤?” 这是接到案件以来刑警们思考最多的问题。 究竟该不该并案,这对案件的侦查方向起着决定性作用。 吴端道:“之前烟疤的案子,先放放吧,暂时只查熊蕊蕊这一桩案件。” 这回答虽然没有把话说死,但大家也基本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了。 吴端又指着尸检报告上的一段,对貂芳道:“你这有一堆专业术语,还加了粗,是什么意思?” 貂芳道:“单从尸体上很难找到凶手的痕迹,凶手作案干净利索,计划周密,没留下什么线索。 不过,安眠药成分值得注意。 凶手使用的安眠药为氯氮卓,也叫利眠宁,是一种常用的抗焦虑治疗药物……” “抗焦虑……”吴端接话道:“你是说,精神病人常常使用的药物?” “没错。” 吴端转向冯笑香,尚未说话,冯笑香便道:“我知道,查死者嫂子的病历本,看她都开过些什么药物……” 一边说着,冯笑香一边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很快就有了结果。 “李洁玉,死者熊蕊蕊的嫂子,因为焦虑症、躁狂症,半年前被送进墨城精神病院治疗,三个月前病情得到控制,被家人接了出去,虽然出院了,但需要长期服用药物,氯氮卓就是她的常用药,这三个月医院开给她的剂量,足有200片了……” 吴端立即安排工作道:“钱允亮,带人去李洁玉家走访,务必查清她的药都按时吃了没有,如果没按时吃,那药去哪儿了?” “好!” 钱允亮点了本组两名刑警,匆匆出了会议室。 冯笑香继续道:“我这边的工作暂时没有进展。” 这让在座的人多少都有些诧异。冯笑香可以说是刑侦一支队效率最高的刑警,绝大部分时候她都是悄无声息地就把事儿办了,找线索查证据什么的,不在话下,这次却竟然毫无进展。 吴端给她一个“具体说说”的眼神,冯笑香无奈道:“熊蕊蕊的手机里,无论是电话短信通讯,还是社交软件通讯,都很正常,不过是些孩子们常聊的话题,追书追剧追动漫之类的,再就是看漫展啊画画啊骂老师啊什么的……总之没什么异常的。 至于案发当天熊蕊蕊的活动轨迹,我这里通过监控查到,8月19日中午1:45,熊蕊蕊出了学校正门,之后沿学府路向东步行,拐上晋华路,但因为晋华路路段比较老,路面监控探头少。 她出现的最后一处监控,距离遇害的小巷还有约莫500米,所以无法具体估算熊蕊蕊是什么时候拐上岔路小巷的。”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大家一时间不大能理清楚案子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闫思弦突然道:“给我看看监控吧。” 冯笑香立即放了投影,闫思弦没说具体看那一段监控,她便放了学校门口的一段。 监控中拍到了熊蕊蕊在19日中午独自走出学校大门的画面。 开学日,学校门口人来人往,视线并不好。 闫思弦一直盯着监控里的熊蕊蕊,直到她的身影消失。 “她一直在地头看手机。”闫思弦道。 “嗯,”冯笑香再次强调:“我以为她约了人,可是……” “她在导航。”闫思弦道,“她对墨城的地形并不熟悉,出校门以后,无论目的地是哪儿,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指路都是首选。” 冯笑香恍然,立即又是在键盘上一阵噼里啪啦。 “出来了!”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冯笑香。 “是……一家网吧。 熊蕊蕊导航的地点,是一家网吧,正好在她死亡的那条小巷里。” 闫思弦在自己的手机地图软件里操作了一会儿,道:“熊蕊蕊的学校在大学城里,附近网吧无数,有必要跑那么远吗?” 思忖片刻,闫思弦又问道:“视频里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了吗?比如……跟踪熊蕊蕊的?” 冯笑香摇头,“没有,我和三位图侦组的同事,把熊蕊蕊到墨城后的行踪整个过了一遍,没发现有人跟踪,不过……毕竟是赶上学校开学,大学城里人很多,很乱,几乎无法用视频排查跟踪者。” “明白了。”闫思弦转向吴端道:“看来有必要去一趟熊蕊蕊的导航目的地,看看那儿有什么特别的。” 吴端点点头,又道:“对了,上午我和小闫筛查熊蕊蕊的一些信件时,有一个发现: 熊蕊蕊在给笔友写的信中提到,她有点害怕,因为有个人盯上她了。 她不知道那人是谁,只知道是嫂子李洁玉娘家的一个亲戚,一个30来岁的男人——她觉得可能是嫂子的堂哥或者表哥之类的人。 具体情况是:在李洁玉精神失常后,她的娘家人曾经几次聚众到熊蕊蕊家闹事讨说法,熊蕊蕊曾经被这个男人恶狠狠地盯过,用她自己信中的话来说,她觉得这男人’就是冲我来的,全程只盯着我,我回屋以后,从窗户往外看,还是看到他盯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紧张过度了’。 我觉得可以围绕李洁玉娘家三十来岁的参与过闹事的男性展开调查。” 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他已经说完了,有没有需要补充的。 闫思弦起身,“那就听吴队的安排,把李洁玉娘家人整个过一遍筛子吧,凶手作案动机暂时不清楚,暂时只能广撒网。” 等众人都出了会议室,进入忙碌的工作中,吴端低声问闫思弦道:“你也一点办法没有?” 闫思弦笑笑,“怎么?想让我给你开小灶?” 不等吴端的白眼翻起来,他伸出两根手指道:“就两种可能。” “哦?” “要么熊蕊蕊倒霉,遇上一个类似烟疤那样无差别杀人的变态,要么凶手是有意选择她。” “你这……”吴端斟酌了一下评价用词,“说了等于没说。” “别急啊,我要说的是,我倾向于后一种情况,而且,这可能是个处女座的凶手。” “怎么个复杂法?” “既杀人,又看不得别人受折磨,算不算情绪复杂呢?” 吴端满脸困惑,闫思弦便问道:“抛开你了解到的法医学知识,你觉得但从字面意思来看,服用安眠药过量死亡,这是不是一个……呃……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的死法呢?” 吴端:“那也只是字面意思,真正服用安眠药死亡的人,很痛苦的,他们要……” “我知道,我知道……”闫思弦做了个伸手向下按压的姿势,“我说了,你要抛开法医学知识,抛开刑侦知识,但从字面来看,它是不是比什么勒颈、刀刺之类的死法好很多呢?” “好像是。”吴端点头。 “那就有意思了,”闫思弦道:“你很难想象凶手逼迫被害人大把大把服食安眠药吧?在这种要命的逼迫下,受害人一定会反抗——反正都要死了,总要挣扎一下吧? 可是受害人身上只有轻微的束缚伤,未见到威逼、抵抗伤。 这说明临死前她不曾挣扎求生。 所以,我搭建的案发场景是:凶手通过下药等手段,令被害人服下少量安眠药,在被害人陷入昏睡后,再帮其服下大量安眠药。 是不是很麻烦呢?在受害人丧失反抗能力后,直接勒颈、割喉,或者刀刺心脏之类的,不是更方便吗?凶手选择了相对体面、干净的安眠药。 我看,咱们这位凶手,不仅宅心仁厚,或许还是个洁癖。 还有烟疤,烟疤是在人死后烫上去的,凶手的确看不了别人受苦啊,你说怪不怪呢?” ===第六十二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5)=== 闫思弦的车在东篱巷口停了下来。 东篱巷,晋华路上的一处岔巷,发现熊蕊蕊尸体的地方。 老街道,周围没有停车场,闫思弦只好紧跟着一排违章停在路边的车,加入违章大队。 可惜他运气不好,虽然老早注意到车屁股后有个颤颤巍巍的老头儿,每打一下方向盘都十分小心,偏就在他将车挺稳的时候,老头倒了。 “我靠。” 闫少爷有过被碰瓷的经验,印象深刻。 他很怕麻烦。 吴端也是一脸惊诧,并开始考虑下次出门办事要不要在车顶上放个警灯。 两人只是短暂地对视一眼,便立即下车跑向了车尾处倒地的老大爷。 “您怎么样?” 无论如何,吴端先上手去想要将人搀扶起来。 闫思弦则搀住了另一边,并问道:“摔着哪儿了?用不用去医院啊大爷?” 老头年事已高,这一摔,有点晕,被两人搀扶起来,颇有点站不住的架势。 两人一看,便又将老人搀上了车后座,先坐下歇歇。 一落座,老人便拉着吴端的手道:“你放心,我不是碰瓷的,你们没撞我,我自己摔的。” 这一下,可让两人松了口气,同时又有点自惭形秽,觉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 老人喘了会儿大气,又道:“耽误你们时间了吧?对不起啊。” 吴端赶紧摆手,并道:“您有家里人的联系方式吗?我帮您打个电话吧,有人接您我才放心。” 老人连忙掏口袋,“对对对,我咋糊涂了,我有手机,自己打……哎呦呦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 两人没有催促,只等老人自己打完了电话。 吴端用目光询问闫思弦:咱们等他家人来了再走吧。 闫思弦:当然。 本以为会等很久,谁知几分钟后就从东篱巷里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皮肤黝黑的汉子。 老人一看到那汉子,唤了一声“儿啊”,手脚并用地想要从车上下来,闫思弦赶紧扶了一把,老人才没摔倒。 汉子喊了一声:“爸,你怎么样?” 扶过老人,汉子目光有些担忧地在闫思弦的车上扫了一圈。 显然,他能看出眼前这辆越野价值不菲,在得到老人“我没事”的回答后,汉子神色更加忧虑。 “那个……”汉子终于开了口,“你们的车没事吧?” 显然,他以为双方发生了事故纠纷。 闫思弦赶忙摆摆手道:“没事儿,快扶你爸回家吧,老人家刚才摔了一跤,我看天热,就扶到我车上歇了一会儿,应该没什么事儿了。” 见汉子脸上依然有狐疑之色,为避免纠缠,闫思弦便亮了一下警官证。 “我们是来这儿办案的,正好看见你爸摔倒,你不用多心。” 这下,汉子放心了不少,又很不见外地问道:“是不是前两天死那女的啊?”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问道:“你知道那个事儿?” “传开了啊,这片人都知道。” 汉子搀扶着父亲,走得慢,两人便慢慢跟着,听他断断续续的讲述。 “人是在垃圾桶里找着的吧?……嗨呀衣服都没了,光着呢……” 光着?并没有,只是少了右脚——就是被烫了烟疤的那只脚——上的一只鞋子而已! “舌头伸出来那么老长,可吓人了……” 舌头?又不是吊死的,怎么会伸舌头?熊蕊蕊的死相算是非常安详的了! “好好的小姑娘,就这么让人糟蹋了……诶不对,听说不是什么好人,站街女!” 吴端彻底拜服在老百姓茶余饭后的想象力下。闫思弦却勾起嘴角,听得津津有味,还问那汉子道:“你说的这些,都是你亲眼看见的?” “那当然……”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吴端和闫思弦的警察身份,不好再添油加醋地乱说,便改口道:“当然不是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生怕自己被小瞧,又补充一句:“不过啊,你们拉尸体的时候,我真在跟前呢……我去看的时候,刚好看见你们把尸袋——是叫尸袋对吧?——往车上抬呢。” 闫思弦又问道:“你家就在这儿吗?” “可不是,老住户了,我在这儿租了五六年了……我跟你们讲啊,那个垃圾桶——就是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就在我窗户底下呢……诶?” 汉子突然停下脚步,扭头定定地看向闫思弦,并且又接连“诶”了好几声。 “你想到什么了?”闫思弦耐心地问道。 “来来来,你们跟我来,我真没骗你们……”汉子的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他带着两人进了一栋自建房。 进门时吴端便注意到,发现尸体的垃圾桶就在这栋自建房的一侧墙边。 汉子跟在门口嗑瓜子的女房东打了个招呼,女房东脸上登时写上了本地有房人特有的傲慢,在看到汉子带了“狐朋狗友”回来之后,女房东又道了一句:“你们可别在我房子里胡搞。” 汉子也不生气,只是笑着承诺绝不胡来。 四人上到二楼,汉子打开了一间出租屋的房门。 “不好意思,我家太小了。” 这个被他称之为家的地方,统共大约不到十平米,摆了两张狭窄的单人床,一张桌子,便已十分局促。 屋外走廊上有一个蜂窝煤炉子,炉子里的火还没灭,看样子是在用它做饭。 冬天应该会把炉子挪进屋里取暖,那样本就没处下脚的屋子,恐怕就更局促了,还有煤气中毒的风险吧。 吴端记得,这样没有供暖设施的老房子里,几乎每年冬天都会出煤气中毒事件。 汉子此刻却顾不上众人有没有地方下脚,他扶着老父亲在床尾坐下,自己脱了鞋子站上一张床,给吴端和闫思弦腾出床边窗口的位置。 “就是这儿,你们来看啊。” 或许是汉子的诚挚抵消了他的脚臭味,又或者闫思弦和吴端对尸臭都已经无感,脚臭味更是不在话下,反正两人面不改色地依言走了过去。 顺着汉子所指往窗下一看,和两人估计的一样,窗子正下方的确是发现尸体的垃圾桶。 “我没骗你们吧。”汉子再次道。 吴端心想:兄弟你是没骗我们,然后呢? 还好,那汉子没让他失望,转向他的老父亲道:“爸,你不是听见了吗?就那天晚上。” 说完,他又转向两名警察道:“你们别急啊,我爸是有点糊涂,但这点事他还能记得……老爷子晚上睡觉轻着呢,一点动静就能醒。” 老爷子有些迷茫,汉子便提高了声音,再加上比划,说道:“爸!就是你跟我说叨叨,晚上!晚上不是听见有人说话了吗?你想想啊……” 老爷子终于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那个啊……那个啊……”他喃喃道:“我听见了,有个姑娘喊哥……” ===第六十三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6)=== 喊哥? 喊的是熊思超?是临死前的求救吗? 吴端看着老人,希望他能给出更多信息。 可他实在是太老了,他思索的时候一垂眼皮,吴端便怀疑他是不是快要睡着了。 等了片刻,老人终于摇了摇头,“就是一个姑娘喊哥,还有……求求你……” “什么?” “她说’求求你’,别的我也不知道了。” 这时,汉子插话道:“这事儿谁会那么留意啊,听两声也就睡了,本来嘛,这一片就有好些个站街女,大半夜拉客也挺常见的,谁也不会注意。” 吴端知道这父子俩是一片好心,想要提供线索帮忙破案,不过眼下他们提供的线索恐怕作用非常有限,多留无意,两人便告辞离开了。 圆通网吧。 两人心中都有点费解,一个网吧,为啥要起快递公司的名字,当初工商那儿是怎么过审的?还是说,这网吧经营的年头比那家知名的快递公司还要久? 网吧在晋华路和东篱巷交汇口的位置,沿街,生意很好。 网吧很大,两层楼,看其内的硬件配置,是走高端路线的。 网吧门口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前台收银和网管的告示,其上留着一串手机号码。 吴端进门,向前台亮出警官证,并说明了要找网吧负责人,前台小姑娘面露难色。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网吧经理的号码,但踌躇着没拨出去。 “要不你们自己过去找吧。”小姑娘道:“二楼,上去以后左手边,有一间vip包房,就在那里面。” 吴端道了一声谢,和闫思弦一起朝着楼梯走去。 “诶门可能锁着呢,你们敲下门。”小姑娘又嘱咐道。 “知道了,谢谢。” 中午时分,网吧客人很少,楼上几乎是空的,只有两三个——看不出是通宵打游戏的客人,还是网吧的网管——正歪在椅子里睡觉。 阳光自窗缝里透进来,照着空气里乱飞的微尘,空气里有股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烟味和脚臭味。 网吧二楼很安静。 果然如那小姑娘所说,vip包房的门是锁着的。 两人走到门口时,却听到了其内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这……躲里头看小电影呢? 吴端用眼神询问闫思弦,闫思弦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的动静立马停了,有个男人先骂了一句“卧槽”。 沉默片刻后,他又问了一句:“谁……谁啊?” 吴端刚想说话,闫思弦在他肩膀了按了一把,开口道:“警察,开门,赶紧的。” “哎哎……” 里面唯唯诺诺地应着,衣料摩擦声骤然响起,过了约莫半分钟,门打开了一条缝,一个清瘦男人的脸露了出来。 闫思弦上前一步,男人只好将门彻底打开,向后让了一步,给已经亮出警官证的两名刑警让出进门的路。 包厢里,一名浓妆艳抹的女子装模作样地坐在电脑前,她的电脑桌面干干净净,没打开任何程序。 这下,吴端明白了,经理不是在看小电影,是现场直播呢。 甚至,看那女人的打扮和神色,还有可能是招妓,因此他才如此慌张。 吴端轻咳了一声,拿出熊蕊蕊的照片道:“我们需要查一下这个女孩在8月19日有没有来过你们网吧,请您配合……” 吴端的意思是,他需要调取网吧监控,谁知这经理却很笃信道:“来过啊……呃……姓熊是吧?来过来过!” “你记得她?”吴端有些诧异,毕竟这么大的网吧,每天上百号人来人往。 经理连连点头,“记得啊,来面试的嘛,想干收银员,还是我给她面试的呢。” 这下,吴端心中的疑问有了答案。 原来熊蕊蕊不是来这儿上网的,而是找工作的,是吴端先入为主了。 不过,新的问题又来了。 为什么选这儿? 来的路上,闫思弦刻意开车走了一遍熊蕊蕊来时的路线,沿路至少有5家网吧,因为网管、收银职业流动性比较大,几乎每一家网吧门口都贴着印有招聘信息的a4纸。 为什么不选那些离学校相对较近的网吧呢? 吴端问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 “大概……两点来钟?”经理一边思索一边道。 见经理很快进入了问话状态,吴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反正熊蕊蕊出入网吧的具体时间可以查监控。 吴端继续道:“那你给她面试的时候,她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反常得话……我想想……” “没事,您慢慢想,哪怕是非常细小的反常举动,也请告诉我们。” 经理点了根烟,吞云吐雾两口后,道:“我感觉吧……那姑娘有点自信过头了,这算不算反常?” “什么意思?” “就是,我面试完跟她说让她回去等通知——嗨,我就明说了吧,网吧最近不缺人,我没打算招她。” “那你还贴招聘告示?” “嗨,那东西一年四季都贴着呢,鬼知道网管和收银会不会哪天不打招呼突然就不来了,我也懒得每次招人都打印一张纸。 不信你去别的网吧问问啊,都这么干的。” 吴端点点头表示明白,经理便继续道:“我不是没打算招人吗,所以那小姑娘来面试,我也就是应付一下。 然后就是……怎么说呢,我让她回去等通知的时候,她有点……应该是不满意吧。” “不满意?” “对,我记得她当时挺诧异的,还反问了我一句是让她回去等通知吗?那感觉就好像……她通过面试是理所应当的,来这里上班是给我们面子……反正我感觉她有这个意思。 我当时心里还想呢,新闻里说那些大学生眼高手低,原来是真的。我们可请不起您这尊大佛,您还是快走吧。” 吴端皱起了眉头,。 其实他对熊蕊蕊的了解,仅限于小时候抱她玩过而已,因为彼此差了十几岁,实在不大能玩到一块去,等这小姑娘在村里疯玩的时候,吴端已经考进了外地的警校,很少回村了。 为数不多的印象里,吴端记得的全是熊蕊蕊可爱质朴的样子,况且,在之前的调查里,熊蕊蕊似乎是这个家里唯一还有同情心的人——虽然她帮助嫂子的方法让人难以琢磨,但吴端实在很难将她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形象联系起来。 吴端又问道:“还有什么反常的吗?” 网吧经理又沉默想了好一会儿,“真没了,因为并没有招聘她的打算,所以我当时只是应付了一下,就象征性地问了几个问题。” “行吧,我们看看监控,确认一下她进出网吧的具体时间……” 闫思弦突然问道:“她是自己来的吗?” 吴端有些费解,闫思弦用眼神示意他稍安勿躁。 网吧经理答道:“是啊,自个儿来的。” 闫思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看过监控,两人出网吧之后,吴端问道:“你觉得有人跟熊蕊蕊一块来这儿的?可是之前的路面监控……” “我只是对她哥的行踪有点好奇。” “哦?” 闫思弦挑起嘴角,打了个指响,“好像找到关键的那一环了呢,就快要破案了。” 吴端日常不明所以,“你……又要暴力破局?” 闫思弦露出苦恼的表情,“我怎么就给你留了这种印象。” 吴端耸耸肩,示意是自己失言了,闫思弦便解释道: “沿路那么多离学校更近的网吧,熊蕊蕊都是直接略过,偏偏选了这家。 这家距离她的学校可是有着将近半小时的路程,怎么看都不该选这里兼职。 还有,熊蕊蕊哪儿来的自信,为什么她觉得网吧一定会用她? 结合这两件事,你能想到什么?” 吴端心中的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他正组织语言时,闫思弦说出了答案:“人嘛,趋利而已,必然是因为这网吧有什么好处吸引了她,要么工资高,要么——我就是举个例子——你说会不会有人告诉她这网吧里有熟人,她一来准能应聘上。 所以,当经理打发她回去等消息,她才会有那样异常的表现,与其说是过度自信,倒不如说是诧异吧,她发现跟她之前获取的消息根本就不符。 凶手应该是早就选好了这处僻静的巷子,筹备周密,甚至连怎么把熊蕊蕊单独引到这里来,都是经过无数遍预想的。” 吴端思考片刻,又问道:“你认为是熟人给熊蕊蕊传递了某种圆通网吧有好处的信息?” “大概率是熟人,而且是跟熊蕊蕊很熟悉的人。”闫思弦道:“比如她哥哥。我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凭我的观察,觉得兄弟姐妹之间的感情很微妙,虽说有时候恨不得掐死对方,但毕竟血浓于水,那种骨子里的信任是磨不掉的,所以,熊思超说什么,熊蕊蕊能听进去,会信。” 两人站在巷子口说话,谁也没走,已过了正午,两人还没吃饭,有些饿了,但他们想再等等。 吴端抬手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 2:10。 “差不多就这个时候。”吴端道。 “嗯。” 监控显示,熊蕊蕊是在中午1:45出的学校大门,一路根据手机导航走到圆通网吧,中途并未去过其它地方。 2:10她出现在路途中的最后一处路面监控里,三分钟后,2:13她独自进了圆通网吧。 在网吧里仅仅停留了8分钟,2:21她就出来了。 这符合网吧经理的描述,看来网吧是真的不打算招人,所以经理只是随便应付她一下,两人并没有深聊。 之后便再也没人见过她了。 可以说,熊蕊蕊就是在几天前的此时失踪的。 这个时间,吃过饭的人都回家午休了,巷子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树影和蝉鸣。 吴端道:“我记得,案发那天比今天还热。” “是。” “午后这段时间巷子里就更没人了。” “应该是。” “怪不得晋平分局前期走访没发现一个目击者。” “嗯。” “可是,”吴端又道:“毕竟大白天的,想要把一个人掳走,即便巷子里明面上没人,也还是有难度的,不说别的,熊蕊蕊稍一挣扎呼救,周围的自建房这么近,难免被人听到。 “咱们还是关注一下案发当天熊思超的时间线吧。”闫思弦转身往车的方向走,吴端跟上,只听闫思弦继续道:“已知的情况是,熊思超在熊蕊蕊之前离开了学校,然后,直到下午6点半,他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吃饭总共不过一个多小时,我记得刚过8点,饭局就散伙了。 也就是说,熊蕊蕊失踪和死亡的时候,熊思超并没有不在场证明。 那顿饭前后的时间里,他在哪儿,干了什么,我们全然不知。” 吴端沉默不语。 闫思弦看了他一眼,看不出吴端在想什么,便试探道:“这方面你比我专业,应该清楚,从熟人开始排查,是最合理的选择。 我知道熊思超是你儿时的好友,让你去怀疑他,的确有点没人情味……” 吴端突然打断闫思弦道:“你当初盲目相信张雅兰,就是出于人情味的考虑吗?” 那桩案子被赵局强制压下来后,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闫思弦不提是因为李八月的死,他知道吴端会自责,至于吴端为什么不提,他猜不到,也不愿多想。 这还是吴端第一次主动提起张雅兰,而且一提起来,就是如此尖锐的问题。 闫思弦一愣,他沉默了一下,道:“那件事,我有不对的地方。” 吴端也沉默了片刻,话一出口他有点后悔,没想到的是,闫思弦会认错。 在他的印象里,闫少爷从不犯错。 这反倒让吴端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缓了几秒钟,吴端觉得此时不能怂,他闫思弦又不是神仙,犯了错凭什么不认? 这么想着,吴端挺了挺腰杆道:“熊思超的事,该查就查,查清楚了,不是他,我也放心,如果他跟这事儿有关系,我也没什么人情好跟他讲了,公事公办吧。” 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最终只道了一句:“知道了。” ===第六十四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7)=== 吴端不得不承认,他虽然嘴上说着公事公办,可实际上,他当然不希望年少时的朋友成为凶案嫌疑人,尤其还是杀死自己妹妹的嫌疑人。 好在,熊思超的不在场证明比较完整,据熊思超描述,案发当天他离开妹妹的学校后,便给吴端打电话约了饭。 这个吴端当然清楚,自然不必多说。 之后,熊思超说他实在太累了,到了墨城本该四处转,可是媳妇精神失常后他干什么都没心情,索性就回了旅馆,看能不能睡一会儿,熬到吃饭的点儿。 因为经济窘迫,他所住的旅馆非常简陋,是大学城里最低档的住所,入住的时候前台发给洗脸盆和暖水瓶的那种。 纵然简陋,旅馆前台处还是有一处监控的,监控清晰记录下了:案发当天,中午12:45,熊思超回到旅馆,直到下午5:30才又经前门出去。 吃过饭后,熊思超又立即回了宾馆,没什么事做,所以不到10点就躺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要赶火车回帝都上班,在火车站接到家里的电话,询问熊蕊蕊是不是出事了,打电话跟吴端确认后,便退了票往分局赶。 讲述这些时,熊思超的父母已经赶到了墨城,他陪着大哭了一场,又在吴端的资助下,将两位老人安顿在市局附近的宾馆。 因为哭过,熊思超的眼睛又红又肿,但眼睛里却并没有什么情绪,他依旧是那副麻木的样子,似乎已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他既不为妹妹的死感到难过,也不为自己被怀疑问话而感到愤怒,吴端问什么,他就答什么。 这反倒引起了吴端的怜悯,除了怜悯,还有另外一种难以言表的困惑。 从问话的小会议室回到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闫思弦道出了他的困惑。 闫思弦道:“我记得咱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熊思超说过他父母拉偏架的事儿,错明明在熊蕊蕊,被训斥的却是儿媳妇李洁玉。” “是有这么回事。”吴端道。 闫思弦继续道:“而且你看到了吗,这对父母刚才不仅大哭,还揪着领子责问熊思超,问他为什么没照顾好妹妹,就差没上手揍他了。” “是。”?“这可不像熊思超的描述,家里即便重男轻女,做父母的对小女儿也总是有感情的,两个孩子差别不会太大。” “你是想说那个吧,”吴端道:“刚刚一家人哭成一团的时候,熊思超的母亲抱怨’我说我自己来送,你偏说你来,你来了倒好,你把妹妹送哪儿去了?还我闺女……’ 父母没有亲自来送上大学的女儿,并不是因为如熊思超所说的那般总男轻女,而是他自己主动要求。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跟我们撒这个谎。”?不等闫思弦答话,吴端又道:“我要继续查他,就彻彻底底查清楚,不留疑点。” 闫思弦点点头,“看来有必要去他当时居住的旅馆看看。” 末了,吴端又思忖片刻,道:“可他实在没有杀人动机,一个人要对自己的同胞妹妹动手,总该是件十分艰难的事,总该有充分的动机。” 闫思弦点点头,未作解释。 然而,就在两人准备动身去旅馆勘察时,吴端的手机响了。 看来电显示,是赖相衡打来的。 “发现了一名嫌疑人!至少可以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赖相衡的声音十分激动,连续两天的走访排查工作,让他的嗓子有些哑了。 吴端道:“你喝点水,慢慢说。” “诶诶,”赖相衡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水,继续道:“熊思超有个前女友,护校毕业的姑娘,叫林岚。” “我知道她,”吴端讲述道:“跟熊思超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硬是被他父母搅黄了。” “对对对,就是她!我查到她一个月前在东篱巷租了一间房子——就是那种特别便宜的自建房,一个月两三百块的那种。” 吴端瞬间来了精神,赞道:“行啊你小子。” 对同事,他向来不吝赞美。 赖相衡嘿嘿笑了两声,吴端又道:“详细说说。” “得嘞。我们以发现尸体的垃圾桶为中心,向外扩散排查,结果你猜怎么着,距离垃圾桶不到一百米,一个房东反应,他家的一间房租是租出去了,但租客经常不在,倒是死人那两天,屋子里住过人。 这种自建房,很多房东都是看看租客身份证了事,根本不会记录租客身份信息,不过因为房东自己也姓林,当时查看租客身份证的时候,还想着来了个本家,就把名字给记住了。 林岚。 名字一对上,我们赶紧调取了熊思超前女友林岚的照片,让房东核对,结果对上了,租房的就是她!” 吴端思索片刻,提取到了关键信息,问道:“你刚才说,这房子自从一个月前租下,就一直没住人,案发那几天……” “是,具体日子房东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反正案发那两天房子里住过人,不过,住的可不是租房的林岚,林岚自租完房子就一直没露面了。” “那住的是谁?” “两个男的。” “有什么特点吗?” “只打了个照面,房东说那两个人神神秘秘的,好像见人就躲着,所以没看清他们的长相。” “神神秘秘的租客,这房东倒是没什么窥探欲啊?”吴端问道。 “嗨,房东是个老油条了,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她家现在还住着两个站街小姐呢,窥探欲什么的,早消磨光了。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甭管对方是强奸犯杀人犯还是什么,按时交房租就行。” 吴端不想过多评价,问道:“林岚现在什么情况?你查了吗?” “还没,我觉得这条线索靠谱,先跟你汇报一声。” 吴端道:“行,那我这边着手查林岚,你继续走访,看有没有人见过两个神秘男子的长相。” “好嘞,房东这边问完话我就去勘察林岚租的房子。” 挂了电话,吴端看向闫思弦,闫思弦直接道:“听起来小赖这个线索更靠谱,你去查吧,我自己去旅馆。” 然而,闫思弦刚把车开出市局不久,就接到了吴端的电话。 “方便掉头回来吗?我跟你一块去。”吴端道。 “当然。” 闫思弦没在电话里询问具体情况,只等接上吴端,听他道:“刚电话联系上林岚了,她明确表示,一个月前熊思超请她帮忙在东篱巷租一间房。” 闫思弦不解道:“这俩人分手的时候不是很不愉快吗?而且熊思超孩子都有了,还去求前女友帮忙?!” 吴端道:“是啊,我也觉得说不过去,更说不过去的是,林岚还答应了。” “怎么想的啊?” 闫思弦觉得自己对凡人的恋情一窍不通。 吴端解释道:“据林岚说,她反正是放下了,好久不联系,对方开了这个口,她也不好意思拒绝,正好她人就在墨城,举手之劳。” 见闫思弦不说话,吴端只好继续道:“我觉得……可能是时间吧,我跟他们一起吃过饭,毕竟五年的感情啊,已经相处得像亲人一样了,就算分开的时候恨,终归过了这些年,大家有了各自的生活,现在也恨不起来了吧。” “好吧,”闫思弦给自己点了根烟,他的确需要缓缓。他少有地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找证据,找到能证明熊思超与本案有关的证据,再去审他。” “你……”闫思弦话到嘴边,又摇摇头,咽了下去。 吴端也给自己点上一根烟,“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去先问问熊思超吗?” “不是问,是建议,我觉得如果能直接从他本人那儿突破,会事半功倍,但是……”闫思弦又想到了熊思超那油盐不进的麻木,“算了,跟熟人扯皮,眼看着对方撒拙劣的谎,太恶心了。” 亨通旅社。 其实旅社和招待所早已被时代抛弃,人们更习惯满大街的快捷酒店。 这家开在大学城里的旅社,目标住客主要是家庭贫困的学生家长。 这些家长来送孩子,或者看望孩子,不在意住宿环境,越便宜越好。 四人一间的房间,一晚50块,这还是开学季涨价后的价格,平时只要40。 单间也不贵,一晚98块钱。 熊思超就住在其中一个单间里。 好在这旅社价格虽低,登记还是比较规范的。前台老板娘很快查到了熊思超的住宿记录,有些为难道:“那间房有人住呢,不过人现在没在,要不我开了门你们悄悄进去看看,别让客人知道……我们这行,有忌讳呢……” 老板娘没明说,吴端和闫思弦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她忌讳的并不是警方办案,而是警方办案可能引起的流言,宾馆行业,有了命案的流言,就能让入住率跌个一大半。 吴端当然也不想给人家造成负面影响,当即同意了老板娘的提议,从善如流。 老板娘给两人开了门,自己却不走,站在门口看着两人,像是在提防他们偷东西。 闫思弦苦笑,低声对吴端道:“你说怪不怪,警察倒像是做贼的。” 吴端也笑,“习惯就好。” 两人没再多言,各自查看着房中细节。 出乎意料的是,98块钱一晚的房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只是局促了些,屋里几乎只能放下一张床和一只小床头柜,没什么可供人下脚的地方,进了屋就得脱鞋上床的感觉。 双人床床头位置有一盏壁灯,床脚位置的墙上还挂着个小电视,电视上方的墙上有个比巴掌大点有限的木板架子,架子上摆着机顶盒。 屋里不带卫生间,洗澡上厕所都得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和卫生间。 消毒水的味道使人潜意识里觉得这房间还算整洁。 除了消毒水的味道,还有一扇朝阳的窗户,显得房间温暖明亮。 连根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 那是一扇很小的窗户,总共两块玻璃而已,打开后恰好可容一个人钻过去。 窗户外面有纱窗。 吴端又将纱窗卷起,仔细去看外头的防盗窗。 防盗窗说白了就是个钢筋焊接出来的铁围栏,避免小偷翻窗入室,通常居民楼里一二层都会选择安装。 这房间在一楼,自然也安了防盗窗,不过,考虑到万一有火灾之类的情况,人要从窗户逃生,根据相关管理办法,旅社所安装的是一种可以从内侧抽拉拿下一根横杆的防盗窗。 拿下横杆后,屋里的人便可以通过防盗窗上的空挡逃生。 因为常年的风吹日晒,防盗窗上有一层厚厚的灰尘,这使得那根可以抽下的横杆上的手印十分鲜明。 吴端观察片刻道:“这手印很新鲜,绝对是近一个礼拜留下的。” 闫思弦:“能提取到指纹吗?” “恐怕难,横杆的表面条件并不好。” 闫思弦点点头,“就算找不到指纹之类可以直接指向他的证据,至少也能说明,熊思超的不在场证明有漏洞,不算数的。” 吴端叹了口气,“嫌疑的天平越来越倾向他了。” 闫思弦有些费力地探出身子,在不触碰手印的情况下,将那根活动横杆取了下来,递给吴端。 “回去仔细检查吧。” 吴端点头,捧古董似的捧着那横杆。 闫思弦又将脑袋探出窗子,去看旅社后巷的情况。 那是一条小巷,目力所及之处左右都看不到监控摄像头。 闫思弦翻窗而出,“我去周围看看。” 吴端嘱咐一声:“那我带证物回车里,你小心点。” 闫思弦离开后,吴端又检查了屋内其它地方,再未发现任何疑点。对于一名住客,旅社老板娘能够提供的信息实在有限,只是有一个“少言寡语”的印象。 见再难有其它收获,吴端承诺调查完成后会将横杆还回来,便离开了旅社。 吴端刚坐进副驾驶位置,电话再次响起,这回,是钱允亮打来的。 “吴队!重大发现!据熊思超的妻子李洁玉反应,熊思超曾借看望她的机会,偷了她的药……” 这边正说着,赖相衡也发来消息:吴队!出租屋有发现! 吴端略一思忖道:“回市局,下午大家碰个头。” 挂了电话,又回了赖相衡的消息,吴端趁着闫思弦不在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还差作案动机,他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妹妹下手? ===第六十五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8)=== 市局,留置室。 与会议室不同,留置室专门用来羁押嫌犯的,其内的布置只有一张桌子,以及两把不太舒适的椅子。 留置室内的熊思超显然也看出了变化,紧张地四下乱看。 李芷萱给他端了杯水,看到这个年轻女警,熊思超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问道:“吴端,就是你们吴队,在吗?” 和大部分女警一样,李芷萱对着嫌犯时心里就忍不住发憷,她先往门口退了两步,才答道:“吴队自然是在的,不过因为你们认识,他得避嫌,等会儿审你的不是他。” “审……审我?” 熊思超急了,他想要起身,逼近李芷萱问个清楚,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桌面特殊设计的铁杆上,手铐撞在铁杆上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椅子也吱啦一声,扯得人耳膜生痛。 李芷萱又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逃出审讯室,熊思超赶紧放轻语气道:“您……您帮个忙啊,让吴端来救我行不行?我想见他啊,他知道我……” 闫思弦拿着一只文件夹进门,拍了一下李芷萱的肩膀,道了一声“交给我吧。” 李芷萱赶忙出了审讯室。 闫思弦拉过对面的椅子坐下,“又见面了。” 熊思超热切地看着闫思弦,他知道吴端与眼前这人关系非同一般。 “你们搞错了,我是冤枉的。”熊思超道。 闫思弦伸出一只手,做了个向下按的手势,让他稍安勿躁。 “你大概还不清楚现在的情况,所以先听我说。”闫思弦道。 熊思超缩了缩脖子,“行,你说。” “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目前发现的所有间接证据、证人证言都指向你——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这些证据中包括这个……” 闫思弦从文件夹取出一张照片,推到熊思超面前。 “这……这是……啥?”熊思超面露疑惑之色。 “你不认得?”闫思弦不经意地看着熊思超,以遮掩审视和试探。 熊思超摇头。 “好吧,”闫思弦解释道:“亨通旅社,你所住的那间房,最近一周内防盗窗被打开过。 你看到的照片,是打开防盗窗的人在其上留下的手印。 我们通过现场还原可以确定,这些手印是在有人在屋内的方向打开防盗窗所留下的。” 熊思超一愣,喊道:“不是……那不是……我我我……有人害我啊!” 他说话本就颠三倒四,此刻一着急,更是表达不清意思,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闫思弦乘胜追击,继续道:“另外,你的妻子李洁玉反映,8月10号你曾去她的娘家探望——自精神出了问题后,李玉洁就被接回娘家静养了,你们家跟她娘家人的关系一直很紧张,那是她生病以后你唯一的一次探望。 那次探望,你从李玉洁那儿拿走了一瓶药,没错吧? 氯氮卓,也叫利眠宁。 李玉洁的精神情况不稳定,她的证词不足以采信,但她的父母兄弟均表示,那瓶药是在你离开后丢失的。 因此,他们揣测你不安好心,想要彻底害得李玉洁失去行为能力,还去你家闹了一场。 而你妹妹熊蕊蕊的死因,正是过量服用氯氮卓。” “是她让我拿的!药是她让我拿的啊!她害我!”熊思超情绪激动,想站起来,桌椅手铐又是一阵叮咣。 闫思弦也不看他,只道:“别急,这还不算什么,你再看看这个。” 闫思弦又拿出一张照片。 “这屋子你去过吧?我们在屋里找到两枚烟蒂,经过dna比对,那是你吸过的烟蒂。 这屋子是你委托你的前女友林岚租的,距离你妹妹被抛尸的地点不足100米,你为什么要租一间屋子?” 熊思超浑身剧烈颤抖着,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明白这一条条证据组合起来意味着什么。 情况对他非常不利。 熊思超只是紧张地重复着:“不是我……真不是我……有人害我。” 这令闫思弦微微皱起了眉。但他还是有耐心的。 果然,花了些时间,熊思超终于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 他问道:“我为什么要杀我妹,那可是我妹啊。” 总算有点逻辑了。 闫思弦暗暗松了口气,表面上依旧好整以暇道:“你自己也说过,因为婚事的原因,跟家里关系紧张,谁也看不惯谁,大家的状态是恨不得杀了对方。” “我那就是打个比方,”熊思超在自己脑袋上拍了一下,拍得很响,可见非常后悔说出那样的话,“我……哎!真没杀人啊。” 见他能正常交流了,闫思弦道:“你说你没杀人,是有人害你。” “是啊!” “那我建议你逐条解释一下,就从药开始吧,你去妻子李洁玉那儿拿过她的药吗?” “没……我没拿。” “哦,那房子呢,你让前女友帮你租过房子吗?” 熊思超低下了头,不说话。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对熊思超晃了晃。 熊思超点点头,露出渴望的眼神,闫思弦点上一根,递给他。 熊思超沉默地吸完了一整根烟,突然道:“你们要相信我啊,看在吴端的面子上,相信我吧。” “好,”闫思弦指了指留置室一侧的单面玻璃,“吴端就在外面,你说的每句话他都能听到,现在可以告诉我们实话了吗?” 对着单面玻璃,熊思超终于说道:“我……药是我拿的。” “什么?” “我刚才……我害怕,不敢说实话……其实,药是她让我拿的啊!” “你详细说说。” “我媳妇说有事跟我商量,让我上家去看她,我就去了……” 闫思弦打断他道:“你敢去?” 问得熊思超一愣,闫思弦又补充道:“她家那些男人,父伯兄弟什么的,一个个不都想撕了你吗?怎么,你还敢上她家去?” 熊思超看着闫思弦。 他知道,对面这个年轻刑警已经看破了他隐秘的心思,只是暂时不想说破而已。 略一犹豫,熊思超道了一句“好吧”。 像是下了某种决心,过了几秒钟他才继续道:“因为我老婆说同意离婚……她是精神病人,我不能主动跟她离婚,不能不管她,否则就是遗弃罪,你们知道吧?” 闫思弦自然知道。 “可我的日子也不好过啊,再带上一个药罐子,不行啊。 我承认,这时候提离婚是不厚道,可是两家人都已经撕破脸了,还要硬凑在一起过日子,强扭的瓜不甜你知道吧?” 闫思弦笑笑,“理解,理解万岁。” 看不出他是赞成还是嘲讽。 熊思超感觉暗暗吃了个瘪,没办法,只能继续道:“我老婆说不想再就纠缠了,跟家里人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离婚吧,孩子归她。 她这么说,我就想着这一家子或许真的想开了,那就去见见吧。 那次见面他们家也没怎么难为我……呃,其实我也没见着她家别人,就她自己在。 我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她精神不正常嘛,你知道的,神经病杀人都不犯法……不过,聊了几句,我看她还挺正常,就不怕了。 她的意思就是想要孩子,主要是怕我跟她抢孩子。 我的意思是能离婚就行,只要能离婚,她的要求我都答应,包括一次性赔给她钱。” 闫思弦算是彻底明白了,熊思超就是个自私的市井小民,凡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中心。 他想要摆脱父母管束,就选最极端的方法,哪怕拖一个姑娘下水。 等他发现事情根本不是他能控制,他自己不过是一只温水里的青蛙。 认命吧,做人嘛,心放宽点,还有什么坎儿过不去呢,终归是自己父母。 爱情什么的统统靠边吧,自个儿过的舒坦最重要,当初被他拖下水的傻姑娘,自生自灭去吧。 现在姑娘有可能丧失行为能力,成为累赘,有机会跟她彻底断了关系,熊思超自然要凑上前去,能让自个儿后半辈子免去病殃殃的妻子这个大麻烦,多好。 这样一个市井小民,胆小趋利,并不具备凶犯的典型特征。 闫思弦暂时压下心中的想法,继续听熊思超讲述。 “……我们那次见面其实也没说什么,好久没见了嘛,都不知道从哪儿聊起,但我临走的时候,她给我了一瓶药。 是,她是给了我一瓶药,只说是安眠药,那药具体叫啥名字我真不记得。 她求我的,说是让我帮她把那瓶药带到墨城,给一个人……哎!” 熊思超恼火地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把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她没明说,但那意思很明显的,真的,就是……我帮她这个忙,她就跟我离婚。 就是有这层意思,我才答应帮她的。” “你就不问问那是什么药,为什么要给别人送去?” “我问了啊,她让我少管……人家不乐意让咱管,咱还舔着脸问那么多干啥?” 闫思弦心道:谁跟你咱了。 “那这药是送给谁,你知道吗?” “一个男的,我不认识他,我只知道……”熊思超指着闫思弦给他看过的照片道:“我只知道是让我送到这儿去,就是你说的什么租来的房子。 我是来这儿送过药,还跟拿药的人聊了会儿,他给我烟,我就接过来抽,他自己也抽。我看他把烟屁股直接扔地上,我就也扔了。 你说到的烟蒂,就是那会儿留的吧。 我跟他聊会儿,也是好心啊……那是什么,安眠药啊,我老婆又不说为啥给他送药,万一我一走这人想不开,吃药自杀了,算咋回事儿啊。 跟他聊了会儿,感觉这人没啥不正常的,我又问他要安眠药干啥,他说自己家里人也有病,跟我老婆一样的病,没医保,买药太贵了,就从我老婆那儿买。我老婆不是有医保嘛,把用医保开出来的药卖给他,还能稍微赚点。 我就信了啊,就走了啊…… 说真的啊,知道我妹的尸体是在那儿找着的,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 可你相信我啊……你说的什么租房子,真没我的事儿啊,我都多久没跟林岚联系过了啊,我根本就没她的联系方式。” 他讲得有鼻子有眼,闫思弦便又问道:“那防盗窗上的手印呢?是你的手印吧?从旅社的监控来看,你应该是翻窗出去给人送药的。” “是,可那是因为……因为我老婆说这事儿犯法,让我小心别让监控拍着了。 我说实话吧,这次来墨城,订房间什么的都是听她的,还有翻窗户去给人送药,她遥控指挥我的啊……我这不是心里也有点犯怵吗,就都听她的了。 肯定是她!人是她杀的!她就是想报复我!” “她怎么指挥你?我们查了你的手机,这几天你根本就没跟李洁玉联系过。” “不不不,不是用我的手机,她给了我一部手机——就是那种特别破的老人机,只能接打电话发短信,说是专门用来联系买家的。 我就一直用那个手机联系她和买家……” “手机呢?”闫思弦问道。 “被买家拿走了,他说那手机是他提供给我老婆的,药送来手机他要收回,我老婆也说让我把手机给他,我就……” 熊思超越说越心虚,他现在的情况概括起来就是:空口白牙。 一切全凭他——说是狡辩也并不过分,全程没有一个人、一项证据能为他证明。 “关于买家,你还记得什么?” 熊思超摇头,“他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长相呢?长相总记得吧?” “那还有印象。” 见他解释得差不多了,闫思弦便道:“好吧,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核对,现在说说你妹妹吧,她为什么去那间网吧,你知道吗?” “什么?网吧?” 闫思弦向单面玻璃瞟了一眼。 看来熊思超真的不知道? 单面玻璃外,吴端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他不相信熊思超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想出这么一套说辞,难道他真被陷害了? 留置室里,熊思超尽量拿出诚恳的样子,对闫思弦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没撒谎啊,你们相信我,啊?让我见见吴端吧,行不?” 见他整个人抖的筛子一般,丝毫没有说出真相后的放松,闫思弦便宽慰道:“你放心,吴队虽然不方便见你,但我们对你的事一定会很上心。 先去画像,画像专家会跟你你的描述把买家的面貌画出来。” ===第六十六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9)=== 出了审讯室,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道:“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闫思弦一笑。 警方的画像专家,工作可不仅仅是画像那么简单,他们纯熟的知识和经验还能起到甄别谎言的作用。 一个人真的见过另一个人,还是凭空捏造,在跟画像专家描述时总会露出破绽。 闫思弦立即安排熊思超去见画像专家,一方面是的确需要这名神秘买家的面貌特征,另一方面,也想借画像的机会验证一下熊思超有没有撒谎。 吴端明白他的心思,这令他心情很好。 于是闫思弦也重复道:“是啊,看画像专家怎么说吧。” 吴端又道:“我想去见见他的前女友。” “林岚?” “是,她身上的矛盾点太多,最大的矛盾就是那间出租屋究竟是不是熊思超拜托她租的。两个人中肯定有一个在撒谎。 再者,熊蕊蕊一个大活人,光天化日,总不会就在巷子里直接被人灌了安眠药,凶手需要一个相对隐秘的地点,才能完成灌她喝下安眠药的动作,车里或者屋内,而抛尸现场附近的出租屋恰好是个合适的犯罪地点。 我怀疑出租屋就是熊蕊蕊被害的第一现场。” 闫思弦点头道:“那这样吧,先去见见林岚,问完话再去出租屋看看。” 计划妥当,两人这就出发。 林岚是一名护士,在一家三甲医院的急诊科工作。 这是一份平凡的工作,若不是有一天生病进入急诊科,普通人可能很难体会这份工作的忙碌。 吴端和闫思弦找到林岚时,她正在和其余两名护士一起,抢救一名游野泳溺水的中年人。 中年人脸色发紫,心跳微弱,也不知是胖还是喝了太多水,肚子鼓起老大。 林岚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去给他做人工呼吸,接着是一系列的心肺复苏。 待到人喘上来一口气,林岚已累出了一脑门的汗。 来不及休息,便又送来一个气管里噎了东西的小孩子,进入下一轮与死神赛跑的赛场。 吴端和闫思弦等了一个多小时,看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也常常送伤者进医院,却很少注意来来往往的护士的工作。 等候的一个多小时里,林岚先后参与了6次抢救,其中三人成功挽回了生命,一个在简单抢救后转去了相关科室进行更加专业的手术,还有两人则不幸没能抢救回来。 面对没能抢救回来的两人,虽然微弱,但吴端还是捕捉到了林岚小小的惋惜的情绪。 他对闫思弦道:“你看到了吗?” “什么?” “她对生命还有敬畏。” 闫思弦不咸不淡道:“是啊,敬畏那些跟自己没有瓜葛的生命。” 好不容易有了间隙,闫思弦可不打算放过机会,他见缝插针地上前,拦下了脚步匆匆的林岚。 林岚脚步不停,一边摘口罩,一边道:“你们是家属吧?伤者呢?把伤者送来,你们赶紧上前面大厅挂号办手续……”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我们来找你的,占用你点时间。” 闫思弦的话不容商量。 林岚顿住脚步,一愣,“你们是……哦,知道了,租房子的事,你们警方曾经电话联系过我。” “是。” “有什么事吗?” “据熊思超交代,他并没有拜托你帮他租房,不仅如此,你们分开这些年,他从没联络过你,甚至因为中途换手机号码,连你的联系方式都弄丢了。” 林岚突然笑了,嘲讽的笑。 “他还真是一点没变,”林岚道:“从来都是甩锅给女人。” 林岚满脸厌恶。 捕捉到这一点,闫思弦道:“你鄙视他?” “是。” “那你还帮他租房子?” 这下,林岚似乎被戳到痛处,缩了一下脖子。 “我……”她嗫嚅着,“我……怎么说也跟他有一段,他都开口了,我也不太好拒绝。” “他怎么联络你的?”闫思弦道:“我们查了熊思超的通讯记录,以及社交软件聊天记录,发现他最近一个月并没有联系过你。” “他联系过我啊……呵……”林岚翻了个白眼,“怎么?他连这都不承认?……呵呵,我真该谢谢他当初不娶之恩。” 吴端有些尴尬地低头咳嗽一声,在他看来,熊思超的种种行为无疑是在给整个男性群体蒙羞。 闫思弦皱眉思索片刻,又道:“我需要看看你的通讯记录,就是……他给你打电话的号码。” “没问题啊。” 林岚很快便找出了熊思超的号码。 正是熊思超刚刚供述的,据说是妻子交给他用以联络买家的号码。闫思弦发现,这号码不过跟林岚有三次联络,两次呼入,一次呼出,通话时间都不算长,但还是被她存在了通讯录里。 呵,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 闫思弦又道:“你一定记得很清楚吧?这样一个前男友,突然恢复联络,任谁都要仔细琢磨琢磨,所以,好好想想,我需要你想清楚你们说过的每一句话,有没有什么反常的?” “反常……反常得话……”林岚一边歪着脑袋思索,一边道:“我一开始没听出他的声音。” “什么?” “他感冒了,声音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他要不说他是谁,我真听不出来……” 闫思弦一愣,又道:“你们见过面吗?就是……他拜托你帮忙租那个房子,之后你们见过面吗?比如……他总要跟你拿钥匙吧?” “没,钥匙是他的一个朋友过来拿的。” “朋友?” “熊思超总共给我打了两次电话,第一次是让我帮他租房子,我按他说的租完房子,给他回了电话,问他什么时候来拿钥匙,结果他说他朋友就在墨城,可以来帮他拿钥匙。 隔天他第二次给我打了电话,说是他朋友就在我们医院急诊科门口,让我把钥匙交给他朋友就好。 对了,他那朋友拿了钥匙以后,把租房的钱给我了,还多给了两百。 我当时还纳闷,既然有朋友在,为什么还要找我?”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是纳闷还是窃喜?毕竟,有朋友在,但还是找了你啊。” 被人拆穿心思,林岚露出一个气急败坏的表情。 很快她便恢复了冷静。 “我承认,当时心情有点复杂,可那又怎么样呢?即便我还习惯性地有点留恋吧,也并不影响他是个人渣的事实。 我已经,看清他了。” 闫思弦点点头,“那很好啊,我相信你看清了,因为从我们找你到现在,你都没有问熊思超究竟怎么了。” 林岚想说话。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继续道:“很好,就保持这样吧,这么做是对的。” 林岚一愣,感觉到了这个年轻刑警不露声色的关心,轻轻点了下头。 一旁的吴端看得一愣一愣的,他早就知道闫思弦对女人颇有一套,却不知道他竟然如此有一套,甚至,林岚还可疑地红了脸。 闫思弦继续道:“熊思超的那位朋友,你记得他的长相吗?” 林岚摇了摇头,“长相肯定是不记得,他来找我的时候,戴了个口罩,声音有点哑,据说也感冒了,还是跟熊思超见面的时候被传染的。” “那身高体型呢?” “嗯……大概……要比我高一头吧。”林岚拿闫思弦的身高比划了一下,“肯定是比你矮的。” 她又看向吴端,“嗯……大概……比这位警官也矮一点,也有可能差不多。” “那就是180左右,肯定在182以下了,因为他正好182。”闫思弦道。 “差不多。”林岚点头,继续道:“至于体型,不胖不瘦,没什么特别的。” “好的,多谢你的配合。” 闫思弦看向吴端,丢给对方一个“我问完了,你还有没有什么问题”的眼神。吴端微微摇了下头。 两人告辞,却又被林岚叫住了。 林岚取出口袋里的圆珠笔,写了一张便签,临交给闫思弦时,却又将便签揉成了一团。 她笑道:“我这脑子啊,你们之前跟我电话联系过,应该有我号码的吧,如果还有什么需要我协助的,尽管打我的电话好了。” 闫思弦礼貌地道谢,两人离开。 一出急诊科大门,吴端便道:“你怎么可以……我擦你知不知道她是案情相关人……” “所以我也没怎么样啊,不就是变相劝她离熊思超那种货色远点,绝不能死灰复燃。至于她是怎么想的,我没空了解。” 闫思弦伸手勾过吴端的脖子,低声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在勾搭她吧?在你眼里我连这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被他这么一问,吴端自己倒有点心虚了,赶紧摇头,“哪儿能呢。” 闫思弦也笑,松开吴端,人畜无害道:“就是嘛。” 吴端将话题往回扯道:“还是相互矛盾的,你觉得熊思超和林岚谁在撒谎?” 闫思弦道:“我在想,有没有可能他们两个都没撒谎。” “什么意思?” 闫思弦看了一眼急诊科正门口的监控探头。 “林岚说她就是在这儿把钥匙交给熊思超那位朋友的,她撒谎了没有,只要调监控,就能查出来,所以她撒谎的可能性不大——当然,还是看一下监控比较保险。 至于熊思超,你不觉得奇怪吗?是他们家对不起林岚,如果他要撒谎,扯上林岚显然很不靠谱,他怎么确定这个被他伤过心且很长时间没联络过的女人会帮他?” 吴端答道:“有没有可能熊思超和林岚事先通过气?” 闫思弦摇头直乐,“果然还是不能相信你有智商,假象,都是假象。” 吴端立即炸毛,“你把话说清楚!” 闫思弦道:“要是事先通过气,两个人的说法怎么可能是相互矛盾的?” 吴端一拍自个儿脑门,“糊涂了,我这是……让你给绕晕了。” 闫思弦又是笑。 吴端:“你笑什么?” 闫思弦好整以暇道:“你要是双手叉腰,一边跺脚,一边尖着嗓子说’怨你怨你都怨你’,我就承认这事儿都赖我,行不行?” “握草!”吴端连连往远离闫思弦的方向闪,“你他娘的还有这癖好。” 闫思弦一点不虚,“嗯,最近新添的。” 吴端深知这位的脸皮厚度,嘴仗是打不过了,赶紧又把话题扯回案件,道:“照你这意思,俩人都说的实话?” “不排除这种可能,你不觉得越来越有意思了吗?” 吴端的脸色突然凝重起来,没接话。 闫思弦便道:“你不会也想到了那件事吧?” “李洁玉进过精神病院,而且是和当初张雅兰一样的四医院,而她自己又身陷这件事之中。 我不得不把这个案子与之前疯子团伙的案件做比对。” “那你的比对结果呢?” “像,又不像。” “怎么说?” “相似之处在于,都有精神病人涉案,且就犯罪动机来说,都有报复——也就是仇杀倾向。 本案中,死者熊蕊蕊曾经挑衅和欺凌嫂子李洁玉。 且不说她的目的,反正行为上的确是挑衅和欺凌。 所以凶手杀她,可能是为了寻仇。” “你这么分析动机,就是认定了李洁玉犯罪——至少是参与犯罪了。”意识到吴端还没说完,闫思弦抿了下嘴,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这就是我要说的不同之处了,”吴端道:“本案虽然也牵涉到精神病人,却跟以往的疯子团伙案不同,以往精神病人直接在公共场合将人捅死,可这一次……” 吴端揉着太阳穴组织了一下语言,“这一次,从租房,到将熊蕊蕊引到附近的网吧——现在为止,我们都还不清楚是不是凶手将她引到网吧去的,以及,如果是,是怎么将人引过去的。 这一切仿佛都经过精密的计算,目的是杀了妹妹,让哥哥成为凶手。 如果是报复,计划也太精密了。 我希望这件事跟疯子团伙无关,因为如果有关系,那意味着……” 吴端没将话说完。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那意味着,我们的对手变聪明了。” ===第六十七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0)=== 东篱巷,某出租屋门口。 吴端正在接电话。 “画像出来了吗?……好好好,发我吧,我们看一下,还有就是……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画像的过程中熊思超有没有什么反常……没有?您这边一点都没看出来?……好的,明白了,多谢多谢,您的经验有很高的参考价值。” 挂了电话,吴端的微信收到一张画像,闫思弦凑上来看,并问道:“熊思超没撒谎?” “画像那边反馈的情况是没看出撒谎迹象,另外,还有图侦方面给出的反馈。” “什么反馈?” “调取了医院监控,监控拍到林岚的确曾将一个疑似钥匙的东西交给一名男子,这名男子的体型特征和林岚的描述几乎一致,另外,监控拍到了这名男子的脸,他的确戴着口罩,不过,仅从眼睛和发际线特征,图侦方面认为监控中出现的和画像中的是同一人。” “也就是说,找熊思超买药的,和找林岚拿钥匙的,是同一个人?” “没错。” 两人进入出租屋——正是林岚租下的屋子。 和所有自建房出租屋一样,屋内逼仄阴暗,有股说不上该怎么形容的怪味。 房东是个40多岁的妇女,和围观的闲散租户一起,看着警方出出进进。 有大胆的房客对那房东道:“于姐!死人啦!也不给我们便宜点?” 被唤作于姐的房东穿着睡衣,看起来睡眼惺忪,一听这话却立即瞪圆了眼睛,双手叉腰骂道:“便宜你奶奶个腿儿!谁说死人了?啊?!你哪只眼睛看见死人了? 没看见就给老娘悄悄的,再多话收拾铺盖滚蛋!” 眼见房东拿出包租婆的架势,先前提议让于姐优惠房租的人虽然挨了骂,却也并不恼,和众人一起哄堂大笑。 吴端蹲下身,开始检查屋内的痕迹,闫思弦则站在屋门口,指着左右两边的屋子道:“谁住这两间?” 一个带着孩子的妇女磨磨蹭蹭地站了出来。 闫思弦问那妇女道:“8月19日,也就是三天前,您在家里吗?” 那妇女道:“上午你们的人就问过我了,不在家,我白天都不在的,跟老公一块出去摆摊卖鸡蛋灌饼……” 见闫思弦面露疑惑,妇女又道:“嗨,今天情况不一样吗,好巧不巧的娃娃昨天烫着了……” 妇女撩开孩子衣服背后,只见那鼻涕拉碴的小孩后背处裹着可能是烫伤药的东西,小小的身体缠了一圈又一圈纱布。 “怎么烫到后背的?”闫思弦问道。 女人低头不语,一旁有邻居道:“还不是他男人又动手了?昨儿晚上,叫得凶着嘞,当然烫后背了,不然烫脸啊?那不都叫人看见了吗?” 说话的是另一名妇女,讲述起与家庭暴力相关的事,竟带着几分眉飞色舞。 孩子的母亲似乎已经习以为常,接过话头继续道:“反正小孩不小心烫着了,我早上带她去诊所,今天才没出摊的,之前都不在。” “那晚上你们收摊以后呢?” “收摊……怎么着也得两三点了,我们晚上还要去夜市呢,不信你问他们啊……”女人指着围观的邻居们。 这次,又是那个指明她家存在家庭暴力的女邻居率先点头。 看来真问不出什么了。 闫思弦的目光又落在了了另一侧邻居的屋门上,他问房东道:“这儿有人住吗?” “有的,”房东道:“一对小年轻,不过……没怎么见过他俩。” “人不在?” 闫思弦走到走廊方向的窗前,躬身朝着屋里张望。 里面拉了窗帘,什么都看不到。 虽然看不到,却可以闻到。 对从警人员来说,这味道一点也不陌生。 吴端推了一下房门道:“这是从里面锁上的吧?我看你这儿的房子,从外面锁上的屋子都挂着锁头呢,这个没挂锁头。” 房东皱眉想了想,道:“是了是了,应该是从里面锁上的。” 闫思弦已开始撞门,一边撞一边大喊道:“开门!里面的人开门!” 围观者被他吓了一跳,像是某种受了刺激的单细胞生物,骤然退开,“包围圈”瞬间松快了不少。 闫思弦根本不顾周围众人的反应,已经开始激烈地踹门。 隔壁的吴端听到动静,也出来看情况。 他走出门时,闫思弦恰好将门踹开,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 两人用眼神沟通着。 吴端:味儿这么大,吸毒还是制毒? 闫思弦:这破地方不具备制毒条件,吸毒,不过是老油条了,吸得够狠。 闫思弦率先进入房间。 屋里光线很暗,隐约可见床上躺着两个人。 或许是因为光线开了门,突然涌进屋的光线唤醒了其中一个。 吴端看到一条消瘦得分不清男女的胳膊动了一下,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傻笑声。 “咯咯咯……咯咯咯咯……” 女人一笑,露出一口黑牙。 因为瘦,她颧骨很高,眼睛很大。 从骨相来看,这应该是个颇有灵气的女孩。 可惜已被毒品折磨得没了人样。 闫思弦走近两步,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截燃得只剩下约莫一公分的蜡烛头,蜡流了一小片,还滴在地上几滴,旁边有一只勺,勺子上有一些可疑的灰黑色痕迹,勺子旁是一只注射器。 床上傻笑的女孩已经直起了身,使得众人能够看到,她上身穿了件脏兮兮的t恤,内衣背后的口子没扣,一条肩带耷拉在手臂胖,下半身却是全裸的。 她一边咯咯地笑,一边往闫思弦身前爬。 “我们没钱交房租,这月真的没钱交房租……你是来收租的?房东叫你来的?……你睡我吧,好不好?睡几次都行……咯咯咯……” 闫思弦厌恶地一把将她推回床上。 吴端不想这衣衫不整的女孩被人围观,他找房东要了只水桶,在一楼院子里的公共水池里接了一桶水,上楼进屋,将门重新从里面关上。 这种时候也顾不得脏净了,吴端随手将桌上一只泡面碗里已经发霉的泡面汤水往地上一泼,用那泡面碗舀了大半碗水,照女孩的脸就泼了过去。 哗啦——哗啦—— 连泼了三次,女孩终于清醒了点。 人一有了意识,便缩在床角,抖成一团。 她似乎觉得吴端和闫思弦不是什么善茬,所以连句话也不敢说了,只偷偷地伸脚去踢床上的男人。 男人也一样消瘦,瘦得身上的皮都松弛着,肋骨根根分明。 这使得他胸前纹着的那只龙也打了褶子,毫无威风之感,倒像一条病虫。 刚刚吴端拿水泼那女孩时,男人也被殃及,那双瞪得老圆的死鱼眼翻了翻,似是从鬼门关回来了一般,喘了两口气,口里不知在哼哼些什么。 他的牙已经掉光了,两片薄薄的嘴唇包着萎缩发黑的牙床,像个老太太。 他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摸索床头柜上的东西,这时吴端才听清了,他口中叨念的是:“给我……给我……给我点……” 还真让他摸着了注射器。 他已然已经神志不清,也顾不得那注射器里还有没有东西,只管胡乱地往自己身上戳去。 吴端和闫思弦这才注意到,两人身上有无数因为不规范注射而留下的紫青色。 臂弯腿弯处有梆硬的结节,针头已经扎不进去了。 眼看男人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戳,吴端小心地夺过了他手中的注射器——这过程比跟歹徒搏斗更加令人心惊胆战,有不少吸毒人员,尤其重度吸毒人员,因为混用注射器而染上艾滋病。 万一被那注射器划破了皮,兴许一辈子就毁了。 看着吴端的动作,闫思弦简直胆战心惊。 他拦了一把吴端道:“算了,我看他这样子,能不能活过这一个月都不一定。” “真戳到气管动脉什么的,就完了。”吴端道,手上并不停。 闫思弦只好抓着那男人手腕。好在对方虚弱得厉害,毫无反抗的余地。 夺走了注射器,两人又往男人脸上身上泼了些水,可这男人毒瘾太重,似乎怎么都醒不过来,只是一个劲儿叨念这“要要要”,两只枯瘦的手在眼前乱抓。 在他挪腾的空挡,吴端看到一直潮虫自他身下爬了出来。 那虫子不大,有很多足,爬得很快,呲溜一下便钻到了床底。 “握草!” 吴端暗自退了一小步。 死人生虫他已见怪不怪,活人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吴端和闫思弦只好又将目光放在女孩身上。 女孩并不知道羞耻,任由自己衣衫不整,吴端捏起床上的一条也不知是毯子还是床单的东西,给她遮了一下。 吴端问道:“能说话吗?” 女孩点了下头,下意识地还用脚去蹬已经没有意识的男人,以寻求保护。 见没反应,她干脆整个人扑将过去,口中道:“你醒醒,醒醒……” “他活不了两天了。”吴端道。 女孩浑身发抖,抖得触电一般。 不好! 吴端和闫思弦都知道,女孩的毒瘾要犯。 此刻也没别的办法,吴端只能又舀了水去泼她。 眼见泼水也没用了,女孩再再次向两人爬去,口中重复叨念着:“给我点吧……给点吧……” 水泼到最后,吴端也知道没用了,想跟这俩人打听情况怕是没戏。 吴端看到床上有一只手机,是那种只能接打电话卖二手机都没人要的手机。 通讯记录是空的,倒是有几条短信,引起了吴端的注意。 发送内容只有几个字,最近的一条便是:招三个人。 这人数并不一定,有时候三个,有时候两个,还有四个的时候。 下方的回复一律是个不算具体的时间。 上午,下午,或者晚上。 吴端和闫思弦都注意到,在8月19日中午,这部手机发出去了一条短信,收到的回复是晚上。 “黑话?”闫思弦问道。 吴端解释道:“应该是吸毒人员和上家要货的时候用的黑话。看着像招聘信息,招几个人的意思应该就是买几份毒品。 到了最底层的毒品售卖,往往是按份儿来的,不按重量。 对方的回复应该就是送货时间了。” “那也就是说,8月19日晚上有人来给这两个毒鬼送过货。”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想法。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有没有可能那个来送货的人见过进入隔壁房间的人呢? 闫思弦道:“看来咱们这次手伸得有点长啊。” 吴端道:“我先给禁毒支队通个气吧,万一人家那边在部署什么大行动,别被咱们打草惊蛇了。” …… 这沟通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可以说非常艰涩了,禁毒方面听说吴端这边不过抓一条小鱼,却有可能扯出两个重度吸毒人员。 功劳没有,送人进戒毒所强制戒毒之类的麻烦事儿倒不少。 这种情况下,跟吴端平级的禁毒支队长自然想要推三阻四,最后吴端抬出了赵局,对方才勉强答应派人来善后。 在一旁听吴端打电话的闫思弦也皱起了眉,并道:“这禁毒支队长谁啊?这么嚣张?” “嗨,别管了,干了一辈子禁毒,见过自己做卧底的战友被贩毒组织强制注射毒品,最后死在戒毒所里,大伙都知道,他就那脾气,一听说主动吸毒的人,就来气。” “好吧。”闫思弦将手机递给吴端,“我刚把短信发出去,对方回复倒是很快,还是晚上,看来是晚上要来送货。” 闫思弦看了下手表,“晚上可是说来就来,咱们还有很多事呢,眼下最重要的就是撤人,遣散围观的闲人,让大家该干嘛干嘛,免得送货的来了看出什么异常。” …… 夜色渐暗。 刑警们假装撤走后,围观人群便也渐渐散了。 吴端和闫思弦就潜伏在两个吸毒人员的屋子里,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 眼看天就要黑透了,吴端问道:“你说这人还来不来啊?” “急什么?夜黑风高才好办事,这不是天还没黑透呢吗?” 果然,等到天都黑透了,两人的耳机里传来了声音。 只听在对门院落监视的刑警道:“吴队,有个人进院了,看着偷偷摸摸的,你们注意。” “收到。” 躲在屋里的两人同时绷紧了神经。 ===第六十八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1)=== 脚步声。 很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便是敲门声。 黑暗里,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了一眼。 闫思弦轻轻点了下头,吴端便麻利地开了门。开门的同时,吴端自己将身形藏在了门后。 门一开,只听一个男人的低声道:“握草你这啥毛病啊,害羞个毛线,大半夜的也不开……” 躲在门边的闫思弦一个锁喉,顺势将人带进了屋子。 “……灯……” 男人的最后一个字,是顺着惯性从喉咙里硬挤出来的。 闫思弦这边刚一把人按倒,吴端便麻利地关门,开灯,搜身。 从上到下搜了足足三遍,却愣没找到毒品。 闫思弦突然开口道:“鞋,看他的鞋。” 吴端注意到他穿了一双厚底皮鞋,有一侧的鞋帮上有道不甚明显的割痕。 吴端脱下他那只鞋子,好在这房间里的气味本就复杂浓稠,虱子多了不咬,谁也顾不上男人鞋子里的恶臭。 吴端三下五除二地扯开了鞋帮上的割痕,果然掉出了三袋白色粉末。 吴端将三袋东西捡起,问道:“这是很么?嗯?” 一开始男人还存有侥幸心理,觉得是有人黑吃黑,梗着脖子给自己壮胆。 吴端这问题一出,他便知道了,眼前两人无疑是警察。 他吓得面如死灰,显然知道贩毒是重罪,而且,他这样害怕,显然手上的毒品不止今天带出来的这点,如果警方搜他的住所,肯定能拿到更多证据。 吴端和闫思弦倒是对他的恐惧喜闻乐见。 吴端道:“现在害怕有个屁用,当初踏进这行的时候,心里没点数?” 男人哆哆嗦嗦想要往起爬,被闫思弦的膝盖顶着后腰,爬不起来,咔嚓一下上了手铐,就更爬不起来了。 他颓然放弃,却也生出来些狠劲儿,重新梗起脖子瞪视吴端。 “今儿栽你们手里,不用废话,要杀要剐你们看着办。” 吴端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横个屁!我这儿有个立功的机会,能不能抓住,就看你运气了。” 男人眼珠一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我说!我这就是小打小闹,赚口饭钱,我的上线可是条大鱼,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们,你们抓他去!” 吴端嘿嘿一笑,肯配合就是好的。 “上线什么的,你留着跟禁毒警说吧,我这儿有点别的事儿跟你打听。” 男人眼珠又转了转,他很清楚现在的形势,人在屋檐下,最好还是低着点头。 所以他态度近乎谄媚地对吴端道:“您尽管说,我肯定是知无不言,言无……” 吴端懒得跟他扯淡,直接打断他道:“我问你,8月19号晚上,你来没来过这儿?” 男人在地上扭了两下,闫思弦加重了压着他的力道,并厉声道:“你老实点!” “手机,我手机在兜里呢,您这么冷不丁一问,我哪儿想得起来,我得看看手机。” 于是吴端从他的后屁股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 男人赶忙配合道:“短信,在短信里呢。” 一看他的短信,吴端算是开了眼,跟他要货的吸毒人员,至少有10个,这家伙显然是个专业毒贩。 在毒品利益链中,这样的中间人往往有着比较稳定的货源,说不定禁毒那边真能顺藤摸瓜破个大案。 不过此时吴端顾不得这些,很快他便找到了男人和这屋里的吸毒者的短信记录。 吴端道:“和今天一样,19号的时候你也答应晚上来送货。” “那就肯定来了。”男人很笃信,“我很讲诚信的。” 吴端有点想笑,咳了一声,继续道:“你19号几点来的?” “跟今天时间差不多,9点多,怎么了?” “隔壁有没有什么异常?” “啊?” 男人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这个,他以为自个儿听错了。 吴端只好又重复一遍:“我问你,隔壁有没有什么异常?” 男人短暂地愣了两三秒,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接着,他眼珠一转,突然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好像有戏”的意思。 “……哈哈,我就说他们有问题!” 吴端不想浪费时间,打断那男人道:“你究竟看见还是听见什么了?” “两个男的,把一个女的往屋里架。” “什么?!”吴端攥了下拳头,以掩饰自己激动的情绪。 这死马当活马医治的法子,真找到目击证人了?! 吴端道:“好好想想,把你看见的详详细细描述一遍。” 男人显然也意识到他提供的信息对警方非常重要,情绪也激动起来。 “我就知道!那女的准出事儿!怎么着?真出事儿了吧?……”看见吴端沉下脸去,以目光警告他赶紧说重点,男人便又改口道:“那天吧,我正好跟那三个人前后脚上楼梯。他们是俩男的架着一个女的,楼梯就那么窄一点,当然走不快了,就被我跟上了呗。 我还问用不用搭把手。 他们说不用。 我也是嘴欠,又说他们搞的妞儿挺赞啊,那妞儿从后头看身材确实,而且感觉挺水灵的,年纪应该不大……” 发现话题不合时宜,吴端又拉下脸来,男人又道:“不是你让我详细着点说的吗?” “你说啊,”吴端只好掩饰道:“我天生脸长。” 好在这嫌犯此刻看不到闫思弦的样子。闫思弦低着头,憋笑憋得肩膀微微颤抖,收获吴端的白眼一枚。 男人继续道:“我说到哪儿来着……哦哦,年纪不大…… 其实吧,我当时心里还有一个打算,他们架着的小妞儿看着神色可不大清醒,我知道八成是下药了,可万一不是呢?万一是毒瘾犯了呢?说不定就有机会发展一个买家了呢。 所以吧,我就多问了两句。 我问他们小妹妹是不是瘾犯了,还问他们手上有没有货……嗨呀,就是跟他们套话呗,那俩人也不搭理我。 人家不理我,我总不好热脸贴个冷屁股,我就不问了呗。 哦,对了,我记得那女的搂着其中一个的脖子叫哥……嘿嘿,可能真是被下药了吧。” 吴端又问道:“那两个男人呢?他们有没有说什么?” “他们啊……”男人思索着,“好像没说什么吧,感觉……就是点说给我听的套话。” “套话?” “就是……怎么说呢,嗨呀都是骗小姑娘的嘛。” “你具体说说。”吴端道。 “那女的不是跟其中一个男的喊哥吗?那男的就说哥在这儿呢,你放心,谁也不能伤你……你们说,这不就是骗人家小姑娘的吗,再者就是说给我听,让我别起疑心……” 吴端用眼神和闫思弦交流着:看来熊思超撒谎了。 闫思弦少有地露出不确定的神色。 吴端继续道:“你记得那三个人的长相吗?” “我也没看见正脸啊,天又黑,长相是真不知道。”男人道。 “那你接着说,你们上到这层之后呢?” “上来之后……呃……他们不是走我前头呢吗,到了这层,那俩男的慌得什么似的,反正肯定比我慌。 赶紧开门,赶紧进屋,赶紧关门,感觉都是小跑的。 看样子肯定是要对那姑娘下手啊,心虚着呢。 至于我……我就敲门进这边屋了。”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道:“你应该不是放下货就走的吧?这俩人都穷得叮当响了,根本付不起钱了,那姑娘会用另一种方式向你支付毒资。” 男人看了一眼蜷缩在床角衣衫不整的姑娘,皱起了眉头。 往日里见面,都是黑灯瞎火的,他明明记得,上一次看见这姑娘时还有那么点人样,远不像现在这般瘦成了骨架子。 他也终于理解为何每次见面,这姑娘都不肯开灯了,她是怕自己形容枯槁的样子被看到,便不能以肉偿的方式拿到毒品了。 吴端心中一阵恶心,他看出来了,这男人也不好受,但他不打算让这男人陷入不好的情绪中,问话还没结束呢。 吴端立即转移话题道:“这种廉价的出租屋,隔音效果没那么好,你既然在这里停留过,有没有听到隔壁的动静?” 男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将自己从复杂的情绪中拽了出来。 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最要紧的是讨好警方,其余的都可以以后再说,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对吴端道:“我那时候……呃……哦哦对了,我觉得隔壁的三个人挺有意思,倒真的留意着动静呢。 没多长时间有个男的就走了,就是那个被喊哥的,我听见他出门的时候,还对门里的人说什么哥马上就回来你不用怕。” “那他后来回来了吗?” “没吧,我在这儿呆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吧,反正到我走也没见他再回来。” 自此,吴端和闫思弦可以确定,案发当晚,林岚租的屋子里出现过一个神志不清——疑似被灌了安眠药的姑娘。 这与熊蕊蕊的死因刚好吻合。 更令吴端耿耿于怀的是,这个疑似被灌了安眠药的姑娘,身边还曾出现过一个哥哥。 绝不是巧合! 男人奋力在地上滚了小半圈,从趴着变成了侧卧,这使得他能看清吴端和闫思弦两人的脸。 “两位,我可是什么都说了,你们说话可不能不算数,你们可得给我记个立功啊……” 闫思弦将人从地上抄起来,吴端开门。 禁毒支队的人已经等在门外了,伸手便将男人押出了门。 吴端对男人道:“你那些上线同伙什么的,该交代就赶紧交代,禁毒方面会给你记立功,至于我这儿,你放心,我会写份说明送过去,咱们功是功,过是过。” “诶诶,那就麻烦您了。” 禁毒支队的人不仅带走了贩毒的男人,还将床上那对吸毒的男女也一并带出了屋。 有个有经验的中年禁毒警看到那骨瘦如柴神志不清的男人后,摇着头道:“没一个礼拜好活了。” 他张了张嘴,也想对那姑娘评价两句的,但看那姑娘神志尚且清楚,出于人道主义,又将话咽了下去。 这就跟医生往往不会直接通知患者得了癌症,而是通知患者家属,是一样的道理。 那姑娘倒不傻,被带走时虽什么都没说,却是大滴大滴的掉眼泪。 禁毒警们呼呼啦啦地来,又呼呼啦啦地走,白天里那些围观的左邻右舍,不知又都从哪儿冒了出来,将小屋门前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不过,热闹不过持续了几分钟,便又冷清下来,只有地上残留的汤汤水水,空气里弥漫的刺鼻味道,记录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吴端通过耳麦通知刑警们收队,将手头的事情安排好,他问闫思弦道:“吃点夜宵去?” “吃,我早饿了,”闫思弦道:“不过在这儿熏了半天,有点没胃口。” “你想想貂儿是怎么就着巨人观尸体下饭的,就会……” “就会更没胃口,”闫思弦翻了个大白眼,“你诚心的吧吴队?我又没说让你请,至于吗?” “特别至于。”吴端毫不掩饰自己人穷志短。 两人下楼时,他却又认真起来。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闫思弦。 闫思弦没急着接,大眼一看便知那是张支票。 “吴队你这是干嘛?太客气了,小爷虽然号称下海一夜七万,可毕竟还没下海嘛,你这么捧场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滚!”吴端满头黑线。 骂完了他又正色道:“你快拿着,这是省里给你批下来的报销。” “什么报销?” “上次进山,战国墓那案子,咱们用的装备不都是你垫钱采买的吗,一回来我就把报销报上去了,就是你买的东西都是贵的,上面审核花了点时间,今儿才把报销批下来。 快拿着,咱们公私分明,你再有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闫思弦接过支票,“那我就不客气了。” 将支票随意揣进口袋,闫思弦又道:“诶诶不对啊,你挑这种时候给我支票,不会是想趁我心情好,宰我一顿大餐吧,吴队你真是越来越鸡贼了……” “谁想宰你了,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吴端明显加快了脚步。 “诶诶咋还生气了呢,我错了行了吧,不是你想宰我,是我想让你宰行不行啊……” ===第六十九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2)=== 闫思弦心情很好。 那张支票上的金额对他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人就是这样,没指望能回头的钱,突然拿回来了,就有种捡了钱的感觉。 所以闫思弦立即提议去他家吃夜宵,他还掏出手机来,这就要让自家酒店送货上门。 吴端制止了他。 “附近找家店吃点得了,吃完我还得回来继续勘验现场。” 闫思弦挑挑眉,“我以为你要先去跟熊思超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咱们大陆法系本来就看中证据,看轻证言。眼下,虽然有了一份那贩毒小子的证言,可你仔细想想,证言没有关键证据来得扎实。 熊思超的谎已经撒出来了,他不会凭着一个人的证言就认罪。” 闫思弦回头看了一眼疑似案发现场的出租屋方向,天黑,看不见了,他干脆回过身来倒着走,“可就那个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出租房,你还指望从那儿找到什么?” 吴端叹了口气:“那你有什么思路?” 闫思弦道:“我觉得是时候去见见李洁玉了。” “可她有精神问题。” “你担心……” 吴端突然伸手拽了一把倒着走的闫思弦,“看路。” 局促的小巷里,闫思弦被他拽得脚下一踉跄,扶了一把吴端的肩膀,躲过了横在路上的两块砖头。 “我去这谁啊,太不讲公德了吧?!”闫思弦再不敢倒着走。 他又继续道:“李洁玉虽然有精神问题,但从熊思超的描述来看,她在医院接受了正规治疗,并且出院回了家,说明她的病情绝非不可控。 而且她还有意识跟熊思超争夺孩子的抚养权,从这一点来看,正常交流应该是没问题的。 当然,不排除她跟咱们装疯卖傻,但这么一来她就露了破绽,我们可以从侧面知道她有事隐瞒。” 吴端道:“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精神病人的证词并不具备法律效力,你知道的吧?” 闫思弦点点头,又摇摇头,“所以我的目标不是李洁玉。” “那是……?”吴端改口道:“那个男人!你觉得他跟李洁玉有关系?” 闫思弦笑道:“他是关键人物,你想啊,他既然能去林岚那儿拿钥匙,还见过熊思超,就说明在整件事中,他至少起到了穿针引线的作用,况且他还很有可能直接参与了杀人。说不定她跟李洁玉也有某种联系呢。” “你想从李洁玉那儿得到更多这个男人的信息?” “只能试试,”闫思弦道:“至少比你在那小黑屋里找线索强点吧。” 吴端耸耸肩,“不管你怎么想,反正我还是要回去复勘一遍现场。” “明白明白,”闫思弦道:“痕检是我短板,就不跟着掺和了。” …… 第二天一早,闫思弦车上。 吴端没精打采地歪在副驾驶座上。 闫思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少侠,看你这脸色,昨儿晚上少说一夜七次啊。” “滚!” 骂完,吴端又道:“是不顺,跟你说的一样,我连那屋里地上有几捧灰都搞清楚了,就是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看来痕检的线是彻底断了。” 闫思弦却道:“这不是正常现象吗,可不像你啊,以往你可不会因为这种情况灰心。” 吴端道:“也不像你啊,我以为你会开嘲讽技能呢。” “嘲讽?为什么?因为你把一条线索跟到底?你也太小看我了。”闫思弦道:“从一开始,我们在这方面的意见就是一致的,但凡有线索,必然追查到底,要么有所发现,要么彻底凉凉。 咱们之所以能找到人证——就是贩毒那小子,不就是因为坚持了这一原则吗。 他恰好能遇见隔壁的人概率其实很小,咱们不还是顶着压力把人揪出来了吗?要是昨儿因为概率小就不往下查,就会错失这一线索。” 吴端终于也露出了老父亲特有的慈祥笑容,“你知道就好。” 闫思弦故意忽略他这蓄意报复的笑容,使得吴端有劲儿没处使,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又暗自皱起了眉头。 闫思弦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出来。 吴端:“你笑什么?” “没,”求生欲让闫思弦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快睡会儿吧,等到了地方见了人还有好多事儿呢。” 见吴端眼睛里满是血丝,他又从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摸出一瓶眼药水,“我没用过呢,新的。” 吴端:“握草你怎么啥都有,哆啦a梦吗?” “可能是因为……”闫思弦认真想了想,“我有钱。” 吴端:可以可以,很强势,很社会,真想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点了眼药水,没几分钟吴端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梦见熊思超小时候受他指使,逃学去网吧挂qq等级,结果被家长暴揍一顿,一会儿又梦见熊思超在留置室里可怜巴巴的样子。 梦不停,等到醒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整个前半生都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闫思弦一直专心开车,直至吴端醒来,他看了一眼对方脸色,顿时皱起了眉。 “病了?” 他伸手就去摸吴端的脑门,刚一摸上便感觉到烫得要命。 “啧。” 闫思弦也不多话,四下里看着。 吴端显然也知道自己这是病了,起身从后座捞过一件衣服盖上,又拿起车门内侧置物匣里的一瓶矿泉水,咕咚咕咚灌了大半瓶。 “你干吗?”闫思弦道。 “喝点凉的,物理降温。” “靠!”闫思弦一把抄过余下的半瓶水,却见吴端没事人似的,还提醒他道:“你好好看路,发烧小毛病,我可不想交代在这高速路上。” 闫思弦无奈,这种时候又不愿跟他多说,只道:“你再睡会儿吧,我找就近的医院。” “真不用,咱们以正事为……” 他话才说了一般,闫思弦已经从一条岔路拐出了国道。 在那岔路的出口处有个交通提示牌,牌子上写着距离某县18公里的字样。 吴端便不再说什么,闭起了眼睛。 闫思弦将车开得飞快,到了那“某县”,吴端听到他用手机导航往医院开,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吴端便跟着下车,一边往医院门诊大楼里走,一边小声嘟囔道:“真没事,八成昨儿晚上勘察那出租屋的时候穿得单,这点小病能扛过去……” 闫思弦回头看了他一眼,他认怂地噤声。 进了医院,挂号时吴端还逞能,要求自己去,结果被闫思弦拎到等待区坐着。 一番忙前忙后地挂号、排队,吴端终于挂上了吊瓶。 也不知闫思弦是花了钱还是怎么的,小小的发烧,竟然被安排进了一间还不错的病房,一安顿下来,吴端还开玩笑道:“这医院能办vip啊?” 闫思弦只顾着叮嘱小护士送热水来,一时顾不上接话。 过了片刻,闫思弦也闲下来,吴端便又道:“你该干啥干啥去吧,我自个儿在这儿就行。” 闫思弦道:“你这人真怪,怎么病了反倒还话多。” 转而,他想明白了吴端的目的,无奈道:“跟我抢着排队挂号,又强打起精神装没事儿人,合着就是想赶紧撵我走,案子比你命重要啊?” “怎么说话呢,”吴端翻了个大白眼,“什么命不命的,搞得好像明天就要办遗体告别似的,你少咒我。” 闫思弦一笑,“行吧,还能贫嘴呢,看来病得是不重,那我真走了。” “嗯,走吧,我输完液要是好了,就过去找你。” “别别别,您是祖宗,”闫思弦道:“你让人怎么看我啊?自个儿亲生的队长,病了还要干活儿,我是周扒皮啊?” “滚滚滚!” 闫思弦依言麻溜滚了。 大夫说吴端没事,他也不矫情,继续向目的地进发。 一个半小时后,闫思弦到了李洁玉所在的村子。 这是个相对贫困落后的村子,从村里的房屋就能看出。 村里虽也有几栋二层小楼,大部分却都是普通的砖瓦平房。 闫思弦在村口停了车,跟几个在大石上晒太阳的老太太打听李洁玉家。 几个老太太一听李洁玉的名字,登时就知道了闫思弦要找的人了。 一个抢话最快的老太太道:“后生,你找那疯子干哈?” 闫思弦问道:“她疯得很厉害?” “那可不,在大街上追着人打哩。” 闫思弦又道:“那是刚疯的时候吧?现在还那样?” 另一个老太太道:“从医院接回来就没见过她了吧?” 她询问地看着其余老太太,大家点头认同。 那老太太便又感慨道:“哎!可怜啊!我们村穷,十里八乡都知道,外村女娃不愿意嫁到我们村来,我们村的女娃想嫁出去,也难啊。 李家那闺女生的花儿一样,好不容易嫁出去了,大伙都说她是过好日子去了,谁知道成这样……” 老太太们一阵感慨,闫思弦也终于明白了,因为家庭条件的差异,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 对熊思超的母亲来说,这姑娘是她“选中”的,能被选中。自然是她的福气。 所以,当得知这姑娘可能无法生育时,抛弃她自然就可以毫不犹豫,理直气壮。 老太太指了路,闫思弦并没有立即走,而是问道:“我看附近各个村子都在搞第三产,种花种水果什么的,都富起来了,咱们村就没搞?” 一个老太太道:“啥?” 显然,她们的消息十分闭塞。 一个听懂了闫思弦意思的老太太道:“我们不行,我们村壮劳力都进城打工去了,这两年工地少,挣不上钱……” 闫思弦一看没得聊,便告辞,往李洁玉家去了。 李洁玉家只有两间砖房。 闫思弦已经了解到,李洁玉是家里老三,上头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头还有一个弟弟。 这样一个子女众多的家庭,却只有两间砖房,显然就不能指望家里还有客厅了。 果然,闫思弦进门时透过门帘看到两间屋里至少各摆了两张床。 给他开门的是李洁玉的母亲,据当地派出所民警介绍,为了给李洁玉治病,她的父亲常年出外打工,留下母亲在家照看,兄弟姐妹因为都应成家,且经济条件有限,能够帮衬的地方不多,也就聚众去熊思超家闹事的时候凑个人数。 用当地民警的话来说:“还不是为了钱吗?丫头疯了,能多要点钱就多要点呗。” 闫思弦懒得指责同行的冷漠,并拒绝了他们陪同前来的建议。 第一眼看到李洁玉的母亲,闫思弦便知道这是一个典型的老实巴交的农村妇女。 女儿精神失常,她也一并遭受着折磨。 她浑身都透着一股沉重的疲惫,应该很久都没睡好了,眼睛里红血丝多得整个眼白的部分都泛着一种非常不健康的黄色。 闫思弦刚一亮出警官证,她便道:“我们没再去过熊家了。” 显然,这不是她第一次跟警方打交道。 闫思弦赶忙道:“您误会了,我是来调查熊思超家对您的女儿李洁玉的虐待案。” “啥?……啥啥啥?” 女人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闫思弦便又解释道:“您女儿精神失常,难道不是因为在婆家受了虐待?我就是来查这个事儿……” 他话没说完,女人竟噗通一下跪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口中叨念着:“苍天有眼啊,老天爷你可算开眼了,看看我苦命的闺女吧……” 闫思弦受不了这场面,一把将女人拉起来,“您别这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说正事吧。” 女人抬手擦擦挂在眼角的泪,连连点头道:“诶诶,都听你的,你要问啥,直接问我闺女吧。” 说着,她便把闫思弦往屋里让。 闫思弦却没动,只道:“不急,我想先跟您了解点情况。” “没问题啊,你说吧。” “李洁玉在婆家都受了哪些欺负,您能跟我讲讲吗?” 说到这个,女人的眼泪便又掉了下来。 “他们一家缺德啊,我闺女坐月子,天天就给吃点馍馍沾菜汤,还不管饱。 人接回来的时候都瘦成啥了。 孩子生下来的时候6斤多,养了俩月也没见长多少,还跟生下来的时候一个样,小脸儿那个黄啊,你说说,这家人多缺德。 还有她那个小姑子,十几岁的小姑娘,将来也要做媳妇的人,心咋就那么狠呢,成天到晚挑事儿,让我闺女过不安生……哎呦我可怜的闺女啊,头发一大把一大把掉啊……”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问道:“熊家欺负李洁玉最多的人是谁?” 女人想了想,道:“小姑子。” “熊蕊蕊?” “好像是叫这名吧,”女人又补充道:“反正我闺女跟我说的,小姑子最可恨,小小年纪满身心眼,到处挑拨,见不得她一天好……” 屋里的李洁玉应该听到了两人说话,下床走了出来,并问道:“妈,你干啥呢?” ===第七十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3)=== 和大部分人一样,李洁玉的证件照将本人丑化了不知多少倍,所以闫思弦在看到她的证件照时,并不觉得这姑娘有多惊为天人。 直到看到了她本人。 是真好看! 虽然李洁玉整个人被一种“土土的”气质所包裹,但不难看出,只要稍微收拾一下,这就是个能去拍电影的美女。 加之生病的原因,她身上带着那么点林黛玉的病态美,很是惹人怜爱。 李洁玉的母亲目光在女儿和闫思弦之间游移了几下,刚张口想要介绍。 闫思弦便道:“警察,墨城来的。” 李洁玉立即尖叫起来,尖叫声刮得闫思弦耳膜生痛。 “别抓我!别抓我啊!妈救我……妈我害怕啊别让他抓我啊!” 李洁玉的母亲眼泪狂飙,她一把搂住自己的女儿,大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他是好人,妈在这儿呢,谁也不能欺负你……” 可无论她怎么安抚,李洁玉的情绪都无法平静下来,喊叫声甚至引得邻居在院门口探着头围观。 闫思弦只好道了一句:“不好意思,我先回避一下。” 李洁玉的母亲懊恼道:“这怎么回事儿啊,都好久没犯过病了……对不住啊警察同志……”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她不必搭理自己,先照顾女儿。 你没法跟一个疑似故意装病的且有精神病史的人掰扯。 闫思弦早有这个心理准备,所以他决定从李洁玉身边的人入手,同时,当他预料的事如实发生,对眼前这个美女,闫思弦是有点可怜的。 她用装疯这种让警方棘手的办法隐瞒秘密,这个秘密必然藏得不深,否则她大可以直面警方,像熊思超那样撒谎。 想到熊思超,闫思弦计上心头。 他也不太着急再去见李洁玉,而是安安稳稳回到车上,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冯笑香道:“闫哥,什么事儿?” 闫思弦道:“帮我查点东西。” “你说。” “我想知道李洁玉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新的……呃……可以说朋友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这么……笼统的?” 言外之意:你们真当黑客是万能的了? 闫思弦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慌忙道了一声“抱歉。” “出什么事儿了吗?闫哥。” 闫思弦在心里道:你可真是个人精。 稍一思量,他便道:“吴队病倒了。” “啊?!” 冯笑香少有地表露情绪,不过她也只说了一个字,便静静等待着闫思弦的下文。 这让闫思弦生出了想要逗逗她的想法,闫思弦长叹一声,闷闷道:“没多少日子了,咱们以后对他好点吧……有什么苦活累过统统都交给我,能瞒着他就尽量……” 冯笑香突然道:“我查到他在聊县医院,病历上写的伤寒感冒。” 闫思弦:“……” 就怕空气突然安静。 闫思弦后悔啊,想抽自己嘴巴啊。 前车之鉴还不够多吗?干什么不好非要去逗黄心萝莉,被拆穿了吧?老脸没处搁了吧? 不过他只尴尬了一瞬,便立即岔开话题道:“那个……查案子查案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声音。 闫思弦:“你……是不是笑了?” “没。” “你肯定笑了!” “不,你什么也没听见。” “我靠不带你这样的!三无小萝莉笑了!” “你还查不查案子了?不查我挂了。” 得,这位才是真的爷。 闫思弦赶紧道:“进村的时候我留意了一下摄像头,李洁玉家所在的村子各方面都相对落后,一路上竟然一个监控探头都没发现。 想要查有没有陌生人来探望过她,难。” 冯笑香思索片刻道:“有没有可能跟四医院——就是精神病院有关?” “你的意思,人是在精神病院结交的?” “这种可能性不小,毕竟有那么一个疯子团伙,出事以后那案子被压了下来,据我所知,疯子团伙还有大量成员并没有归案。” 冯笑香显然知道张雅兰和闫思弦理不清的关系,只用一句“出事以后”带过,并未提及张雅兰的死,可以说非常体谅闫思弦了。 闫思弦在想的是:看来惦记这件事的不止吴端,冯笑香只是嘴上不说。 “那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吧?”他问道。 “不好办。”冯笑香道:“四医院升级了系统,医院里的监控、医疗记录全部用的内网,是封闭式网络,我黑不进去,要查,除非有个人进入医院机房,给我提供一个接口漏洞……” 闫思弦问道:“你能查到是哪家公司给他们做网络升级的吗?” “等等,”片刻敲击键盘声音过后,冯笑香道:“是一家叫明科网络的公司,专门做网络安全的。” “明科网络……”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我正好认识他们老总。” 冯笑香却不吃他这套,“我也知道明科网络,专做安全的,在业内口碑不错,这样的公司,就算认识也不会拿自家业务胡来吧。” “那倒是,”闫思弦道:“不过,你应该知道两个月前的酒店客人资料泄露丑闻吧?” “看过新闻。” “好巧不巧,那泄露信息的酒店系统正好是明科网络搞的,虽然最后查证跟信息泄露属于人为,与系统无关,但还是对明科造成了不小的影像,以至于它的股价连续一周跌停。”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他以为冯笑香会问“所以呢?” 对方没问,他只好继续道:“这种时候肯定会有人做空抄底,从散户手里大把吸纳股权,明科的ceo就求到我这儿来了。 与其被别人占这个便宜,不如找我这个专业钻空子的人来干这事儿。 只不过他跟我事先签了一份合同,我尽可能多地从散户手里买明科的股份,无论我花了多少钱,最终都要以加价三千万的价格回卖给他。” 冯笑香少有地感慨道:“看来微商的一些鸡汤也有道理。” “什么鸡汤?” “无论如何,先要成为有钱人,因为有钱人可以用钱去赚钱,不像小老百姓,只能靠干活儿赚钱。” 闫思弦那句“那你嫁给有钱人不就得了,比如我啊”差点就秃噜出来,求生欲让他一个急刹车,继续正题道:“所以,你应该知道,我那哥们儿有多信任我。” 冯笑香不愧是黑客十级,触类旁通,立即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 这种牵扯到大批股权转手的事,说不定决定着公司未来姓氏,能拜托到闫思弦这儿来,本来就是一种信任。 以及对闫思弦能力的了解—— 股市瞬息万变,操盘中一个不慎,便是百万千万的出入,不说别的,闫思弦若是想要坑害对方,故意提前收割股权,不等股价降至最低点,反正横竖他都有三千万可赚,可对方在回购股权时要出的价钱可就大不相同了。 说白了,这事儿要是托对了人,能省数以亿计的成本,托错了人,便只能干瞪眼多花钱。 由此可见闫思弦与明科网络这位ceo交情颇深。 闫思弦继续道:“欠了我这么个人情,这小子最近老张罗着约洗澡,想还我人情,我呢,实在没空,我就让他换了个方式还我人情。” “肉偿吗?” 冯笑香问得一本正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讨论学术问题。 闫思弦喷出一口老血。 他再次认清了一个事实:黄心萝莉的确是他的克星,这话要是吴端说出来的,他有一百种更加流氓的回答,可对方是个外表疑似未成年的小姑娘,他只能忍着。 闫思弦狠狠地在心里记上一笔仇:你等着,我就不信你不长大。 闫思弦重重咳嗽两声,继续道:“……我有个不学无术的堂弟,我爸想把那二世祖塞我公司里,得了吧,操不起那个心,我就转手把人塞明科去了,算是让明科还我人情吧……” 冯笑香已经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那你堂弟可以光明正大打着明科的旗号,去四医院做系统维护……” “是啊,我这就电话联系他,你俩对接吧。” “好。” 觉得不妥,闫思弦又改口道:“哦,对了,你还是找个男刑警跟他对接吧,我堂弟那人……说难听点,脑子长下半身了,你明白吧……” “知道了,我这边会见机行事,尽早查到李洁玉在医院的情况。” 几分钟后,闫思弦搞定了自家堂弟。 又过了几分钟,李洁玉的母亲从院子里走了出来,四下张望后,目光最后落在了闫思弦的车上。 闫思弦不慌不忙地下车,问道:“她好点了吗?” 女人脸上全是疲惫。 “真不好意思,我闺女真的好久没犯过病了,之前大夫说尽量少提熊家欺负过她的人,见面就更不行了,我还想着都这么久了,应该不要紧吧,哎……” 闫思弦安慰了女人两句,又问道:“可我们了解到,前不久熊思超才来探望过您女儿,当时没事吧?” 一提起这个,女人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仿佛瞬间变成了一头随时准备护仔的豹子。 “这傻孩子啊!我哪儿知道她怎么想的,主意大着嘞,趁我不注意就跟熊思超见面了。 我说那天她怎么那么不懂事,一大早就嚷嚷着要吃炒粉,让我上县里给她买去,不买就跟我又喊又叫的……她是想支开我啊…… 也是赶得巧,熊思超来的时候,被邻居撞见了,我这才知道俩人偷偷见面了。” “熊思超来干嘛的您知道吗?” “没安好心!他们熊家没一个好东西!”女人恨恨道:“他一来,我闺女的药就丢了。多缺德啊!这不是害命吗?……你说说啊,要是我女儿受了刺激,当时犯病,被他弄死了都没人知道,多可怕啊!” “所以你们叫了亲戚朋友,去熊家要说法?” “可不是,当然要讨个说法,以前想着他家条件好,闺女嫁过去是享福的,所以才事事都忍让,可忍让的结果是什么? 我好好的闺女,疯了啊!” 闫思弦忍不住问道:“那当初婚检以后,熊思超家坚决不同意他们在一起,你们就没想过护着点李洁玉?” “怎么不想?!就是再穷,我也是当妈的人,当然要护着我娃。 可那时候熊思超跟我们又是发誓又是赌咒,说什么肯定对我们家洁玉好,这辈子都对他负责,我这才…… 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当初真看不出啊,他那会儿跟家里也闹僵了,自己带着洁玉出去闯。 我们能说啥呢,女孩家的,找个有情人不容易,我们当父母的还能图啥?就支持俩人在一起呗。 我当初还劝呢,劝我闺女好好跟着他,说他这样的孩子不多见。 我……我眼瞎啊……后悔啊,肠子都悔青了……” 闫思弦叹了口气,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不过他也清楚,现在不是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他又问道:“你们去熊家闹事的几次,除了自家亲戚,还有谁参与了?” “你要干啥?”女人警惕道。 “您别误会,就是找一些没有利益关系的热心人,对熊家虐待您女儿的事进行取证,您要知道,受害人亲属的证言法律效力比较低。” 闫思弦真服了自己扯谎的能力,好想给自己鼓掌啪啪啪…… 不过,既然谎已经扯出来了,他干脆继续道:“有没有那种……怎么说呢,她们女孩儿家不是都有闺蜜什么的吗,有什么事儿都喜欢跟闺蜜说……这种闺蜜,李洁玉有没有?” 女人摇头,“好像没有吧。” “您再想想,男闺蜜女闺蜜都没有?” “真没,我们农村就这么大点地方,她又没怎么读过书,初中没上完就打工去了,真没有你说的闺蜜……不过……” 女人犹豫了一下道:“不太好吧,这样会不会给她的朋友添麻烦?我们洁玉本来就没几个朋友……” 闫思弦一看对方有松口的意思,立即保证道:“肯定不会添麻烦,我们会注意工作方法。” 女人道:“好吧,告诉你也没啥,是有个人最近对洁玉挺关心的,她说是以前一块打过工的同事。” “男的女的?”闫思弦问道。 “男的。” “您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女人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我也没细问,只听洁玉提过一嘴,我就是……” 女人有点不好意思道:“我看他挺关心洁玉的,还想着以后洁玉要是能跟他在一起也不赖,不过……也就是我想想,哎,精神病,人家会嫌她是个拖累吧……” 女人垂下眼帘,神色落寞。 闫思弦顾不得安慰她,而是拿出神秘男人画像,问道:“您看看,是这个人吗?” “你们怎么会……你到底要干啥啊?” 她没正面回答,但闫思弦已经知道了答案。 ===第七十一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4)=== 这是一条非常重要的说明:黄心萝莉没有死!没有死!没死! 上一章我的笔误,现在已经改过来了,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我已经面壁罚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百遍……请大家原谅…… ——————以上—————— “你到底干啥的?!你要干啥啊?!”女人歇斯底里起来。 她伸出双手,似乎是想将闫思弦拦在家门外。 闫思弦立即道:“我不进去,我没打算跟您女儿见面。” 女人垂下手来,“你说什么?” 她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确切地说,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信息了,”闫思弦十分笃信道:“李洁玉已经告诉您了吧,她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女人警觉地摇头,不说话。 闫思弦也并不需要她承认。 闫思弦道:“您可以转告李洁玉,熊蕊蕊死了,如她所愿地死了,不过——无论你们信不信——熊蕊蕊是有过一些出格的行为,因为一个处于青春期的长期跟家人格格不入,导致沟通能力没那么强的孩子,在用她自己的方式保护李洁玉。 她想让矛盾爆发,想把李洁玉气走……” “不可能!”女人声音十分尖利。 尖利中透着那么点外强中干的意思。 她不能相信闫思弦所说的可能性,连考虑一下都不行。 “惩恶”“女儿是为自己讨回公道”。 这是她的立足点,即便杀人,只要扯了这张大旗遮住良心,便可以心安理得。 可若是杀了一个好心却帮了倒忙的孩子,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至少,对一个老实本分从没想过杀人放火的农村妇女来说,要过了自己良心这一关,并不容易。 闫思弦见对方心里防线已经有了松动,便趁势追击道:“我为什么不去见您女儿,您应该知道的吧,精神病人的证言并不具备法律效力。 同样的,精神病人杀人——或者说参与谋划杀人,也有可能不负刑事责任——这种事司法判定中本来就很麻烦,界限也相对模糊。 所以,无论最终查不查得到您女儿头上,可以说,您女儿都有一道免死金牌,所以您大可以放心。” 这倒是实话,女人虽还是满眼戒备,但能看出她紧绷的肌肉已经有了些许松弛。 闫思弦继续道:“但对无辜的熊蕊蕊来说不同,如果您女儿能供出同伙——当然了,您代她说也是可以的。 只要杀人凶手归案,我可以保证,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绝对给您女儿最大的方便。” 闫思弦觉得眼前的女人应该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更进一步道:“您也知道,一些调查还是挺繁琐的,尤其是强制调查,羁押拘留什么的,对您女儿的病情很不利……” 女人刚刚稍微松懈的身体又紧绷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 “你们……你们不能……” “我们当然可以,事实上,已经有间接证据指向您女儿,所以如果有必要,我现在就可以带李洁玉走。我车里就有拘传文书……” 闫思弦向自己的车走了一步,“需要我拿出来吗?” 女人一下子乱了阵脚,仿佛闫思弦下一刻就要抢走她的孩子。 她竟一下子扑倒在地,两手抱住了闫思弦的腿。 这一招绝对出乎了闫思弦预料。相对缺乏农村办案经验的闫思弦,发现自己果然吃了没见过世面的亏。 他就那么定着一条腿站在原地,另一条腿挪来挪去,像个圆规一般,两只手还的拽着裤腰,免得裤子被拽下来。 “诶诶您先起来……我这也没干啥……您别这样,乡亲们都看着呢……” 闫思弦发现,他越是慌,那妇女的哭喊声就越大,好像她真的很占理似的。 闫思弦被她吵得头大了一圈,又想到在医院里的吴端,顿时无比烦躁。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 今天天气不错,风和日丽,太阳很足,虽说已经入了秋,却并不影响妹子们短裙短裤地出门。毕竟,肥不能白减。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吴端却已经穿上了一件厚厚的夹克衫。 他擤了鼻涕,将纸巾扔进垃圾桶,用有些沙哑的声音对闫思弦道:“所以,这就是你把那母女俩拘回来的理由?” 话音刚落,他又连连咳嗽起来。 早些时候他不过有点发烧,以为凭自己的体格,挂上一次吊瓶,就能痊愈,谁知事与愿违,此刻风寒感冒的症状突然之间全冒了出来,仿佛距离痊愈遥遥无期。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帮他拍着后背,如同伺候老佛爷一般,又仔细斟酌了用词,才开口道: “要说办案经验,还是吴队你厉害,你要是咱们局第二,没人敢争第一……我这还不是高估了自己的经验和水平,才吃了亏,要是您在旁指导工作,肯定不能这样啊……” 说着,他踢了踢一条腿。 被妇女抱过的那条腿,裤腿十分可疑地起着皱。 吴端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连贫嘴都省了,他喉咙痛得仿佛戳了几百根鱼刺。 闫思弦立马一转话头道:“可是吴队你想啊,反正已经有证据指向李洁玉了——至少熊思超的确从她那儿拿过安眠类药物。 而且,李洁玉总不能一直披着精神病人这层皮隔绝调查吧,那不如早点把窗户纸捅破。” 吴端思索着没答话。 闫思弦看他那样子实在费劲,便又劝道:“吴队你就去歇着吧,暂时交给我,行不? 你多少也该对我有点信心,比这烂几倍的牌,咱们也打过……” 可吴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有什么计划?” “计划……晾着李洁玉去,从她母亲这儿找突破口。” “能行吗?” 闫思弦微微一笑,“人只要有弱点,就好办了,她的弱点就是护仔啊。” 吴端点点头,“好吧,注意照顾李洁玉的情绪,毕竟是精神病人。” “我明白,”闫思弦连连点头,“苗头稍有不对,就直接送精神病院去,我可不跟她掰扯。” 吴端心里觉得有些不妥,无奈他现在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稍一思考,脑仁子便疼痛难忍。 终于,吴端放弃了。 他走到办公室斜对面的小会议室,“我在沙发上睡会儿,有什么事儿叫我。” “得嘞。” 闫思弦少有地摆出一副十分听话的样子,吴端一进门,他便立即换上一张“想得美天塌了也不会有人叫你”的脸。 站在走廊上想了一会儿,闫思弦去到走廊尽头的更衣室,翻出来一件冬天值班时大家公用的棉大衣。 他将那大衣上的灰尘抖了抖,又放在鼻子底下闻闻,味道凑合还能忍受。 将大衣拿到小会议室,帮已经睡着的吴端盖上,又悄悄退了出来。 闫思弦抬腕看了一眼手表。 距离下班还有一个半小时,够他审出个结果来了。 一号滞留室。 李洁玉的母亲坐在椅子上,被附近镇上的民警——闫思弦一人无法完成对李洁玉母女俩的押解工作,便向就近的下属单位求助——押解到墨城的路上,这女人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人的精力毕竟有限,嚎叫了老半天,她累得够呛,嗓子也哑了。 因此,闫思弦交代刑警们不用给她上手铐,只让一名女警在留置室外看着她。 闫思弦走进留置室时,里面的女人披头散发,衣服凌乱。 跟李洁玉相比,眼前的女人倒更像个疯子。 闫思弦叫了她一声:“钟意,你是叫钟意吧?” 钟意没答话,只恨恨地盯着眼前这个说拘人就拘人的刑警。 这个人跟村里和镇上那些只会吓唬人的刑警不一样,所以她有点虚。 心虚,却还是做出凶狠的样子强撑着。 闫思弦没急着说什么,而是抬起右手,指了指自己胸腹部衬衣扣子的位置,又冲钟意扬了扬下巴。 钟意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扣子,发现那里有一颗扣子错位了,以至于衣角一高一低,十分滑稽。 但这还不是最丢人的,最丢人的是,扣错了扣子的位置咧开着,露出一块白花花的肚皮,以及起球的肉色胸衣边缘。 想来,应该是她抱着闫思弦的腿打滚时将扣子蹭开了,匆匆系上,却系错了。 “啊——” 钟意立即低下头,回身去纠正扣子,刚刚营造起的一点凶狠的气势,瞬间荡然无存。 趁她系扣子的时候,闫思弦拉开椅子,在她对面坐下。 等钟意刚一回过头来,还未来得及裹上那层凶狠的武装,闫思弦便道:“现在咱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了吧?您愿不愿意代替女儿供出她的同伙——不,是提供杀人凶手的线索。” 钟意张口欲说话,闫思弦怕她再闹,便加快语速道:“您想继续闹,也成,这儿的桌子腿凳子腿您随便抱,没人拦着,不过,我提醒您,这儿是市局,没有围观的村民。 我可以等您闹完了再来问话。” 钟意的登时六神无主起来,目光飘忽不定,四处游移。 做为一个老实本分的农村妇女,钟意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面对这样的场面,在被扯去那层凶悍的伪装后,她只能可怜兮兮地看着闫思弦,吓得连给老公儿女打个电话的要求都忘了提。 见钟意闹不起来了,闫思弦放下心来,给她接了杯水,好言劝道:“在您家门口的时候,我已经把道理说得很清楚了。 您女儿是精神病人,这就是块免死金牌。 再加上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我们查到,熊蕊蕊死亡当天的傍晚,她又闹起来了,村卫生所的大夫证明从傍晚到熊蕊蕊死亡这段时间,您女儿李洁玉一直在家里。 甭管这个不在场证明是不是李洁玉有意为之,反正都证明了她不具备作案条件,这是您女儿的第二块免死金牌。就凭这个……” 闫思弦用指关节敲了敲桌上的画像。 那是根据熊思超的描述画出的画像,经辨认,与找林岚拿出租屋钥匙的人高度相似。 闫思弦继续道:“……就凭这个,您跟我说说他,无妨的。 而且,我说过了,熊蕊蕊的确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但她的出发点并不坏,她给笔友写的信里有明确提过,不信我等下可以将信件拿给您看…… 不过这不重要了,我还有一个消息想要告诉您。 您的女婿熊思超现在还被我们拘着呢,因为他是杀死熊蕊蕊的重要嫌疑人……” “什么?”钟意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杀的他妹?” 闫思弦道:“有这个可能。” 钟意又道:“关我们家什么事?我女儿恨不得赶紧跟他撇清关系呢。” “所以啊,您难道不希望熊思超被定罪吗?” 钟意一愣。 闫思弦继续道:“熊家兄妹自相残杀这种人间惨剧,在我看来真的是惨剧,但在您看来,应该是喜闻乐见吧?您就不想给熊思超定个罪?” 闫思弦必须承认,他这种诱供行为相当没底线。 可他不想放过机会,他清楚精神病人有多难缠,既然钟意这里有曙光,哪怕只是十分微小的曙光,他也不想放弃。 钟意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画像,“好吧,就算我见过这人。” 说完这句话,她似乎有点心虚,目光又四下游移开来。 不过很快她又问道:“这个人和熊思超杀人又有什么关系?” “据我们掌握的线索,这个人很可能是熊思超的同伙,他们一起杀死了熊蕊蕊。” “啊?你的意思……他是个杀人犯?” “您很担心啊,”闫思弦风轻云淡道:“女儿跟命案嫌疑人有交集,很不踏实吧?” 女人低头咬着嘴唇,沉默着。 看来,她心里的矛盾已经达到了顶峰。 闫思弦也不打算把人逼急,耐心地等待着,期间又起身给女人接了第二杯水。 约莫五六分钟后,女人终于开口道:“行吧。” 有戏!闫思弦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了一下,但只松懈了一瞬,他的神经便绷得更紧了。 他知道,这才刚到关键时刻。 他没有说话,只是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言多必失。 女人又沉默了片刻,继续道:“我也不知道那人是干啥的,只知道是洁玉住院治疗期间认识的。” “住院期间?您的意思是,在四医院认识的?” “洁玉是这么说的。这男的好像还是医院里的什么助理大夫,我也没太留意,只觉得大夫嘛,肯定都是文化人,愿意跟我闺女多来往,那是好事。” 闫思弦轻轻皱了下眉头。 他还记得,疯子团伙就是以精神病院为据点,吸纳和发展成员的。 难道,真的跟他们有关? ===第七十二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5)===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闫思弦皱着眉,坐在吴端的位置上。 吴端不在的时候,他就喜欢坐在那儿,用闫思弦自己的话来说:风水好。 闫思弦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烦躁之感,思忖道:线索又断了,钟意虽然有了要配合警方的意愿,可她并不了解画像中的男人,连名字——或者说一个称呼——她都不知道。 唯一已知的线索,便是这男人疑似四医院的工作人员。 究竟是医生、实习一声、护士、护工,还是别的什么,她也说不清楚。 她只知道,这男人曾来探望过女儿一次。 那天一大早,李洁玉说想要出门走走,钟意哪儿放心她一个人,自打李洁玉生病,钟意便再没让她一个人行动过。 可是那几天李洁玉实在太正常了,正常到一点都不像个精神病人。 她就那么甜甜地笑着,对母亲道:“您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就在村里转转,去东头小集市买碗炒粉吃,好长时间没吃了,馋死啦……您又不爱吃那东西吗,就别出来了,我真没问题……” 说着,她还晃了晃手里攥着的零钱,“我保证,吃完炒粉立马回家,绝对不在外头多待。” 她这样的时候,钟意甚至恍然觉得那个十几岁的青春洋溢的女儿又回来了。 病是真的好了吧?钟意心中满怀这样的期待,又想抽空侍弄一下院子里的一小片菜园,便答应下来,千叮咛万嘱咐,让女儿一定早早回家。 可是等女儿前脚刚一走,钟意便心慌得厉害。 一开始她还能自我安慰,是习惯了跟女儿形影不离,突然让她单独行动,当然不习惯了。 可是越往后心慌的感觉越强烈,强烈到钟意心乱如麻,什么活儿都干不下去了,只能立即拔腿奔出去寻找女儿。 好在,在农村找人实在是最简单的事,一路跟村民打听着女儿的去向,很快便找到了。 李洁玉并没有去村里的小集市,也没吃什么炒粉,反倒是在一处跟小集市方向相反的田边,正跟一个男人说着什么话。 钟意心中警铃大作,她可是听说过,有些坏人专对精神病人动手,尤其李洁玉还是个漂亮的姑娘。 钟意拾了一根木棍,就想冲上去保护女儿,却被谈话的两人听到了她靠近的脚步声。 李洁玉赶紧指着男人介绍道:“妈,您还记得吧?我住院的时候没少照顾我,x大夫来着……” 这个x,钟意实在记不清了,也不知是她记性不好,还是女儿原本就说得含糊,反正她就稀里糊涂知道了这位x大夫。 至于当初女儿住院的时候究竟有没有这位x大夫,钟意也说不清,反正她是没在医院里见到的,不过,也兴许是她陪护的时候这位x大夫恰好不在,所以没打过照面呢。 直到闫思弦找上门来,钟意从没怀疑过这位x大夫的身份。 而且,自那以后,钟意便再也没见过女儿和这位x大夫联络了。 她也曾旁敲侧击地跟女儿打听。 为什么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一表人才的大夫来找她啊? 为什么又不来了啊? …… 统统都被李洁玉的一句话搪塞过去了。 “妈您想什么呢?他就是家住邻村,正好路过碰上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呢?” 李洁玉的话没说完,但言外之意已经非常明了:他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看上一个麻烦的神经病? 任何一个母亲,都不会舍得让自己孩子说出这样的话,哪怕是有这样的想法,也叫当母亲的揪心不已。 正因如此,钟意再没提起过这位x大夫。 不过,她倒是偷偷翻看过女儿的手机,并没找到跟这个大夫的通讯记录。 看来女儿说的是实话,李洁玉既有点放心,又有点难过。这倒是跟冯笑香的调查记录一致,她查了李洁玉的手机,并未发现什么值得留意的联系人。 甚至可以说,自从生病,李洁玉已经没什么联系人了。 …… 闫思弦抬手揉了一下太阳穴,这时办公室门被推开了。 法医貂芳顶着一头方便面一般的自来卷,进门先扫视了一圈,目光在闫思弦和冯笑香之间来回游移了几下,先问闫思弦道:“我订外卖,你要不?” 闫思弦看了下手表,果然到了下班时间。 他计划着先把吴端送医院,至少送自个儿家去,那小会议室的沙发临时躺躺还行,睡上一夜对病人来说就是种折磨了。 果断带吴端开小灶去。 于是闫思弦道了谢,拒绝了貂芳的好意。 貂芳便对冯笑香道:“笑笑呢?还是老三样?” “嗯。” 在与案情无关的事情上,冯笑香恢复了惜字如金的本性。 貂芳一边低头拿手机点着外卖,一边道:“诶今儿吴队哪儿去了?他加班不?” 显然,貂芳还不知道吴端病了。 闫思弦不想让貂芳徒增担心,便只说道:“他也不加班,今儿都早点回。” 貂芳露出一副“好白菜被猪拱了”的表情,对闫思弦道:“闫副队,你把我们吴队都带坏了,原先那就是一头勤劳肯干的老黄牛,管它外面花花世界滚滚红尘,一心扑在案件上,恨不得吃住都在市局,现在可好……” 办公室的门再次被推开,赖相衡满脸兴奋道:“找着了!重要线索!” 他手里举着一片纸,整个人身上散发着一股垃圾场特有的不可描述的味道。 闫思弦透过门口的空挡,往吴端所在的小会议室方向看了一眼,示意赖相衡先进来,把门关上,才问道:“什么发现?” 赖相衡挠了挠后脑勺,“说来话长了,让我先理理。” 说完,他一屁股坐下,掰着手指头整理了一下说辞,才开口道:“吴队不是安排我们组去发现尸体的地方附近走访吗? 还真有一条信息:有群众反应,案发当晚12点左右,有个人在路边烧东西。 本来这也不稀奇,城中村里居住的本来就多是外来务工人员,文化程度较低,比较迷信,烧个纸钱什么的,正常。 不过,那名群众明确指出,他看到的人烧得绝对不是纸钱之类的东西。” 闫思弦挑了下眉,“这也能看出来?” “能。”赖相衡特别笃信,“我每年清明十一都跟家里长辈一块去上坟烧纸,纸钱之类的东西因为本来就是拿来烧的,所以易燃性极好,一点就着,火势正好不大不小。 可要是其它易燃性不同的东西,那可就不一定了。” 闫思弦点头,不禁开始对同组刑警刮目相看,大家真是细心啊。 “所以,你们怀疑烧东西的人是凶手,而被烧的东西是一些……或许是熊蕊蕊的私人物品?” “是啊,因为熊蕊蕊去圆通网吧的时候,其实背着一个简单的单肩布包——就是女孩出门时候常用的那种便利布包。 可是发现她尸体的地方却没找到她的包,后来虽然找到了疑似案发现场的出租屋,可那出租屋里也没找到她的包…… 我们一开始怀疑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她的包,毕竟……在案发现场停留,处理死者的随身物品,这做法风险太大。 凶手完全可以把包带走,之后再找没人的地方处理。” 闫思弦点头,“是这么回事。” “不过,提供线索的目击者一口咬定,她看到那人烧的就是个布包,她看见白色的背带了——熊蕊蕊的包就是白色的!” 闫思弦卡壳了一瞬,然后道:“那个……小赖,下次能不能先说重点?你这弯子绕得,我都要晕了。” 赖相衡又挠了下头。 “接下来就是重要的事儿了。”他保证道:“目击者称,她是先看到燃烧的火光不对,怀疑不是烧纸,这才起了好奇心,想看看对到底方烧的什么。 然后,她就真看见烧的是个布包。 再然后,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好像是有意躲着,不想让她看见,就随手把那烧着的东西挑进垃圾桶,匆匆离开了。” 闫思弦知道赖相衡身上的味道是哪儿来的了。 “所以你们去翻了垃圾站?” “没办法啊,又不是发现尸体的垃圾桶,里面的垃圾没被保留勘验,案发当天一大早就已经被送到垃圾站去了,我们这还是紧赶慢赶呢,再晚就要被掩埋或者焚烧了。” 赖相衡终于将手头的一张纸摊在了桌子上,并道:“别看它味儿难闻,作用可大着呢。” 闫思弦已经研究起来。 只见那是半张信纸。 只有下半张,上半张被烧毁了,边缘是焦黑的。 但可以看到信件的落款: 你的大灰狼 是熊蕊蕊的那位笔友! 除了落款,还能看清信末尾的两段文字: ……工养活自己吗,可以去晋华路的圆通网吧,暑假我就在那打了两个月工,老板人挺好的,挺照顾我。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说的是我女朋友可能也要过去,反正网吧缺人。 你会来吧?期待跟你见面。 见办公室里的众人读完了信件,赖相衡道:“怎么样?是不是发现新大陆了?熊蕊蕊去那个圆通网吧的原因,总算找出来了!” 是,原因找出来了。 不过看到这封信的瞬间,闫思弦便知道,这信绝不是真正的大灰狼所写。 内容有多处前后矛盾。 大灰狼是个非常绅士的男孩,他将自己的手机号给了熊蕊蕊,让熊蕊蕊决定两人何时见面。 并且两人从未以男女朋友互称过,能看出他们小心谨慎地维护着彼此的关系,两人的仪式感都很强。 所以,大灰狼不会这么随意地跟外人介绍熊蕊蕊是他的女朋友。 信是假的,介绍熊蕊蕊去网吧工作也是假的,目的不过是将熊蕊蕊引到找到找好的作案地点附近。 熊蕊蕊之所以开学第一天就赶去,因为这个少女被信中“女朋友”三个字打动。还有网吧经理让她回去等消息时,她所表现出的诧异——因为她得到的消息是,网吧方面大灰狼已经打过招呼了。 除了信上的内容,字迹也有问题。 闫思弦从证物袋中取出几封信。 正是在熊蕊蕊家发现的信件。 一眼便可看出,虽然写这封信的人极力模仿着大灰狼的笔迹,但显然并不是笔迹方面的专家,模仿得相当粗糙。 闫思弦低声问了一句:“邢老走了没?” 他显然没指望得到办公室内几人回答,自己快步走到二支队办公室门口,恭恭敬敬道:“邢老,请您帮忙。” 邢老其实真没多老,40岁刚出头而已,只不过他在笔记鉴定方面颇有建树,可以说是国内最顶尖的专家,极受同行尊敬,因此大家才这么叫他。 邢老长着一张弥勒佛似的胖脸,圆鼓鼓的肚皮,光看他这身形,任谁也想不到他敢警察这行。 赵局偶尔开会前拿他开玩笑,让他减肥,说是别人看了你还以为咱们刑警各个都吃香喝辣呢。 别人这么开他的玩笑,他也不恼。 其实认识他时间久了就会知道,邢老饭量一点不大,还坚持锻炼,可惜,他那肥胖是病,真是病,不是少吃多动就能解决的。 此刻,被闫思弦一喊,邢老先是微微一笑,“有笔记鉴定?” 闫思弦没等邢老起身,自己快步走到了他桌前,将两封信放到邢老桌上。 闫思弦并未说明哪封信是模仿的,只看了几秒钟,邢老便指着被烧掉了一半的信道:“这个是仿的吧?” 闫思弦一愣,熊老笑道:“模仿别人写字时,因为不习惯,不免畏畏缩缩,写的时候十分迟疑,你看这里……” 他指着一个长竖和一个长横道:“这两笔做为一个字的收尾,应该是一蹴而就的,却抖了……因为不太有把握,写的时候就会迟疑。” 闫思弦服了,又道:“但我想请您鉴定的不是这个。” “哦?” “我有一个目标人物,可能是那个人模仿出了这封信,我想请您帮忙鉴定一下。” 这种鉴定可就颇具难度了。 一个人在模仿另一个人的笔记时,本就刻意弱化着自己的书写风格,即便是专家,也很难在字里行间找出决定性的证据。 但邢老没表现出什么为难的意思,只是让闫思弦将用以比对的样本拿来。 “得嘞,我这就给您找样本去。” 闫思弦拿了几张a4纸,直接进了关押熊思超的留置室。 “写吧。”闫思弦言简意赅道:“你不是说李洁玉叫你去她家商量离婚的事,并且将一些药物交给你了吗?把当时的过程尽可能详细地写下来。” 熊思超:“我都跟你们说了啊……写不出什么花样的……” 闫思弦不耐烦地瞪他一眼,“例行公事,让你写你就写,哪儿那么多废话?” 熊思超应了一声,唯唯诺诺地埋头写起来。 ===第七十三章 我们可不可以不结婚(16)=== 半小时后,闫思弦拿了两张a4纸回到刑侦二支队办公室。 “抱歉,让您久等了。”他对邢老道。 邢老笑容可掬道:“小闫,你太客气了,大家都是为了破案,以后有什么事儿支一声就行。” 闫思弦最怕跟这样的长辈打交道,能力强没脾气还为人谦虚,优秀得让你忍不住自惭形秽。 不过,他突然发现自打进了市局,他自己的变化也相当巨大,那些二世祖的臭毛病,目中无人,几乎被洗净,没办法,周围都是邢老这样的同事,哪儿有嚣张的资本,潜移默化也被熏陶得根正苗红了。 况且还有个吴端,典型的不争不抢任劳任怨。谁要是还忍心欺负他,那简直丧尽天良。 一想到吴端,闫思弦晃晃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赶出脑海。 希望手头的事儿赶紧忙完,忙完就能送吴端回家了。 闫思弦将手上的两张a4纸递给邢老,并道:“这个是他刚刚写的,新鲜出炉。 不过,我担心他察觉到我们要比对他的笔记,让他现写,有做手脚的可能,就又联系他单位,传真了一份他的工作笔记。 两份都给您,您看还需要什么?” 邢老点头,“挺细心啊,成,放这儿吧,我瞧瞧。” 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眼镜盒,是老花镜。 邢老不紧不慢地擦了擦眼镜,戴上,又拿了一只放大镜,开始比对眼前的三份文书。 眼见这位是个慢性子,闫思弦略一思忖,悄悄出了门。 到了走廊上,他给助理打了个电话。 十几分钟后,助理赶到了市局,和闫思弦一起将又烧起来的吴端架上了车。 闫思弦将一张黑卡交给助理,并交代道:“直送医院吧,你在那儿守着,我忙完了过去。” 待助理开车要走,闫思弦犹豫了一下,又道:“那个……让大夫给他好好查查,别是什么大毛病,有病早治。” 助理应着,等闫思弦没事了,终于开车离开。 回到刑侦二支队办公室时,邢老抬头看了闫思弦一眼,朝他招招手。 闫思弦知道有结果了,便凑上前去。 “你看这里,”邢老指着被烧了一半的信件上的一个字,“这个竖弯钩很有特点,竖短,而弯勾长,这一勾几乎和竖一样长,且是平行的。 这是他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书写习惯,而你找来的另外两份对比材料上,同样的比划也有类似——应该说是几乎相同的特点。” 闫思弦问道:“凭这个,能确定信件是这个人伪造的吗?” 邢老显然理解闫思弦的顾虑,笔记鉴定原本就不是能保证百分之百准确的鉴定科学,所以在刑侦过程中,往往将其做为一种辅助的侦破手段,较少将鉴定结果直接做为独立的主要证据。 邢老却胸有成竹道:“这样的鉴定,每年都会送我这儿不少,我还从没出过错。况且,对方只是普通人,不是笔记模仿的行家,这种程度不算很难,应该不会有问题。” 这老油条。闫思弦在心里暗笑了一声。 先是说明自己的权威性,却又不把话说死,只说“应该不会有问题”,给自己留足后路。 但邢老都这么说了,闫思弦心下就定了不少。 是时候再审审熊思超了。 熊思超已经被羁押了近36小时,再过12小时,如果警方没有突破性进展,要么就得放人,要么就送看守所先待着,等待后续提审。 两天而已,吃不好睡不好,心里有事,关键发小吴端也不露面,这让熊思超觉得问题很严重。 闫思弦看到他时,感觉他的脸颊好像都消瘦了一点。 “怎么?我们这儿的饭不合胃口?”闫思弦问道。 熊思超苦笑一下,“哪儿还吃得下饭啊。” 闫思弦道:“这可怪了,我拘过的人也不少,没犯事儿的也就一开始慌,之后该吃吃该喝喝,犯事的才吃不下饭。” 熊思超本就不太好看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你别拿我开玩笑。” “是,玩笑,别往心里去。”闫思弦越是这么说,熊思超越觉得他话里有深意,不是开玩笑。 落座后,闫思弦又开口道:“你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熊思超张了张嘴,不等他说话,闫思弦又道:“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吧,两天了,我们可没闲着,要不是调查有进展,我也不会坐这儿跟你聊。” 熊思超又沉默了,看起来真的在考虑闫思弦的话。 闫思弦抛给他一盒烟,点上,等对方因为这根烟而精神稍微平缓的时候,闫思弦突然道:“你知道你妹有个笔友吧?” 熊思超拿烟的手猛然抖了一下,闫思弦都怕那烟掉下去烧着他的裤子。 与此同时,熊思超突然抬头,快速又惶恐地看了闫思弦一眼。 “我……我被算计了啊。”他道。 “你是被算计了。”闫思弦道:“我想,李洁玉答应跟你离婚,要求不会那么低吧,你们家那样伤害她,你帮她送回药她就放过你?天上掉馅饼啊。 她要毁了你们家,要你杀了你妹妹,因为你妹妹老是找事欺负李洁玉,在李洁玉看来,她该死。” 熊思超低头不语,没有反驳。 对这个推论,闫思弦本没什么把握,可是看了熊思超的反应,就知道自己对了。 闫思弦继续道:“你当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了,毕竟是你妹妹,怎么下得了手。” 这下,熊思超抬起了头,仿佛见了知音一般,“对对对,我没答应啊,那可是我妹啊,骨肉……” “省省吧,”闫思弦厌恶地打断他:“你妹都死了,还跟这儿讲什么骨肉情深血浓于水。” 熊思超缩了一下肩膀,重新回到唯唯诺诺的状态。 闫思弦继续道:“你是没答应亲手杀人,可那不是因为你有多在意亲情血缘,而是因为你不敢杀人。 你这种投机者最会算账,杀人要判死刑的,即便不是死刑,一旦被抓这辈子肯定也是玩儿完,用杀人换离婚,代价未免太大了,得不偿失,你当然不会答应。 所以对方做出了让步,不用亲自动手杀人,只要帮着把你妹骗到指定的地方,再骗她服下少量安眠药,你的任务就完成了,之后真正灌她服下大量安眠药,实施杀人,自然有人来做。 那封你模仿大灰狼笔记写的信,是你在开学当天亲手交给熊蕊蕊的吧?你很清楚,她看到那封信的内容,一定会立即奔向圆通网吧。 呵,你一定偷偷看过不少大灰狼写给她的信吧?那你应知道,她欺负李洁玉,其实是出于好心,希望嫂子赶紧离开这个能逼死人的家。 可是即便你知道,也没有去李洁玉那里替她辩解一下……” “我有!我……”熊思超的情绪一下子变得十分激动,但只激动了一下,便语塞了。 闫思弦本想等他的下文,见他“我”了半天都说不出话来,只好又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去替熊蕊蕊申辩的呢?” “我……李洁玉不让我找她啊,我只能……只能跟那个人说……” “那个人?杀人的那个人?”闫思弦道。 熊思超的眼泪已经淌了满脸,他自己似乎毫无察觉,只是殷切地看着闫思弦。 在经历了36小时煎熬后,他终于要崩溃了。 他多么希望得到一句“我能理解你,你也是没办法”,或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你为了自己牺牲别人,不算错”,又或者“没事,你又没动手杀人”。 只要一句话,便足以挽救他内心那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可是这些闫思弦都不会给他。 闫思弦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双臂在胸前交叉,好整以暇道:“对了,吴端让我给你捎句话,你参与谋杀熊蕊蕊的事,他会尽量帮你瞒,但能不能瞒住就看你造化了。” 终于,熊思超大哭起来。 闫思弦知道,审讯到了这个阶段,有什么秘密也该撂了。 他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压下想要去探望吴端的烦躁之感,表面上不露声色,只等熊思超哭完。 熊思超边哭边道:“他们坑我……他们坑我啊……他们说了信会销毁……” “信当然不会销毁,他们的目的就是把你拖下水啊,让你们家破人亡,不然算什么报复呢? 我想,即便没找到这封信,应该也还会有其它指向你的证据吧,比如出租屋里有你dna样本的烟头。 开始我还奇怪,为什么要在案发现场附近焚烧熊蕊蕊的东西。 现在我明白了,因为想给警方留证据啊。这半封信,是故意没烧掉吧,否则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可能留得下来?” 痛苦愤恨就快把熊思超逼疯了。 闫思弦又道:“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大致意思是:国人喜欢折中,你告诉他们房间太暗了,要开个天窗,他们是不会同意的,可你若是提议拆了房顶,他们便会商量一番,取个折中方案,决定开个天窗。 他们对付你的手段,就利用了这样的心理学原理。 我想,以李洁玉对你的了解,他们一开始根本就没指望你会答应去杀人,想到的就是退而求其次,让你答应成为帮凶。 你从头到尾都在他们的算计中,跌了这个大跟头,也不算亏。” 熊思超的哭声渐弱,只是还止不住眼泪,那眼泪汹涌得如喷泉一般,闫思弦给他递了纸巾都来不及擦。 闫思弦又道:“你也该庆幸,没有真的动手杀人。 你良心上那关能不能过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没动手,就不大可能判死刑。” 听到“死刑”二字,熊思超张开大嘴又要嚎哭。 闫思弦赶紧道:“当然了,你要是能协助我们找到动手杀人凶手,那可是大功一件,说不定还能少判两年。” 一听这个,熊思超便又忍住了哭声。 闫思弦继续道:“就从你们是怎么一起把熊蕊蕊带进出租房说起吧——哦,这个你不用狡辩,有目击者证明熊蕊蕊被带进那出租房的时,冲一个人喊哥,她就你一个哥吧?” 在刑侦过程中,目击者证词的采信度也不高,毕竟人的记忆是有偏差的,不过在审讯过程中拿出来击溃嫌疑人的心理防线,却也并不算越界。 熊思超抹了一把眼泪,一开口,先发个了辨不出的颤音。 他便又闭口清清嗓子,闫思弦给他倒了杯水,他喝了半杯,开口道:“嗯……那天中午我跟她一块在学校食堂吃的饭,吃完饭我给她买了瓶果汁,提前拧开盖子,往里面放了两片安眠药。 我也不知道吃多少能起作用,反正就放了两片。 我把水果汁给她,看她喝下去半瓶,就走了……” 闫思弦问道:“她不是有大灰狼的手机号吗?……你在她手机上做了手脚?” “我把她存在手机里的号码改了,以防万一嘛。 我拿不准她会不会打电话,可能会打吧,也可能不打,偷偷先去网吧看看那个大灰狼——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 为了以防万一,我就把她手机里那个号码改了,后来又改回来了……” 他看着闫思弦,闫思弦摊了下手,示意他继续讲下去。其实进审讯室前,闫思弦心里也有点没底,他知道这个熊思超说话有点颠三倒四。 好在,就现在来看,沟通还算顺畅。 熊思超便继续道:“反正她是去了网吧,我按要求先回了一趟宾馆,翻窗户出来,然后打了辆车,也去了圆通网吧。 我先到的,跟那男的碰了面,没多会儿我妹就来了。 她进网吧去,很快就又出来了。 看她没有要晕或者睡着的迹象,那男的又给我一瓶饮料,让我拿给我妹喝。 我也不知道那里面加过什么,反正……就给她喝了。 嗯……就是,装成要去上网碰巧遇上我妹。 然后我就陪着我妹在那巷子里溜达了一会儿,她就犯晕了,我跟那男的一块把她扶到出租屋去,之后……我就求情了,我跟他说了,我妹都是好心……” “他怎么说?”闫思弦问道。 “他……他……他跟我提了一个人。” “谁?” 熊思超颤颤巍巍道:“你。” “什么?!” ===第一章 有朋自远方来(1)=== 闫思弦很少有失态的时候,确切地说,连情绪失控都很少有,况且是在嫌疑人面前。 毕竟受过专业训练,闫思弦自认为脸上那张面具已经长进了肉里,在嫌疑人面前,他的所有情绪都是事先在心中谋划好的,最有利于审讯工作的。 这回,他差点没绷住。 在诧异和惶恐自眼中泄露的瞬间,闫思弦本能地垂了一下眼帘,如同思考,下一秒抬眼时,已平静了下来。 因此,熊思超并未注意到他的情绪波动。 自说自话一般,熊思超继续道:“那天吃饭,老吴跟我介绍你的时候,我还想着这下可好了,你跟老吴认识就更好办事了,双重保险啊……” 闫思弦后背已经布满了一层冷汗。 他明白了为何熊思超跟他交代犯罪过程交代得如此利索,原来熊思超将他当成自己人了。 那么反过来想想,凶手会不会早就算到这一步了呢? 提及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还有,那些人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呢? 以及,就算是疯子团伙犯罪,就算张雅兰为了复仇,曾经是疯子团伙的一员,现在她已经死了,这个团伙为什么还要针对自己呢? 闫思弦的大脑有片刻宕机,大脑重新开始运转后,他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是那个男人跟你提起我的?” “是啊。” “你老婆呢?李洁玉有没有提过我?” “没,从头到尾,只有那个男人跟我提起你一次——嗨,我总共也就见过那男的一回啊。” “他是怎么说的?”闫思弦紧盯着熊思超的眼睛道:“我需要你一字不落地复述出他的话来。” “好……好……我想想……你让我想想……” 像是畏惧闫思弦的盯视,熊思超低下了头。 “那个……他说事已经干到这一步了,我妹必须死……但他可以给我妹留个全尸体……” 闫思弦觉得好笑,这都什么年代了,好歹熊思超也受过不错的教育。 全尸?这种糊弄死人的话,竟然能把他糊弄过去,可见为了摆脱精神失常的妻子,为了自身利益最大化,他可以毫不犹豫地交出亲妹妹的性命。 不过此刻闫思弦已经顾不上鄙视眼前的人了,熊思超的回答驴唇不对马嘴,闫思弦只好提醒道:“我,他提到我的部分。” “哦哦哦,你……呃,你得话……就是说到时候一个叫闫思弦的警察会照顾我,不让我出事……” “具体点!”闫思弦伸了伸手,想要拍桌子,怕影响对方情绪,便只好在空中虚抓一下,又缩回了手。 “我我我……”熊思超都快哭了,“他当时也没跟我说清楚啊……我是真……” 闫思弦长叹一口气。 他明白了,那个时候熊思超一心掂量着妹妹的死究竟能不能给他带来实际的好处,究竟值不值得,因此可能根本没在意关于闫思弦那部分的谈话内容。 “哦,对了,”熊思超突然道:“他说跟你是老相识了!还有有个……好像是什么组织向你问好……” “组织?” “对对对,是组织……说组织名字了没啊?好像没吧,就只说组织向你问好……别的我真不知道啊……” 审讯又持续了足足半小时,对闫思弦来说,是破天荒了。 通常他都是迅速撕开对方防线,以最快的速度拿到口供,很少在审讯环节拖延时间。 从审讯室出来时,在外旁听的冯笑香与他对视了一眼。 冯笑香道:“我把其余旁听的人都支开了。” 闫思弦点头,“谢谢,你可帮我省去了不少麻烦。” 思忖片刻,闫思弦又道:“你应该知道的的吧?疯子团伙的事,上头想方设法要压下来,这还没消停两天呢,他们自己就要来作死,指名道姓跟我杠,好啊,那就看看胳膊能不能拧过大腿。” 冯笑香揭穿道:“说得好像他们不主动犯事,你就能放过他们似的。” 闫思弦耸耸肩,不做回答。 沉默片刻,他又道:“这件事先保密吧,别让任何人知道,尤其赵局他们那些领导。” 冯笑香似乎早就料到了闫思弦的决定,答应道:“那这次的结案报告,我来写吧,就按照普通家庭纠纷导致的雇凶杀人。 主犯在逃,从犯熊思超,李洁玉均已落网,林岚虽然给他们提供了犯罪场所,但没有证据证明她有参与作案的主观故意性,不抓她。 我再在追逃网上挂张通缉令,把那神秘男人的相片挂出来,把戏做足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最终应道:“行,就这么办,先结案,我们得先躲到阴处,蛰伏下来,再跟那帮疯子斗。” “行是行,就是……吴队那儿你打算怎么办?告诉他吗?” “当然,没有任何瞒着他的理由,只是对结案这件事,他可能会持不同的态度,我知道他对悬案深恶痛绝。” “那是你的事,搞定他。”冯笑香十分高冷地丢下一句话。 闫思弦:刚刚发生了什么?……我做为副队的尊严怎么突然不见了…… 丢下这句话,冯笑香本是转身就要走,可惜高冷没能维持住。 因为她看到传达室的文员刑警正朝她走来,手里还捧着一束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玫瑰花。 “笑笑,那公子哥又来给你送花了,没办法,那小子就是个磨王,赶都赶不走……” 冯笑香一手接过花,一手捂住额头。 原地爆炸,还是原地消失? 这是个问题。 只可惜,这两样技能冯笑香一个都没掌握。 此刻,只有一个词能形容她的表情:emmmmm…… 闫思弦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般。他亢奋啊,他激动啊。终于被他逮到黄心萝莉的弱点了,可以反击一雪前耻了! 然而下一秒,局势就发生了逆转。 传达室的文员刑警目光在闫思弦脸上停顿了片刻,略一迟疑,又道:“别说嘿,给你送花那人跟闫哥长得还有点像呢……诶?都是富二代,你们不会是亲戚吧?” 亲戚吧? 戚吧? 吧? …… “握草!”闫思弦突然骂了一句,他转向冯笑香道:“那小子缠上你了?” 冯笑香默默点头。 闫思弦大骂:“没人性啊!萝莉也下手!奶奶的我都没敢下手!” 当然了,最后一句闫思弦只是在心中默念。 他一把将冯笑香拽回办公室,关门,问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那堂弟就是一衣冠禽兽,离他远点,需要跟他打照面的事儿,都让男刑警去干。” 冯笑香无奈道:“哪儿有这么说自己兄弟的,我以为……你夸张了……” “握草我已经说得很保守了好吗……哎哎!你不知道那货的脑回路,妈的看着女警察这货心里想的绝对是角色扮演。” “哦。” 冯笑香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 闫思弦透过办公室窗户向外看了一眼。 “车在市局门口,人还没走呢,走吧,我帮你解决这麻烦。” “哦。”冯笑香老老实实跟在闫思弦身后。 闫思弦突然停下脚步问道:“四医院你查得怎么样了?监控能看出什么吗?” 冯笑香摇头,“因为是精神病院,监控保留得倒是很完整,粗略过了一遍,没发现那个画像中的人。 监控视频太多,李洁玉前前后后住了一个多月的院,这些监控视频都要看完,是个大工程,图侦那边已经在加班加点地筛查了。” 说着话,两人到了市局门口。 一个样貌跟闫思弦有七分像的年轻男孩靠在一辆跑车前,看着手机。 闫思弦和冯笑香刚一出现在他的视线边缘,他便立即收起手机,热情地道:“哥!” “哎。” 闫思弦答应的时候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两人如国家领导人见面一般——十分和谐。 下一刻,他突然环上了冯笑香的腰。 “看什么呢,喊嫂子。”闫思弦道。 堂弟脸上的表情一点儿都没僵硬,顺势就喊了一句“嫂子”。 冯笑香只觉得浑身僵硬,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或许是两人身高方面差得太多,闫思弦这个搂腰的动作十分别扭,干脆收回手来,在冯笑香头上揉了一把。 “那……我先回去了。”堂弟还真是特别乖巧懂事。 超跑绝尘而去。 闫思弦道:“他不会再骚扰你了。” “万一他不信呢?” “不需要他信,他只要知道我的态度就行了。” 也不知怎的,闫思弦又伸手在冯笑香头上揉了一把,十分绅士道:“赶紧回家吧,我今儿有事,不然应该送你的。” 半小时后,医院。 吴端又挂上了吊瓶,正睡着觉,头痛得太厉害,除了睡觉他什么都不想干。 在病房外的走廊上跟助理小声沟通了几句,得知吴端已经做了全身检查,没什么毛病,闫思弦放下心来。 助理离开后,他悄悄进了病房。 不知是因为心有灵犀,还是吴端已经睡足了。 闫思弦刚进门,他便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看到门口的闫思弦,似乎有点不敢相信,以为是睡迷糊了,又使劲眨了几下眼睛。 闫思弦轻声道:“是我,啥也别管,接着睡。” 然后,他便伸手去探吴端的额头。 吴端显然不习惯,下意识缩了一下脖子。 闫思弦道:“别动。” 吴端便又僵住不敢动。 “好像温度降下来一点。”闫思弦道:“你觉得怎么样?哪儿不舒服吗?” 吴端用一条胳膊撑起上半身,看了一眼床头柜。 闫思弦立即拧开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递给吴端,里面是助理准备好的温水。 吴端知道直接开口肯定是破音,待灌下去一杯水后,才问道:“小赖发现什么关键证据了?案子有进展吗?” “你听到了啊?”闫思弦苦笑。 “他那个大嗓门,整个一层楼的人都听见了吧。” 吴端的话多了一些,看来喉咙没那么疼了。 闫思弦看到他的输液管里有个气泡,伸手去弹那输液管,直至将气泡弹到滴漏里去,才撒了手。 他一边弹,一边道:“我觉得你现在这情况,还是先安心养两,案子又跑不了,等你病好了我详细跟你说。” 吴端道:“我就问一个事——跟疯子团伙有关系吗?” 闫思弦反问:“如果有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帮吴端把枕头竖起来,让他坐的时候能靠一靠。 吴端又缩了缩脖子,“握草你别这样,糙老爷们儿干什么啊。” 闫思弦瞪了他一眼,“不,你是糙老爷们儿,我是精致的猪猪男孩。” 说完这话,不等吴端吐槽,闫思弦先做出了呕吐状,“不行了受不了了,我被自己恶心到了,我特么的……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赶紧关上。” “好的吴队。” 吴端继续道:“你少跟我这儿打太极,有事说事。” 见吴端精神头确实不错,闫思弦便将今天的调查结果以及接下来的打算和盘托出。 吴端静静听他说,始终没有表态,只是在闫思弦说出想要先做结案处理时皱了下眉。 “结案……也不是不行,”吴端道:“可我们眼下一点关于那男人的线索都没有,真结案了,上哪儿找人去?显然那个男人是串连起整件事的关键,而关于他的信息,我们只有一张画像。” “这次可能要让你失望了,”闫思弦道:“眼下,我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这可不像你。”吴端道。 闫思弦只有苦笑的份儿。 吴端继续道:“一个妇女跟你撒泼,你解决不了,就大老远把人带回市局……还有你审讯她时候——她叫什么来着?钟意,对吧?” 吴端揉了下一侧太阳穴,似乎这样的思考又引得他头疼了。 闫思弦赶紧答道:“是是是,叫钟意。” “……你审钟意的时候,我是烧得迷迷糊糊,但也让笑笑接内线听了几句……” 闫思弦心中暗道一声“不好”,见吴端脸上还是没什么情绪,便按捺下解释的冲动。 “……你胆子可够大的,什么话都敢说,她女儿做为精神病人不用负刑事责任?向熊家复仇,把熊思超拉下水?…… 你知不知道,就凭这些话你就该停职。 法律不是开玩笑的,诱供啊!谁都保不了你。” 闫思弦闷闷地“嗯”了一声,此刻他根本不敢跟吴端争论。 吴端咳了一阵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了。 止住咳嗽,他将保温杯里余下的半杯水喝完,闫思弦赶紧起身又给他倒了半杯开水,兑上一半矿泉水,让温度适中。 吴端喘匀了气,总结道:“呼呼——不行。” “什么不行?” “你。” ===第二章 有朋自远方来(2)=== “我?” “涉及疯子团伙,或者说,涉及张雅兰,你就乱了阵脚,简直莫名其妙。 上一次我还以为你是高深莫测,毕竟——不得不承认,你能力很强。 这回我不会再先入为主了,我知道,你就是不行还死撑着不说。” 闫思弦这一生从未这样狼狈过,从小到大,从未有人用“不行”评价过他,连“差不多”“还可以”都没有过。 他该感到狼狈吗? 被人这样赤裸裸指出错误和弱点,他该狼狈的。 可对方是吴端,他便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了。 甚至,闫思弦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的后背靠上了椅背,整个人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弛下来。 据说,当有两个人说你行,你便无法心安理得地说出“我不行”了。 一开始,闫思弦只是勾着嘴角,后来,这种卸下重担的感觉实在太好,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最后甚至变成了大笑。 吴端:“你疯了?” 闫思弦点点头,又摇摇头。 又笑了一会儿,他深深舒出一口气,重新坐回病床旁边的椅子上,闭上眼睛。 “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他道。 这样的时刻,真不想那么快过去啊。 吴端便静静看着他。 “好了,”闫思弦有些不舍地睁开了眼睛,笑了一下,“以后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了。” 吴端张了张嘴,他已明白了闫思弦这奇怪行为后的心路变化,该安慰两句的吧,可最终也没说出安慰的话来。 闫思弦突然又问道:“李八月的死我有责任,你是这么想的吧?” 吴端没有说话,他不想在这时候说任何谎言。 闫思弦便自顾自点了一下头,“我知道了。” 吴端又道:“你自己也说过……” 闫思弦接过话头,“我知道,不纠结过去的事。” 可人命关天,怎么可能说过就让它过去? 这后半句闫思弦没说,而是改口道:“我就是问问,知道你的想法,我踏实。” 成年人不撒谎,他们只是说一部分实话而已。 闫思弦看着吴端,也不知他猜到自己的全部想法没有。 “行吧。”吴端只是道。 闫思弦突然发觉,这个自己印象中的傻白甜、老黄牛,竟然有了那么点高深莫测的意思。 倦意袭来,吴端将枕头放平,又躺了下去。 “我再睡会儿,”吴端道,“我自个儿的身体心里有数……” 闫思弦立马道:“你这说得什么话……感觉下一句就要接’我走以后你们不必难过……’握草你刚才……不会是回光返照吧?” 吴端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别翻白眼了吧,省点力气,只道:“抽空去见见楚梅吧。” ——楚梅。 和张雅兰一同在亚圣书院受到虐待和性侵的女孩,因此两人的友谊非同一般,根据张雅兰的描述,那更像是某种战友情谊。 之后张雅兰遭遇种种不幸,而楚梅也精神失常。 吴端进亚圣书院卧底后,警方将一举打掉了这所黑学校,并将楚梅解救出来。 楚梅被家人送往精神病院治疗,吴端还曾去探望过这小姑娘几次,后来逐渐没了交集。 最近一次听说楚梅的消息,是据说她在一家疗养院。 楚梅跟张雅兰有没有联络,跟疯子团伙有没有关系,不得而知。 闫思弦问道:“我先去探探情况?还是等你好了一块去?” “一块去吧。” “那你可得赶紧好起来。”闫思弦起身,“你睡吧,我回了。” 吴端没答话,紧了紧脖子处的被子,几乎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蝉蛹。 闫思弦并未直接回家,而是去了一趟公司。 他的游戏公司在墨城中央的某处高档cbd,占据了三层楼。 此刻天已经黑了,几个加班的技术男见平时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板这个时候来公司,有些不淡定。 闫思弦倒是很亲民地问了一句:“夜宵有着落吗?” 说着就掏出手机要帮几人点餐。 几人连连点头,说已经吃过了。 闫思弦又嘱咐几人夜宵钱回头找主管报销,又让大家早点回家。 聊了几句,他便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许是见了老板不太自在,没过多久大家就陆续离开了,只剩闫思弦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他桌上摊着一个文件夹,文件夹里只有薄薄的一页纸。 那是一份持股合同。 关于北极星海上娱乐项目。 闫思弦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 “笑笑,我请你帮忙查的东西,有什么进展吗?” “没,我专门找了一个暗网方面的专家,多方打听,有个人知道北极星。” 闫思弦眼睛一亮,道:“哦?具体说说。” 冯笑香在电话另一边摇了摇头,“对方只说那是个非常……刺激的地方,而且是有钱人——特别有钱的人,怎么着也得是你这个级别的吧——才可以去玩的。” “还有吗?” “没了,对方不愿多说,而且之后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 闫思弦问道:“那你觉得,从专业的角度来讲,如果继续查下去,还能找到了解北极星的人吗?” 冯笑香:“不好说,在暗网买消息,要看运气的。” 闫思弦思忖片刻道:“我知道这件事麻烦,已经超出帮个小忙的范畴了,所以我付钱,让你的朋友继续帮我查,可以吗?” 冯笑香犹豫了一下道:“我不太放心。” 闫思弦等着她的下文。 冯笑香道:“暗网上的东西,有相当一部分跟犯罪沾边,什么贩毒、倒卖枪支、洗钱、出售赃物、买卖器官……” 闫思弦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所以,关于这个北极星,不跟局里报备一下吗?” “不用,是我的私事。” 冯笑香似乎叹了口气,最终还是妥协了,“好吧,我会拜托朋友继续帮你查,我把你手机号给他,他过两天直接跟你报价吧。” “成啊,多谢了。” 挂了电话,闫思弦又愣愣地看着桌上的合同,出了一会儿神。 在闫思弦正式接管家里的生意之前,闫氏曾经签署过这份投资合约。 投资金额总共5600万,使得闫氏对这一项目持股15%。 做为一家航母级的综合企业,无论闫氏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投资,闫思弦都不会觉得奇怪,哪怕现在还有一些连他都不知道的投资项目,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这张投资合同出现的方式。 那是难得休息的一天,闫思弦自书架上抽出了一本看到一半的书,想用它打发时间。 刚翻开书,便掉出了这张被对折的a4纸。 闫思弦立即发觉不对劲了。 首先,他有着良好的整理习惯,绝不会将投资合同之类需要保密的商业文书随便夹在一本书里。 再者,闫思弦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很有信心的,他非常确定,自己从未看过这份合同。 那么问题来了。 这份合同是什么时候,谁,夹进书里的。 他很快便想到,自己上一次翻这本书时,张雅兰正借住在家里,她还问他读的是什么书。 闫思弦虽然不喜,但出于绅士风度,当时还是给张雅兰大致概括了一部分书中的故事。 之后,因为疯子团伙的案子,闫思弦便没空翻书了。 再次翻开这本书,已经是将近两个月后。 闫思弦曾反复研究家中的监控内容,也的确发现张雅兰曾从书架上拿出这本书。可是因为角度问题,无法弄清她有没有将合同夹进书里。 但闫思弦知道,是她。 问题是,她为何要留下这么一张合同? 闫思弦也曾查过公司账目和存档文书,知道诺氏的确投资过这个北极星项目,但却并没有查出这笔资金的支出记录。 看着合同签署人这一项里,赫然是父亲的名字,闫思弦有些不知所措。 他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了一会儿步,看了看表。 父亲此刻正在地球另一边,时间应该是临近正午,这个时候打电话,想来不会影响到老爷子诸如雕刻、钓鱼之类的正事。 电话接通,另一边的人兴致似乎很好,张口就跟儿子炫耀道:“刚刚有个老外跟你妈搭讪呢。” 果然老小孩吗? 闫思弦一头黑线道:“那您也不着急?” “急什么,”老爷子十分淡定,“他们又没我有钱。” 闫思弦猝不及防被塞了一把霸道总裁式的狗粮,只觉得有点消化不良,下意识地就抬手去揉了几下胃部。 老爷子又道:“有话快说,免得你妈等会儿知道是你,又要跟你叨叨代孕的事,烦死了,我最近被她抓着看了好几个代孕公司……” 闫思弦头上的黑线更加密集,赶紧进入正题道:“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您,北极星您还记得吗?” “北极星……那个啊……你是说那个投资啊……” “嗯。” “不是什么大事,怎么突然对那个感兴趣了?”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北极星海上娱乐项目究竟是什么,以及是谁找您投资的?” 老爷子突然问道:“你爸平生是不是叱咤江湖?” 出于某种求生欲,闫思弦乖乖答道:“是。” “是不是很有眼光,好几次投资和转型都正好选对了时机?” “是。” 老爷子拿出教训人的架势来,“那你哪壶不开提哪壶,非要问这个北极星。” 闫思弦一愣,问道:“您的意思是,这项投资是个败笔。”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 闫思弦斟酌了一下用词,谄媚道:“那……您不介意亲儿子从您的失误里吸取一点教训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老爷子的语气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他这样严肃地一开口,闫思弦便立即想到了小时候父亲留给他的印象。 印象中,父亲永远穿着得体的深色西装,身材挺拔,不苟言笑,他周围的人永远都是微微弓着背的。 只是在选择退休的这两年,父亲身上那种疏离感才有所缓解。 此刻,疏离感重又回到了父亲身上。 “那件事你不要再问,你只要知道,麻烦我已经都处理干净了……” “可是……” 闫思弦一个紧急刹车,他是不敢打断父亲的,此刻是真的情急。 好在,父亲已不是那个小时候对他严格要求的人,并未在意闫思弦的突然插话,只是继续道:“总之,那件事你别管,干好你自己的事儿。” 闫思弦还想追问的,父亲却急匆匆道:“先不说了你妈来了你不想跟她讨论代孕吧……” “哎那个……” 老爷子已经自顾自挂断了电话。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没再打过去,他知道父亲的脾气。 别看现在是挺好说话一老头儿,其实倔着呢。 做了一辈子决策,闫父最清楚大事从权,他做决定时从不个人商量,而是直接告诉你结果。 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闫思弦正好能看到城市高架桥。 车流穿梭,车灯犹如星河,算是不错的夜景。 闫思弦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终于回身,将合同收进了保险箱。 他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疯子团伙的事绝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他从前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斩断与张雅兰的瓜葛,做为旁观者审视这桩案件。可是现在看来,他似乎是深处旋涡之中,旁观这一说甚至有点可笑。 如果闫氏跟这件事有关,无论是怎样的关系,闫思弦都很为难,他不知该如何自处。 今夜没有星星,乌云很沉,窗外有风。 就在闫思弦关闭办公室的灯的瞬间,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夜空。 闪电狰狞曲折,一闪既逝。紧接着是轰隆隆的雷声。 今年的第一场秋雨,来了。 …… 两天后。 吴端的风寒终于基本痊愈。 基本痊愈的意思是,烧已经退了,但他还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 嘴角起了一片火泡,说话吃饭都很受罪。 闫思弦是想让吴端多休息两天的,但老黄牛不干,一退烧就招呼着闫思弦往楚梅所在的疗养院去,好在一场秋雨过后天气已经转凉,纵然吴端穿得厚些,也并不觉得突兀。 闫思弦拗不过他,只好答应,两人驾车,一个半小时后,赶到了楚梅所在的疗养院。 ===第三章 有朋自远方来(3)=== 西山疗养院。 说它是个养老院也可以,因为很多退休干部都在这里养老。 西山疗养院依山傍水,在墨城唯一的一处5a级风景区内,其内的中式陈设布局也颇为讲究,与周围风景相得益彰。 看到这么一座疗养院,你就会明白:我国养老问题解决了没有不知道,但干部养老是肯定已经解决了。 让一部分人先老得起,全世界通用的规则。 其实最开始建成的时候,西山疗养院并不像如今这么气派,但在当年也绝对算是高档了。 后来市里为了评这个5a级景区,还曾经专门就疗养院问题开过会。 留着吧,影响景区评级,拆了,小半个前市领导班子都在里头住着,拆个院子事儿小,安置这帮人麻烦可大了。 谁都不愿意麻烦,大伙一商量,干脆翻新扩建一下,搞个配得上5a景区的养老院不就得了。 这本也没什么问题,可偏偏又赶上上头政策紧缩,不许政府单位大搞面子工程。 好在墨城不同别处,毕竟就在帝都边上,消息灵通,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总能提前得到消息,因此当初建疗养院时,政府颇有先见之明,背地里是政府自个儿的一亩三分地,明面上却是个正规的市政规划项目。 闫家不是没打过建设疗养院的主意,可盘根错节的关系太多,野狗环伺,任谁都有分肉的心思。 闫父一看情况太复杂,不可控风险太多,便没了念想。 果不其然,疗养院是翻新重建得不错,可当年包下工程的地产公司硬是被拖欠工钱拖垮了。 如今走进这家设施先进的疗养院,闫思弦只觉得是一个巨大的前车之鉴。 疗养院内的工作人员已经通知了楚梅有人来探访,两人穿过疗养院的第一栋楼,便看到楚梅坐在院里的石凳上。 她穿着病号服,人很白,看不出是女孩子纯粹的肤白,还是带着点病态的白。 天转凉,所以她披了一条鲜红的毛线披肩,这更加显得她白,整张脸都没有血色,像个瓷娃娃。 不过,除了白,楚梅的长相实在不能用好看来形容,甚至,要不是一白遮百丑,她可就真要被归到丑的那一类里面了。 楚梅一直在朝着两人出现的方向张望,显然是专门在等他们。 看到吴端,她甜甜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那神情竟有种妹妹期盼外地读大学的哥哥假期回家的感觉。 这份情谊闫思弦就无福消受了,自打见到楚梅,闫思弦便深深感觉到,这妹子眼里只有吴端一个人,自个儿完全就是空气。 吴端也没觉得别扭,大大方方地冲楚梅笑,又打招呼道:“听说你病情好转了许多。” 楚梅点头,拿起石凳上的坐垫道:“这儿凉,走吧,咱们去屋里说话。” 看起来,她与刚从亚圣书院出来那会儿的精神状态相比,的确好转了许多。 吴端慢了半步跟着楚梅,悄悄打量着她。 闫思弦则落后吴端一步半,打量着两人。 楚梅感慨道:“那会儿只有你来看我。” 这让吴端十分不好意思,他赶紧道:“应该多去看看你的。” 楚梅摇头,“我知道,你肯定特忙吧。” 吴端赶紧顺着台阶下来,换话题道:“你后来出院,我去四医院打听过,可医院方面也不知道你搬哪儿去了。” 楚梅笑的十分善解人意,“你现在不是又来了吗,我很开心。” 她开心,吴端便跟着傻乐。 楚梅又道:“你看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大夫说我情况特别稳定,我都一年多没犯过病了。” “好事。”吴端由衷为她高兴。 楚梅却露出了担忧之色,“我还总是害怕呢,怕你是被我吓着了,不敢来看我了,我那会儿病了,发疯什么的,吓着你了吧?” 自此,闫思弦算是看出来了,这楚梅对吴端好像有那么点……念念不忘的意思。 吴端也不知是真迟钝,还是故意装傻,连连摇头接话道:“哪儿能呢,你想多了,我们刑警啥没见过。” 很好,这个回答很直男,简直注孤生,闫思弦差点忍不住吐槽。 楚梅却并不在意,反而还开心道:“那可太好了!” 接着,她又絮絮叨叨道:“以前的事,好多我都记不清了,就记得你来看过我。 我妈也叨念,说我们最困难的时候,你还给过我们钱,还说……” 楚梅像是被触及了伤心事,停顿一下咬了咬嘴唇,继续道:“还说当时想打官司,所有人都劝我们省省吧,别把事儿闹大,只有你真心帮我们。” 吴端心知自己有心无力,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尴尬地摸摸了摸鼻子,又转移话题道:“对了,你妈呢?她身体怎么样?” “我妈还是在这儿当护工,一切都好。” 吴端觉得凭护工的经济收入,不足以支付这家疗养院的费用,便又问道:“经济上有困难吗?” 楚梅摇头。 吴端怕她是难以启齿,补充道:“有什么困难你就说,能帮忙的我肯定尽量。” “真的还好,”楚梅道:“我能住这儿,还是托了我妈的福。 我妈以前在四医院做护工,护理过一个重度抑郁症的人,大概……比你还大几岁吧,那人的爸爸是个挺大的领导呢。 他看我妈把他儿子照顾得不错,把儿子转到这个疗养院的时候,给我妈开了挺高的工资,问我妈愿不愿意一块过来,继续照顾他儿子。 我妈就说了我的情况,说是工资低点也无所谓,能把我带在身边就行。 那个大领导就把我也安排到这儿来了,不花钱的,这一来都好几年了。” 没想到楚梅母女还有这样一番际遇,也算是得了好人帮衬,有了个相对稳定的安身之处,吴端觉得很好。 三人进了楚梅的病房。 疗养院里的病房均是单人间,房间内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浴室,与其说是病房,倒更像是酒店房间。 楚梅的房间里,除了她的病床,还有一个简易行军床,看来母女俩有时候都住在这里。 楚梅自己坐在病床床沿上,拍了拍身旁空着的床沿,又指了一下屋里仅有的一把椅子,示意两人也坐。 闫思弦抢先坐在了椅子上,吴端便挨着楚梅坐在了床沿上。 落座后,一直沉默的闫思弦开口问了第一个问题。 他用尽量舒缓轻柔的语气道:“想过回归社会吗?——我不是说你这样不好啊,你要是喜欢当然也没有问题,不过就是……不太容易交到朋友。” 楚梅歪着头想了想,“为什么交朋友呢?” 这还真是个哲学问题,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那意思还是你问吧。 吴端指着闫思弦道:“你还记得他吗?” 其实楚梅的目光一直在吴端脸上,即便闫思弦刚刚开口说话,也并未受到眷顾。吴端问了,楚梅才看向闫思弦。 一看向闫思弦,她便有点怯怯的——那种面对陌生人时的胆怯。 不由自主的,楚梅的身子向着吴端那边挪了挪。 吴端便柔声安慰道:“他是和我一起去亚圣书院救你的人啊。” 楚梅的病似乎真的好了很多,吴端一开始还担心,听到亚圣书院几个字,她会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 并没有。 楚梅只是在思索有没有见过闫思弦。 最终,她摇了摇头。 这也正常,毕竟只是亚圣书院的一面之缘,而那时候楚梅疯得相当严重。 吴端又道:“那张雅兰你还记得吗?——你好好想想,她也在亚圣书院,和你一块吃过苦,好多人都说你们俩关系最好。” 楚梅还是一副迷茫的样子。 吴端只好又道:“你在四医院的时候,有病友看见过张雅兰去看望你。” 这回,似乎是为了让吴端满意,楚梅便改口道:“那……好像有吧?……我……我真的记不清了。 他们跟我说……那段过去不好,忘了对我有好处,让我不要去想……” 这一点闫思弦是懂的,为了治疗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会采用一些比较极端的措施,比如在药物控制得当的情况下,逐渐影响患者的记忆力,使得患者忘记或者尽量模糊受伤的情景。 换个通俗易懂的说法:人之所以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总记着那些令他们痛苦的事儿。这种忘却治疗法,倒是能从根源上解决一些问题。 当然,因为副作用显著,这种治疗方法也存在争议。 忘却治疗法虽然能够淡化痛苦,减轻躁狂、抑郁现象,但患者的记忆力也会大幅度衰退,轻则经常忘事,重则呆呆傻傻浑浑噩噩,行为能力大幅度减弱。 像楚梅这样,算是副作用控制得相对比较好的。 两人一时无从判断楚梅是否撒谎了,正想再问点什么,她的母亲回来了。 7年前她便已经受了太大打击,人一下子衰老下来,反倒这几年行尸走肉般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大变化。 她一眼便认出了吴端,瞬间脸上满是久别重逢的欣喜。 “好久不见了。” 吴端也回应道:“好久不见。” 女人又招呼两人重新坐下,并从床头柜里拿出一次性杯子来,招呼两人喝水。 与妈妈相比,楚梅倒真的十分缺乏与人打交道的经验。 女人又问吴端道:“那你……怎么会到这儿来?是不是当年的案子……” 她没有说完,似乎害怕吴端的答案会再让她失望。她已失望了太多次。 没想到,这次吴端却正面回答道:“的确跟当年的案子有关。” “哦?” 吴端拿出张雅兰的照片,递给女人,“麻烦您看一下,这个姑娘您有印象吗?” 女人接过来看了两眼,便点头道:“我记得她来看过我们梅梅。” “您能详细说说吗?” “详细啊……详细的我也不知道啊,我那会儿在四医院当护工,每天忙得脚打后脑勺,顾不上啊…… 这姑娘大概来过两三次吧,我发现她在梅梅的病房里,她说自个儿是梅梅的同学——反正我是不记得梅梅有这号儿同学。 你不知道啊,那阵子正好是我们梅梅治疗的关键时刻,大夫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能再提亚圣书院的事儿了,我就怕啊……怕这个姑娘跟亚圣书院有什么关系。 我是个急性子,没问清楚就跟她说了几句重话,让她以后千万别来找我们梅梅了,再让我看见她来,就不客气了。 那以后,她就再没来过。” “那……”吴端问道:“照片上这姑娘都跟楚梅说过些什么,您知道吗?” “那我可不清楚……不过,说啥应该都没用吧,梅梅那阵子药物治疗,神志不太清楚,我前一天跟她说的话,她二天就不记得了,所以……” 女人露出一个“你们懂的”的眼神。 吴端点点头,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意思是他也没什么好的切入点询问了。 吴端又对女人道:“那你们以后有什么打算?楚梅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待在疗养院里吧,就算现在有您,那以后呢。” 女人叹了口气,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们这种人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道不尽母女俩的凄苦。 吴端深知在这样的苦难面前,任何安慰都是苍白的。本想留点钱给这母女俩,转念想到楚梅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这么做不知会不会让她觉得难堪,手已经伸进了口袋,终究没将钱包掏出来。 吴端起身往门口走,边走边道:“那就不打扰梅梅了,这次只当认个路,以后但凡有空我就来看你,行吗?” 楚梅满脸不舍,却只是懂事地问道:“真的吗?” “当然。” 闫思弦见缝插针地递给楚梅的母亲一张名片,并道:“我们公司最近也投资了一个叫北极星的项目,说白了就是建疗养院,所以……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务必联系我。” 闫思弦暗暗留意着听到“北极星”三个字后楚梅母女的反应。 两人倒没什么特别的反应,楚梅依旧只知道盯着吴端看,她的母亲接过名片,道了谢。 她们似乎并不清楚北极星是什么。 ===第四章 有朋自远方来(4)=== 这一趟几乎无功而返。看起来楚梅和疯子团伙没什么交集。 闫思弦脸上虽然并无表现,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失落的。 吴端倒松了口气,虽然他希望破案,但更希望楚梅的生活简简单单,可以逐步回归正轨。 两人一路无言。 就在即将走到疗养院门口时,身后突然传来喊声。 “闫?!……闫!” 两人转身,看到一个大胡子老外。 闫思弦十分惊喜,没急着跟老外打招呼,而是先跟吴端介绍道:“我师兄,爱德华,高我两届,我开始读研,他开始读博。 不过我们在一个导师手底下,就玩熟了,他教我不少东西。 这家伙最后选了医学方向,我拐了个弯,走了刑侦这条路。” 吴端点头,表示明白了。 闫思弦介绍时,爱德华已经奔了过来,热情地给了闫思弦一个熊抱,口中不断念叨着“好久不见……真的好久不见了……” 看样子,这老外中文还不错。 闫思弦向大胡子介绍了吴端,大胡子一听吴端是闫思弦的领导,立即竖起大拇指,脸上满是不可思议。 “还有人管得了他?”大胡子大笑,笑得吴端有点尴尬,心想这家伙好像也并没有很难管。 闫思弦嘿嘿一笑,问大胡子道:“你怎么来中国了?” “那个词叫什么……交换?还是交流学习?”大胡子道:“就是我们医院的人来中国,中国这边医院的人去我们那儿。” 闫思弦听明白了,跟大学里的交换生差不多。 闫思弦一根手指指着地面道:“可是……这儿是疗养院,不是医院。” “我知道,我知道,”大胡子道:“我来探望一个特殊病例,非常严重的抑郁和躁狂症,短期治疗,几乎痊愈了……” 大胡子抬手看了下表,“我约的时间快到了,闫,加个微信吧,你要请我吃饭。” 老外也懂得吃大户,而且提出要求时一点都不扭捏。 闫思弦不慌不忙地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笑道:“别急,我问你,你要去探望的病例,是不是叫楚梅?” “你怎么知道?”爱德华瞪大了眼睛。 吴端有点不敢直视,这老外两只大眼珠子瞪起来,跟牛眼睛似的,而且透着一种似傻非傻的单纯之感。 闫思弦笑笑,“应该我问你,你怎么知道她的?” 爱德华道:“我听人说的。” “谁跟你说的?” “也没谁跟我说,就是在四医院的时候,无意间听两个大夫讨论起楚梅,觉得她的情况有点特殊,就想来看看。” 爱德华环视一圈,感慨道:“这地方很高级吧?很有身份的人才能住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很难约她啊。”霍华德道道:“我约了她好多次,还做了一份简历,就是想证明……呃……我水平还可以,说不定还能帮她治疗……” 爱德华挠挠头,“可能我还不够厉害吧,没什么……呃……名声,或者她有什么顾虑,所以一直不肯见我。” “但她答应今天见你。”闫思弦道。 霍华德又看了一回手表,“是啊是啊,闫,真要的来不及了,先走了,见到你真高兴啊。” 已经跑出去两步,爱德华又回头对吴端道:“吴,很高兴认识你,领导。” 对这个称呼,吴端有点哭笑不得。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老朋友,回程路上闫思弦的心情明显好了些。 他对吴端道:“明儿约顿饭?我把爱德华叫上?” 吴端道:“你是想从人家那儿打听楚梅的消息吧?” 闫思弦笑着耸耸肩,“所以你去不去啊?” 吴端也笑,“必须去啊。” 闫思弦做苦恼状,连声叹气。 吴端:“要死回了家踏踏实实死啊,死半道上我还得想办法毁尸灭迹。” 闫思弦瞬间炸了,“你你你”了半天,长叹一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终于问道:“你刚才要死不活那样儿,想什么呢?” “我已经想开了。” 他这么说,吴端反倒更加好奇。 好奇也不问,就是盯着闫思弦看。 “好吧好吧,”闫思弦终于败下阵来,“我就是觉得吧,你们这帮兔崽子果然没一个真心爱我的,你们都只是想吃大户而已。” 上一刻还十分忧郁,下一刻,犹如变脸一般,闫思弦又道:“不过,这就是有钱人特有的烦恼吧,你不会懂的。” 吴端被他这一句话噎得,几乎喷出一口老血。 自从买了房子,吴端就真穷成了狗,恨不得一天三顿都是馍馍凉水。 吴端坐在副驾位置上,心中发狠,明天无论如何要用好胃口报这一句之仇。 可惜,还没有等到这顿饭,就出事了。 出大事了。 闫思弦不见了。 起初吴端以为只是普通的迟到。 毕竟闫思弦这位从不在意工资条上那仨瓜俩枣的主儿,上班就从没按时按点过。 可是整整迟了一个半钟头,就反常了。 疯子团伙的案子再次浮出水面,正是大干一场的时候,闫思弦没理由在这种时候玩失踪。 吴端打了他的工作电话,关机,打私人号码,还是关机。 难道是在哪儿玩嗨了? 吴端很少关注闫思弦的私生活,甚至可以说是刻意回避,出于某种不希望戴着有色眼镜看人的目的。 但这次,吴端忍不住想歪了。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气愤,做为刑警,手机必须24小时开机,即便休假,也要保持随时可以到岗的状态。做不到,只有一个解释:态度问题。 可气愤的同时,一丝不安在吴端心中闪过。 闫思弦是那种态度有问题的刑警吗? 当然不是。 5分钟后,这种不安被无限放大,吴端如坐针毡。 他干脆关了电脑,对冯笑香道:“我出去一趟,闫副队要是来了,让他第一时间回我电话。” 冯笑香一愣,问道:“闫副队联系不上了?” “嗯。” “用不用我查一下他的定位。” “能查到吗?” “没问题,他有市局配的手机,带定位的,关机也能查到。” “查!赶紧查!”吴端已经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又回过身道:“这事儿你知我知。” 冯笑香心领神会,道了一声“放心吧”,便噼里啪啦敲起了键盘。 吴端刚进地下停车场,冯笑香的电话就来了。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戴上蓝牙耳机,接通了电话。 “不对劲。”冯笑香道。 吴端本已提起的心,这下是真的提到了嗓子眼。 “怎么了,你说详细点。” “昨晚上追踪信号突然消失了。” “消失?” “在……我看看……”停顿了两秒钟,冯笑香继续道:“在长寿桥上没的信号……这……这是……” “手机掉桥底下水里了。”吴端暗自在心里补充道:但愿是你丫玩嗨了把手机掉了,千万别是…… 他没敢往下想。 电话那头,冯笑香继续道:“我跟你说说闫哥的活动轨迹吧,昨天早上你们应该是一块出门的吧,西山疗养院,回来以后他没跟你一块回市局,自个儿回公司了。” 吴端道:“是,昨天他跟我说去查一些关于疯子团伙的线索,就单独行动了。” “你没问问他查的什么线索?” “说是关于资金来源,要养活一个组织总得想办法募集资金。他说他有门路,想从这方面着手去查。” 冯笑香一针见血道:“李八月死之前,他也说要从资金来源着手去查。” 吴端道:“我知道,所以我再三追问,他答应第二天一早——就是今天,带着查到的线索来市局。” 沉默片刻,吴端继续道:“偏偏今天他就出事了。” 冯笑香道:“我感觉很不好。” 吴端觉得自己的台词被抢了,只好安慰冯笑香道:“你别多想……之后呢?离开公司以后,他又去哪儿了?” 冯笑香道:“从定位信息来看,闫哥在公司一直待到深夜将近1点,出公司以后,应该是开车直奔长寿桥去了,然后,定位就消失了。” 吴端想了想道:“那我先去他公司看看。你接着查,他的通讯记录、聊天软件内容,还有……他昨晚行车路线上的监控……” 冯笑香突然道:“这么做好吗?——我的意思是,在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之前,这么查自己人,好吗?” 吴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冯笑香:“明白了,查。” 闫思弦的游戏公司。 助理妹子对吴端并不陌生,深知吴端和自己老板关系非同一般,笑得别提有多甜了。 吴端本该向妹子道个谢,毕竟人家前两天才把病得死猪一般的自己送进医院。但他现在实在没这个闲心,始终绷着一张脸。 “闫总昨晚上来加班,你知道吗?” 助理妹子点点头,又摇头,“来是来了,不过他有没有加班,加到几点,我就不清楚了,我昨天按时下的班。 本来看闫总在,我没想走,结果他说让我按时回家,不用陪着耗。” 这倒是闫思弦的作风,刻意避免公司的加班文化。 吴端想了想道:“你们公司有打卡记录吧?你看看,谁昨儿晚上加班加得最晚,把他找过来,我有话问。” 见助理妹子愣在原地,不知该不该照做,吴端便亮了一下警官证。 助理妹子还是没动,而是道:“我能问问发生什么了吗?我得以保证公司利益为第一要务。” “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就是保证公司利益,”吴端不容置疑道:“找人去吧,我就在闫总办公室等着。” 助理妹子咬了下嘴唇,终于踩着高跟鞋小跑去叫人了。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职员被请进了闫思弦的办公室。 只要看他一眼,便知道准是个连续加了一礼拜班的技术男。 他戴着眼镜,头发有些油,身上有股烟味。 吴端问道:“你昨天在加班?” 对方点了下头,看向闫思弦的助理,一脸懵逼,显然并不清楚问话的这位是何许人也。 助理妹子给他使了个颜色,示意他只管好好回答问题。 待两人眼神交流完了,吴端又问道:“昨天你们闫总也来公司了吧?” “嗯,来了。” “你是最后走的,你离开公司的时候,闫总还在吗?” “在的,他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而且,他也没拉办公室玻璃上的百叶,我在外面能看见。” “当时他在干嘛?” “在干嘛,这……我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看文件?反正他就坐办公桌跟前,显示器挡着,只能看见个脑袋尖儿。” “他有什么反常吗?” 这问题是同时问屋里的两个人的,吴端的目光看向女助理,显然主要是在问她。 女助理想了想,摇了摇头。 那加班的技术男却道:“连着两天晚上来加班算不算?” “什么?”吴端没太明白。 “我印象里,闫总很少加班的,连来公司都很少,倒是带着几个朋友来打过几回游戏。 所以,连着两天晚上一个人跑来加班,是不是有点……奇怪? 不仅昨天,前天他也来公司了,还是下班以后的时间过来的。 我们今天还被运营的妹子嘲笑,说肯定是代码没写完,闫总来盯着我们写代码了……” 又问了几个问题,并没在技术男这里获得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吴端只好终止了这次谈话。 技术男一离开办公室,助理妹子脸上便有了狐疑和担忧之色,她道:“我们闫总……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 “瞎说什么呢,工作不想要了?”吴端只能吓唬小姑娘。 助理妹子缩了缩脖子道:“那……万一以后闫总问起今天的事儿,我可就实话实话说了。” 吴端道:“你只管实话实……” 他话还没说完,冯笑香又来了一通电话。 吴端以为她有什么发现,立即接起了电话。 谁知冯笑香道:“吴队,我得跟你坦白一件事,我一直在帮闫哥查一个东西,而且,就在前天晚上,闫哥还打电话问我调查进展。” 对两人私底下的小动作,吴端已经见怪不怪,他淡定地问道:“查的什么?” “北极星。” 如雷贯耳,因为就在前一天,在西山疗养院,当着楚梅的面,闫思弦还曾提起过这三个字。 “混蛋!” ===第五章 有朋自远方来(5)=== 吴端觉得,有什么东西逐渐浮现,在他脑海中模模糊糊。 他似乎就要抓住什么关键的线索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抓住。 冯笑香继续解释道:“关于北极星,我们在暗网查了很久,可惜几乎没什么收获,连它具体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 吴端挂了电话,在闫思弦的位置上坐下,助理妹子上前一步,“哎”了一声,想要制止,最终没开口。 “我在这儿待会儿,你放心,不会损害你们公司利益。” 说着,吴端看向办公室的门,虽没明说,但是请助理妹子出去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 助理妹子无奈照做。 她一出门,吴端便拉上了玻璃墙后的百叶。 没有了玻璃墙外忙碌的身影,吴端开始仔仔细细地打量这间办公室。 和闫思弦的家一样,装修是那种性冷淡款的简约风。 一张算不上宽大的办公桌,一条看起来很舒服的真皮沙发,一整面墙的书柜。 办公桌的抽屉、柜子都没有上锁,吴端粗略翻看了一下其内的文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倒是找到一串保险柜钥匙。 翻看这些文件时,吴端也对自己的行为产生了怀疑。 闫思弦失联不到3小时,这么做是不是有点草木皆兵了?万一他没事呢?回来以后发现老窝被翻了个底儿掉,会不会翻脸? 于是吴端一边翻翻找找,一边嘱咐冯笑香给闫思弦那帮狐朋狗友打电话确认一下,看人在不在他们那儿。 问了一圈,大家都表示挺久没见过闫少了。 吴端拿着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保险柜钥匙,环视一圈,却没发现保险柜。 他起身,走到书架前,心道:你这两天半夜猫在办公室,总得干点啥吧?究竟是什么呢? 他知道不少富豪都偏爱于将保险柜做成隐藏式的,便有条不紊地检查起书架上的书。 果然,在两排书背后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保险柜。 机械密码的保险柜,吴端对这东西并不陌生。 通常这样的保险柜密码为三个数,转动旋钮,依次转对了这三个数,然后插钥匙,拧钥匙,转把手,就可以打开了。 大部分讲述江洋大盗的电影里,都会出现此类保险柜被盗的剧情。 闫思弦的东西,肯定质量上乘。吴端站在保险柜前,攥了攥拳头,一时间拿这个铁疙瘩有点手无足措。 他摸出手机来,决定给局里的开锁专家打个电话,找到了联系人,却没将电话拨出去。 因为一串数字浮现在了吴端脑海中。 那是一个日期,闫思弦正式进入墨城市局工作的日子。 这应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吧? 可紧接着,吴端又觉得似乎有挺多日子都比它来得重要,比如生日,散打比赛拿世界级冠军的日子……或者,最后一次见到张雅兰的日子…… 但不知为什么,吴端就是有种感觉。 即便还有很多重要的日子,闫思弦还是会选加入市局这一天。 吴端决定试试。 试错一次应该不会报警吧?不管了。 他轻轻地拧动保险柜上的旋钮,18,02,19。 紧接着便是插钥匙,向右转动半圈。 这个小号保险柜上并没有把手,吴端只好捏着钥匙轻轻向外拔了两下,希望能把保险柜打开。 可惜,失败了。 看来密码错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吴端却还是有点失望。 就在他准备将钥匙拧回原位拔出来的时候,保险柜的门却缓缓弹开了。 吴端:…… 吴端:闫思弦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为什么选了一个反射弧这么长的保险柜?不科学! 顾不上吐槽,他伸手就去拿保险柜里面的东西。 总共只有两样东西,其一是一个文件夹,里面只有一张对北极星项目的投资合约,签署合约的人——吴端在闫思弦的政审资料里见过这个名字,是闫思弦的父亲。 吴端知道,他找到了关键。 合上文件夹,吴端又从保险柜里拿出了一个信封。 取出信封里的东西,吴端看了足足半分钟,越看越是后背发凉。 如果说刚刚关于北极星的文件是一颗能将人爆头的子弹,那么信封里的东西——至少在吴端看来——就是一颗原子弹。 他瞬间释怀了,关于闫思弦的隐瞒。 因为这件事背后隐藏着一桩闫家绝不会公之于众的丑闻,尤其不该由闫思弦来公之于众。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从拍摄角度来看,无疑是偷拍的,但偷拍的技术很好,因此很清晰。 每张照片的主角都是同一对男女。 男人有四十余岁,两鬓微白,女孩很年轻,两人手挽着手,有说有笑的样子,犹如一对父女。 若不是有几张照片是在酒店房间,丑态毕露,吴端也会以为那是一对父女。 有年龄差的情人其实也并不稀奇,稀奇的是,那个女孩吴端认得,是张雅兰,不会错。 而那个男人,也十分眼熟。 不是见过面的那种眼熟,而是五官眉眼和闫思弦很像的那种眼熟。 吴端的手有些发抖。 他用有些发抖的手,在手机搜索引擎里输入了闫思弦父亲的名字。 第一条消息里便出现了照片,是一个长相儒雅知性的中年男人,儒雅之中又能看出商场沉浮带给他的锐利气度。 吴端一点都不怀疑,闫思弦以后也会变成这样子。 毫无疑问,照片上的男人正是闫思弦的父亲。 初恋女孩跟你爸在一起了。 这种网上才有的狗血桥段,竟然就发生在了闫思弦身上。 吴端的胸口犹如被一块大石击中,血气上涌,堵得他都要喘不上气了。 一个外人的不适感尚且如此强烈,他真的不敢想象闫思弦会难过无助成什么样。 一股强烈的恨意升腾。 他恨张雅兰,当年为什么要去那狗屁亚圣书院,为什么不干脆躲去闫思弦家,让他保护她,他是多么可靠的一个人啊。 为什么自己出了事,还要拖闫思弦下水? 为什么连他的家人都不放过? 为什么只要她出现,闫思弦便会麻烦不断。甚至,即便她已经死了,闫思弦还要受余波侵扰,不得安生。 最后,所有的恨都汇成了一个问题: 这样一个女人,凭什么让闫思弦念念不忘? 吴端恨不得让张雅兰活过来,再重新死一遍。 吴端将照片重新装进信封里。他知道看着这些照片根本无法思考。 纵然不断自我调整,还是花了5分钟才勉强镇定下来。 无数念头自吴端脑海中闪过。 那么现在,闫思弦和他父亲关系怎么样?他们谈过这件事吗? 如果闫思弦没事,而他发现我知道了这个惊天秘密,他会怎么做?——不!决不能让他发现…… 吴端重新拿出照片,挨个拍了照,将那份北极星项目的投资合约也拍了照,将信封和文件夹原样放回保险箱,又将钥匙放回抽屉。 吴端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心简直乱成了一锅粥,脑袋里全是浆糊。 从警8年,吴端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状态,整个人丢了魂儿一般。 最后,他甚至给了自己一巴掌,出声道:“忘了忘了,赶紧忘了,那些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把闫思弦找出来。” 吴端深呼吸了几下,再次拨通冯笑香的电话。 “我这边没什么收获。”吴端道。 “哦。” 好在,冯笑香没起疑。 吴端赶忙又道:“你呢?查到什么没?” 冯笑香道:“我在查昨晚闫哥的行驶路线,已经从监控上找到他的车了。” “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得话……好像有个老外跟他同乘一辆车,但看起来两人应该是朋友,因为开车的是闫哥,老外坐副驾驶位置上,有说有笑的样子。” 冯笑香说完了,却不见吴端接话,便又问了一声:“吴队?” 吴端回过神来,只好装作信号不好的样子“喂”了几声。 “我刚刚说的,你听见了吗?”冯笑香问道:“要不我再……” 吴端道:“你刚刚说什么?一个老外?” “是啊,特征很明显,留着大胡子呢。” 一听大胡子,吴端立马道:“有照片吗?发张照片。” “交通监控拍的,不是很清楚啊……” “不要紧,你只管发。” “好,已经发你微信上了。” 吴端便将手机从耳朵旁拿下来,查看微信收到的照片。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吴端对爱德华那满脸大胡子的印象十分深刻,因此虽然照片不清楚,吴端还是能肯定,这人就是爱德华不会有错! 吴端道:“你查一个人。” “谁?” “一个四医院的医生,从国外交换过来的,算是医院之间的相互交流吧,名叫爱德华。” 吴端说话时,电话那头敲击键盘的声音不断。 他话音落下,冯笑香便答道:“确实有这么个人……呃……大胡子,就是车里这位?” “应该是,”吴端道:“我需要他的联系方式。” “好,我发你手机上。” “多谢,还有……”吴端想了想道:“查查这个人吧。” 冯笑香并未询问缘由,只道了一句“有什么发现我电话你。” 看来,即便吴端不说她也会去查。 吴端很快便收到了爱德华的联系方式,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爱德华的电话。 出乎预料,电话通了,并且很快就被接了起来。 “喂?” 这老外接电话的方式倒是非常中国化。 吴端道:“爱德华吗?我是吴端,就是昨天和闫思弦一块……” “谢天谢地,”电话那头的老外情绪有些激动,“你是怎么找到我的?是闫让你找我的吗?” 吴端正想回答,老外又道:“我觉得,闫的情况可能不太好。” 吴端的心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他努力克制着情绪问道:“你们昨晚上是不是见面了?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不不不,是我跟他说的。”爱德华努力让自己的话能够被人理解,“我跟他说了一些事,我觉得他听完以后情绪很不好。” 吴端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保险柜里的照片。 他深呼吸一下,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电话那头的爱德华明显犹豫了一下。 “闫说你是他最信任的人,”爱德华道:“应该没错吧?” 吴端没法回答他这个问题。 好在,爱德华并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你方便吗?我们见一面吧,我这儿有点东西,想给你看。” “当然!没问题!”吴端已经夺门而出,并道:“你在四医院吗?我去找你。” “不不不,我去找你吧,我在闫的公司附近,来办点事。” 吴端心想这下可好了,便与对方约道:“不如停车场见?” “好,那我现在就过去。” 地下停车场很大,分许多快不同的区域,每个车位都有编号。 吴端下到地下停车场,找到自己的车,坐进车里等着,给爱德华发去了自己所在的区域及车位编号。虽然只等了不到10分钟,但对吴端来说,这10分钟简直度秒如年。 一辆车驶来时,吴端老远就看到了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大胡子。 他立马下车朝对方招了下手。 周围已经没有车位了,大胡子便也向吴端招手,示意他上自己的车,同时还拿起一个文件夹向吴端晃了晃。 吴端顾不上多想,爱德华刚一停车,他便伸手去拉副驾驶位置的车门。 可就在他的手触到车门把手的瞬间,一股电流袭来,吴端的意识里刚刚出现“不好”二字,整个人便已经翻倒在地。 浑身都没了知觉,意识却还模模糊糊地有一些。 吴端想要往起爬,却仿佛已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脚。 爱德华下车,他的身影挡住了灯光,吴端看不清他的表情。 脖子上剧痛,似乎是被踢了一脚,吴端觉得颈椎可能要断了。 一翻白眼,终于失去了知觉。 爱德华三下两下便将吴端捆好,掏出他身上的电子设备,将人丢进了后备箱,动作利落。 半分钟后,爱德华的车悄悄驶离地下停车场。 又过了约莫15分钟,一辆车驶上了长寿桥,两只手机从车窗飞出来,噗通噗通两声,掉进桥下的水里,没人注意到水上两团小小的涟漪。 ===第六章 有朋自远方来(6)=== 吴端醒来时,脖子疼得要命。 他抬手摸了一下,发现脖子右侧和肩膀连接的位置肿了个大包。 “嘶……” 呻吟声尚未发出来,吴端便感觉有一只手摸到了自己身侧。 吴端霎时便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进入了防御状态。 “是我。” 声音响起的同时,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吴端没敢乱动,怕碰到脖子上肿起的位置。 他只是闷哼一声,又在那人手上拍了一下,示意对方自己已经知道了对方身份。 那人松开手,吴端张口刚想问出第一个问题,那人却又道:“你什么都别说,听我说。” 好吧,吴端沉默着。 “北极星对他们来说应该很重要,旁人碰都不能碰,我查北极星,惹恼了他们。 就现在的情况来看,疯子团伙比我们想象得要庞大,我们看到的或许只是冰山一角。 而且……” 说话的人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如果我没搞错,我家好像也跟这个团伙扯上了某种关系。” 吴端又想到了闫思弦保险柜里的一纸投资合同,以及那一沓照片。 这使得他的思维有了短暂的停顿。他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闫思弦。 好在,他现在并不需要面对。 因为周围实在太黑,伸手不见五指,即便闫思弦的脸就在他鼻子前一寸的位置,也算不上面对。 吴端深吸了一口气,学着闫思弦那样将声音压低,问道:“你也被电晕了?” 闫思弦发出一声闷笑,吴端觉得应该是苦笑。 吴端又问道:“我们会死吗?” 闫思弦:“我觉得不会。” 吴端翻了身,让自己躺得舒服一点。 “你确定不是在安慰我?” “你需要安慰?”闫思弦的话里又带上了笑意,这让吴端觉得安心了些,“不过,你要是真需要,我不介意暂时充当一下爸爸的角色。” 吴端决定省点力气,具体的表现是没去反驳。 “抓了咱们,而不是杀了咱们,为什么?”吴端道。 “我查北极星,的确碍了他们的事,但他们又想要我的钱——把手伸到闫氏集团的事,他们不是没干过。所以,杀之前应该会想跟我谈谈。” 吴端叹了口气,“我觉得没这么简单。” “哦?” “为什么要抓我呢?”吴端反问。 闫思弦一时语塞,不过很快又道:“显而易见,我们一直一起查案,这帮人没法确定你究竟知不知道北极星,了解多少,所以干脆连你一块抓了。” “那照这个逻辑,一支队的人都该被抓来,赵局也该被抓来,所有知道疯子团伙的人,都跑不了。” 吴端这例子举得虽说不那么恰当,但有一定道理。 “走一步看一步吧,”闫思弦道:“现在什么都说不好。我只知道那帮人暂时不会要咱们的命,不然趁着咱们昏倒,就该下手了。” 吴端也苦笑了一下,“还算有个好消息。” 他觉得脖子上的疼痛缓解了一些,便坐了起来。 手触及身下的“地面”,发现那种冰冷的触感一点不像“地面”,倒像是金属质地。 吴端问道:“咱们这是在哪儿啊?” 闫思弦道:“你刚昏迷的时候,我用步子丈量了一下长宽,长将近6米,宽在2米3左右。 这种尺寸的铁箱子,你觉得是什么?” 吴端抬头捂住了额头,不知是不是因为脖子上的伤牵连,他觉得头有些发懵。 “这种时候咱就别你问我答循循善诱了行吗闫老师?” 吴端这么说,闫思弦便利索地给出了答案。 “是集装箱,我们在集装箱里。” “集装箱?那……我们在船上吗?” “不在,至少现在不在,没感觉到摇晃或者移动。” 吴端站了起来,只觉得一阵头晕,这种情况下,他对摇晃或移动的感觉变得迟钝了很多,但他还是道:“我听说,那种万吨巨轮很平稳的,在上面感觉不到摇晃的。” “很遗憾,你的小道消息……” 这时,两人明显感到脚下一颤,闫思弦一伸手,稳稳扶住了吴端。 吴端本就有些头昏,便反手抓住了闫思弦扶他的那只手臂,着实稳当了不少。 闫思弦道:“现在八成是要上船了,你也感觉到了吧,吊起来了,是码头上那种起重机,专门挪动集装箱用的。” 两人很快便适应了轻微的抖动,吴端挪动脚步,想去摸集装箱的箱门。 “没用,我检查过了,从外面锁上了。” 吴端“哦”了一声,有点迷茫。 两人沉默着都没有说话,这移动大概持续了不到2分钟,感觉集装箱被放了下来,之后便再没了动静。 吴端道:“也不知道我昏了多久。” 闫思弦抬腕,习惯性地想要看看手表,再次发觉手表被人摘走了,不由骂了声娘。 “老子的全球限量款!” 又是沉默。 吴端心里有很多问题,但他知道闫思弦此刻的信息也很有限,只好闭口不问。 他在黑暗里迷茫地四下张望,“你觉得这里的氧气够咱们呼吸多久?” “这个不用担心,有通风口。” “什么?那能不能……” 吴端又开始四下摸索,想要去看那通风口。 “看不到外面,喊也不会有人理你。”闫思弦将他引到一处地方,拉起他的手向前探去,吴端摸到了一处圆孔。 闫思弦问道:“气流,感觉到了吗?” “嗯。” “这孔是s形的,外面应该还蒙了东西东西,一点儿光都透不进来。” “好吧。” “别那么沮丧嘛,”闫思弦和吴端一起,靠着集装箱侧壁坐下,“就像我跟你说的,至少那些人现在不想咱们死,这个好消息足以碾压眼下所有坏事。” “可是,留着我们有什么用呢?” 两人隐约听到了某种类似号角的声音,紧接着,集装箱又动了起来。 吴端问道:“是不是……开船了?” “好像是。” 吴端苦笑一下,“这好像是我这辈子头一次坐船。” “那可惜了,”闫思弦也笑,“早知道应该请你出趟海的,怎么着第一次也该给我啊。” 吴端喷出一口老血。 闫思弦又道:“这趟咱们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就……” 他话没说完,就被吴端打断道:“嘘,别说,千万别说!” 吴端紧张的语气,令闫思弦也紧张起来。 “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立flag死得快。” …… 两人贫了会儿嘴,倒一点看不出惊慌失措,或许因为闫思弦的字典里本就没有大惊小怪这一说,又或许,吴端原本的目的是找闫思弦,既然人找着了,也就没什么可慌的了。 吴端刻意回避着自己找过闫思弦这一话题,他实在不想让闫思弦知道他看过那些照片。他不知该如何面对闫思弦。 被人当面撕开难堪的伤口,闫思弦这样骄傲的人,一定无法忍受吧。 闫思弦却突然问道:“你都知道了吧?” 吴端心里咯噔一声,还装模作样道:“什么?” “保险柜密码是我入职市局的日子,如果是你,猜几次应该是能猜到的。” 事实上,并没有“几次”。 闫思弦继续道:“那些照片,你都看到了吧?” 吴端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过了两秒钟,他便意识到:坏事了! 闫思弦明显是在试探。自己表现出的犹豫便是答案。 吴端想要挽救,“你这……都是些什……” “你看过了。” 这回,闫思弦的语气十分笃定。 吴端知道,狡辩没用,以对方的智商,狡辩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于是他沉默不语,他实在不知说什么好,此时的安慰不仅苍白,而且荒诞可笑。 又是闫思弦先开口,他沉沉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吴端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至少应该表现出自己并没有窥探闫思弦隐私的猎奇心。 于是他道:“如果你不想说……不要紧的,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不,我想告诉你!” 闫思弦说话时,似乎压抑着某种人类无法忍受的痛苦,只听到了这一句简短的话,吴端便知道,他整个人都十分不好。 说话的同时,吴端感觉一只手试探地伸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臂。 握得很轻,那只手剧烈颤抖着,似乎怕弄伤了吴端。 “让我跟你说说吧……我要说……我要死了……”闫思弦压抑的声音被淹没在浓重的鼻音里。 吴端浑身都僵了一下。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幸好这么黑。 幸好周围足够黑,黑到哪怕闫思弦泪流满面哭得五官扭曲,也不会被人看到。 这样,他便可以痛快地哭,淋漓尽致地哭。 吴端伸出手去,揽住了他的肩膀,将他向自己这边带了一下。 闫思弦像一个听话的小朋友,顺从地将脑袋放在了吴端肩膀上。 几乎是瞬间,吴端就感觉到肩膀上的衣服湿透了。 别这样哭啊,我们还要保存体力,前面不知还有怎样的困难等着我们呢…… 吴端是有这样的想法的,可他一句也没说出来。 潜意识里,他竟然有种解脱感。 爱咋咋地吧。 好像……有个人作伴,死也不是很难接受。 闫思弦嘴上虽说着想要倾诉一番,但实际上一哭起来,他已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或许他也并不需要向谁倾诉,他只是需要知道,有那么一个人,在他背后,不会离去,可以和他一同承担这些不堪。 这就够了吧。 吴端一直保持揽着闫思弦肩膀的动作,也不知闫思弦哭了多久,最后吴端的手臂都要酸得没知觉了,闫思弦也好像哭累了,竟沉沉睡了过去。 “骗子!”吴端在心里暗骂:“谁他娘的说海上不颠簸,爸爸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晃挪位了。” 好在他腹中空空,并没有什么可吐的东西。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坏处在于,吴端已经感觉到了饥饿和口渴。 两天,顶多三天。 食物还好说,如果没有水,三天后他们就会虚脱,别说逃跑了,能不能站起来都不好说。 睡觉吧。吴端想道:眼下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有睡觉。 —————————— 市局,重案一组办公室。 冯笑香抬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珠。 就在几分钟前,吴端也失联了。 根据定位,他失联的位置也在长寿桥。 冯笑香的脑海里出现了一种非常不好的设想:闫队和吴队不会是……先后被人沉河了吧? 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 看了一眼办公室里进进出出的刑警,该告诉他们吗? 冯笑香摇了摇头,不能慌,眼瞎群龙无首,没搞清楚状况之前,最忌讳人心惶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调取吴端失联前后长寿桥上的监控查看起来。 很快,一辆车引起了她的注意,确切地说,是开车的大胡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爱德华!又是那个爱德华! 只是这回,看起来车里只有爱德华一个人。 怎么办?怎么办? 查案并非冯笑香的专长,此刻没有吴端和闫思弦商量,她捉襟见肘。 恰在此时,貂芳探进来个脑袋,有些气急败坏地问道:“吴队人哪儿去了?有案子!电话都打我们法医办公室了!” 冯笑香犹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从座位上一跃而起,拽住貂芳就往走廊僻静处奔去。 “怎么了,我说你慌什……” “闫队和吴队,可能被人绑架了。” “什么?!”貂芳瞪圆了眼睛,嘴巴也张成了o形,“那个……绑匪要什么?钱?还是啥啊?先把人弄回来,保证人的安全啊……” “不是不是,”冯笑香压低了声音,“我可就跟你一个人说了,这事儿……好像跟疯子团伙有关。” “怪不得,”貂芳倒是出奇的平静,她也压低了声音,对冯笑香道:“我刚不是说有案子吗,是疯子,疯子做的案。” ===第七章 有朋自远方来(7)=== 市局,局长办公室。 赵正看着眼前两名显得有些局促的女警,两名女警也看着他,似乎在观察这位局里最大的官儿会不会被突如其来的状况打击得再次中风。 嗯,就是那样的目光,非常明显。两名从事技术工作的女警虽然性格迥异,但都很直爽,不懂得乔饰心中想法。 老实说,这样的目光让赵正有点受伤。 真老了啊! 但他只恍惚了一秒钟,因为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解决。 他的得意门生、心目中的接班人吴端,已经失联一个多小时,在他之前,闫思弦这位在市局游戏人生的公子哥也失踪了,截止目前,闫思弦已经失联超过12小时。 貂芳道:“情况还没敢跟一支队的同事说,不过还是找理由让人分别去闫队和吴队家查看了一番,没什么特别的发现。 队长和副队都不在,一支队一时有些运转不开,怎么找人,还是……有经验的人主持工作比较好。” 显然,两人是想搬出赵正来统筹全局。 赵正自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沉吟片刻,对貂芳道:“你接到的那通电话具体是什么情况,先说清楚。” “是这样,大约半小时前,有人把电话打到法医办公室。那人说自己是南城分局的,说建民路上发生砍人事件,多人死亡,多人受伤,请求市局过去支援。 这通电话里,还专门强调了是精神病人砍人,我一下子就想起之前……就是李八月那件事……” 赵局点点头,示意他明白貂芳的意思。 貂芳便继续道:“接了电话,我赶紧就去一支队,本想找吴队派一组人跟我一块赶往事发地,结果……”貂芳看了一下冯笑香。 在赵局面前,冯笑香的社交恐惧症愈发强烈,整个人几乎都是缩在貂芳身后的,还偷偷伸手拽着貂芳衣服后腰。 见此情景,貂芳决定还是不提冯笑香了吧。 “……结果,我就听说闫副队和吴队先后失踪。 我想着这边一支队暂时恐怕派不出人手,就去二支队找人吧。等找来了人,给南城分局回了电话,通知他们市局这边立即出发去事发的建民路。 可奇怪的是,南城分局那边根本不知道我们在说什么。 根本就没出事! 无论南城分局,还是110接警中心,都没有接到关于砍人事件的报警。 咱们的人联络建民路上的巡逻车,也可以确定没发生砍人事件。 我们以为这是个恶作剧电话,可电话里偏偏又提到了疯子,让人不安,所以还是查了一下电话号码,发现是个匿名号码。 就在我们刚查完号码时,110接警中心突然来了消息,说是建民路上发生砍人事件,要求市局派人去现场配合。” 赵局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一个匿名号码,事先预告了这次事件?” “对!”貂芳道:“二支队已经赶往建民路了,一支队这边,因为吴队他们失踪的事,大家没出外勤,都等着您指挥工作呢。 不过,失踪的事我们还没对大家透露,还是您来说比较稳妥,免得军心乱了。” “军心没那么容易乱,小吴带出来的队伍,我有信心。”赵局道。 他已起身快步向办公室外走去。 三人乘坐电梯下楼时,赵局始终沉默着,显然在心里盘算着接下来的对策。 待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他简短地对两名女警道:“你们,很优秀。” 两人受了大领导夸奖,却全然开心不起来,颇有点宠辱不惊的意思。 赵局明白两人此刻的心情,便也不再多说。 路过网监科科长办公室,赵局喊道:“网监和图侦,都来开会了!” 立即有两名科长连声应着,跑了出来。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在赵局讲明了情况后,所有人脸上都蒙了一层阴霾。 自家队长、副队全被劫走,对刑警们来说,简直奇耻大辱,大家都恨不得立即将凶手揪出来。 赵局道:“眼下线索不多,我的安排是暂时兵分三路。” 赵局开始点将。 “赖相衡。” “到!” “你带一组人去查这个大胡子老外爱德华。 他什么时候入境的,为什么来,来之前干过什么,来了以后都又做过什么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要求你事无巨细地统统查清楚。” “是!” 赖相衡带着一队人马,匆匆奔向了四医院,那是爱德华工作的地方,也是距离精神病群体最近的地方,赖相衡认为从医院查起最有可能取得进展。 赵局又点了一个名字。 “李天行。” “到!” “你带几个人,专门跟二支队对接,看建民路那边的砍人案是什么情况,是否有精神病人牵涉其中,如果有,无论用什么办法,把藏在精神病人身后的人给我揪出来。” “是!” 李天行也带了几个人,匆匆赶去了建民路。 赵局又道:“图侦和网监,你们就一个任务,调监控,查爱德华驾驶的车辆的行驶轨迹。 从现在掌握的情况来看,一过长寿桥,爱德华的车就在监控里消失了——确切地说,是在政府的天眼系统中消失了。 那就调取沿街商铺的民用监控,甚至同时间段在嫌疑车辆可能经过的路段行驶过的车的行车记录仪……总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把爱德华的路径给我挖出来。 我要知道他最后去了哪儿。 这是个消耗人力的笨活儿,除了必须留下值守的警备,其余所有人全部投入这项工作中,随时汇报进展。” 网监科和图侦科的两位大佬立即应承,脚打后脑勺地开始细分工作。 众人乌泱泱地聚集在一支队办公室,又迅速散去,潮水一般。 人多的时候,冯笑香尚可缩在角落,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为最低,待办公室里只剩下她、貂芳,和赵局,冯笑香下意识地又想往貂芳身后躲。 不过还没躲过去,她又觉得与其在这儿不自在,不如去为网监科的任务尽一份力,果断抱起笔记本电脑,低着头就往门口走。 “哎,你,冯笑香,我听小吴小闫他们总叫你笑笑。” 听到赵局开口,了解冯笑香情况的貂芳捏了一把汗。 她主走到冯笑香身边,也不顾两人在领导面前的形象了,伸手便挽住了冯笑香的胳膊,看起来像一对准备约饭或者逛街的闺蜜。 赵局对两人的“懒散姿态”倒也没在意,只是继续对冯笑香道:“看监控的事,你就别去了,我知道你电脑技术很好,你和小貂就充当机动小组吧,你现在的紧要任务是查那个给法医办公室打电话的人。 看能不能用你的专业技术把那家伙揪出来。” “行,我们知道了。”貂芳答道。 赵局似乎对冯笑香的情况也略有了解,知道自己在这里冯笑香没法进入工作状态,又交代一句自己就在隔壁二支队办公室,便匆匆离开了。 “你没事吧?啊?”看着冯笑香紧张到有些僵硬的面部肌肉,貂芳担忧地问道。 冯笑香呼出一口气,将手心里的汗在自己衣角蹭了蹭。 “没事,查案子吧。” 她利落地回到座位,重新打开笔记本电脑。 “那……我去建民路现场了。”貂芳还是有些不放心,直到冯笑香冲她微微笑了一下,给出一个“我没事”的眼神,貂芳才转身向门口走去。 “貂儿姐。”冯笑香道。 “嗯?”貂芳停下脚步,回头。 “你不用……不用这么操心的。我无论如何都要破这个案子,因为我去过亚圣书院,做为网瘾青少年被送进去……出来以后,两年的抗抑郁治疗,自闭,社交障碍……你现在看到的我,已经都好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貂芳有些心疼地应道。 冯笑香继续道:“我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我知道那里能早出怎样的怪物,所以我要查下去。 吴队和闫副队也去过那里,他们也有着必须查下去的理由。” 貂芳点点头,她找不出其它欢迎的话,便又道了一遍:“我知道。” “可你不一样,你……” 她终于知道冯笑香要说什么了。 貂芳冷笑一声,“是啊,我没去过那鬼地方,所以我的同伴身处险境,我就不能感同身受?” “我不是那个意思……” “收回那些话吧,你看看刚才那些刑警,我和他们一样,和你一样,会拼尽全力去查这个案子,因为我是警察,我的同伴杳无音信生死未卜。 我不管你有什么障碍,都别想把我排除在外。” 说完,不等冯笑香回应,貂芳已经自顾自离开了。 冯笑香手心里又出了一层汗。 关心则乱,她知道自己说了蠢话。 她所得到的带着指责意味的坚定回应,的确让他尴尬。 好在,温暖多于尴尬。 一小时后。 赵局收到了第一条算得上突破性进展的重要反馈。 —————————— 某未知海域。 一艘破旧的小型货轮静静航行着,出海时船上还悬挂着中国的旗帜,临近公海天已经黑了,旗帜被换成了别国的。 集装箱里,吴端和闫思弦已经睡到了十成十的饱,感觉很长时间都睡不着了。 为了保存体力,两人都没说话。 他们本该继续躺着,可是入夜后天变得极凉,身下的铁板不断地吞噬他们身上的热量。 吴端先忍不住,骂了声娘,站了起来。 闫思弦紧跟着也站了起来。 “你脖子怎么样了?”闫思弦的声音有点沙哑。 “没事了,”吴端道:“被这铁疙瘩冰敷了半天,不治自愈。” 吴端想调节一下气氛,没成功。 闫思弦继续道:“我对船舶也不大了解,再加上不知道水流状况,只能从船体摇晃的程度大致判断,咱们这艘船应该不大,走得也不快,估计刚到公海。” 吴端看不到闫思弦的脸,但他从闫思弦的语气中感觉到了担忧。 他沉默等待着闫思弦的下文。 闫思弦道:“被隔绝在公海上,意味着与外界几乎不会有任何联系。 这样的情况下,恕我直言,市局的同事们虽然很靠谱,但我不觉得还能指望他们,接下来是死是活,全得靠咱们自己。” 吴端突然问道:“你会开船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机会从这儿出去,有没有可能……” “不可能。”闫思弦苦笑道:“你当我是夏威夷技校毕业的柯南啊?什么都能搞定。” “好吧。” “而且,即便是小型货船,也不是一两个人就能搞定的。” …… 两人商量来商量去,适用于眼下情况的方法也不过几个字: 见机行事。 这样无力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最后他们干脆也不说话了,背靠背坐在集装箱一角,沉默着。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 吴端轻轻“嗯?”了一声。 闫思弦道:“你也感觉到了?” “嗯,船速慢下来了,是不是要停?” “感觉像。” 两人都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一同站了起来,留意听着集装箱周围的动静。 今晚满天繁星,水面平静,周围是海上特有的那种浩瀚的安静。 纵然有集装箱阻隔,两人依然能听到一些动静。 “这什么声音?”吴端本是自言自语。 闫思弦却给出了答案:“快艇!不会错,我玩过那玩意……应该有四艘。” 两人都将耳朵贴在了集装箱壁上,心如擂鼓。 有人说话的声音,有脚步声。 软底水鞋踩在甲板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嘎吱嘎吱声。 在集装箱里能听到这声音,说明来人已经很近了。 闫思弦心中一紧,知道这集装箱里除了他们俩便是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做为掩体的东西,便一把将吴端挡在身后。 吴端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听到箱门方向传来开扭锁特有的声音。 紧接着,集装箱门开了。 黑洞洞的枪口。 至少10把枪同时对准两人。 闫思弦将吴端稳稳挡在身后,浑身肌肉绷紧,本能地想摆一个防御的姿势,到临头却又收了势。 对方有枪,防个什么劲儿的?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第八章 第三天堂(1)=== 没有枪响,甚至,没人应答。 集装箱外,为首的一人在微凉的夜里只穿了一身短打,他胖墩墩的,看不清长相。 但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常年在海上讨生活的湿漉漉的气场。这种气场告诉淹闫思弦,这人就是船长,或者,船老大。 胖子对身边的人道:“货在这儿了,你们验好。” 他身边是个瘦子,两人站在一起,就像大饼和油条。 瘦子倒是穿得厚,甚至不伦不类地裹着一件毛茸茸的衣服,好像是北方人喜爱的貂。 可他实在太瘦了,厚衣服穿在他身上,就像挑在了一根竹竿上,晃晃荡荡。 瘦子的手下也都穿得很厚实,有冲锋衣有羽绒服。 瘦子不知对手下说了几句什么,叽里咕噜,听起来像是东南亚地区的话,不懂。 吴端看向闫思弦,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表示自己也没听懂,他表情冷得可怕。 很快,就有几个持枪的汉子进了集装箱,推搡驱赶着吴端和闫思弦。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均觉得此刻不是发难的好时机。 从对方持枪的姿势、挪动时三三成组的配合来看,这帮人并非乌合之众,即便不是正规军,也受过相当程度的军事化训练。 此时发难,毫无胜算。 两人沉默,依照驱赶出了集装箱。 海面空旷,能看到城市里看不到的星海,月牙很瘦,要仔细看才能从星海中将它捡出来。 一出集装箱,众人便吆喝着将两人往最下层的甲板上赶。到了最下层的甲板,又将两人逼到了船舷边上,看那意思,是要两人换乘小艇。 闫思弦率先跨出了船舷。 船舷和那小艇之间有约莫两米的距离,上下还有差距,只能靠跳的。 小艇上,两个持枪汉子一手拿枪指着闫思弦,另一只手则随时准备抓住跳下来的闫思弦。 瘦子首领发出一个单音,有个人的枪托便砸向了闫思弦的后背。 在枪托砸到自己之前,闫思弦跨步跳向了小艇。 跑吧,千万跑啊,你有机会的。 吴端在心里祈祷着。 闫思弦也的确有逃跑的机会。他跳下去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了快艇上一名持枪汉子,险些将那汉子撞进水里。 若他真的趁机将那两人弄下水,抢了快艇绝尘而去,再有吴端帮他搅乱船上众人的射击,或许真能逃走。 吴端也的确绷紧了浑身肌肉,随时准备一跃而起搅和一番。 但闫思弦稳住了,他不仅稳住了,还抓了一把被他撞了个踉跄的持枪男人,免得对方落水。 闫思弦什么也没说,只是抬头看了吴端一眼。 别想了,不靠谱的,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逃命。 被闫思弦撞了的男人揪起他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了一句什么,闫思弦只觉得一股口臭味被海风刮到了自己脸上。 他做出紧张害怕的样子,连声“sorry”,对方才骂骂咧咧地松了手。 这艘小艇驶到了一旁,另一艘靠上前来,接上了吴端。 这些人对押解“犯人”也有些经验,知道要将犯人分开,以免他们串通耍花招。 很快,瘦子带着剩余的手下也上了快艇。 马力开足,四艘快艇几乎在水面上飞腾起来。 腥咸的海风呼啸,一开始两人只觉得神清气爽,没多会儿就受不住了。 冷啊。 冷风透过他们本就算不上厚实的衣裤,拼命往毛孔里钻,不一会儿浑身就凉透了。 两人总算知道这帮孙子为什么穿这么厚实了,合着出来冻傻子呢。 与吴端同一艘快艇的三人中,有一个炫耀似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吴端心里发狠,恨不得把那人踹下船去。 不过,在死亡的威胁面前,这点寒冷不叫事儿。 闫思弦试图跟同船的人交流,他打着简单的手势,说了几个简单的英文单词,大致意思是他很有钱,也愿意花钱买命,让对方开个价,也不知对方能不能听懂,反正没获得任何回应。 快艇行驶了大约3个小时,吴端和闫思弦冻得开始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时候,远方海面隐隐出现了一块黑影。 小艇上的人们吆喝着,交流也多了起来。 近了些,吴端看到那是一座小岛,岛上一片黑暗,看不出都有些什么。 吴端试着回忆为数不多的地里知识,结论是自己的确没有闫思弦那样过目不忘的本事,看一边世界地图就把那上面星星点点的岛屿都记住的事儿,大概只有闫思弦这样的非人类做得到。 不多时,快艇驶到了岸边。 两人被驱赶着跳进海水里,踉踉跄跄向着岸上连滚带爬。 衣服湿透了,被风一吹,冷得牙关嘎嘎吱吱打着颤。 岛上有树,高大茂密,风一吹,沙沙沙地响着,像首哀歌,使人心头平添几分凄凉。 “嘿,你觉不觉得。”闫思弦凑到吴端身边,小声道:“这倒是个风水宝地。” “啊?” “死这儿也不赖,可惜你没法继承爸爸的遗产了。” 一个持枪男人粗暴地将闫思弦和吴端分开,虽听不懂他说什么,却也知道是不让两人随意交谈。 终于出了水,众人并未急着前行,而是给吴端和闫思弦戴上了黑色头套,显然不想两人记住接下来的路径。 闫思弦任由对方摆布。 吴端被突如其来的两眼一抹黑弄得慌了神,下意识挣扎了几下,不过他很快就想清楚了。 这是好事。 无论是谁抓了他们,如果最终目的是杀人,大可以不必对两人保守秘密,达到目的后灭口就是了。 对方还有保守秘密的行为,那就说明还不打算让他们死。 想通了这一点,吴端也不闹了,被人半推半架着向前走去。他唯一的担心的是,会不会跟闫思弦分开。 于是,两人脚下时不时故意绊一下,每次差点被绊倒,便抱怨一句。 听到对方的抱怨,便能安心了。 路倒不算难走,有一段甚至能感觉出人工开凿过,是均匀向上的台阶。 夜越来越深,两人已经有24小时没吃没睡了,这样没头苍蝇似的长途跋涉,消耗着他们为数不多的体力。 好在,就在他们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时,说话声响起了。 那是一段英文对话。 口音蹩脚的是貂皮瘦子,另一个女声口音则非常纯正。 有人离开,似乎是完成了“货物”交接。 两人被推进了屋子里,是木屋,新搭建的木屋,因为可以闻到一股新砍下来的木头特有的味道。 这股清新的味道,将海风的腥咸暂时阻挡,让两人的鼻子好受了不少。 有灯光透过头套,是黄色的灯光。 这种地方竟然有灯,岛上应该有发电装置吧?吴端想着。 他听到头套被摘下来的声音,是闫思弦的吧?那自己的头套也要被摘下来了吗? 并没有。 他听到了对话,闫思弦和一个女人,又是英文对话。 每当这种时候,吴端就恨不得抽自个儿一个嘴巴,让你上学的时候不好好学英语,让你四六级考试作弊,让你不背单词,这下好了吧,在国际友人面前抓瞎了吧。 好在,他也并没有等太久。 几分钟后,吴端的头套也被摘了。是闫思弦帮他摘的。 屋里仅剩他们两人了。 吴端问道:“刚刚那女人呢?” 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笑,“早知道你这么有兴趣,应该让你上。” 吴端一脸迷茫。 闫思弦拉开椅子,在屋子中间仅有的一张木桌旁坐下,并示意吴端也坐下,保存体力。 “快跟我说说,你们说什么了。” “不可描述的交易。” “少扯淡,你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候了。” “真的,”闫思弦一本正经道:“那妞儿夸我呢,说我跟那些整天沉迷酒色身体被掏空的富二代一点不一样,问我愿不愿听她的,我愿意她就放人。 男人嘛,牺牲色相怕什么的,可惜她不同意放你,没办法,最后谈崩了……” 吴端眯了下眼睛。 闫思弦明显是在跟他胡扯,这种时候任谁都不会有心思胡扯,唯一的解释是,闫思弦在故意打马虎眼,他们的谈话内容,他想要瞒着吴端。 问肯定是问不出来,所以吴端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有人来了。 看长相是个亚洲女人,长相平平,不像门外那些持枪的肌肉壮汉,她只在小腿处挂了把刀,但吴端毫不怀疑,要是因此就小瞧她,恐怕讨不到什么便宜。 她一开口,吴端就知道,刚刚说话的正是这个女人。 简短的几句英文,接着,她将一份类似合约的东西递给了闫思弦。 闫思弦看都没看,几乎是抓过笔就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签完,他立即对吴端道:“没事了。” 吴端出奇的平静,“什么叫没事了?” “就是说,我们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很快?” “是,我只要再做一件事。” “只是你?” “对。” “不用我跟你一起?” “不用。” “好。” 闫思弦深深看了吴端一眼,吴端倔强地回看着他。 闫思弦在暗地捏了一下拳头,他向门口走了几步,平静地回头道:“恐怕你得单独在这里一整天,他们会送来食物,别轻举妄动,我保证,一定回……” 吴端打断他道:“你知道一支队现在肯定乱套了吧?” “我知道。” “无数人在找我们。” “我知道。” “如果,如果能活着离开,我不会隐瞒所见所闻,包括你刚刚签的东西。” 闫思弦沉默了两三秒钟。 “当然,你有权利这么做。” 吴端觉得自己的要挟还不够明显,他应该再说点什么的,可是闫思弦已经开门离开了。 吴端看到刚刚的女人就在门口等着闫思弦。 他一出门,女人立即对守在门口的两个人交代道:“看好屋里的人,别让他跑了。” 这回,说的竟然是纯正的中文。 吴端心下一紧,看来刚才就是故意在瞒着自己了。 闫思弦跟这群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好像并非初次见面那么陌生。 吴端使劲摇摇头,将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眼下,最重要的是先离开这屋子,情势不明朗,但他绝不坐以待毙。 他环视一圈,树屋不大,斜顶,没有窗子,只有一扇木门,其内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桌椅是那种就地取材手工打造的,很粗糙,但也很敦实。 门口有两名持枪守卫,不知屋外的其余方位有没有守卫。 吴端一会儿摸摸这儿,一会儿看看那儿。 正思忖时,屋门开了。 竟然有人送来了食物。 那是个三十余岁的男人,看起来和那些持枪的男人明显不是一路人,他甚至还拘谨又礼貌地对吴端笑了一下。 “等等……” 吴端一开口,门口的冲锋枪便对准了他。 他只好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待枪口稍稍向下压了一些,吴端拿起了送来的食物。 白色的汤,装在一只铁皮罐头盒里,上面飘着星星点点的油花。 吴端晃了晃罐头盒,发现盒底有几块鱼肉,带着骨头和刺的那种。 他飞快地尝了一口汤,竟然并不难喝。 饥饿就像只小钩子,勾着吴端的嘴巴熙合,大声地喝着汤。 光是喝汤还不够,他还下手去捞了一块连骨带刺的鱼肉,往嘴里送去。 他这野人般的吃相立即引来了嘲笑,门口两个拿冲锋枪的汉子又叽里咕噜起来。 突然,罐头盒掉在了地上,发出哐啷啷的响声,将两个持枪的男人吓了一跳。枪口再次对准了吴端。 吴端却顾不上这些,因为他卡主了。 他嘴里有一团白花花的鱼肉,双手捂着自己的脖子,大声地咳着。他脸憋得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似乎下一秒就会噎死。 他伸出了一只手,向前抓着,似乎想要向门口的人求救。 门口执岗的两人对视一眼,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招架。 想上前帮忙,却又真假难辨。 直到吴端的嘴里的鱼肉见了红色。 血! 都卡出血来了?! 终于,两名持枪男人简短地交流一句,一个警惕地盯着吴端,另一个小心翼翼地上前来。 上前来的那个也是手无足措的,伸手拍着吴端的后背。 先是一只手,后来持枪的那只手终于也离开了枪,想要把即将倒地的吴端扶到椅子上。 就在他撒手的瞬间,吴端突然发力,拽了这人一把,将他挡在自己身前,使得门口的抢手顾及同伴安全,不敢贸然开枪。 与此同时吴端抓过这人挂在身前的枪。 嘭—— 一股鲜血自男人左侧大腿上流淌出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两个男人都没来得及出声。 嘭—— 不等第一个受伤的男人倒地,吴端又是一枪,这次打中了门口男人的脚踝。 两个男人终于一同发出了嚎叫。 ===第九章 第三天堂(2)=== “不好意思。”吴端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的枪都跨在了自己脖子上。 枪声很响,吴端不知对方的增援多久能赶到,只能先跑。 刚跑出屋子,他又折返回来,端起了桌上的铁罐头盒。 太饿了! 罐头盒里还有三四块鱼肉,吴端舍不得把它们扔在这儿。 “sorry!sorry!” 他终于钻进了树林。 周围太黑,无从辨别方向,只记得是木屋正前方。 吴端三下两下将鱼肉吃完,觉得那铁皮罐头盒或许还有点用处,便将它别在后腰。 跑了约莫五六十米远,吴端换了个方向,绕到了木屋后方。 刚绕过去,就透过树缝看到对方的支援赶到了。 几个汉子大声嚷嚷着,直跳脚。受伤的两人也是叽里咕噜地嚷嚷,还指着吴端一开始逃走的方向。 立即有十几个人被派往那方向搜寻。 吴端注意到,被派出去的人可以分为两种,其一是持枪者,虽听不懂他们的交流,但吴端能听出,他们的交流用语短促有力,显然相互之间很有默契,只要一两个关键词就能理解对方的完整意思。 看到这些人,吴端便想到了“雇佣兵”。 而另一种人则相对平民化一些,吴端注意到给他送鱼汤的男人也在他们中间。 这些人手无寸铁,虽然情绪也有些激动,却不像雇佣兵们那般激动。 好消息是,平民大部分都说的中文,听到零星的母语,吴端心下有些激动,可惜这些人说话声音不大,被吆五喝六的异国语言一盖,吴端就什么都听不清了。 待十几人朝着吴端逃离的方向追去,有个高个的雇佣兵头子并不放心,又对几名手下交代几句,立即又有十来人分散到其它方向去搜寻。 吴端不敢久留,向着树林深处摸去。 身上带着两把冲锋枪,是吴端最大的优势。 毕竟找人的在明处,被找的在暗处。 此刻分散在林中搜索吴端的人心下都发着颤,怕被吴端冷不丁打上一梭子。 因此他们走得不快。不仅不快,还尽量压低了声音。 吴端一边走一边思索,觉得自己并不了解岛上情况,没头苍蝇似的被身后之人追赶,不是办法。眼下天黑还能有掩护,等天亮了没了掩护,一旦暴露陷入对方的合围之中,恐怕凶多吉少。 盘算片刻,吴端干脆不走了,上树。 他找了一棵枝杈繁茂的树,三下五除二便爬了上去,感谢小时候的生活经验,感谢吴爸爸关于技不压身的言传身教。 吴端也没敢爬得太高。 太高了,树枝变细,虽然也能禁受他的重量,但树枝因为他的攀爬产生的晃动也会更加明显。 吴端知道,有经验的特种兵即便在夜晚,也可以通过树枝轻微的异常晃动判出树上是否有人。 吴端不想冒险。 他找了个相对舒服的姿势,躺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身旁的树叶还算茂密,能将他的身体遮住大半。 刚摆好姿势,便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吴端屏住了呼吸,朝着脚步声的方向看去。 其实什么都看不到,没有城市里的霓虹灯光,整座岛都是漆黑的,三五米外的东西便彻底融入了黑暗中。 不过,因为静谧,声音倒是很清晰。 “也不知道跑的人是谁……大半夜让咱们出来找。” 吴端心下一喜,太好了,这人说的是中国话! 另一个人答道:“我感觉是个挺重要的人,你刚刚看见老傣那样子了吧?急疯了……而且啊,他还不敢跟亚圣说。” 亚圣! 吴端虽然不能确定此亚圣是不是彼亚圣,但心跳还是突然快了一拍。 一开始说话的人又道:“但愿别影响明天的净化。” 另一人道:“是啊是啊……愿亚圣保佑我们可怜的兄弟姐妹,愿他们受过的苦,明天都能得以消解……” 接下来的对话,吴端就不大能明白了,总体就像是国外小说或者电影里的祷告。 希望仁慈的亚圣拯救芸芸众生,脱离苦海获得救赎巴拉巴拉…… 吴端心中的疑问已经够多了,如坠迷雾,他倒也不在乎这雾再浓上几分。 天边出现了一道微弱的白光,吴端知道,天快亮了。 他该睡一会儿的,整个人疲劳得骨头有些发软。但纵然吴端向来以皮糙肉厚和抗造自居,在眼下的环境里,他也肯定是睡不着的。 他将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微眯着眼睛看着水天相接的地方那一线白光。 最黑暗的时候就要过去了吗?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呢? 吴端想到了闫思弦。 看他离开时胸有成竹的样子,应该能保住小命的……吧? 他不敢去想那最坏的结果,怕自己登时就精神崩溃。 不敢想,就想点别的吧。 刚刚那两人的对话,倒是有几条信息: 其一,他们崇拜一个——暂时叫代号吧——代号为亚圣的人,听他们话里的意思,亚圣类似于基督教里的耶稣,佛教里的释迦摩尼,跟咱们的亚圣孟子倒是一点关系没有。 不知为什么取这样一个代号,会跟当年的亚圣书院有关系吗? 其二,明天的净化——这是两人的原话。 吴端不知“净化”是什么,但既然他们说净化能使人“受过的苦得以消解”,想来应该是某种类似忏悔的仪式吧。 第三,他们提到了一个叫老傣的人,从语境分析,老傣应该是负责看守吴端的人,因此,吴端逃跑了,才会轮到老傣“不敢跟亚圣说”。 由此可见,老傣很可能是那伙雇佣兵的头子,再延伸开来,可能是负责岛上治安和安全的人。 而吴端跑了这件事,能让老傣不敢跟亚圣说,可见吴端在亚圣心目中还是颇有分量的。 吴端当然不会认为自己有这个面子。 他知道,闫思弦一定用了某种办法来保他,或许就跟闫思弦签下那份文书有关。 想到闫思弦,吴端又开始头疼。 他现在在哪儿? 当天边的白光从一条微弱的细线,变成两一指宽的时候,吴端的眼睛终于睁不开了,他用腰带将自己捆在树上,又将衣服撕烂,多捆了几道,以免掉下去。 他的确需要睡一会儿,白天恐怕有一场硬仗要打。 脑子里混混沌沌,发涨发疼,吴端这才想起,他病刚好,这一番折腾,千万不要再生起病来,那可太要命了。 累极了,可他又不能睡,时间紧迫,找到闫思弦之前的每一秒都十分珍贵,怎么能用来睡觉? 吴端从后腰摸出罐头盒,用那罐头盒相对锋利的边沿去割树上较嫩较细的枝条。 很快,他便用枝条编了一件“吉利服”。 天太黑,吴端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可以想象这玩意一定编得惨不忍睹。 与其说是吉利服,不如说是一件蓑衣更加贴切,好在眼下的情况他也不需要好看,能有植被的绿色辅助掩盖行踪就好。 吴端将伪装行头搭在自己的肚皮上,开始等待。 等待总是漫长的,度日如年的。 胡思乱想着,吴端觉得睡意越来越强烈,眼皮终于沉得抬不起来了。 他睡得极浅,睡的时间也极短。 当树下的脚步声将吴端吵醒时,吴端看了一眼天边的颜色,知道自己顶多睡了20分钟。 这两人倒会偷懒,让他们寻人,这才哪儿到哪儿,走出的这一截路距离木屋绝对不到三公里,就打道回府了。 许是走累了,回程这两人倒没说什么,只沉默地走着。 待两人走开些,吴端便下了树,披上伪装,远远跟着。 吴端想了又想,最终决定不能没头苍蝇似的在这岛上乱摸。 跟着人走总不会错,即便不能一下子找到闫思弦,至少可以摸清对方某一处的窝点,再做打算。 此刻他特别感激进山抓盗墓贼的经历,纵然此时又渴又饿,但与那时候的长途跋涉相比,眼下这点路就跟玩儿似的。 很快,又来到了木屋附近。 吴端静静趴在一棵大树后,他身上盖着伪装,一眼看去倒真注意不到他。 天亮了,吴端不敢靠得太近,只能隐约看到刚刚结束搜索工作的两个平民,向一名雇佣兵头头儿汇报着什么。 那头头儿烦躁地踱着步,似乎并没有耐心将两人的话听完,很快便挥手让他们离开。 吴端想了想,又远远跟上了两人。 两人在一段有人工修葺痕迹的林间小路上走,吴端则在树林里跟着,树林就是他最好的屏障。 两人的交谈断断续续传入吴端的耳朵里,大都是些跟崇拜亚圣有关的话题。 什么亚圣曾经帮助几百人脱离苦难的折磨,还曾经惩罚了致使这几百人遭受苦难的恶霸;什么有人亲眼看到亚圣飞升,整个身体腾空而起…… 犹如两个无聊透顶的相互传教的传教士。 吴端只听得大脑都有些混沌时,终于听到了一个有用的消息。 两人中的某一个要去看“净化”,另一个则要回住处“奉献”,所谓奉献,就是照顾某个生病的同伴。 两人就此分头,那要奉献的还提醒那要去看净化的:“我的兄弟,你一定要小心,别被逃走的人撞上,他有枪。” “我知道,你也小心些。” “只要诚心奉献,即便碰上恶人,亚圣也会保佑我们的身体不受伤痛,心灵不受……” 吴端扶额,恨不得将两人现在就按倒在地狂揍一顿。 心中无数头某马咆哮着:妈的不能说人话吗?! “……有亚圣保佑,我们将所向无敌。” 似乎是完成了某种繁琐的祷告,两人终于分头行动了。要去奉献的依旧按照原路走着,那要去看仪式的则钻进了树林。 吴端跟紧了那去看仪式的,走了不到一小时,太阳已升起了一些,天边是红彤彤的火烧云。 树林豁然开朗,吴端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了。 那应该是岛中间的腹地。 吴端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岛屿,其上不过一些普普通通的山啊树啊,却怎么也没想到这岛中还藏着一块“盆地”。 就在前方不远处,地面如被一把利斧狠狠劈过,直上直下垂直下去。 四面全是这样落差巨大的垂直地形,使得岛中央形成了一块盆地。 吴端无法形容它的大小,总有数十个足球场大吧。 他也不知道那下面究竟有什么,只看到那观看仪式的人此刻已趴在崖壁边缘,手搭凉棚向下张望呢。 如此,所谓净化仪式,应该就在那下面了。 闫思弦会在那里吗? 吴端心痒得厉害,终于蹑手蹑脚凑上前来。 就在对方隐约听到背后有动静,想要回头看一看时,吴端突然一个猛扑,整个人都压在了对方身上。他的手死死捂着对方的口鼻,使得对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另一只手抓起一把冲锋枪,顶在那人的胸口。 “你敢喊,我就开枪,明白?”吴端低声凶狠地问道。 那人被吓得不轻,但还能分得清好赖,连连点头。 吴端缓缓松开捂着他的手,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杀人当然是吓唬对方,即便那人喊叫,吴端也只能重新捂住他的嘴,顶破天也就是将他的嘴用臭袜子塞住,不问青红皂白就杀人是绝不可能的。 因此他紧张极了,生怕对方真的喊叫。 好在,那人很快便从害怕和惊诧的情绪中缓过劲儿来,甚至还先冲吴端笑了一下。 “找到你啦。” 他很放松,听他说话的语气,仿佛不是他被吴端钳制住,而是吴端被他找着了。 他竟就这样一点都不怕了。 吴端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心下十分狐疑,总觉得有诈,又拿枪口顶了顶对方的胸口,沉声道:“老实点。” 对方仍是笑,“放下枪吧,你伤害不到我,亚圣会保护我的,你也应该多了解亚圣,任何了解过他事迹的人,都会信服他,爱戴他……” 吴端:…… 吴端觉得自己平生第一次有了被嘴炮打败的感觉。 洗脑真可怕。 就在他准备打断对方时,突然一阵呜呜的号角声响彻整片天空。 那声音低沉、悠远,竟让人觉得有点好听。 被吴端制住的人突然激动起来。 “是净化!净化开始了!” ===第十章 第三天堂(3)=== 吴端手中的枪仍死死顶着那人的胸口,目光却向下方的盆地看去。 号角声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一眼望去,盆地内全是郁郁葱葱的树冠,可见下方植被非常茂密。 也因此,根本看不到其下有没有人。 下方的情况看不清,周围又太过开阔,吴端害怕被同样来看热闹的人发现,不敢在断崖边上多做逗留。 他一把拎起被制服的男人,重又猫进了树林。 “你说的净化,究竟是什么?”吴端问道。 “那是只有亚圣能做到的救赎!救赎我们这些浑浑噩噩的人,让我们神志清明……” 嘭—— 毫无预兆的,吴端的拳头便砸了出去,并没有砸在对方脸上,而是砸在了对方脸旁,震得几片枯叶弹跳了一下。 对方一下子愣住了。 “亚圣本事那么大,怎么没来救你?”吴端道:“我耐心真的很有限,直接说人话,明白?” 令吴端始料未及的是,对方并没有被自己吓住,反倒觉得耳旁擦过的那一拳很有趣。 这人一会儿看看吴端的脸,一会儿看看吴端撑在他耳边的拳头,竟然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吴端在跟他玩什么游戏似的。 虽然吴端不喜欢这样的结论,但他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精神有问题。 疯子!又是疯子! 一个迷信亚圣,什么都不怕的疯子。 吴端怕跟这些人打交道,可他还是得设法与眼前的疯子交流,问清楚岛上的状况。尤其是问问闫思弦的状况。 于是吴端换了个说法,问道:“你想让我和你一样信仰亚圣?” 那人认真想了想,认真点头,认真道:“所有人都该信他的。” “好,我听你的。” “真的吗?” 那疯子立即露出了兴奋之色。 “真的,”吴端赶紧拿出诚恳的表情,又问道:“可还有一个和我一块上岛的人,他也想接受净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啊!我知道!” 听到这个回答,吴端满心喜悦,管理着自己的表情,不要流露喜色,却又竖起耳朵,等待着下文。 “来了,就是我们的兄弟!你说的,一定是我们的兄弟吧!” 吴端强制自己忍住给这疯子一拳的冲动。 吴端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下一个问题: “那我也会被净化吗?” “会的,只有彻底净化,才能留在岛上。” “要怎么净化呢?” “杀死害你的人,只有彻底报仇,才能把怨恨发泄出来,发泄了怨恨,你就会获得内心的平静。” “你是说……要杀人?” “对呀。”说这话时,疯子颇为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你难道不想杀死害你的人吗?” “可那是杀人啊。” “没有别人办法,只有杀死他们。”疯子道。 吴端隐约能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跟这疯子讲不清道理,第二,所谓净化仪式,就是一场杀戮。 可被杀死的会是谁呢? 吴端又问道:“你也杀过人?” “对!我亲手杀了那个坏人!他对我的折磨、欺负……只有他死了,我才能从怨恨和恐惧中走出来……一定要杀了他们,不然这片净土也要被他们占去,他们无论走到哪儿,只会带去贪婪,欺凌,伤害…… 你也该去试试的,只有杀死欺负你的人,才能忘却仇恨,才能重新找回良善…… 成为我们的兄弟吧,我们彼此信任,相互奉献,亚圣会为你的一生提供庇佑……” 对方的眼神清澈诚恳,像两湾泉水,吴端甚至有点不敢直视。 他稍稍别开目光,问道:“那你愿意带我找找我的同伴吗?我想和他一起信奉亚圣。” “我带你找怎么样?” 一个女声自吴端身后响起,同时,一把刀抵在了他脖子上。 “吴先生,我们可没亏待过你,你不告而别,我很难做啊。” 吴端听过这个声音,上一次她在木屋里和闫思弦说着英文。 吴端刚有想要举枪反抗的念头,尚未付诸实践,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发出了逗弄小动物的声音。 “啧啧啧,你想试试我的刀够不够快?尽管来,我保证不会让你失望。” 吴端没敢轻举妄动,因为那把刀就轻轻挨在他的脖子上,使得他的脖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是一把极锋利的刀,他感觉到。 据说这样的刀割进人的肉里,并不会觉得疼,反倒会觉得痒,就像有一根头发自被割开的地方抚过。 此刻,吴端就觉得脖子有点痒。 稍一犹豫,他做出了选择,他的手离开了冲锋枪。 吴端抬起双手,做投降状。 女人的刀仍抵在他的脖子上,刀锋一挑起,瞬间割断了吴端跨在脖子上的冲锋枪绑带。 不等两把枪落地,女人已飞起一脚将它们踢远了。 “你是找过来的,还是我倒霉,碰巧被你撞见?”吴端问道。 “你还没那么倒霉。”女人道。 “看来你很擅长丛林追踪,至少比那帮男人强得多。”吴端道,“我没想到这地方还有你这样的能人。” “你这是在拍马屁?”女人问道。 “当然,”吴端道:“我的小命现在就捏在你手里,我当然希望给你留个好印象……呃……如果可以,咱们能不能揭过逃跑这一篇?” 女人凶狠道:“可你弄伤了我两个兄弟,我至少该打断你的腿来报复。” “别别别,太麻烦了,要是我的腿断了,你就得把我扛回木屋去,据我所知,这段路不算远,但也绝对不近。” 女人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 “你不怎么害怕,你好像确定我不会杀你。” 吴端道:“那你会杀我吗?” 女人叹了口气,“只要你别把我逼急了,暂时不会。” “那看来,我暂时不用害怕。”吴端问道:“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处置我?把我押回木屋再打断腿吗?” “你的话太多了。”女人道。 她摸出绳子来,扔给刚刚被吴端制服的疯子,并道:“你来,捆住他。” 疯子乐呵呵地捡起绳子,先是紧紧捆住了吴端的小腿,接着又去捆吴端的手。 吴端是极不情愿的,一旦被捆住手脚,能脱身的可能是性便大大降低。 可那把刀始终稳稳架在他的脖子上,不仅如此,但凡他稍一动,哪怕只是肌肉蓄势,刀刃便会警告一般在他脖子上轻扫一下,身后的女人也道:“我不杀你,前提是你别作死。” 吴端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只能寄望于与疯子并不擅长捆人,可偏偏那疯子似乎受过野外生存训练,捆得有模有样。 他先捆住了吴端的小腿,接着是手腕。 扎扎实实捆了三圈,最后竟打了一个复杂又专业的绳结。 吴端的心沉了下来。 疯子欣喜地道了一声“捆好了”,下一刻吴端就感觉背后一股极大的力量推了他一把。 他重心极其不稳,一下子滚倒在地,几乎摔了个狗啃泥。 这样还不够,女人又去扯他的衣服。 “握草!”吴端大惊,“你你你……干什么?” 他突然想起了闫思弦所描述的与这女人的英文对话。 难道是真的?她当时真跟闫思弦商量着某种不可描述的交易?现在主意又打到吴端身上了吗?那那那……闫思弦怎么样了? 这些想法不过刹那间,下一秒吴端又否定了这些荒唐的想法。 嘶啦—— 吴端用以御寒的薄夹克,前襟被割下来一大块布料,女人将那布料团了团,就要往吴端嘴里塞。 “等等!等等!就一句话!”吴端奋力歪过头,大声道:“跟我一起来的人,他怎么样了?” “他很好,不过,他能不能继续好下去,还要看造化。” “你什么意思?他在哪儿?你们究竟要干嘛?——” 女人皱眉摇了一下头,似乎是嫌吴端的话太多,她终于将那块衣襟塞进了吴端口中。 女人起身,捡起地上的两把冲锋枪,问那疯子道:“你能看住他吧?” 疯子连连点头,还拍了一下胸脯,“没问题!交给我吧。” 女人点了下头,从腰间摸出一只对讲机,用雇佣兵门所说的语言说了几句什么,很快便得到了答复,且答复的声音异常兴奋。 看来是在通报吴端被抓住了的消息。 跟对讲机那边说完话,女人又对疯子道:“那就交给你了,就一会儿,很快就会有人来把他接走。” 女人转身就要走,吴端什么也顾不上了,呜呜地冲她发出急促的声音。 女人又停下脚步,用略带嘲讽的目光看着吴端。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把你交给一个疯子,你要吓尿了吧?哈哈哈……” 这的确是吴端的害怕之处,谁知道一个疯子能干出什么来。 除此意外,他还担心那些来接他的雇佣兵。 毕竟,吴端开枪弄伤了两个人,谁知道其余的雇佣兵会不会报复他? 这女人在雇佣兵之中显然颇有威信,而且她没有伤害自己,眼下无论是巴结讨好,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获得这女人的庇护,吴端不介意放下脸面来。 谁知女人只道了一句:“你太不了解这里了。” 在离开前,她又是一笑,像是要故意气吴端似的,女人又道:“谁让你仗着有枪就欺负疯子,现在风水轮流转了吧,好好祈祷吧,但愿这疯子有个好脾气,大人不记小人过。 对了,在这儿祈祷亚圣保佑比较靠谱哦,至少这疯子的疯病就是亚圣治好的。” 女人迈着轻巧的步伐离开了,至少在吴端看来,那是一种报复式的轻巧姿态。 吴端看向疯子,疯子也看着他,饶有兴致。 “嗯嗯……” 吴端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哼哼声和眼神表明自己求和的态度。 疯子在他身边蹲下,像是在打量什么有趣的东西。 突然,他伸出了一根手指。手指慢慢接近吴端的脸,确切来说,是直指吴端的眼睛。 吴端只能尽量往后仰着头。 嘭—— 枪响声传来。 吴端和疯子一同看向枪响的方向,那根几乎已经贴上吴端眼睛的手指也缩了回去。 疯子突然转身跑向断崖边缘,只朝那盆地里看了一眼,便突然兴奋地又叫又跳。 吴端目瞪口呆,只觉得一切都不按常理来,让他毫无招架之力,头痛不已。 太不是时候了,为什么偏要在这时候发疯? 可是很快吴端便知道了,这并不是发疯,这似乎……是某种疯狂的仪式。 因为整个岛上都开始发出声音。 人的吼叫声,像眼前的疯子所发出的这样的吼叫声。 声音越来越大,似乎岛上所有人都在拼命发声,还有号角声,甚至某种像战鼓一样的声音也远远地传来。 整座岛像是一只随时可能觉醒的怪兽。 树上的鸟受到惊吓,成片成片地起飞,飞去海面躲避这令空气震颤的声波。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究竟在干什么? 吴端左挪挪,右挪挪,努力向着枪响的方向张望,想看看那盆地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可他什么都看不到。 —————————— 闫思弦也听到了枪响,他在努力张望,可是和吴端一样,他也什么都没看到。 因为此刻他就身在盆地之中。 如果说盆地之外的植被有着典型的温带气候特点,那么盆地之内简直就是热带雨林。 树木太过茂密,遮天蔽日,只有星星点点的微弱阳光透过层层树叶照射下来,能见度极低。空气十分潮湿,能想象到,在雨水充沛的季节,岛上大部分雨水都会汇聚在此。 每次走几步,就会踩到一处水坑。 闫思弦心中有无数问题,但他知道此刻不是求证的时候。 此刻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在这场杀戮中活下去。 这是一场不需要缘由的杀戮。 猎物疯狂,猎人更疯狂。 不幸的是,闫思弦此刻正扮演着猎物。 几分钟前,一个人突然袭击了他。 没有任何征兆,就是突然从某棵树上挑下来,直扑闫思弦头顶。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这人手里还有一把刀。 刀子不算上乘,但也足以致命。 好在闫思弦搏斗经验丰富,第一时间便捏住了对方持刀的腕子,一个过肩摔,将那人狠狠拍在了地上。 那人被这一拍,一时半会儿爬不起来,只能在地上扭动,像条虫子。 闫思弦确认自己不认识他,便问道:“你为什么杀我?” ===第十一章 第三天堂(4)=== 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瞪着一双眼睛,凶狠地看着闫思弦。那双眼睛里恨不得能喷出火,射出刀子,或者滋出毒液来,这样便可以将闫思弦烧死砍死毒死了。 他的情绪是那样激烈,以至于闫思弦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与这人有——杀父之仇倒是不会,但夺爱之恨,闫思弦可不敢保证。 于是闫思弦再次仔细观察那人的长相,并试图从长相中看出自己是不是曾经睡了这人的姐姐妹妹女朋友之类。 无果。 闫思弦之所以生出这一系列有些荒唐的想法,是因为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受攻击了。 这些人都疯了吗?见了他就拼命,下死手。 正纳闷时,枪响了。 闫思弦听到了枪声,也朝着枪响的方向看了一眼,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林子里的可视范围实在有限得很,只能判断枪响声不远。 闫思弦心下觉得紧张。 有的人有枪,而他手无寸铁。而且,就眼下的情势来看,那有枪的人很可能是敌非友。 这究竟是怎么状况?怎么每个人都像疯了一样? 或许这岛上的一些事,本身就不能用常理解释。 闫思弦思忖间,地上的人爬了起来。 他攻击闫思弦时所用的刀已被夺走,赤手空拳,可他并不惧怕,玩命一般向着冲了上来。 闫思弦挥了一下刀,想要将他吓走,对方丝毫不惧,竟直接拿胸膛迎上了闫思弦的刀,与此同时手做爪状,似乎想要挠死闫思弦。 只看这情况,对方实在是毫无打架斗殴的经验,与其说是拼命,倒更像狗急跳墙。 “找死!” 闫思弦将刀别在腰间,侧身闪过对方的攻击,只一抬腿,便又将那人绊倒在地。 这次,他没再给对方爬起来的机会,一个猛扑,将那人死死按在了地上。 闫思弦有近一米九的身高,体型匀称,不算重,但一身精瘦的肌肉也绝不轻,压住那人之后,他发现,对方不仅毫无打架经验,甚至还有些孱弱。 明明已经拼劲全力挣扎,就连脖子和太阳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可那挣扎却是软绵绵的,像没吃饱饭。 “别费劲了。”闫思弦道:“我不伤你,你也别胡来,咱们聊聊怎么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突然间,仇恨的神色不见了,对方露出了惧怕的样子,好像换了张脸似的。 不仅惧怕,还掉下了眼泪。 “我不想输,可太难了啊……我完了,完了……谁都救不了我……我就是烂泥巴,没人要的虫子……我不想啊……” “喂……你先跟我……唉我去,我又没把你怎么着,咱把话说完你再哭行吗……” 闫思弦无比头大。 他防备地慢慢起身,不再压制那人,那人也不再还手,就还保持这原先的姿势趴在地上,只是眼泪还一个劲儿流淌,看起来万念俱灰。 这下闫思弦犯难了,究竟要不要把这人留在这儿? 闫思弦又问了几句话,可那人只是哭,怎么都不答话。 想到刚刚的枪声,闫思弦的心又揪了起来,鬼知道这哭声会不会把带枪的引来,闫思弦果断决定放弃。 “那个……兄弟,别哭了,咱们就此别过,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吧。” 说完,闫思弦扭头就走。 走出数十米远,哭声渐渐听不到了。 但他还没有走出百米,便听到了一声尖叫。 充满恐惧的尖叫。 闫思弦确定,这叫声就是刚刚那哭包发出来的。 一个人能发出这样的叫声,情况一定糟透了,很可能遇到了什么致命的危险。 几乎是出于警察的职业本能,闫思弦毫不犹豫地掉头,冲了回去。 回程路上,他又理了理想法:救人是次要的,先看看什么情况,万万不能冲动,保命重要。 情况倒是很简单。 刚跑回去,闫思弦便看到了有个人正骑在那哭包身上,双手使劲掐着他的脖子。那哭包脸也紫了,眼珠子也凸出来了。 “我去。” 闫思弦飞奔上前,抬脚就去踹掐人的小子。 那是个发型很潮的小子,年近三十的样子,头顶的头发留得很长,扎个小辫,其余地方的全剃掉了,倒也利落。 他一侧耳朵上方的头皮上,还纹着一串英文字母。 衣服是一身登山服,要不是那滚过泥巴灰头土脸的样子,看装扮倒像个游客。 但闫思弦知道,这纹身哥绝不是游客。?“握草你……”纹身哥被闫思弦踹了一脚,立即摆出一副要干架的样子来,但是看到人高马大的闫思弦,再加上哭包生死未卜,他不想陷入以一敌二的局面,他认怂了。 闫思弦的女性亲属愣是没骂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纹身哥显然深谙此道,立即改口换了个既不太怂,又留有转圜余地的开场方式。 “握草你有病啊!” 闫思弦觉得自己真有病,因为被骂了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倒还有点开心。 “你是正常的?”闫思弦问道。 “废话,你不正常?” 犹如两个傻子的对话。 然而,这样的对话还在继续。 闫思弦又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哭包道:“你要杀他?” 纹身哥露出狐疑的神色,“你不杀?” 倒在地上的哭包长吸了一口气,看样子是缓过来了。 闫思弦看看那哭包,又看看纹身哥哥,再次确认道:“你,真的能正常交流?” 纹身哥没忍住,那声憋回去的国骂终于出了口。 “哈哈,就你了。” 闫思弦不由分说,飞快地跨上前两步,抬手就是一拳。 纹身哥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位动手前招呼都不打,大惊失色,赶忙抬手去挡。 两三招后,闫思弦粗略估计了一下,这个倒是懂点三脚猫工夫,王八拳抡得像模像样,但是跟他这个散打国际冠军当然没法比。 没动刀子,闫思弦在对方膝窝处扫了一腿,那人登时就噗通跪下了。 闫思弦一个反手擒拿,死死扣住了他一条胳膊。 被扣住的胳膊剧痛,纹身哥一下就没了力气,别说反击了,挣扎一下都难,感觉自己那条胳膊随时可能被废。 “兄弟!兄弟饶命啊!大神!我跟着你行不行?什么苦活累活都我干,你杀人我帮忙……哎哎哎呦……兄弟我不想死啊……” 眼看纹身哥也拖出了哭腔,闫思弦果断撒手。 “不准哭!忍着!” 纹身哥一秒收了哭腔。 “哎哎,您吱声。” “你说说,这儿是什么情况。”闫思弦道。 “啊?!”纹身哥下巴差点掉地上,“你不知道啊?” 说完这话,他又后悔了,似乎是怕激怒闫思弦,赶忙收起诧异道:“那个……你……呃……您……您不知道这儿的情况?那那那……您怎么会在这儿?不应该啊……” “我问你呢!哪儿那么多废话?!” “诶诶,”纹身哥这才想起给闫思弦解释道:“这儿是个比赛。” “什么比赛。” “杀人,怎么说呢,这地方不知道有多少人,反正就是大家互相杀,杀完了为止,谁活到最后,谁能得到一大笔钱,保准以后半辈子衣食无忧。” “真的假的?”闫思弦将信将疑。 不等纹身哥回答,倒在地上的哭包醒了过来,他一醒来,便听到这样的话,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整个人如同一颗炮弹,弹腾着就扑向了纹身哥。 “你胡说!你胡说!这是净化!神圣的净化!杀啊!杀了这些恶人啊我的兄弟们!亚圣啊帮帮我啊……” “去你大爷的!” 纹身哥一下就把哭包扑翻在地,迅速补了两拳。 他还防备着闫思弦,因此没敢对那哭包下死手,怕中途被闫思弦偷袭,以一敌二。 “这人有病,你别理他,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纹身哥道。 “哦。”闫思弦显然还在犹豫,“你说的,也太邪乎了吧,凭什么呀?赢了就拿钱,给钱的人吃饱了撑的?” “你还真说对了,就是吃饱撑的。”纹身哥套近乎道:“咱们这样的穷鬼,当然不知道那帮有钱人的爱好了,听说啊,他们就爱找刺激,咱们在这儿卖命,有一帮有钱人在下注呢。” 闫思弦真想说兄弟你电影看多了吧,我们有钱人真不这样,除了个别傻逼,我们惜命着呢,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参与非法活动的。 但对方讲述的时候非常诚恳,不仅诚恳,还带着对巨额奖金的期盼,那被按捺的紧张是装不出来的。 闫思弦的思索被纹身哥当成了“动心”和“犹豫”,纹身哥试探着问道:“你想赚钱吗?一大笔钱。” 要搁原先,拿这种问题问闫思弦,简直是讽刺,就好比问姚明想不想长高,问爱因斯坦需不需要学习小学数学,闫思弦一定会满脸不屑。 不过此时闫思弦考虑得特别认真。 很快,他给出了考虑结果。 “我觉得吧,”闫思弦道:“钱不重要,还是先想个办法离开这个岛比较靠谱,你知道这是哪儿吗?” 说这话,闫思弦真的起身,放开了纹身哥。 纹身哥有点不敢相信,迟疑着起了身。 “你……真不杀我?” “你希望我杀?”闫思弦上前一步。 “别别别,有话好说。”纹身哥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讪笑。 “你跟我走。”闫思弦道。 纹身哥犹豫了。 “刚刚谁说的愿意跟着我,苦活累活都肯干?需要我请你?” “不不不,那个……”纹身哥指了一下地上的哭包,“他……不杀吗?” “我给你个建议吧。”闫思弦道。 “什么建议?” “苟着。求生游戏玩过吧?一开始大杀四方的往往活不到最后。” “你是说……先藏起来,等着别人先互相残杀?” “反正,换我得话,就这么干。” “不是吧,你真是局外人?你真不知道?” “什么?” “要是能一直藏到最后,那当然好了,可也拿不到装备啊。” “什么装备?” “刀啊枪啊子弹啊什么的——你听见刚刚的枪响了吧?” 每个参加比赛的人,入场前都发东西了。 有的是刀,有的是枪,有的是子弹,还有的是口粮、淡水。杀了人,抢了东西,才能活下去的。” 说话时,纹身哥的眼睛始终在闫思弦和那哭包身上瞟来瞟去,似乎是在评估两人身上究竟带着什么。 闫思弦干脆从后腰摸出了刀子。 “别找了,他的刀在我这儿呢。” 纹身哥一愣。 “我没想抢,他先攻击我来着。我真没参加你们这比赛,你……爱信不信吧。” 闫思弦娴熟地耍了一个刀花,摆出一副“反正老子比你强,不信你拿命来试啊”的架势。 纹身哥立马道:“我信。” 闫思弦将刀子插回后腰,又扫了一眼哭包,道:“既然他的东西我已经拿到了,那就没必要杀他了,等最后再说吧。” 他的话不容置疑,说完抬脚就走。 纹身哥犹豫一下,终于跟上了闫思弦。 闫思弦在心里叹了口气。 哭包兄啊,只能帮你到这儿了,但愿你那狗屁亚圣灵验吧。 走远了些,纹身哥壮起胆子来,问闫思弦道:“那个……您……怎么上这岛上来的?” 闫思弦决定说一部分实话。 “被抓来的,好不容易找个机会逃了,哎!现在不知道怎么出岛。” “逃?四面都是海,咋逃?” 闫思弦翻了个白眼,“我要是知道就不在这儿了。” 纹身哥趁热打铁道:“说不定我能带你逃啊,只要咱们赢了比赛,他们就会送我离开,还有钱,钱也可以咱俩平分……” 闫思弦觉得,他再说下去自己就忍不住要露出看傻子的目光了。 闫思弦打断他道:“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可你就不怕我跟你撒谎?如果我也是参赛者呢?” “当然有这种可能,说实话吧,我现在也不大相信你的话,逃跑什么的……”纹身哥倒也不遮掩,“不过,如果你是参赛者,咱俩迟早要碰面,迟早你死我活,先合作,多活一分钟算一分钟呗。 说不定你可怜我,最后放我一条生路呢。” 这倒也不无道理。 闫思弦决定对他的话存疑。 “那么,你是怎么参与到这比赛里来的?总不会电视台报名海选吧?” ===第十二章 第三天堂(5)=== “是他们找的我。” “他们是谁?” “就是……一些人,我也不知道叫什么,这种事……问了他们也不会说的……” 好吧,闫思弦原本也没对这个问题抱什么希望。 他换了个问题道:“那为什么找你?你总该有点特别之处吧。” “我敢玩啊,这种事,当然要找……亡命之徒,是吧?” 闫思弦第一次碰见这么形容自己的人,让他有点不知该如何接话。 “你?亡命徒?” “可能是因为我坐过牢吧。”纹身哥道。 重点来了!闫思弦的眼睛眯了一下。 “为什么坐牢?” 纹身哥只是“嗯”了一声,看样子是想敷衍过去。 可他这答案也太敷衍了,哪怕随便编一个杀人放火,也比“嗯”要好,这一听就有隐情啊。 闫思弦道:“问你话呢。” “诶诶,”纹身哥不情不愿地接过话头,“都是以前的事,没什么可说的。” “我猜猜,”闫思弦道:“你八成是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把某人逼疯了,可这个事走法律程序,又判不了重型。 你坐过牢,但没坐多久,对受害人挺不公平的。我说的对吗?” 纹身哥又是沉闷地“嗯”了一声,紧接着他又诧异道“你……那个……您,您怎么知道,您究竟是……” 闫思弦叹了口气,“我就是你说的没事花钱找乐子的傻逼有钱人。” 闫思弦看见纹身哥的下巴要掉地上了,便又补充道:“不用那么诧异,你也看见了,我现在的情况不比你好。” “这这……”纹身哥的思维陷入了短暂的混乱,不过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最值得关心的问题: “那……我要是赢了,还有钱吗?” “命都保不住了,还想钱呢?你知不知道,无论你能否撑到最后,他们都不会让你活着离岛。” 纹身哥没有立即否定闫思弦的说法。 因为即便闫思弦不说,他心里也有顾虑: 那些人会痛痛快快给钱?会按照约定把他送回国?就不怕他不小心走漏了这里的风声? 尤其最后一个问题,每每想起纹身哥便揪心不已。 毕竟,这世界上只有死人才能真正保守秘密。 只不过,当初选择上岛,原本就是半商量半胁迫,现在回想起来,纹身哥觉得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如此一来,他心中的天枰自然倾斜响了闫思弦。 “那你有什么打算?”纹身哥试探地问道。 “和你一块上岛的人,你认识吗?” “这……”纹身哥露出一个“天方夜谭”的表情,不过慑于闫思弦之前展露的身手,他很快收敛了情绪,答道:“怎么可能认识,大家是你死我活的关系,相互认识了能有什么好处?杀人的时候心怀愧疚吗?” 闫思弦笑了,“诶,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听你说话,不像个粗人。” 纹身哥再次苦笑,沉默了片刻,终于道:“我以前是个老师。” “啥?” 闫思弦再次打量对方的发型,以及头皮上那条字母纹身。 这次,他看清楚了,那串字母是一句话,翻译自“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真是老师啊?” “老师不好干啊。班里有个女生被欺负,精神出问题了,我就是因为这个坐的牢。” “欺负得很严重?”闫思弦问道。 “算是严重的。 带头欺负人的女学生,爸爸是教育局的,有点实权,叔叔又是我们学校的副校长……我能怎么办,我女儿刚刚出生,老婆也是教师,虽说有工作,但还没评上职称,工资就那么点……我不能失业啊!” “所以,为了你女儿,你就牺牲别人家的女儿?” “对,换了现在让我重新选,我还会那么干,你还没当爸爸吧?你不懂的……” 闫思弦是没什么经验,但他并不苟同。 不过眼下的讨论应该求同存异,于是闫思弦并未反驳,而是问道:“这跟你坐牢有什么关系?” “本来那个欺负人的女生家都赔钱了,学校也把事儿压下来了,可视频传得到处都是……” “什么视频?” “就是……受欺凌的女女生在卫生间里被抽耳光,还脱了她衣服拍视频。 视频传开,事儿就闹大了,公安介入,我也被拘留了。” 闫思弦插话道:“可是据我了解,就算你对学生疏于管理,也不至于判刑,按照之前的先例,最多调离教师岗位。” “可能我倒霉吧。坏就坏在不该收副校长的钱。 他说让我接受警方询问的时候,帮忙遮着点,就说是几个女生打闹,小孩不懂事,不小心受伤的,在我的调解下,打伤人的女生已经给受欺凌的女生道过歉,认过错了。” “你就这么跟警察说的?当警察傻子?” “我知道有漏洞,可副校长说他们已经打点好了。 再说,我能不答应吗?出了这事儿,我的工作眼看就要不保,以后还要靠这层关系保住饭碗。 所以他让我说谎,我当时就答应了,他给我钱,我也就收了。没想到就是这一块出问题了。 收了钱,跟警察说谎,这性质就不一样了,包庇。我就这么判了一年多,哎!” 闫思弦突然问道:“那个女生现在怎么样?” “什么?” 纹身哥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是说,那个被欺凌,精神出了问题的女生,你后来关注过她的情况吗?” “哪儿顾得上啊,我这边刚一进去,老婆就把离婚协议送牢里去了,孩子也被她丢给我妈,她算是铁了心不跟我过了。 我爸原本身体就不太好,三高,被这事儿一气,瘫了,就剩半条命,我妈一个人,又要伺候我爸,又要照顾孩子,还得操心我的官司。 就半年啊,家不像家。 本来想着我出来了,就算不能当老师,年轻力壮的,总还有点力气,去搬砖头也能减轻家里负担,可惜我爸没熬到那时候,我出狱前一个礼拜,老爷子突然病危,脑溢血走了。” 听着这一家子的不幸,闫思弦也不免唏嘘。 毕竟犯错的是儿子,两个本该安享晚年的老人,却要跟着受罪。 可是世上那儿有公平呢? 闫思弦问道:“我看你的纹身,你喜欢当老师?” “当然了,工资稳中有升,每年寒暑两个长假,谁不喜欢……” 闫思弦算是知道了,自己这是对牛弹琴呢。 说起往事,不免忧伤。纹身哥从口袋里摸出了半包烟,他点了一根,冲闫思弦晃晃。 虽然可能性极小,但闫思弦还是担心烟有问题,便摇了摇头,“我戒烟呢。” 纹身哥自己默默抽了起来。 “我不该来这儿的,可这两年家里过得太苦了,光我爸一个人那点退休工资,根本不够,我爸的丧事还是借钱办的。 我是为了钱,鬼迷心窍了,才来这破地方的……”说着,纹身哥竟有了哭腔,“哎……万一回不去,我妈也活不下去了……” 纹身哥的讲述,让闫思弦基本确定了三件事。 第一,又是社会不公造就的精神病人; 第二,又是要这些法律不曾制裁或者制裁力度较轻的人的命; 第三,纹身哥的情况只是个缩影,其他被骗上岛参加比赛的人,恐怕也干过什么把人逼疯的缺德事。 综上,岛上发生的一切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复仇。 但闫思弦还有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刚刚那个叨念着亚圣的哭包算怎么回事,他似乎是个精神病人。 为什么精神病人也在这场杀戮之中? 如果这一切是为了所谓的公道,难道不应该保护那些已经很可怜了的人吗? 闫思弦一时想不明白,可他想到了那个词——净化。 对受了莫大不公平待遇的精神病人来说,这是某种净化仪式,对这些做下亏心事的人来说,是杀戮的竞赛。 幕后操纵这一切的人,又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闫思弦没法再深入地想下去了,因为远处有了人声。 并不是说话声,而是急匆匆走路的声音。 沙沙沙—— 三个人在赶路。 脚步由远及近,不久闫思弦便看到了他们。 他们穿着同样的绿色劳动布衣裤,宽松肥大,看样式倒有点像医院里的病号服。 和之前那哭包的衣服一样。 不同的是,这三人身上都沾了血,脸上、手上也有血。 他们神色有些兴奋,并不刻意掩藏脚步声,甚至似乎还在刻意用鞋底摩擦地面发出声音,似乎怕别人注意不到他们。 待他们走近一些,闫思弦听到一人开口道:“应该没问题了吧?” 有人接话道:“咱们有三个人,应该保险了。” 第一个开口说话的人道:“两个了,还差一个。” 他转过半边身子,对那一直没开口的人道:“兄弟,放心,咱们肯定是互相帮忙的,等下一定找一个人让你杀,咱们一起完成净化。” “是啊,亚圣会平等保护咱们每个人……” 闫思弦明显感觉到,在那人说出要杀人时,纹身哥咽了下口水。 怕啊,再凶神恶煞的人,到了不能掌握自己命运的时候,也怕啊。况且,纹身哥骨子里还是个怂货。 闫思弦递出一个询问的眼神,纹身哥点点头,表示自己不会出岔子。 他暂时的确没出岔子,问题就能保持多久呢? 因为那三人也看中了眼前这片灌木,打算在这里隐蔽,守株待兔。 一分钟后,两拨人的情况是这样的: 闫思弦和纹身哥头冲一个方向并排趴在灌木丛中。 在他们前方约莫2米远,有个屁股坐在一撮杂草上。 屁股的主人背对着他们,正在跟同伴说着话。他的同伴面对着吴端和纹身哥的方向,四双眼睛距不超过5米。 这是个让人十分没有安全感的距离。 闫思弦必须透过杂草缝隙去观察对方的动向,时刻注意对方有没有发现自己,可是同时,他又害怕看着对方,尤其害怕跟对方眼神交汇。 人是有预感的,在被人盯视的时候,心中往往会产生异样的感觉。 现代心里研究还没法解释这一现象,但不能否定它的存在。 好在,眼前三人的注意力暂时都在自己手上。他们在编草帽——用来伪装隐藏的草帽。 此刻闫思弦和纹身哥头顶就扣着两顶这样的草帽。 呃……俗称绿帽子。 闫思弦担心自己盯久了,对方真的会感觉到异样。 两人趴着坚持了约莫20分钟,精神高度紧张,身上的肌肉都有些发酸了。 闫思弦还好,毕竟坚持锻炼,可那纹身哥看着挺壮,其实虚胖,两条胳膊实在撑不住肩膀了,摇摇晃晃想要换个姿势。 这可要命了。 周围皆是草木,身下是厚厚的枯叶,稍微一动就会发出沙沙的声响,对方准能发现。 纹身哥苦撑着,眼看撑不了几分钟了。 闫思弦一边想着对策,一边在心中无比佩服那些善于伪装的狙击手。 人家在一个地方一趴就是十几甚至几十个小时。 好在,这块地方倒也不算太大,有人来给他们解围了。 那竟然是个女人,穿一身迷彩服,腰上跨着一把匕首。 匕首上有污渍,褐色的,看不出是擦拭后又干了的血,还是泥土。 女人很警觉,脚步声很轻。 每挪动一截,都会事先找好掩体,要么是背靠树木,要么猫在树丛里,总之尽量避免背后遭到突袭。 她似乎也看上了闫思弦等人藏身的这片灌木。 “不是吧!” 纹身哥浑身每个毛孔似乎都在控诉这层意思。 闫思弦心里的声音却是:“太好了!” 太好了。 因为灌木丛里三个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已经蓄势待发了。 他们盯着渐渐逼近的女人,像极了丛林动物盯着猎物。 十步…… 五步…… 女人似乎在判断灌木丛中有没有危险,她谨慎地停留了片刻。 灌木丛里的五个人都屏住呼吸。 终于,女人又开始向前挪动。 就在她距离灌木丛还有三步之遥时,三人同时暴起,直扑向可怜的女人。 只晚了2秒钟,闫思弦也窜了起来。 且先不管情况是否明朗,他只知道,决不允许有人在自己面前杀人。 ===第十三章 第三天堂(6)=== 闫思弦窜起的瞬间,揪住了一个人的后脖领子,虽然没将那人一把揪翻在地,但也使得对方脚下一顿,趔趄了一下。 “哎谁……” 那人的喊声刚起了个头,闫思弦便是飞起一脚,直踹在他腰眼上。 这脚可就颇有些分量了,将那人踹得躬身趴在地上。 “看住了!” 闫思弦对纹身哥喊道。 纹身哥这时候刚刚从灌木丛里爬出来,嘴上连连应着“好好好”,也扑将上去,将那被闫思弦踹翻的人按住。 这当口,女人已经和其余两人交上手了。 三人都拿着刀,冷光闪烁,险象环生,眼看女人手臂上被划了一刀,鲜血直流,闫思弦大喝道:“住手!” 他也摸出了腰间的刀。 可惜没人听他的。 闫思弦就要冲上前去时,却听纹身哥喊道:“再不住手,我杀人了!” 纹身哥双膝跪在那被踹翻的人后背上,一条手臂勒着那人脖子,那人的脖子已经向右扭到了极限,只要纹身哥再稍稍用力,便能将他的脖子扭断。 见同伴命悬一线,尚有攻击力的两人犹豫了。 对视一眼后,他们的意见产生了分歧。 “上!”一人吼道。 “不行啊……他是咱们的兄弟……”另一人显然顾虑着同伴的性命,举刀的手迟疑着,不知该不该继续攻击。 他犹豫,那女人却并不犹豫。 噗嗤…… 一有机会,她的匕首便刺进了这犹豫之人的腹部。 被刺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看自己腹部插着的刀子,又抬头看看女人。 还是他的同伴先发出了叫声,伤者似乎被同伴的声音惊醒,终于发出了杀猪般的叫喊。 “啊啊啊啊啊——” 他的手颤抖着想去拔腹部的刀子,又不敢,只能无助地看向其余几人。 “握草!” 闫思弦大骂一声。 与此同时,那主张继续进攻的人也如梦方醒。 他眼中突然迸发出激烈的疯狂之色,猛扑向女人。 女人本能地架起了刀子,再次刺向对方腹部。可是对方拿出了要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架势。 女人有点慌了,也凶狠地骂了一声娘,闪身就退。 怂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这女人也算胆大,但也不想跟不要命的硬扛。 她看向了闫思弦。 显然,女人的判断力不错,她已看出闫思弦才是这儿身手最好的人,且闫思弦一开始肯出手制服一个攻击她的人,说明即便不帮衬自己,他至少不会来害自己。 闫思弦气急败坏。 光盯着那三个狩猎的,反倒忘了这猎物也是个满身爪牙的主儿,冷不丁就会给人致命一击。 但他并没有因为生气乱了方寸。 他挡在女人身前,抬手,用手中的刀挡下了疯狂之徒的一刀,与此同时飞起一脚,直踹上了对方下小腹。 对方吃痛,脸色一下子煞白,整个人几乎跪了下来。 但终究没有跪下。他撑住了。 撑住后,便是比刚才更快更拼命的攻击,口中吱哇乱叫着。 有四个字从闫思弦脑海中飘过: 回光返照。 “吵死了。” 就在那人手中的刀子即将刺在闫思弦脸上时,闫思弦抬手捏住了他的腕子,转身,一个背摔。 嘭—— 那人重重砸在了地上,闫思弦一气呵成地补上一脚,将他还捏在手里的刀子踹飞。 制服这人不过几秒工夫,偏偏就这几秒,那女人不见了。 纹身哥已经用自己的衣服将身下的人双手捆在了背后,倒也算利索。 他奔到闫思弦身边,如法炮制地按住被闫思弦摔在地上的人。 “交给我吧,你去追。” 闫思弦没有立即走,他在犹豫。 他怕自己离开后,纹身哥会对这三个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人动手。 纹身哥便又道:“你放心,我原本也不想杀人的,我可是把宝都押在你身上了。”* 但愿吧。 闫思弦不再犹豫,他只能尽量快地朝着女人逃离的方向追去。 快去快回。 供女人逃离的时间实在不算久,闫思弦在后面追着,总能看到被她碰得摇摆的灌木丛的影子。 占了腿长的优势,几分钟后,女人就被拎了回来。 看到三名“俘虏”并未丢了性命,闫思弦心中大石终于落地,看来这纹身哥的话倒还可以信一信。不过,还不是因为此时的情况是弱肉强食,纹身哥跟在他身边,总比自己在这林子里瞎晃悠强。 这么一想,闫思弦又警告自己不能掉以轻心。 女人是抓回来了。 闫思弦解下她的两根鞋带,将她的手脚捆住,丢在一旁。 眼下,顾不上询问这女人的平生,因为被她刺伤的人情况显然不好。 纹身哥跪在那人身旁,没敢拔出他腹部的刀子。 看样子是想帮他捂住伤口,也的确这么做了,因此弄了满手满身的血,可那伤口的血怎么也止不住,只是一个劲儿往外冒。 那伤者胸腹部的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身下的一小片草地也淌得都是血,他脸色白得下人,就连嘴唇都变成了灰白的。 闫思弦解开他的衣服,发现腹部肿胀,看起来整个腹腔内全是淤积的血。 怎么办?怎么办? 凭闫思弦那点已经生疏的急救知识,根本就不足以营救此人。 只有专业医生正确的缝合才能救他,可现在上哪儿找专业医生去?他只能硬上。 剖开腹腔,找到出血点,缝合止血——没有缝合工具,可以暂时用手代替,把手当做止血钳,先捏住出血的位置,总之不能再让他继续流血了。 闫思弦迅速在心里过了一遍急救步骤。他的手少有地发着抖。 “兄弟,能活是你命大,活不了我也真尽力了。” 闫思弦深吸一口气,手中的刀终于划向了那人肚皮。 哗啦—— 大量血涌出来,直流到闫思弦膝下的地上,将他的裤子浸湿了一大片。 空气里尽是浓重的血腥味。 好在这是个环境封闭的小岛,不会有豺狼虎豹之类嗜血的野兽。 闫思弦深呼吸一下,尽量稳住自己的手。 就在他准备伸手进入满是鲜血的腹腔,去摸索那出血点时,纹身哥开口了。 “好像……没气了。” 闫思弦躬身趴到那人脑袋附近,抬手扒开他的眼皮。 虽然很不明显,但瞳孔的确已经开始扩散了。 不想承认,但在这一刻,闫思弦竟然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根本救不活这个人,还是要救,或许只是出于某种自私的人道主义。 救了,便能证明他还温热地活着,跟这些自相残杀的人不一样。 闫思弦将手上的血抹在地上,没抹干净的地方,又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 “来跟烟。”他对纹身哥道。 “哎哎。” 纹身哥也不多说话,递了烟,他想帮闫思弦点着烟,被拒绝了。 闫思弦接过打火机,自己点了烟,又将烟和火一同还给了纹身哥。 女人冷笑一声,说话了。 “装什么好人?” 闫思弦冷冷扫了他一眼,想到她刚一出现时,衣服上就有血迹,便问道:“他不是你杀死的第一个人吧?” “要杀要剐,随你便。”女人梗着脖子道。 “别扯淡了,你当拍电影呢?”闫思弦道。 纹身哥也露出嗤笑,“就是就是,你有病吧。” 人就是这样,即便自己也并没有比别人好到哪里去,但因为稍稍占据信息优势,便会自我感觉良好,张口就能吐出嘲讽来。 闫思弦倒也乐得省口舌,见纹身哥表现欲很强,干脆道:“你跟她说说眼下的情况吧。” 纹身哥便将怎么遇着闫思弦,怎么被闫思弦说服,一股脑讲得明明白白。 不得不说,当过老师的人,表达能力的确可以。 女人沉默不语。 她虽没有立即表态,那种自我感动式的不怕死态度却是收敛了起来。 她不说话,闫思弦也不催促,他相信对方算得清这笔账。 这些人被威逼利诱,应该都是在脑子发热的情况下选择上岛,参与这场游戏。等到冷静下来,闫思弦就不信他们心里没犯过嘀咕。 他只不过将他们心中的怀疑和恐惧说出来罢了,并非真的是由他来说服这些人。 终于,女人开口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看来,女人也有了想要入伙的心思。闫思弦却挑剔起来,他问道:“我的确有打算,但那跟你有什么关系?” 女人又暴躁起来,“跟我没关系,你废话什么?” 不怕死的神色再次浮现在她脸上。 闫思弦突然道:“我不相信你。” 女人愣了一下。 “你杀过人,你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我不相信你。” “呵呵,难道我就应该等着他们来杀?” “你有能力自保的。”闫思弦道:“我看你刚刚过来的时候,很有章法,藏身的位置也选得不错,至少,你比普通人更有自保的能力。 你受过相关训练,在部队待过?” 女人张了张嘴,不知她想说什么,又将话咽了回去。 就在这一瞬间,她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很短暂,很快她便又强硬起来。 “那又怎么样?反正就算苟到最后,也是要拼命,不如先找几个菜鸟练练手,壮壮胆。 再说,万一活不到最后呢?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一个。” 这么算账,还真是让人不好反驳。 闫思弦便不去反驳她,而是道:“那你现在知道真相了,还想继续杀下去吗?” 女人摇摇头,“我不知道。” 人到了临死的关头,似乎都会诚恳起来,有那么点其言也善的意思。 纹身哥如此,这女人亦是如此。 闫思弦问道:“你叫什么?” “安妍。” “安妍。”闫思弦重复了一遍,表示自己记住了,“你为什么来这儿?也做了什么亏心事?” 安妍再次沉默,她似乎不太想提及过去,但闫思弦坚持道:“来这儿的人,情况应该都差不多,你也不用藏着掖着。” 安妍终于道:“我必须赢,我需要钱。” “看来你需要的数目可不小。” “是。”安妍苦笑一下,“我不会告诉你的,我知道你有钱,你不会明白。” “我有钱不假,我之所以能一直有钱,是因为没干过什么缺德事。” 这话似乎刺激到了安妍,她挣扎了几下,喊道:“你胡说!你才缺德,你……” “你喊什么?”闫思弦掏掏耳朵,“现在被捆住的可不是我,你要是以为光凭着嘴炮就能自救,那你就试试看,我们走了。” 他说着要走,便真的站了起来。 纹身哥也不知道是不明真相,还是故意配合,反正很恰当地来了一句:“走?不好吧?吧这些人扔这儿,他们活不过今晚。” 闫思弦道:“我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他转向安妍,故意气她一般道:“没办法,我们有钱人的臭毛病就是多。” 安妍又气又急,但也还有些理智,她已偷偷尝试了半天,想要解开捆住手腕的鞋带,可闫思弦捆得极紧,解是肯定解不开了,想把那尼龙鞋带蹭断,没有个把小时就别想了。 如此一来,纹身哥的话就不是危言耸听了。 “哎哎……”求生的本能让安妍态度软了下来。“你们别走,问什么我说还不行吗?” 这次,不等闫思弦问,安妍自己说道:“我们问心无愧!有错的不是我们啊!” 闫思弦:“我们?” “我跟我老公,要说亏心,我们也是受害者,我们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那样,都是网上的人啊……” “狗?”闫思弦突然道。 女人一愣,“你……你知道那件事?” “看过新闻,看你受过点训练的样子,又提起你老公,又说什么网上的人……就联想到了,还真是你啊?” 纹身哥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说啥呢?我咋不知道?” 闫思弦道:“概括起来就是,她们家的狗也不知道抽什么疯,冲邻居的女主人扑咬,邻居那天正好喝酒了,护妻心切,就把狗踢死了,是这么回事吧?” 女人点头。 “这……”纹身哥不知该如何评价,“这不算啥事吧?” “可她把这消息发网上了,邻居的信息被人肉出来,无数爱狗人士不分白天黑夜地骚扰那两口子,威胁信息铺天盖地。 结果,女人自杀了。 如果我没猜错,男人的精神状态一定不太好吧?” ===第十四章 第三天堂(7)=== 安妍低声道:“不是男的,是小孩。”?闫思弦点点头,心想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安妍继续解释道:“一开始我只是心疼狗狗。养了四年呢,从我们结婚就开始养着它,当儿子一样呢,有感情难道不是很正常吗?一脚就让人给踢死了,换谁不心疼啊。 其实隔壁的也赔钱了,也道歉了,可是,一条命没了,不是给点钱说句对不起就能挽救的事儿,对吧? 我承认那时候钻牛角尖,在微博上抱怨这件事,就是个发泄,想找点心理平衡。 看着有人站在我这边骂他们,我就高兴。 可我真没想过会是那样的后果。 我从没想过他们的信息,只是发了一张店里的照片。 你要是看过新闻,就应该见过那照片吧?” 闫思弦摇摇头,“有些媒体还是有点底线的,不想进一步引发网络暴力,所以发照片这种事很谨慎。” 闫思弦没看过,安妍便描述道:“我拍的是躺在店门口死去的狗狗,把自己家店门头给拍进去了,可能有附近的人看到那照片,就把我们两家人肉出来了。” 闫思弦点点头,对万能网友的调查表示理解。 “哦,对了,我们两家说是邻居,其实并不是住的地方挨着,而是我们开的店正好挨着。 我一开始不知道事情有多严重,直到那两口子来找我,他们很生气,说我背后使绊子……反正那天是真的呛火了,话也没说开,我以为他们是赔了钱心里不舒坦,没事找事,他们以为我因为狗狗的事而从各方面打压报复他们。 我后来才知道,那个时候,好多网友点他们店里的外卖,点完故意申请退款,还有点外卖只为了在备注里骂他们的。 还有些网友,通过外卖软件知道了他们的电话,在爱狗的qq群里扩散,每天都有几千人给他们发威胁短信,打威胁电话。 还有人也不知怎么查到他们孩子读书的学校、班级,要挟说要弄死他们家小孩,让孩子也尝尝被虐待致死的滋味。 他们已经不敢让孩子去上学了,因为真的有人在孩子放学路上堵住孩子威胁。孩子吓得都有点木讷了。 他们是真没办法了,才带着怒气来找我理论的,可我那时候不知道啊,我看着他们生气,心里还高兴呢,觉得总算出了这口气。 直到后来那女的割腕自杀,我害怕了,真怕了。 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我不知道那些网友能做到这种程度啊。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发出去的那条夸大我们委屈的信息删了,再发一条信息澄清事实,呼吁大家别再搞网络暴力了。 可是那已经不是我能控制的了,没人在乎真相。 后来他们的店连着好多天都没开张,我试着给他们打电话,都是关机的。可能是被骚扰怕了,换号了吧。 出了自杀的事,就有媒体站出来报道。 我也不知道对他们的网络暴力停了没有,那些爱狗人士应该也害怕被追究责任,想来是收敛了些吧。 可是,却又有些人打着正义的旗号,开始威胁我和我老公。” “你和你老公?”闫思弦问道。 “是啊,跟对付他们的法子一模一样,每天收到无数条威胁短信、电话。 说我们是逼死人的凶手,我们就是利用网络暴力报复隔壁两口子,我们如何险恶用心,不得好死,应该立马人间蒸发。” 安妍深吸了一口气,“太可怕了,早知道这件事会毁了我们两家的生活,打死我也不在网上抱怨了,狗狗白死了,我认了,真的,可是……” 闫思弦已经了解了事情始末,与新闻的片面报道不同,他现在知道不仅踢死狗狗的夫妇遭受了网络暴力,痛失爱犬的人也受到了网民同样的对待。 总之,网民总是有理的,对他们而言,随口的一句伤害根本不叫伤害,他们扯着替天行道的大旗,头顶法不责众的免死金牌,所向披靡,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今天还在责难施害者,明天便倒戈,手中还沾着血的正义之剑不由分说刺向受害者。 网络暴力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当它的当事人出现在闫思弦眼前,闫思弦还是不免唏嘘。 他又问道:“那你为什么来这里?很缺钱吗?” “我真缺钱,特别缺,”安妍叹了口气,“那段时间我们店也开不下去了,只能低价转让,甚至,我们还想过干脆把房子卖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吧。真的像过街老鼠一样。 对了,我们还试着联系过媒体,希望他们能再帮忙呼呼一下,别再让网友骚扰我们了,可是媒体不愿意拿过气新闻炒冷饭,反正没人帮我们。 那段时间真的是焦头烂额,我觉得,我跟我老公精神都有点恍惚了。 所以,我老公就出车祸了,花了好多钱,才把人救回来。 已经做了三次大手术,还只是勉强维持生命而已。 大脑受了伤,后续的治疗、营养费用就是个无底洞。 我来的时候,他又要第四次手术了,大夫说要么手术要么等死,我总不能真让他等死吧。 要是没钱,我死这儿就死这儿吧,反正他也活不了。可万一赢了比赛,拿了钱,他还有点希望。 正好我老公是野战部队的退伍军人,他以前教过我一些生存技巧,没出事的时候还老带我打真人cs,我……我知道那点所谓的经验,在这里算什么啊,糊弄小孩差不多,可我没办法啊,只能壮着胆子来。 其实我还想过……” 安妍停顿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道:“算了,反正我还没做到,说了没什么意义。” 闫思弦道:“你还想过,要是赚了那笔丰厚的奖金,还能给邻居家分一点,用来给小孩看病,对吧?” 安妍没有应承,只是道:“没做到,现在说这些没意义。” 闫思弦这下算是明白了,这女人是真的有不怕死的心思,并非全然装出来的。 他还明白了另一件事,就是这场报复是无缘由的,不分青红皂白的。 即便安妍有错,她的错也是有限的,无意的,错在那些躲在显示屏后使用网络暴力的人。 可安排这场报复性杀戮的幕后主使不管,安妍还是被弄到了这里,被人为强加了一个小命不保的结局。 对她这样抱着必死决心的人,闫思弦真有点没主意。 既然她是为了钱,才来这岛上,闫思弦决定拿钱试试。 当然他现在也拿不出钱来,只能开一张空头支票。 他给安妍松了绑,并道:“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仇富心理,但我希望咱们能在两点达成共识。” 讲完了过往经历,安妍反倒平静了些,情绪没那么激烈了,她道:“我刚刚对你说那些话,不是针对你,也没有仇富的意思。” “那就好,我继续了,”闫思弦道:“第一,我愿意给你提供一些经济上的支援,至少帮你老公解决后续的医疗费用。” 安妍瞪大眼睛愣了一下,不过也就一下。 看着她的反应,闫思弦又道:“我知道你不相信,至少没那么相信,我现在也没法证明给你,不过,你上岛来不就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目的吗? 与其当别人手里的刀,盲目杀人,最后自己也死得稀里糊涂,不如信我的,咱们合作一次,还能有比死更坏的结局吗?” 安妍想了一会儿,点点头,“好,这一点我可以跟你达成一致,还有什么?” “还有一点,别再杀人了,你能做到吗?” 安妍苦笑了一下,“你一定以为我心特别狠吧?” “狠不狠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的确能做到杀人不眨眼。” “如果杀人没有意义了,我为什么还要那么干?” “就是说你答应了?” “嗯。” “好,”闫思弦招呼纹身哥也过来,并对他道:“安妍的事儿解决了,还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邓锐,以前别人都叫我邓老师。” 老师? 这称呼闫思弦实在叫不出口。 “邓锐。”他也重复了一遍。邓老师知道自己多此一举了,讪笑一下,没说话。 闫思弦继续道:“我有个计划,需要两位配合。” “怎么配合?” “装柔弱,两谁比较擅长?” 安妍向前走了一步。 好吧其实她没往前走,是邓锐往后退了一步。他显然觉得女性更擅长此类表演。 安妍倒也不扭捏,道:“没问题,我来就我来,你告诉我具体怎么做就好了。” 半小时后,树林里出现了一个女人的惨叫声。 只有一声,很大,也够凄惨,之后便安静了下来。 安妍躺在一片空地上,身上的迷彩服沾了很多血——是那被她刺死的死者的血。 她时不时哼唧两声,努力扮演着垂死之人。 她的眼睛里却毫无死气,甚至还有点无奈地看向不远处猫在灌木丛里的闫思弦。确切地说,她只能看到一片灌木。 真的行吗?这都半天了,也没个人来啊。 安妍用目光传递着这层意思。 可惜那片灌木丛不为所动,她只好继续装下去。 又过了一会儿,两个穿着同款衣服的人慢慢靠了过来。 他们也很警惕,但显然不像安妍那般有章法,看样子,身手应该不怎么样,闫思弦是有信心以一敌二的。 不过,看到了其中一人别在腰间的枪,闫思弦的心还是揪了一下。 那看起来是一把自制手枪,不知威力如何。 有枪的一看到躺在地上的安妍,便立即拔出枪来。 这可把安妍吓坏了,一个鲤鱼打挺出溜一下子就窜了起来。 闫思弦动作更快,那人刚摸向后腰,他便像颗炮弹似的直冲而来。 他不仅人冲了过来,还顺手扬了一把土。 没错,就是那种街头打架常用的伎俩,俗称扬沙子。 按照正常套路,接下来就该是下三路招式了,断子绝孙脚什么的。 不过,闫思弦好歹是个散打国际选手,并不擅长这些套路,安妍倒是熟悉,毫不犹豫飞起一脚就踹在了那持枪之人的裤裆上。 持枪之人嗷地一声惨叫。 那真是从肉身到灵魂都在惨叫,闻其声,观其形,闫思弦便不由自主也觉得裆下生风,有种蛋蛋的忧伤。 可怜的人儿,刚一出场就被一把土迷了眼睛,枪才刚刚拔出来,便被扔在了地上。 他双手捂着裤裆,在地上滚来滚去。没什么悬念,他的同伴很快也被制服了。 恭喜纹身哥邓锐,由他负责看管的“俘虏”,由两人变成了四人。 这些人穿着统一的绿色劳动布服装,能看出多少精神都有些问题,坚定信奉亚圣,总结起来可以用八个字概括: 三观不合,没法沟通。 第二天中午时分,邓锐看守的“俘虏”变成了13人。 除了着装一致的俘虏,还多了10名同伴。 这十名同伴和邓锐安妍的情况差不多,细究起过往,或多或少都干过一些亏心事,且能跟精神病人呢扯上关系。 好在,贪财怕死是人类的共性,邓锐将眼前必死的结局挑明,再抬出闫思弦这个金主,表示金主愿意破财消灾,这些人倒是很容易说服,一致同意跟着闫思弦“起事”。 就是不知他们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是心悦诚服地想要跟着闫思弦保命,抑或慑于闫思弦的胁迫,暂时臣服静观其变,又或者打着瞅准机会干掉所有的人算盘,就不得而知了。 到了第三天,聚集起来的已有了50人,其中29名俘虏,20名同伴。 闫思弦觉得,可以公布接下来的计划了。 这天正午时分,邓锐忧心忡忡道:“老大,还是没吃的啊,我们所有人,就没一个身上有吃的,这下去不行啊,光靠那点野果。” 现在,邓锐安妍,以及其余同伴,都习惯叫闫思弦为老大。 闫思弦看着那些俘虏,拍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 安妍接话道:“咱们……不会是要吃人肉了吧?” 闫思弦:好怀念貂芳,感觉这书里只有她一个正常的女人,就着尸体下饭什么,简直不要太可爱。 闫思弦:“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接下来是咱们能否逃出去的关键所在。” ===第十五章 第三天堂(8)=== 闫思弦的面前有一把信号枪,一把土质手枪,两个很新的罐头盒,十数把长短不一的刀子。 邓锐拿起一只罐头盒,放在鼻子底下闻着。 “绝对是新的,”他道:“卧槽还有肉味儿呢。” 安妍道:“不会是你太久没吃肉产生幻觉了吧?” 说着,她也凑上来闻,并得出结论:“得,我也产生幻觉了。” 虽然才相处了不到三天,但眼下不比平常,大家朝不保夕,三天已经足以让安妍和邓锐跟闫思弦混熟。两人现在是闫思弦的左膀右臂,说话也就不像初见时那般拘束。 闫思弦拿过罐头盒道:“不是幻觉,的确很新鲜,这罐头盒内壁还有少许油花子呢。” “那又怎么样,咱们总不能指望这点油花子充饥吧?”邓锐道。 闫思弦将目光扫向了另外一堆东西。打火机、香烟、几只鞋垫…… 他叹了口气,“这就是你们得到的’装备’?” 安妍道:“可不是,这都什么玩意儿啊,难道要我们拿鞋垫抽死敌人?还是说给敌人递烟,让他们抽个肺癌晚期?” 安妍的吐槽能力简直正无穷,怪不得家中狗狗被人踹死后立即就去发微博吐糟了。 邓锐相对正常,总结道:“情况很明显,游戏并不公平,幕后之人给那群疯子提供了凶器,刀也就算了,竟然还有枪,而我们这边都是些用不着的破玩意儿,这还怎么玩?摆明是要我们送命。” 这不公正的情况,使得两人对闫思弦又信了几分。至少“没打算让他们活”的说法得到了验证。 “刀枪还不算什么,毕竟他们有精神疾病,长期药物治疗让他们身体相对孱弱,刀枪就算是补齐了体能上的短板吧。 最可怕的其实是另外两件事。” “什么?” “团结。 他们有一个接受净化的共同目标,对亚圣的共同信仰又将他们捆绑为一体,相互之间犹如结拜的异姓兄弟姐妹。所以他们三五成群,相互帮衬,而你们是各自为战,猛虎难敌群狼。” 邓锐不禁咂舌,低声骂了句娘。 安妍则道:“奶奶的要是让我把幕后的人揪出来……” “你要怎么样?”闫思弦用警告的目光看着她。 安妍慑于闫思弦的目光,摸了下鼻子道,“那个……上交给国家,要不,你说咋办就咋办呗。” 可以的,能屈能伸,我敬你是条……呃……妹子。 闫思弦未透露自己警察的身份,毕竟,他现在的队友多少都做过能把人逼疯的亏心事,因此其中大部分人跟警方打过交道,说不定就有仇视或反感警察的心理。闫思弦不想节外生枝。 邓锐问道:“那第二件可怕的事,又是什么?” “第二件事,”闫思弦指了指那罐头盒道:“食物。” “就算他们有食物,可就这点,也说明不了……” “不,绝对不止这点,”闫思弦道:“别忘了,幕后之人并不想让这群疯子死掉,他要净化他们啊。 所谓净化,如果我的推断没错,就是让精神病人杀死那些曾经欺负、凌辱他们,致使他们受了莫大的委屈,导致精神出现问题的人。 也就是,你们。”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见两人都在点头,便继续道:“如果是这样,幕后之人必然得给他们提供吃的,我指的是相对稳定的食物补给,而不是一开始来这里时的一两盒罐头。 因为他们体质偏弱,扛饿能力会大打折扣。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吧?” 邓锐和安妍对视一眼,看样子似乎要想通了,却又还差点。闫思弦开始想念吴端,那家伙虽然也不太聪明,但至少还有点默契。 闫思弦只好解释道:“他们的扛饿能力不行,如果没有食物,刚开始一两天或许还不太明显,两天过后,体质不行的人基本就已经虚脱了,那时候就会变成你们单方面的屠杀。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林子里一定藏了吃的,而且这群精神病人知道地方。” “这下可好了!” 邓锐露出了一种稍显复杂的眼神。有兴奋,有欣喜,有期盼,还有饿久了的人会露出的如狗护食一般的眼神。 闫思弦看着他的眼睛道:“虐待疯子刑讯逼供之类的事,就别想了。” “可是……” “既然幕后之人那么想让疯子赢,说明多少还是在意这些疯子的,哪怕只是将他们当做某种实验样本,也是费了不少周折找来的实验样本。 他们是谈判筹码,每少一个,筹码就轻了一点,你想关键时刻掉链子吗?”闫思弦道。 邓锐连连摇头。 闫思弦又看向安妍,“你呢?” 安妍耸耸肩,“听你的呗。” 闫思弦还是无法完全放心,但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叮嘱道:“那你们就得看好其他人,让他们别乱来。我会想办法把藏匿食物的地点问出来。” 两人应承下来。 闫思弦又拿起唯一的一把信号枪。 “这是干嘛用的呢?”他自言自语道。 “当然是发信号的。”安妍脱口而出,立即遭到了邓锐鄙视。 “用你说啊?”邓锐道。 安妍不甘示弱,不过不等她回击,闫思弦突然道:“我决定试试。” “啊?” “啥?” 两人一同看向闫思弦。 “只能试试了!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们的选择很少。”闫思弦道:“无论它的作用是什么,其结果一定是给操控和监督这场游戏的人一个信号。 你们说,那些人收到信号后会有什么反应?” “这……不太说吧。” “所以必须试试,虽然结果未必百分百会那样,但我还是希望,我希望他们派人下来。” “你……你你你不会是要……” 这回邓锐总算领会了闫思弦的意思。 “我就是要那么干。” —————————— 入夜,天彻底黑了下来。 枪声响起。 闪光弹穿透闫思弦头顶的树冠,腾上天空,开始燃烧,发出纯白的鲜明的光亮,像一颗流星。 树冠实在太过茂盛,在其下方的众人几乎看不到它的踪迹,只能想象,那个光点正缓缓落下。 在高处瞭望盆地内情况的几人同时发现了信号弹。 他们用对讲机向头目汇报后,便接到了指令,一人留守,其余四人乘坐一种简易升降机下到了盆地下方。 向着信号弹的方位摸去。 还有一些看到了闪光弹的亚圣信仰者,看着那光点简直热泪盈眶。 他们一边大叫大嚷,一边朝着教徒的聚居地狂奔,像要将打了胜仗的好消息带回村落的士兵。 树林里,闫思弦、邓锐,以及十名体型相对强壮同伴静静埋伏着。他们穿着从疯子身上扒下来的衣服。 邓锐自认为自己跟老大闫思弦认识得最早,有交情,地位比其他人高一点,便不太乐意跟其他人说话,一直跟在闫思弦身边。 等了一会儿,许是无聊,便开口问闫思弦道:“老大,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见闫思弦没接话,他又道:“还有那个安妍,靠谱吗?万一她趁咱们不在把那些俘虏给……” 闫思弦终于开口道:“你有什么办法吗?” “没啊。” “那就闭嘴。” 邓锐便不再吱声了。 等待总是异常消耗人的耐心,况且是长达数小时的等待,又是在夜里。 队友素质良莠不齐,当闫思弦听到身后某个队友竟然发出了鼾声,一向习惯于从上位者角度居高临下挑挑拣拣的闫思弦,此刻恨不得将那人一脚踹进海里喂鲨鱼。 好在,并非每个人都如此不靠谱,他听到有一名队友慢慢挪动的声音,听挪动方向,应该是要去叫醒那打鼾的队友。 聊算安慰吧。 还没等那打鼾的人被叫醒,新的状况发生了。 远处有人似乎是寻着鼾声找来了,并喊道:“在不在?” 闫思弦顾不上那打鼾的人,毫不犹豫地答道:“在!” 转而,他又对同伴道:“感谢亚圣保佑,亚圣啊,我将终生供奉你,爱戴你……兄弟们,有救了!” 见那几人还未到近前来,似乎是怀有迟疑观望的态度,闫思弦便又道:“有一位兄弟受伤了。” 那几人并不理会是否有人受伤,而是问道:“你们全都完成净化了?” “完成了!”闫思弦立马答道。 “东西拿到了吗?” 闫思弦明显感到,空气里满是紧张的气息,他的队友们全部屏住了呼吸。 “拿到了!”他硬着头皮答道,虽然并不知道那东西具体是指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闫思弦还迅速补了一句:“当然要拿了。” 说着话,他狠踹了身旁的邓锐一脚。 邓锐吃痛,想叫,但眼下的情势太紧张,他又不敢叫,只是闷哼了一声。 这闷哼声一发出来,闫思弦立即扑到了邓锐身边,大声道:“亚圣保佑啊,让您的信徒免受伤痛折磨吧……兄弟你一定要挺住啊,咱们就快胜利了,想想啊,你拼了命完成净化,难道甘心死在这里?……这一定是亚圣对我们的考验……兄弟别睡,再坚持一下……亚圣啊,请保佑……” “行了行了。” 那说话的声音终于到了近前,有些不耐烦地打断闫思弦,并道:“人都出来吧,几个人?不会就你们俩吧?我告诉你们,这可不合规矩,你们要是……” 闫思弦突然起身,一个肘击撞向了那人的下巴。 那人长得很壮实,可惜矮了些,约莫只有165的样子,站起来头顶才到闫思弦胸前。 闫思弦这一肘,只听他的下巴发出咔地一声,也不知是脱臼了,还是断了。 伴随着声响,那人上半身整个向后仰去,像是一个下腰的舞蹈动作。 这一下,他挂在胸前的冲锋枪便整个暴露在了闫思弦眼前。 闫思弦哪儿舍得错过这样的好机会,眼疾手快地抓过冲锋枪,同时拽了那人一把,将他即将弯折的上半身又拽了回来。 将挂在那人脖子上的冲锋枪背带取下,又是一脚。 闫思弦毕竟是散打世界冠军,力量的发挥拿捏有度,浑然天成。 这一脚几乎将那男人踹得横飞起来。虽不像武打动作片里那么夸张,但也绝对是很传神了。 因为被踢飞的人恰好砸向了他身后准备开枪的两名同伴。 一次砸中了两人。 那两人有所顾忌,怕伤了同伴,便没敢开枪,任由同伴砸在自己身上。 虽然被砸,但因为多少有心理准备,且两人共同分担了冲劲儿,他们依然稳稳站在原地,只等同伴落地,便要向闫思弦开枪。 闫思弦哪儿肯给他们这样机会,见缝插针地又是一脚。 这一脚直踹在其中一人脸上,印证了那句话:我42的鞋踹在你38的脸上。 又是极重的一脚,被踹之人只觉得一阵头昏,重心不稳,一头栽倒在同伴身上。 那同伴也算倒霉,接连被砸两次,又被闫思弦在鼻梁处补了一拳,痛得简直想找根面条把自己吊死。 瞬间,闫思弦便缴了三人的枪。 余下的一人,则在人堆攻势之下,体会到了什么叫弱小可怜又无助。 反正,闫思弦看到他时,他已经被三个人压在地上,宛如橄榄球比赛。 还有一人正拽着冲锋枪的绑带,不管不顾地往下拽那把枪,眼看那绑带都快要把他的脖子勒断了。 闫思弦帮他解了围,四人全被制服。 闫思弦低声道:“大家干得不错。” 还凑合吧,这次行动唯一的可取之处便是大家齐心合力,总算没让这四人开枪。 外面瞭望看守的人听见枪响,怕是会生出警觉之心。 闫思弦其实不擅长夸人,尤其是,这帮半吊子的表现他是看不上的 可是心里又总有个声音在问:如果换做吴端呢?他会怎么领导这些人? 已经过去三天多了,他开始担心吴端的安危。 闫思弦和众人一起将四名守卫捆了起来。 稍稍恢复意识后,便有守卫大叫起来,为了让他们噤声,大家纷纷亮出刀子来。 刀子往他们脖上一架,这些人果然安静了很多,拿出等着回答问题的态度。 ===第十六章 第三天堂(9)=== “很好,”闫思弦问其中一个人道:“怎么从这儿上去?” 黑暗里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很显然他在犹豫。 嗖—— 闫思弦手里的刀毫不犹豫地插在了那人小臂上,那人“嗷”的惨叫声尚未完全发出来,就被闫思弦揪住了头发凶狠道:“再敢叫,割了你的舌头。” 显然,这一刀彰显了闫思弦的决心,那人果然没敢大声叫,不仅如此,还主动道:“电梯,有一个电梯,我可以带你们上去,别……别杀我。” “很好。”闫思弦点点头,转而对邓锐道:“去招呼其他人,咱们准备离开。” “这……太快了吧?”邓锐道:“我是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合计一下?” “没啥好合计的,他们只是监督者,不该过多干预这场净化,回去晚了,上面的人会起疑心。 你去跟安妍他们汇合,押上俘虏,咱们准备离开了。” 邓锐开始佩服闫思弦的规划能力,他答应一声便去照做。 闫思弦继续问那人道:“信号枪是什么意思?” 那人道:“是告诉我们,至少有10个人完成净化了,他们聚集在一起,可以先被接上去了。我们就是来接人的。” “你刚刚问我东西拿到了没,什么东西?” “鼻子。” “鼻子?” “净化就是杀人,如何证明真的杀人了?割掉被杀的人的鼻子,就是证明。” 这群精神病人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洗脑啊,能让他们从受害者,变为成群结队拿起屠刀,杀完人还要毁坏尸体的怪物。 闫思弦只觉得,幕后之人的专业知识一点也不次于自己,甚至,很可能在自己之上。 他究竟要干什么?只是治疗这些精神病人? 闫思弦又问道:“那你们接了完成净化的人以后呢?怎么安置?” “安置的事儿可不归我们管,那些岛民会安置自己人,我们只管盯着底下别出乱子。” “可事实上你们什么也做不了,你们身在断崖上方,树这么密,底下什么情况你们压根看不到,即便出了乱子你们也没法立即做出反应。” 被问的人有点无语,停顿了几秒钟道:“其实吧,在这之前,没出过什么乱子。” 倒也能理解。 这场杀戮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倾斜向疯子这边的,一盘散沙缺乏装备和食物的猎物被疯子碾压,的确在情理之中。 闫思弦又问了一些细节,大致了解了岛上的情况。 据这四人说,岛上除了他们这样的雇佣兵,其余“岛民”均是接受过净化的人,他们几乎都过着茹毛饮血的生活,岛民门负责日常衣食住的运转,什么采集野果啊,捕鱼钓鱼啊,缝缝补补啊。 而雇佣兵门则负责维护岛上的秩序,其实主要就是把控净化仪式,让净化仪式能够顺利进行。 闫思弦又问几人道:“你们没觉得所谓的岛民,精神不太正常吗?” 有人答道:“倒是感觉到了,不过……这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们就是拿钱办事的。” “是啊,而且虽然他们精神有毛病,却从没主动招惹过我们,也就没出过什么事儿。” “出事也不怕的,我们有枪,他们又没有……” 眼见问话就要变成拉家常了,闫思弦赶紧提出下一个问题,“岛上的雇佣兵和岛民,大概都有多少人?” “雇佣兵得话,35个,岛民得话……”说话的人转向旁边的人道:“约莫两百来人?” 被他递话的人道:“不止,光山腰那一个聚居点,就一百多人了,你忘了?那儿跟个村子似的,到处都是人。” “对对对,那算下来,应该有四五百人?” “差不多,四百人总是有的。” 竟然已经有这么多人接受过净化了,这是闫思弦始料未及的,他的问题脱口而出:“那这净化仪式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可就不清楚了,反正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被闫思弦在胳膊上插了一刀的人道:“至少有两年了,我两年前上岛,就有净化仪式了,不过那时候各方面都简陋些。至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就不清楚了。” “这岛上谁是头儿?” 四人不说话了。 可这问题十分关键,事关成败。闫思弦绝对不会放弃。 他晃了晃手里的刀子,“下一刀,你们谁来呢?——放心,我技术很精准的,绝对能做到只伤不死。 谁想试试凌迟,欢迎报名。” 说着,他也不管谁是谁了,照着一个人大腿上就是一刀,割出的口子又长又深,伤口处的皮肉向两侧翻开,活像一只在黑暗里咧开的嘴。 腹黑版闫思弦,比黑人还黑,比黑色幽默还黑,比太阳黑子还黑,比宇宙黑洞还黑。 只有他自己知道,想到吴端时心里的不安有多强烈。 黑暗里,谁也看不清闫思弦的表情,但他周围低气压的气场似乎能穿透黑暗直达每个人心里。 被他割伤大腿的人愣是没敢发出声来。 终于,他的伙伴反应过来,赶忙道:“我说!我说!别再……” “说!” “老傣,老傣是管着我们的人,他是这岛上的头儿,大家都得听他的。” 闫思弦道:“不是还有个妞儿吗?我看也很厉害的样子,会好几种语言。” “那个啊……那是老傣的娘们儿。” 于是闫思弦知道了在木屋里逼他签合同的是何许人也。 “那老傣那儿有能跟外界联络的设备吧?” “你是说卫星电话?有的有的,岛上只有一部卫星电话,就在老傣屋里。” “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倒是知道,不过……”回话的拖出了哭腔,“你就饶了我们吧,要是让老傣知道我们出卖同伴,肯定会宰了我们的。” “那你现在最好把赌注押我这边。 要是老傣赢了,你觉得他会不知道我们是逃离这盆地的?出卖同伴的事儿已经瞒不住了,你们非死不可。 可要是我赢了,你们跟我无冤无仇的,还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倒是很乐意保证你们的安全。” 四人都不答话,显然这样性命攸关的决定需要时间考虑。 闫思弦也不再多问,不多时邓锐回来了。 “老大,都准备好了,就是俘虏那边有点问题。 人多啊,万一等会儿行动的时候这帮人出点什么幺蛾子,可就不好办了。” “没关系,”闫思弦道:“原本也没打算带上他们,咱们人手不算多,真行动起来了,根本顾不上。 只不过……” 闫思弦又转头对那四名守卫道:“食物藏在哪儿了,你们知道的吧?” 守卫也并没深究闫思弦怎么知道食物的事儿,连连点头映着知道。 闫思弦又对邓锐道:“我原本还想从疯子那儿套话,现在好了,事半功倍,让这些人带路,咱们把食物找出来,好好吃一顿,养足了力气好行动。” “哎哎哎,好嘞。”邓锐这句答应里满是笑意,让人自动给他脑补出了摇晃的耳朵和尾巴。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那啥。 邓锐算是看清形势了,跟着闫思弦没错的。 其他人虽说没有邓锐那那么明显的表现出来,却也开始信服闫思弦,有几个还主动喊了一声“大哥”,以表示好。 半小时后,数十罐被埋在地下的罐头被挖了出来。 一分钟后,罐头被全部打开。 又一分钟后,罐头被风卷残云地吃干抹净。 不是那种军方专用的质量很好的纯肉罐头,而是超市里能买到的勾兑了很多淀粉的罐头。 纵然如此,对这些好多天没沾过荤腥的人来说,还是如同吃到了珍馐美味。 甚至有个人伸出舌头去舔罐头盒内壁,差点把舌头割烂。 安妍一边往嘴里塞着罐头,一边对闫思弦道:“你别说啊,这人是真不能有希望。” “怎么?” “碰见你之前,在这混乱的比赛里,我觉得死了就死了吧,只要拼到最后一刻,尽力了,老天爷真让我死我也没办法。 可是现在——说实话现在我信你了,越是信你,越是不想死,想要活着离开这儿。 哎你不会是骗我吧?离开这儿你真能给我钱?” 闫思弦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实在是没法证明。 好在,安妍似乎知道自己这问题超纲了,摆摆手道:“我就是不知道接下来是好是坏,原本可以一死了之,结果现在又有了能活下去的可能性。 万一真活着出去了,却没钱,那滋味真的比死了都难受。” 闫思弦吃掉了最后一口罐头,对安妍道:“你想得太乐观了,活着出去,说实话,我连三成把握都没有。” 邓锐跑来,献宝似的给闫思弦捧了一盒罐头。 “老大,我特意给你抢的,多出来几盒,你不抢就被那帮白眼狼吃光了。” 黑暗里,闫思弦和安妍对视一眼。 两人在产生了同一个念头:能像邓锐这样市井,只盯着眼前的利益,人是不是会快乐很多呢? 闫思弦接过那盒罐头,随意塞给安妍道:“边走边吃吧。” 不等邓锐反对,闫思弦又稍微大声了些,对所有伙伴道:“抓紧时间,没吃完的都路上吃吧,趁天黑好办事,等下上去的时候要是天亮了,容易被人认出来。” 众人有了吃的,也不计较是站着吃还是走着吃,让走就走,倒是很听话。 沉默地走了两个多小时,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终于到达了所谓的电梯旁。 那的确是一部简易电梯,形容起来就是钢缆吊起的一个铁篮子,原先的负载是八人,为了避免危险,每次升降只让坐七个人。 到了电梯下方,一个被闫思弦用刀子抵在后腰上的人掏出对讲机来,对上面的人道:“准备拉我们上去。” 对讲机吱吱啦啦一阵后传来了声音:“来了来了,这趟收获怎么样?” “二十来个。” 上面的人道:“呦这次挺快啊,照这速度,明后天事儿就结了。” 底下的人没心思多聊,附和两句后,便催促道:“赶紧的,走了一夜,累死了。” “行行行,电梯这就放下去了,正炖鱼汤呢,上来了喝两口。” 只听另一个声音骂道:“奶奶的天天就是鱼汤,老子想吃肉,大块啃的肉!” 对讲结束,闫思弦立马塞上了那人的嘴。 电梯嘎吱嘎吱地下来了,闫思弦给上电梯的同伴们使着眼色。 大家依旧穿着精神病人统一的衣服,为了避免被认出来,脸上还都抹了些泥巴什么的。 第一批上电梯的人多少都有点紧张,闫思弦最后低声叮嘱道:“别慌,稳住,上去以后啥也别多说,往地上一跪,只管感激亚圣让你们重生的恩情,有人来接你们,就跟他们兄弟姐妹相亲相爱,然后就往悬崖边沿上一趴,眼巴巴等着我们这些兄弟姐妹一块上来,摆出特别担心我们安危的样子来就成了。” 七人点着头,被电梯吊了上去。 不多时,电梯又下来了。 如此三趟以后,轮到闫思弦邓锐和一个男性同伴了,他们留在最后一批,看守着被制服的四名雇佣兵。 七人一同坐上了最后一趟电梯。 四名雇佣兵的手全被困在背后,嘴里塞着衣服,堵得严严实实,能发出的最大的声音就是哼哼。 电梯缓缓上升,四人似乎并没有什么要挣扎反抗的迹象。 纵然如此,闫思弦等人也并不敢松懈,手中刀子紧紧抵住四人的后背。 在电梯距离顶端还有十来米高的时候,上面传来了喊声:“哎我说,这次的猎物里不是有俩小娘们儿吗?你们就没……” 闫思弦警告地盯着被他拿刀制服的人,那人点点头,示意自己不会乱来,闫思弦便拿开了他嘴里的衣服。 “……我说,你们就没把那俩小娘们抓出来,让兄弟们爽爽?” “抓你大爷!”这边回道:“全他妈的露水,裤子全湿了,冷死了。” “哈哈哈哈……”上面传来嘲笑,“你不会是被发狠的女人吓尿了吧?” 电梯终于到了顶端。 ===第十七章 第三天堂(10)=== “哈哈哈哈……” 上面的人虽说打了两只手电,可手电光相对聚拢,一时间很难照出电梯上的整体情况。 两三秒后,有人看到了同伴被衣服塞住的嘴,终于发觉不对劲。 可是闫思弦已经一马当先冲了出来。 他一手端着冲锋枪,若是到了危急时刻,便只能来上一枪了。 可他又不愿让枪声惊动附近其余的雇佣兵。他并不急着开枪,而是飞起一脚先踹向了对方举枪的手。 一脚,枪便脱了手。 趴在一旁的几名队友一同扑了上来,眼疾手快地将那人按倒在地,瞬间便缴了械。 这一个监视点总共六人,在下面被制服了四个,眼下又撂倒一个,就剩一个还举着枪的。 那人被这变故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便开了枪,直冲闫思弦。 这是一个几乎百分百能打中的射击距离,根本不用瞄准。 好在闫思弦比他快了一步。 嘭—— 只是一个点射,那人便倒在地上嗷嗷直叫。 冲锋枪的威力不容小觑,闫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那人半个右手手掌连带无名指和小指都不见了。 他的心抽搐了一下,他在下面时曾凶狠地逼供,甚至不惜往人身上捅刀子,但那是把握着分寸的,知道顶多一点皮外伤。 可是这次不同,这是会留下终身残疾的。 不能乱! 闫思弦在心里警告着自己,这帮乌合之众好不容易唯他马首是瞻,现在绝不是表现软弱和犹豫的时候。 只听安妍对倒在地上的伤者道:“刚刚谁说的要抓个女的来睡的?老娘就在这儿,你动一下试试?” 说着,她还朝那人踢了两脚。 “行了,”闫思弦不看他们,只冷冷道:“把人送到盆地去,免得他们惹事。” 邓锐立即张罗着,将这个瞭望点的六名雇佣兵全部赶上电梯,一趟便送下了盆地。 安顿好,天边已泛起了白光。 闫思弦带着一行人赶往了吴端所在的小木屋。 邓锐提出了异议:“去那儿干嘛?咱们不是该赶紧去到有卫星电话的地方,抢了电话紧报警吗?” “必须走一趟。”闫思弦拿出不容置疑的态度来。 邓锐只好噤声,默默跟着。 越是靠近木屋,闫思弦心中越是忐忑。 三天了,吴端还在那儿吗?他们没有伤害他吧? 纵然离开时闫思弦做出了足以保住吴端性命的承诺,可到了这里他的手还是无法克制地发起了抖,呼吸也困难起来,整个人的神经都崩到了断裂的边缘。 如果偏就有那个万一呢?如果到了木屋看到的是一片惨状呢? 闫思弦无法想象,他甚至有点迈不动腿,不敢去看那个结果。 不知闫思弦深呼吸了多少次,默默自己加油打气了多少次,又默默为吴端祈祷了多少次,病急乱投医,他都想对那个亚圣祈祷两句了,毕竟这岛是他的地盘,万一灵验呢? 就在闫思弦快要被自己的想象折磨炸了的时候,终于到了。 出乎他的预料,小木屋里什么都没有。 既没有守卫,更没有吴端。 就像,就像这里根本不曾有过人。 怎么回事? 要不是闫思弦认得屋里那套因为手工制作而独一无二的桌椅,他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木屋了。 闫思弦像一只困兽,焦灼地在屋里踱了一圈。 只有一圈。 不知道岛上的其他人什么时候会发现情况不对,或许已经发现了,反正没时间供闫思弦抒发情绪。 所以只转了一圈,他便蹲下身来查看起木屋里的痕迹。 这下,其他人终于等不及了。 有人问道:“老大磨蹭啥呢?” 有人开了头,立即便有帮腔的。 “就是,别耽误时间啊。” “老大咱们还要在这儿多久啊?……” 闫思弦没回答众人的问题,他不愿多做解释,只是冷冷道:“谁等不及了,可以自己去找卫星电话,丢了命自己负责。” 这下,问话的人集体怂了。 毕竟是荷枪实弹真刀真枪,自己单干?随便遭遇几个雇佣兵,都只有送人头的份儿。 之前的行动之所以能够顺利进行,全在于闫思弦有勇有谋,后续行动当然还是跟着这位大神比较靠谱。 邓锐不想大家关系太僵,便主动开口打圆场道:“该干什么老大心里肯定有数,咱们就别……” “血!” 闫思弦的声音有些沙哑。 在看到门口两片血迹后,蹲着的闫思弦让一个膝盖着地,变成了跪着的姿势。 他觉得头晕,若不用膝盖支撑一下,恐怕整个人都要栽倒。 是吴端的血吗?不会吧?……一定不是的……吧? 闫思弦再次深吸几口气,盯着地上两片血迹看着,又躬身向着血迹滴滴答答延伸的方向追着看去。 他并非痕检专业,能看出的东西实在有限,不过他还是看出两名伤着曾经被人抬离。 但愿是吴端弄伤守卫逃走了。 闫思弦记得,负责看守吴端的守卫正好是两人。 但愿,但愿。 他根本不敢去想其它可能性。 “你没事吧?” 安妍不知何时到了跟前,扶了闫思弦一把,使他直起腰来。 “没事。”闫思弦摇头,他觉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系统已经全面宕机,安妍一定已经从他脸上看出了什么来,所以他又强调了一遍:“没事。” 安妍又问:“你还能继续带我们找卫星电话吗?” “能,走吧。”闫思弦点头,这次他的脸上又恢复了坚毅之色。 倒不是他有多强的使命感,而是在不知该如何寻找吴端的时候,尽快联络外界,让警方上岛开展地毯式搜索,也算一种不是办法的办法。 “走吧。” 闫思弦冷冷吐出两个字,一马当先钻进树林,走向了卫星电话所在的老傣的住处。 安妍就跟在闫思弦身边,见其余人被甩在后头十余米,安妍突然问道:“你是来找人的吧?” “你看出来了?” “你那个表情,好像弄丢了什么心爱的东西,我认得。 我老公刚出车祸那阵子,我从镜子里看见自己,跟你刚刚一样的表情。 我了解,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让人露出那样的表情,除了痛失重要的人。” “很重要。”闫思弦道。 “女朋友啊?” 闫思弦既不想暴露自己是警察还有一个战友的事实,也懒得去满足安妍的好奇心,干脆胡乱点头答应下来。 谁知,安妍沉默了一会儿,却道:“我本来都相信你了。” 见闫思弦没有接话的意思,她便又道:“我本来都相信你了,可是你这么在乎女朋友,我又开始怀疑了,总感觉你们有钱人……呃……不会这样。” 闫思弦发誓,他这次不单单是沉默,而是压制住了想要骂人的冲动。 绅士,绅士,不对女人发火。 因为闫思弦的情绪反常,没人想触霉头,这一路大家只是低头跟着他走,一点声音没有,效率倒是出奇的高。 走到中午时分,众人听到远处传来号角声。 与净化仪式开始时的号角声很像,但更急促。听了就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当然有不好的事发生,六名负责瞭望的雇佣兵不见了。 闫思弦估摸着,正午时分,要么有人送饭,要么有人换班,六个大活人失踪,怎么都该被发现了。 但众人也不太慌,毕竟他们离出事地点已经有好一段距离了。 众人身上皆披着由树枝草叶胡乱编成的“吉利服”,以求获得一些保护。 连续奔走,大家都出汗了,吉利服又扎得慌,便又有人低声抱怨道:“搞什么啊?要是不去那破木屋,现在都到了,兴许已经给外面发完消息,已经舒舒服服等着救援了。” 闫思弦突然停了脚步,后面的人也没太在意,只当他是在等着大家,谁知就在所有人都赶上来的时候,闫思弦突然一把揪住了那抱怨的人的衣领,用低沉却又满含威慑的声音道: “第一,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不想等我你可以自己去找卫星电话,谁也没拦着你,是你怂,不敢去; 第二,不想被那些受过专业训练的雇佣兵爆头,就给我把嘴闭严实了,否则别怪老子翻脸不认人;第三……” 闫思弦突然停住了话头,因为他看到远处至少有三名雇佣兵向着他们的方向挪过来。 他将声音压得更低,对众人道:“都别动。” 已经有人看到了敌人,面露紧张之色,目光来回游移,一会儿看向闫思弦,一会儿看向逐渐逼近的敌人。 “听我枪声。” 闫思弦还想多交代两句的,可是敌人不给他这个时间,他只有寄希望于敌人只有三个,可别再多了。 三个,他对付起来尚且有点把握,再多,不可控因素可就太多了,谁也打不了包票。 闫思弦猫下腰来,朝着20米开外的一棵树跑去,尽量远离众人,以免被他吸引的火力误伤了同伴。 还没跑到打算当做掩体的那棵树后,便被敌人发现了。 对方毫不犹豫便开了枪。 闫思弦虽然是警察,却也不曾有机会接触这样的场面。 密林枪战。 跟拍电影似的,也像打游戏。 可真的身临其境了,才知道有多恐惧。 子弹擦着闫思弦的脸颊、后脑、手肘、大腿……划过,他浑身的每一处毛孔都张到了最大,以感应外界的一切变化,好及时做出应对。 他一边跑,一边开枪还击。 可实在太紧张,影响了准头,几乎将一梭子子弹都打光了,才伤了一个人。 那人伤在腿上,很是顽强,跪地还在一个劲儿朝着闫思弦射击。 “妈的!” 闫思弦轻骂了一声,终于跑到了那颗选好的树后,蹲着身躲好。 一躲下,他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发现身上没有弹孔,终于放下心来。 人在肾上腺素飙升的情况下是感觉不到疼的,即便断了手脚,那断口处也只是觉得温热微痒而已,若是中了枪,很可能当时无法察觉。 他虽暂时有了一个掩体,却也被困在了树后,对方有三个人,三把枪,肯定都在瞄着他呢,但凡露一下头,就死定了。 好在,总算还有一个靠谱的队友。 枪声响起,是从队友的方向传来的。 闫思弦果断抬枪。 他开枪时,有两人已经倒下了,看不出死活,最后一个被他左右肩膀各打了一枪,终于也倒下了。 闫思弦看向队友们,并询问道:“怎么样?有人受伤吗?” 安妍答道:“没有!” 她声音不大,却难掩兴奋。 想来率先开枪的应该就是她了。 见众人并未受伤,闫思弦心口一块大石落下。 迅速上前检查尸体。 三名雇佣兵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被一枪爆头,另一个几乎被打成了筛子。唯有被闫思弦打倒的那个还有呼吸,纵然有呼吸,也昏迷了过去。 安妍用脚踢了踢那一枪爆头的人道:“这个是我打的呢。” 语气中满是骄傲。 闫思弦讨厌这样的语气。他讨厌一个正常人变成不拿别人的性命当回事儿,杀完人还可以谈笑风生的怪物。 他收走了三人的枪和子弹,分发给队友,又从其中一个人身上摸出来一只对讲机。 “快走。”闫思弦对众人道:“枪声暴露咱们的位置了,肯定有雇佣兵正往这儿赶。” 众人虽还跟着他,但却有人打了退堂鼓。 “那个……万一老傣那儿有重兵把守呢?咱们这些人,都是头一次摸枪,去了还不是送死?” 这次,闫思弦没有严厉反驳,而是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要不……”那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带着精兵强将去,我们这些可能拖后腿的,就……找个地方藏起来。” 闫思弦差点笑出声。 哪儿来的精兵强将?他是能撒豆成兵,还是能联系猴子搬救兵? 可是有这想法的人不在少数。 要命的时刻,谁都想往后缩,能做到不怕死往前冲的能有几个? 闫思弦简直心乱如麻,他只有一个念头:要是换成吴端,他会怎么做? 还没待他想出应对的注意,又有枪声响起。 伴着枪声,有人倒下了。 是邓锐。 ===第十八章 第三天堂(11)=== “啊——你……他……” 发出惊呼的人其实是想喊一下邓锐的名字的,可时间太短了,实在记不住队友的名字。 喊得太急,那人还被噎了一下子。 他离闫思弦实在太近,所以在众人做鸟兽状吼叫奔逃时,闫思弦还能发觉他噎了。 邓锐离闫思弦也很近。 他的脸颊上有一个弹孔,在鼻子一侧,紧贴着鼻翼。 小拇指甲盖那么大的弹孔,还没有出血,看起来像是一颗丑陋的痣。 他的脑后,子弹穿头而过的另一端,是拳头大的伤口。 因为子弹的高速旋转,促使子弹周围的空气也随之高速旋转,空气动力原理导致子弹穿孔伤往往会有这样的形态:穿入面的伤口很小,穿出面的伤口则呈炸裂状,伤口很大。 这跟枪支类型也有关系,越霸道的枪,留下的伤口越恐怖。 对方用的是**枪,近距离发射威力不小。 以上便是邓锐中弹后的一秒钟,闫思弦脑海中闪过的信息。 全是冰冷的专业知识。 只能是冰冷的专业知识。 闫思弦知道,若是想了其它的,他会崩溃。 邓锐睁着眼睛,他的眼睛看着闫思弦,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神色如常,仿佛还不知道自己中弹了。 一秒钟后,他直愣愣地栽倒在地,脸朝下。 甚至,倒地后,他的头还在地上轻微地弹起了一下。 他再也说不出什么了。 据说,一枪爆头是这世上最不痛苦的死法,虽说死相血腥了点,可是大脑迅速死亡,什么痛苦啊灼热啊窒息啊统统都来不及感受。 好像是真的?看着邓锐的尸体,闫思弦想道。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着,身体却遵从肌肉反应,已经迅速趴下,向着近前的一棵树后爬去。他的眼睛也在四下观察。 到处都是流弹,火力遍布四面八方。有人中枪了,倒在地上惨叫,有人没头苍蝇似的大叫着瞎跑,还有人缩在某棵树后瑟瑟发抖。 他们是被包围了吗? 前方三个人,左侧三个,右侧的情况不明朗,但最少也有两个。 后面!后面没发现敌方火力。 情况还不算太糟糕,至少还有一条路可选。 闫思弦大喊着:“撤!撤啊!往回跑!” 他一边朝着敌人开枪,一边向后退去。 他发了话,安妍便响应他。 安妍大喊道:“要么冲!要么死!不能怂!” 不仅喊,她也开始开枪还击。 她倒真的胆大,闫思弦开始羡慕她了,有时候不怕死真是个有用的品质。 有了两人的带动,终于又有队友肯动起来了。 他们拼了命向后跑着,时不时开两枪,根本没什么准头,只能聊做自我安慰和发泄恐惧情绪。 当然,这种情况下还能动能跑能执行命令的,都是些神经大条自带疯子属性的。剩下的人就不行了,烂泥一般,爬缩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他们眼里心里只剩下恐惧,跟他们说话,是听不到的。 闫思弦只能拽,拽起一个算一个。 当他去拽第二个人的时候,预备逃跑的方向也传来了枪声。 闫思弦心里一沉,趴下身来抬头去看,果然看到了三个人影。 “趴下!都趴下!找掩体!”闫思弦大声喊道。 乱了,全乱了。 短短几秒,他便看到有三人中枪倒地。 他们犹如囚笼中的困兽,正在被一只只宰杀。 打! 必须打出一个突破口! 闫思弦也发了狠,调转枪口,朝着距离最近的敌人就是一个点射。 敌人胸口中弹,惨叫着倒地,飚出一股血来。 毕竟受过专业训练,镇定下来后,闫思弦的枪法终于回归了训练时的平均水准。 接连三枪,又打伤了三人。 高效率的结果是,敌人注意到了他。 噗—— 闫思弦只觉得左肩膀上一股热流涌出,并未感到疼。 他知道,这是中弹了。 只能凭经验判断,中弹的位置应该不太致命,来不及低头看一下。 因为至少有三把枪瞄准了他,子弹就打在他的鼻尖前头,还有对着他所在的区域一通扫射的。 闫思弦在地上翻滚着,毫无章法,他只是觉得,应该动一动,不能趴在原地任由别人打。 心中乞求着,但愿他遇到的敌人都是人体描边器吧。 “靠!” 也不知是石头还是什么,正好硌上了闫思弦肩膀的伤口。 他一边大骂,一边仍在地上滚动。 没有机会还击,没有机会思考,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秒。 闫思弦记得以前跟吴端斗嘴,吴端就极爱跟他说“滚”。这回怕是一次性把之前没滚的都补上了。 幸好,幸好他不用看自己如此狼狈。 风流潇洒不可一世的闫思弦竟然死在乱枪之下,并在死前将自己滚成了一只泥猴子。 可拉倒吧,太磕碜了。 几秒钟,对闫思弦来说,有数年之久。 几秒过后,闫思弦突然觉得敌人的火力减轻了不少,至少,那冲着他扫射的人肯定是停火了。 机会! 终于能还击了! 闫思弦的滚动稍稍一顿,单手打出一梭子子弹。 肩膀受伤,整条左臂都没知觉了,他只能用单手,准头大大下降,便放弃更精准的点射,广撒网,以求瞎猫撞上死耗子。 又是两人倒下。 闫思弦仰面躺着,用不太方便的左手换弹夹。 他刚刚粗略扫了一眼,敌人似乎有支援,还是有六七个人在对他的队友进行疯狂的扫射,而自己这边的人全在草地里趴着躺着,一时间无法判断伤亡情况。 他顾不得招呼那些人了,换完子弹,趴起来便又要开枪。 这回,他却发现,敌人就剩三个了。 谁干的? 闫思弦的心里其实有一个答案,但他不敢往深里想,他怕想得太美,与现实情况不同。 他只能强压下猜想,继续朝着敌人射击。 也不知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待林子终于重归寂静,闫思弦不管不顾地大喊道:“吴端!吴端!是你吗?” “是。” 有那么一瞬间,闫思弦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有点不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啊?” 听到那边又大声答了一句:“小闫,是我。”心头的大石终于落地。 太好了。 太好了。 两人都没动,吴端是怕还有埋伏的敌人,怕还有不长眼的子弹,闫思弦是体力严重消耗过后的腿软,浑身无力,爬不起来。 吴端又喊了一句:“都别动!等会儿再起来!” 闫思弦便听他的不再往起爬。 他顾不上别的,问吴端道:“你怎么样?受伤没?” “没,你呢?” “没没没!” 闫思弦倒真不是隐瞒不报,而是一时间忘了自己受伤的事儿。 不久,吴端率先站了起来,并道:“检查一下伤亡情况,拿上枪和子弹,准备走,这地方不能久留!” 人们陆续站了起来。 吴端问道:“你们多少人?” 闫思弦答道:“加上我21个。” “赶紧看看……”吴端终于看到了闫思弦,他的话一顿,道:“你中弹了。” 他快跑两步,到了闫思弦跟前,掀开他受伤的肩膀处的衣服去看。 一边看一边对一旁未受伤的安妍道:“赶紧统计一下,有战斗力的还有几个。 还有,看看有哪里可以安置伤员,接下来的行动没法带着伤员。 另外,把有行动能力的人分两拨。 敢打的一波等会儿跟我们走,一听枪响就怂的,留下照看伤员。” 吴端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管了这一队人马,让闫思弦头痛欲撞墙的问题迎刃而解。 要不是刚刚的那场战斗太过激烈,闫思弦还有点缓不过劲儿来,他真的就露出姨母看晚辈式的傻笑了。 安妍的适应能力是真强,执行力也好,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是离开时看两人的眼神有点不对劲儿。 “啧。” 看到闫思弦肩膀处的枪伤,吴端的眉狠狠皱了起来。 “你也留下。”他道。 “啊?”闫思弦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说,你和伤员一起留下。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这胳膊要是废了……” 闫思弦不乐意了。 “少扯淡。”他从自己身上扯下一块布料,塞到吴端手里,“别废话,给我绑上,止个血,老子还能大战三百回合。” “去你大爷的。” 吴端骂他,却还是接过衣服,给他紧紧包扎住伤口。 他知道自己拦不住闫思弦。 闫思弦插科打诨道:“废就废了,你没看人家钢铁侠,就是受了大伤才变成钢铁侠的。 回头我也弄个玩玩儿,当个独臂侠什么的。” “你当自个儿杨过呢?不用给你找个雕?” 闫思弦也不反驳,只是笑。 死里逃生,闫思弦有许多话想说,他也知道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分散吴端的注意力,免得吴端又想着将自己留在这儿陪伤员。 包扎时,或许是为了转移吴端的担忧,闫思弦问道:“你什么情况啊?神兵天降啊?” “我不来,你不就让人打成筛子了?” 闫思弦又道:“那……你跑了啊?” “你觉得我会任凭他们软禁着不知道跑?” “不不不,我估摸着你也得跑,问题是……跑了之后呢?你怎么撑过来的?” “以后慢慢说吧,你跟坏人签合同搞猫腻的事儿,我还没算账呢。”吴端道:“你们这是去抢卫星电话?” “嗯。” “只有这个办法了,成败在此一举。不过,我分析着,对方不是傻子,知道咱们的目的是逃出岛去,咱们会去抢卫星电话联系外界,这不难猜。” 闫思弦揉着鼻梁,十分苦恼的样子。 “接下来还要打一场硬仗啊。” “是啊……” 安妍急匆匆跑过来道:“死了四个,伤的比较惨,伤了11个。” 闫思弦道:“也就是说,剩下有战斗力的,只有5个了?” 安妍犹豫了一下道:“就一个。” 她向前了一步,“我。” “其他人听说还要打,都要留下陪伤员。”安妍一脸无奈,“我跟他们讲过道理了,要是抢夺卫星电话失败,咱们三个死了,那他们也得死,早晚的事儿,等把他们从林子里搜出来,说不定比战死惨得多,可他们不听。” 闫思弦骂道:“妈的,这都什么时候了,哪儿还有路让他们退,这群怂货。”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让他稍安勿躁,又转向安妍道:“那就不勉强吧,这一趟十死无生,没必要带拖后腿的人,至于你……” 安妍急道:“我不拖后腿!绝对!我可不想被人屠杀。” 这是闫思弦一开始绝对不不曾想到的,这女人初见时疯子一般,并不讨喜,后来在他的印象中也一直是个贪财的小人物。竟会成为跟他们在最后一刻同生共死的伙伴。 像是怕吴端不答应,安妍又补充了一句:“不信你问你男朋友,我枪法可以的,一枪爆头过。” 闫思弦:“噗咳咳咳咳……” 吴端:“……”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和安妍之间游移,仿佛在问:我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吗? 闫思弦:“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快走。” 三人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确定每人至少两把**枪,十个备用弹夹,终于向着老傣的住处出发了。 吴端低声道:“我之前去那个老傣的住处附近观察过,我先跟你们说说大概情况吧。” “好。” “他的住处在一个信仰者聚居点外围,一个比别人稍大点的房子。 有两个大块头,是老傣的保镖,几乎跟他寸步不离。”?闫思弦道:“离聚居点很近,那岂不是会伤着平民老百姓?” “平民?”了解净化仪式真相得的安妍愤愤不平道:“这儿的人,谁身上没背着人命啊?谁还能是平民啊?杀人犯打死杀人犯,谁还能比谁更坏了?现在是比狠的实话。” 这话,闫思弦是想赞同的。 但他不能,他是警察。 即便他想,吴端这个老正经也不会答应。 可没想到吴端却说:“姑娘说得有道理,不用顾及那些平民。” 闫思弦惊讶地看着吴端,好像第一天认识他。 “很难理解吗?”吴端道:“我不想死,不想咱们死。” ===第十九章 第三天堂(12)=== 闫思弦向吴端耳边凑了凑,低声道:“你问吧,无论问什么,我保证都会告诉你……” “先活着离开这儿吧。”吴端道。 “咳咳……”跟在两人身后的安妍道:“那个,我就是提醒一下,咱们离这么近,不存在悄悄话的……要不我跟远点?” 吴端笑笑,问闫思弦:“你从哪儿找来这么有意思的姑娘?” 闫思弦一本正经道:“不打不相识。” 吴端正色道:“快到了。” 透过层层树影,闫思弦隐约看到了一些简易木屋的檐角。 三人停下脚步,找了个草木繁茂的地方趴好了,并不敢轻举妄动。 吴端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老傣不会在那等着我们抢他的卫星电话。” “等着?他不设个陷阱就不错了。”闫思弦道,“我觉得现在最不可控的因素是,不知道卫星电话究竟在哪儿,别咱们忙活半天,最后发现卫星电话被他转移或者藏起来了,那就麻烦了。” 吴端摸了摸地上的枯叶道:“你说放火行不行?” “这么潮,烧得起来?” 两人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确定。 闫思弦又道:“调虎离山?我把人引出来,然后你们……” 他越说声音越小,自己也觉得这办法不靠谱,只恨没把《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统统背下来,好临阵借用。 穷途末路,吴端却觉得有点好笑,他从没想过,闫思弦也有黔驴技穷的时候。 刚想开口调侃,闫思弦的眼睛里却突然迸出醍醐灌顶的精光来。 他勾起嘴角,笑道:“别想了,我不是驴。” 吴端:!!! 吴端:这特么的!!!这货往我肚子里投放了蛔虫吧,握草!!!还是说隔空拦截脑电波的黑科技已经问世了? 见吴端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闫思弦眼中的笑意更浓。 “我有办法了。”他道。 吴端迅速收敛起情绪来,问道:“什么办法?” “跟着我走,到地方就知道了……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总要赌一把。” 吴端只好跟上,安妍也是一副听话照做的样子。 闫思弦带路,三人谨慎地绕到了聚居点另一端,占据了一处山坡上的高地。 趴在草丛里向下观察了片刻,闫思弦“嘿”了一声,道了句:“运气不错。” 他指着聚居点内一座较为宽敞的木屋道:“看见那里了吗?” 两人自然看见了,那木屋时常有人进出,短短几分钟,便有两名刚刚在枪战中受伤的雇佣兵被送了进去。 “那是……”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卫生所?” “算是个简易卫生所吧,岛上毕竟住了一群疯子,就算净化仪式真的对治疗有效,可也不能保证百分百起效吧,再加上那些等待参加净化仪式的病人——他们肯定需要药物控制,所以岛上必然有至少一个精神科医生,也大概率会有一个简易卫生所。 眼下这情况,刚刚被咱们打伤的雇佣兵应该是送到这儿急救来了。” “那……你说的什么精神科医生,不会是你那什么师兄……” “爱德华。”闫思弦道,“是不是要看看才知道。” 吴端拽了他一把,“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私人恩怨……” “放心,”闫思弦道:“我没想报复他,只想问这儿的大夫借点东西。” “什么?” “药。” “药?” “给精神病人治疗,少不了镇定类的药物,”闫思弦抬头看了看天,“要是能偷点药,放到那帮雇佣兵的晚饭里,就事半功倍了。” 吴端思索片刻道:“这办法可以试试,我去,把你这身岛民的衣服换给我。” 说着,吴端抬手去脱衣服,却被闫思弦一把按住,“他记得你,你去会被发现。” “不会吧,我们也就一面之缘……” “别忘了,是他把你劫持到岛上来的,你跟他只有一面之缘,他对你可是了如指掌。” 安妍道:“我我我,我可以啊。” “你也不行。”闫思弦的答案不容质疑,绝非抹不开面子的客套。 “为什么?” “因为你也是他们千挑万选出来的猎物,你的生平、各项信息他们不知看了多少遍,这个过程医生不知参与到了什么程度,万一他对你的样貌了然于胸呢?” 安妍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事儿还能不能干了。” “当然要干。”闫思弦道,“不过咱们得等等。” “等什么?” 闫思弦伸手一指聚居点边缘处的几个人,“看到那三个背着竹楼的人了吗?正跟另外两个人说话的。” “嗯。” “看见了。” 吴端和安妍同时点头。 “背着竹楼往聚居点外走,我想,这仨人不是去采野果,就是去拔菜的……我记得……”闫思弦转向安妍道:“被咱们俘虏的雇佣兵说,岛民开辟出来几片不大的菜地,就在他们要去的方向。” “所以呢?”吴端问道。 “治病我不太行,但要说把一个精神病人搞得犯病,我自认为还是有这个本事的……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啊,你有更好的办法吗?总比让他们在乱枪里送命强吧?” 是这么个道理。 半小时后,三名脸色惨白的精神病人大叫大嚷着跑向了聚居点。 他们的叫声太过凄厉,那是只有疯子发起狂来才能发出的叫声。 “啊啊啊啊!别杀我!别杀我啊!我再也不敢了啊啊啊啊!亚圣救我啊!他来了!他没死啊!” 他们的脖子上有狰狞的掐痕,似乎是怕被人掐住脖子,便只好用自己的手捂住,一时半会儿倒是让人看不出他们脖子上的掐痕是旁人所为,还是自己掐的。 有同伴迎上前来,试图安抚他们,效果甚微。 吴端看着身旁密切关注几人动向的闫思弦道:“你还挺会装神弄鬼。” 闫思弦道:“一点暗示罢了,每个人心里都有鬼,我不过是把他们心中的鬼放大了点儿。” “点儿?”吴端对他这个形容的准确性表示怀疑,“就数你下手最恨,差点让你掐晕过去一个。” 闫思弦耸耸肩,“做戏当然要做逼真,我不下死手,他还当我闹着玩呢,怎么会联想到被他杀掉的人其实没死,仇人还是可以像从前那样欺负他们掠夺他们,把他们不当人,甚至是把他们逼疯。” 闫思弦面无表情地总结道:“我就是要让他们被恐惧支配。” 吴端:我现在觉得,我有点被恐惧支配。 这话他没说出口,怕打击士气。 山坡下,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将那三个发病的人送进了简易卫生所。 或许是卫生所里已经有太多伤员,三名发病的岛民连屋都没让进。 一个留着大胡子的老外急匆匆出屋,往三人嘴里各塞了一些药,又在岛民的帮助下给他们喂了水。 是爱德华! 之后,爱德华又往一名岛民手里塞了什么东西,简单嘱咐了几句,便进屋了。 吴端道:“他给那人的……是药吧?” “应该是,再等等看。” 闫思弦又看了一眼天色,快到晚饭时间了呢,他心中也是焦急的。 七名岛民簇拥着那发病的三人,进了一间小屋,不多时,有五个人退了出来。 吴端道:“我觉得可以上手干活儿了,那俩肯定是留下照顾病号的,一时半会儿不会走。” 闫思弦点头,“就现在吧。” 他又对安妍嘱咐道:“拿药这事儿,千万不能开枪,开枪就全暴露了,只能肉搏。” “我知道。”安妍把挂在脖子上的冲锋枪往后一甩,做撸胳膊挽袖子状。 见她会错意了,闫思弦只好又道:“我的意思是,我俩去就行了,你负责瞭望。” “可是……你俩行吗?” 吴端的一句话打消了安妍所有顾虑。 吴端说道:“他一个人就行,我是去喊加油的。” 这就是默契了,吴端看出闫思弦并未暴露警察的身份,虽然不知道原因,但他总有自己的理由,便配合地也不提这茬事,说起两人的战斗力,只是一句玩笑带过。 安妍乖乖猫在屋后的树林里,闫思弦和吴端一左一右向着目标小屋摸去。 两人相互照应,一边往前走,一边打着手势,递这眼神。 好在聚居点力走动的人并不多,险之又险地避过三波行人后,两人终于进了目标木屋。 岛民门居住的木屋,条件就没有那么好了,并未通电,只能靠一扇小小的窗户采光,看起来黑黢黢的。 穿着“岛服”的闫思弦率先进屋,两个负责照顾病号的岛民看到他,不等被人问话,闫思弦主动道:“听说有兄弟的情况不太好,我来看看。” 说话间,他已来到了近前,进入了近身攻击的最佳距离。 不由分说,闫思弦一个肘击,捣向了其中一人的下巴,又拽向了另一人的领口。 吴端紧跟其后,在那被捣了下巴的人脖子后就是一拳,那人瞬间昏倒在地。 被拽住领口的人,瞬间又被闫思弦捂了嘴巴,发不出声音。 两人的目光迅速在屋里逡巡了一圈,没发现药瓶之类的东西。吴端又搜了两名岛民的身,并未发现药品。 闫思弦便拎起那还有意识的岛民问道:“药呢?” 那人又惊恐又迷茫,似乎在用眼睛诉说着:“什么药?我不知道啊。” 吴端自腰后拔出刀来,抵在那人脖子上,警告道:“你敢喊,小命立马就丢。” 那人点头如捣蒜。 闫思弦捂着他嘴巴的手慢慢松开。 谁知,刚松开一点,他张口就要叫。 哗—— 吴端的刀子毫不犹豫地割破了他的喉管。 那人大睁着眼睛,嘴巴一张一合,却只能发出呕喽呕喽的声音。 闫思弦吓了一跳,松手,那人便仰倒在地。 吴端道:“不能让他喊。” 他说话时,手微微抖着,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闫思弦一把扶住吴端道:“对!不能让他喊。” 他不敢去看吴端的眼睛,那双神采飞扬,无论做任何决定时都写满笃定的眼睛里,此刻满满的全是自我怀疑。 闫思弦觉得仿佛被一只手攥住了心脏。 但他得撑住,他要是撑不住,吴端怎么办? 闫思弦双手强行搬过吴端的肩膀,让他背对那将死之人。 他看着吴端的眼睛道:“你必须这么做,他喊出来,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我必须这么做。” 吴端机械地重复着。 闫思弦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找药!咱们是来找药的!得完成任务。” “任务……”吴端又是机械地重复,他的表情呆滞,仿佛丧失了思考能力。 闫思弦入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恨不得在屋里乱窜一通。 药八成被刚刚离开的岛民带走了,怎么办呢?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三人。他们已经睡着了,打斗并未让他们醒来,看样子睡的挺沉。 闫思弦干脆拽起一人来,左手捏住下巴,右手将食指中指探进了那人喉咙里。 原本熟睡的人这下醒了。 刚一醒来就是剧烈的呕吐。 他们常年以鱼肉为食,呕吐物格外难闻,但闫思弦却不在乎,伸手就去他的呕吐物里扒拉。 “嘿。” 终于被他找到两个小半片的药片,再晚上一会儿,恐怕就要消化干净了。 闫思弦去抠第二个人的喉咙时,吴端也有所行动了,他去抠了第三个人的喉咙。 一边在呕吐物里翻找药片,闫思弦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吴队,你没事吧?” 吴端“嗯”了一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是经历了巨大打击后的白。 像是怕闫思弦不信,他又补充道:“我没事。” 闫思弦诧异于他那迅猛的自我调节能力,明明刚才还在崩溃边缘。 两人总共找到了七个小半片的药片。 闫思弦用屋里的床单轻轻把药片擦干了,又扯了一块干净床单,将药片包好,给吴端揣进口袋。 他做这些时,吴端已经将除了死者以外的四人捆住手脚,并塞住了嘴巴。 做这些时,吴端始终没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死者。 如果他看了,便会发现,闫思弦用床单将那人的脸盖住了。 ===第二十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1)=== 天色已暗了下来,时候着实不早了,已经有煮鱼汤的味道飘进了屋。 透过门缝,闫思弦看到有人陆续端着那种简易罐头盒出了屋,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看样子是去打饭的。 闫思弦低声道:“奶奶的,这帮人倒是早早实现共产主义了,大锅饭集体生活。” 吴端一边换上其中一人的“岛服”,一边道:“你也想试试?” “不了不了,”闫思弦连连摆手,“我们有钱人对集体生活过敏。” 吴端换好了岛服,两人相互检查一番,有岛民的样子了,没什么不妥,闫思弦又从屋里的简易木架上拿起三个罐头盒,递给吴端一个。 “走吧,趁着人还不太多,去食堂看看。” 两人一出屋,恰好碰上等不及的安妍混在星星点点的人流中,向着这边走来。 闫思弦不动声色地将一只罐头盒递给她,她有些紧张地低声问道:“怎么样?” “还行。”闫思弦道:“不多,但是搞到药了。” 三人拉开了一点距离,随着大流走。 路上的人们相互打着招呼,全都是面带微笑,很友好的样子,三人便也照做,主动跟人打着招呼,并学着岛民的做派,在问候语中加上“愿伟大的亚圣保佑我们”“今天真是不顺,听说伤了不少人,亚圣保佑”之类的话,以矫饰身份。 这一路倒也顺利,没人发现异常。 终于,三人远远看见一间屋子门口排起了队,每个排队的人手里都端着一个罐头盒。 看来那就是这处聚居点的食堂了。 队伍很整齐,人们甚至还相互谦让,都想往后面站。 吴端就发现,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接连三次从队伍比较靠前的位置出来,重新去最后排队,跟三人曾经见过的任何的排队都大不一样。 若是不了解岛上的真实情况,乍一看还以为真到了人人向善的天堂,民风淳朴得令人自惭形秽。 三人相互使着眼色,都没有凑上去排队。 普通岛民认不出三个生人,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负责打饭的厨子门每天都要跟这处聚居点的岛民打照面,新面孔是瞒不过他们的。 三人一整天水米未进,早就饿了,去打点饭充饥的念头就没断过,可他们很有默契地选择了不去冒险,只是在“食堂”附近逡巡着。 不多时,只见一个人端着木质托盘,从里食堂走了出来。 那简易的木托盘上有五只军用饭盒。 没错,就是那种军绿色的猪腰子饭盒,跟岛民门所使用的罐头盒明显不同。 那人端着托盘,向聚居点边缘老傣的木屋走去。 就是他了! 三人默默跟上,没有贸然上前。 看起来五只饭盒一模一样,哪个是老傣的呢?搞不清这个问题,就没法下药,毕竟他们手上的药量恐怕只够放倒一个人。 还是闫思弦率先打破了僵局,他对吴端道:“把药给我,我去。” 吴端便不多问,只管将包在床单布料里的几粒药倒在闫思弦手中。 拿了药,闫思弦快走几步,到那端着托盘的人身边,面带微笑地与他搭话,一边说着话,一边对那五个饭盒指指点点。 端着托盘的人没注意,吴端却眼尖地看到,闫思弦将药下在最中间的那个饭盒里了。 不多时,闫思弦回到了吴端身边,他没说什么,只是冲吴端挑了下眉毛,意思是事情办妥了。 三人寻了一处岔路,先后摸上高处的树林,重又趴回草堆里。 吴端低声问闫思弦道:“你知道哪个是老傣的饭盒?” “刚开始当然不知道,不过……”闫思弦胸有成竹地点点头,“那送饭的告诉我了。” “怎么做到的?” 闫思弦狡黠地一笑,“我就跟他搭话呗,我说我是新来的,对这儿不熟悉,你这是要给老傣送饭啊?没想到老傣人这么好,跟咱们同吃同住,我还以为他要开小灶呢。 然后那人就说你知道什么,表面上看是鱼汤,其实那伙人碗里面有青菜,地里种出来那点青菜,全让老傣他们吃了,普通岛民是吃不上的。 而且,别看他们喝的也是白花花的汤,看起来跟岛民的鱼汤没踉跄,却是的的确确的小灶。 岛民门吃的是一锅乱炖,只有鱼。 老傣和他身边几个雇佣兵吃的可就不一样了,都是几个会水的岛民抓上来的鲍鱼海参,用现成的鱼汤一炖,会享受着呢。” “嗬,顿顿那个,够奢侈的。”吴端道。 闫思弦笑道:“你喜欢啊?那爸爸以后也包你顿顿都有鲍鱼海参,你别怕窜鼻血就行。” 吴端丢给他一个“这都什么时候了少扯淡”的眼神,继续问道:“那也没说哪个是老傣的饭盒啊?” “我就继续跟他瞎扯呗,我问他那些雇佣兵们看起来挺团结的,老傣总不会再搞什么特殊了吧,结果他就告诉我,老傣的饭盒里还有一样别人绝不可能有的东西。” “什么?” “鹅颈藤壶。” “什……什么……胡?” 吴端表示听都没听说过。 闫思弦解释道:“是一种特别珍贵的食材,一般米其林级别的餐厅才会有,没在世界上拿过几个顶级奖项的厨师,都没资格做它。” “那……究竟是什么啊?” “具体的我也没了解过,只知道那东西没法人工养殖,只能是野生采摘,而且只有常年被海浪拍打的岛屿礁石缝隙里才有。 采摘起来很危险的,一个不留神,采摘者就会被海浪卷走。” 安妍插话道:“我好像知道这种东西,以前在一个纪录片上看过,那万一是不是长得……挺奇特,有点像……爪子?” “就是那玩意儿,”闫思弦咂咂嘴,像是在回味从前吃鹅颈藤壶时的滋味,评价道:“也没觉得有多好吃,海鲜么,不都是鲜甜的,反正就是……物以稀为贵呗。” 吴端道:“你的意思是,这岛上还专门有人给老傣采摘这什么胡的?” “有,说起来也正常,雇佣兵嘛,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当然要及时行乐,在吃上尽量不委屈自个儿。 再说,这些疯子都被洗过脑,一个比一个爱奉献,有牺牲精神,骗他们隔三差五去采摘点珍贵食材,不难。” “虚假繁荣,邪教要不得。”吴端感慨道:“这岛上看似共产主意,那也只是在岛民之间罢了,这种靠信仰维系出来的关系,好处在于当信仰在大部分人中形成,那么大部分人就可以影响少数人。 坏处在于,要是有人从一开始就不信,比如这帮雇佣兵,再比如咱们,那是真没辙。 有人的地方就有压迫啊。”叹了一声,吴端道:“不过对咱们来说,这是好事,至少咱们分清哪个是老傣的饭盒了。” 停顿了一下,闫思弦又道:“不对,这完全就是运气,万一老傣对吃的没那么高要求,跟大家一块凑合大锅饭呢?” “我可不喜欢靠运气办事,当然有b计划。”闫思弦道:“要真像你说的那样,就只能靠引导了,比方说告诉送饭的人,医生要求岛上所有人都把自己的饭盒固定一下,不要混着用,眼下情况不比从前,有伤员,有死者,一不小心就会爆发病疫,固定一下饭盒可以避免疾病传播。” 吴端点头,“嗯,理由充分,说得过去。” “当然了,光说是没用的,我还得找块石头,帮他在饭盒上划出来12345,以示区分。还要不断暗示,老傣是这儿的头头,只有他能用那个1号饭盒。 我也不能保证这办法百分百有效,不过有不少心理暗示相关的实验表明,大概率还是会起作用的。咱们得相信科学。” 如此,闫思弦的思路便清楚了。 对吴端来说,他已经习惯了闫思弦的博学和机智,见怪不怪。 对安妍来说,却是更加确信了闫思弦有钱人这一身份。 大约只有在钱堆里泡出来的人,才能如此博闻强识,并且在谈论起劳苦大众不曾接触过的冷门奢侈品——鹅颈藤壶时如此的举重若轻。 三人眼巴巴地盯着那送饭的人,只见他先将四只饭盒分别递给了屋外的“保镖”,最后才进木屋给老傣送饭,等再出来手里便只剩下一个托盘了。 因为有房屋遮挡视线,三人并不能看清他给老傣送去的究竟是不是那下药的饭盒,只能祈祷别出什么岔子。 闫思弦学着吴端的习惯,将一切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查漏补缺。 突然他一拍脑门道:“擦!我怎么把那茬事儿给忘了!老傣女朋友呢?不会也在屋里吧?别老傣没吃两口,都让他女朋友吃了,那咱们就白……” 吴端道:“放心,让你签文书那女的……” 他顿了一下,缓缓吐出两个字:“死了。” 闫思弦一愣,简短地问道:“你?” 他没敢问出整句“你杀人了?” 他还记得刚刚吴端杀人后那魂游天外的模样,那种对同类下手的罪恶感,恐怕会如影随形地跟着吴端一辈子。 表面上他不会让你看出来,就如刚刚,他迅速控制住了情绪,现在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事儿人,这才使得行动没出什么大乱子。可是谁也不知道独处的时候那种自责和恐惧会不会冒出头来。 吴端只答了一句“是个意外,完事儿了跟你细说。” 像是猜到了闫思弦的顾虑,他又补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出岔子。” 当然不会,闫思弦心想,你最擅长不就是保证事情有条不紊地按计划进行吗。 夜幕降了下来。 聚居点倒也不算特别黑,有几处屋里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知是点了蜡烛,还是烧了什么东西。 其中有两间屋子,明显亮堂得多。 简易卫生所,和老傣的住所。 有两拨雇佣兵先后从树林回到聚居点,他们先去了老傣的住处,待了没一会儿,便转去食堂吃东西了,想来是在向老傣汇报搜索进展。吃完东西,这两队人便又匆匆返回了树林。 风平浪静,显然搜索没什么进展。 又过了两三个小时,天彻底黑了。 三人又饿又累,草丛里的露水弄湿了他们的衣服。 一向能吃苦的安妍也有些吃不消了,忍不住道:“我真不行了,再趴下去,得找根木棍把眼皮支起来了。” 闫思弦道:“差不多了,药起没起效果,就看现在了。” 吴端看了看天道:“今儿晚上可不适合偷袭。” 闫思弦也看看天,“是啊,满月,今晚这月亮真亮堂,但也只能试试了。” 三人悄悄爬起,又悄悄摸向了老傣的屋子。 不多时,他们停在了隔壁屋子后,均是背贴着墙,像极了电影里偷偷摸摸的毛贼形象。 老傣的屋外共有四名保镖,其中两人就守在屋门口。 门口竖起的圆木上绑着两张吊床,其中一人躺在吊床上,另一人站在那躺着的人旁,正在抽烟,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另外两人则是在外围巡逻,走来走去,十分警戒的样子。四人均是荷枪实弹。 闫思弦和吴端摸出了腰后别着的刀子,悄悄潜道了老傣的屋子后,只等这两个巡逻的雇佣兵转到屋后时各个击破。 很快便有一人转了过来。 吴端一把将那人的脖子勒在了臂弯里,那人显然没想到突然遭遇这样的变故,抬手就要开枪。 噗噗噗—— 闫思弦手里的刀又快又恨地戳进了那人胸口,三刀均是照着心脏招呼。 吴端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会下这样的杀手。一秒后吴端意识到了,闫思弦好像是拿出了“老子陪你一起下地狱”的气势来。 情况不容两人就此事进一步探讨,因为有脚步声近了。 是另一个巡逻的雇佣兵! 两人缓缓将那已经死透了的人放在地上,蓄势待发准备解决下一个。 谁知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了一个更加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还有一段距离,便有人喊道:“找着了!逃跑的猎物照着了!他们也不好过,死了几个,伤了一大半!可惜没找着那俩关键人物。 我们拷打找到的人,倒是问出来点东西,他们想来抢卫星电话呢,我先来报信。 傣哥这边情况怎么样?没事吧?” ===第二十一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2)=== 吴端和闫思弦蓄势待发的动作猛然顿了一下。 那些藏在树林里的同伴被抓了?——虽然闫思弦很不愿意承认那些人是他的同伴,但毫无疑问,他们被抓的确会使三人受到掣肘。 情势的紧急超出了他们预想。 不过,两人只愣了一瞬。 这一瞬,大脑飞快运转的同时,他们还听到那个本就只隔了一转角的巡逻雇佣兵又向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 脚步停下,似乎是想往回走,去听一听事情的最新进展。 吴端毫不犹豫,从转角露头,一伸手便用胳膊勒住了这人的脖子,下盘用力,身子一拧便将这人拖至了屋后。 咔—— 太过用力的关系,两人均听到那人脖子处发出一声脆响,再看时,他的脑袋已经以一个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角度向后扭着。 闫思弦张了张嘴,心中惊讶无以言表。 吴队什么时候身手这么利索了?莫不是怕我再动手杀人,所幸先下手为强? 所以现在是在比赛杀人吗? 这想法让闫思弦心里十分不舒服。 但两人均未说话,迅速将那断了脖子的人放在地上,靠墙站好,听着屋前的动静。 前来通风报信的人说了一大通后,那两个在屋前站岗的人却说起了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草! 两人在心里暗骂一声,只能留意着声音的远近。 叽里咕噜了一阵子后,他们开始重复着两个词,且声音越来越大。 这是……喊人呢? 在喊刚刚被杀死的两名巡逻雇佣兵吧? 吴端看向闫思弦,想要跟他确认一下心中想法。太黑,只能感觉到闫思弦也看着他,并伸手在他手腕上捏了一下。两人均握紧手中已经打开了保险的枪。 喊了几声后,对方应该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儿。两人听到了木屋门被打开的声音,也不知他们是想要确认老傣的安全,还是想确认卫星电话还在不在。 门虽开了,屋里却听不出太多动静。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动草木的沙沙声,这沙沙声音恰好能掩盖细微的动静。 情况对两人非常不利。 随时可能有人从左右两端的转角冲出来,于是他们背靠着背,将身后的安全交给对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转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无从估量过了多久,因为此刻的时间对他们来说太漫长,太煎熬。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赶紧给个痛快的吧。闫思弦已经开始在心中祈祷。 就在两人的神经快要绷断了的时候,安妍突然出声了。 “头顶!” 她的声音不大,其内满是紧张,还有绝望,这使得她声音里的颤抖在黑夜中格外清晰。 是怎样的危险让她感到绝望呢? 吴端和闫思弦心中警铃大作,但长时间的训练让他们强行保持着镇定,并未乱了阵脚。 枪口抬起指向头顶的同时,吴端安排道:“你掩护。” 闫思弦立即向旁挪了两步拉远距离,以看清头顶究竟有什么。 屋顶上有个人。 闫思弦看清时,吴端已经开枪了。 枪声瞬间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屋顶的人也端着枪,正悄悄向外探身,想要看看底下的情况,再出其不意地要了吴端和闫思弦的命。吴端更快更果断地开了枪,千钧一发,他们活了下来。 四名守卫,再加一个通风报信的,总共五个人,死了仨,还剩两个。闫思弦心道。 在注意屋顶情况的同时,他分出了一点余光,看着安妍那边的情况。 安妍不顾暴露自己的位置,给了两人提醒,不能将她置于危险中。 喊出那一句之后,安妍也明白此刻的处境,紧张地架起了枪,四下乱看。 许是太紧张了,闫思弦竟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 突然,一个黑影在她身后探出了身,而安妍恰好将脑袋转到了反方向,没能第一时间发现那人。 突突突—— 闫思弦也开了枪,那探出身的黑影一声惨叫,被子弹的惯性掀翻在地。 接连两次枪响,终于打破了夜晚的宁静,闫思弦已感觉到了空气里弥漫的躁动。 岛民门虽不敢开门出屋查看,却已有胆子大的叫喊着“怎么了?”“出事了!”“打起来了!” “没事吧?”闫思弦迅速跑到安妍身边,一把拽起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安妍。 也不知是嘴硬还是逞强,安妍连连说着“没事”,可就是脚软地站不起来。 对安妍来说,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真刀真枪地跟敌人正面干,她不怕的,大不了一死。 可是玩心理战她就不行了。 那种明知敌人就在附近窥探,可就是不知他什么时候会来袭击的感觉,太煎熬了。任何从这种紧张气氛中死里逃生的人,都有权利尽情摊在地上,尽情腿软。 所以闫思弦对安妍的态度是相当的耐烦,他一手端着枪,一手架着安妍,并安慰道:“没事的,就剩一个了。” 说完这句话,闫思弦自己先愣了一下。 不好!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枪声。 枪声有些沉闷,因为是在屋里开的枪,老傣的屋里。 再转头去看刚刚吴端所在的位置,哪儿还有人。 闫思弦便知道,吴端是去追那最后一个敌人了。他们有着同样的担忧。 最后一人眼看此刻落了下风,卫星电话就要被抢走了,很可能做出鱼死网破的抉择——毁了卫星电话,将他们困死在岛上。 只要联系不上外界,莫说是雇佣兵,就是将他们视为捕猎对象的岛民,也足以用人海战术耗死他们。 安妍虽然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却也感觉到了情势紧张。 她对闫思弦道:“别管我,你快去。” 闫思弦也知道此刻不是扭捏的时候,一边往老傣屋里跑,一边对安妍嘱咐道:“有人接近你就开枪,保命重要。” “知道知道。” 老傣屋内。 最后一名敌人倒在血泊之中,四肢还在扭动。老傣躺在床上,虽然没打呼噜,但呼吸声很重,睡得是真沉,看来那药劲儿很大。 此刻,吴端正蹲在地上,不知拾掇着什么。 闫思弦略一犹豫,朝着陆续开门的木屋开了几枪。 见还有枪声,那些大着胆子探头探脑的岛民便慌忙关门,缩回屋里。 怕死果然是所有生物的刻在基因里的天性,纵然精神病人也不例外,况且还是恢复情况较好的精神病人。 “时间不多了,我们不能陷入岛民的车轮战中。”闫思弦道。 “马上好。” 闫思弦走到近前,才看到吴端在捡拾地上的零件。 从他已经捡起的一堆东西来看,那东西像老式的“大哥大”,很大,很有分量的样子。 正是他们寻找的卫星电话了。 卫星电话现在是稀巴烂的状态,吴端扯了一件老傣的衣服,将零件一股脑儿用衣服包好了。 吴端道:“先收拾起来,兴许能修呢。” “嗯。” 两人也不知是真觉得能修,还是在崩溃边缘的相互安慰,反正,安妍摸索到那一堆零碎的时候,长长叹了口气,深感活着离岛是没戏了。 三人在树林内的幽暗之处,周围一片漆黑,虽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却大致能猜出,对方肯定和自己一样,正在大眼瞪小眼。 吴端先开了口,他问道:“也不知被抓住的人怎么样了。” “够呛,”安妍道:“咱们打死那帮雇佣兵不少人,他们能不杀人泄愤吗?” 这是句大实话,实在地让人不寒而栗。 “而且……”安妍摇了摇头,“本来就有人受伤,我觉得一大半伤员都撑不到现在,可能已经死了一批人了。” 就在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对讲机突然滋滋啦啦响了起来。是那部闫思弦在盆地里从雇佣兵俘虏手上抢来的对讲机。 抢了那对讲机后,一开始还有些无关痛痒的信息,从这天中午开始,便再没有消息了。 想来敌人发觉对讲机被抢,怕被闫思弦等人知道自己这边的行动,便不再用了。 三人安静听了一会儿,对讲机里的所有讯息只围绕一个意思: 雇佣兵门要在老傣的屋门口处死那些刚刚发现的猎物。 “是个陷阱。”闫思弦道,“想让我们露面去救人。” 安妍也道:“救人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那帮人自己躲起来,让咱们出来送命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咱们不可能……” 吴端打断安妍道:“得去救人。” 安妍:“呵呵……您在说笑?” 吴端不说话了,摆出一副鸡不与鸭将的态度。 闫思弦突然道:“我们是警察。” 安妍愣了许久,三人保持着沉默。 闫思弦有些担忧,终于又补充道:“当然,我也没有骗你,我家里的确很有钱,因此跟这岛上的犯罪团伙扯上了一点关系……先不说这些,总之,答应以私人的名义给你钱,我会做到。” 闫思弦将话说到这份上,安妍也不再纠结两人的身份,只是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们会抓我吗?我是说……我杀人了,在比赛的时候。” 闫思弦不敢给她承诺,而是看向了吴端。这让安妍有些诧异,闫思弦的能力她是亲眼见识过的,家世又好,想来在警察中是个不小的头头儿,此刻却拿出听领导命令的态度,难道这个姓吴的深藏不露,比闫思弦还厉害? 还有他们究竟什么关系?只是同事? 两人自然不知道安妍的这些心思。 吴端问道:“你是正当防卫吗?” “啊?”对吴端的意思,安妍似懂非懂,她与吴端接触的时间比较短,不清楚对方的立场。 吴端又道:“你是正当防卫,毕竟杀人比赛,一打照面对方就冲过来想杀你,你反抗,为了保命才杀死了对方,记住了吗?” 闫思弦怎么也想不到,这话会从吴端口中说出来。 有这么一天,吴端竟然在教人脱罪。 安妍只觉得十分感激,接连说了几次“是是是记住了”。 吴端又对闫思弦道:“得救人,我们是警察。” 闫思弦自然理解他的意思,却十分为难。 三个人,不,是两个人……两个人勇斗数十名荷枪实弹的雇佣兵,在充满敌意的岛民中杀个几进几出,将被困的伙伴解救出来。 这种英雄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情节,怎么可能照搬进现实,真当自个儿是有主角光环的异能特种兵呢? 但闫思弦没有直接提出拒绝。他明白吴端要去救人,自然有救人的道理。 对岛上发生的一切,这些被诱骗来参加杀人比赛的猎物,是重要证人。 “我觉得,我能修好这个卫星电话,而且……如果有人打下手,应该会很快。”闫思弦道。 他知道,不能直接拒绝,此刻必须用更重要的事来转移吴端的注意力。 果然,吴端有些激动道:“你说什么?真的吗?” 闫思弦说得到不假,毕竟,他本就是个旁搜杂学的人,家里的书柜上就有基本诸如《电工入门》《小家电维修不求人》《20世纪通讯设备图解》之类冷门的书籍。 而且,他真的看过。 依照闫思弦的智商表现,他说能修,吴端自然是信上几分的。 于是吴端道:“要多久?” “总得试试才知道,应该能在他们把人杀光之前搞定,”闫思弦又补充道:“既然目的是引诱我们出去救人,总不可能一下子杀光所有人吧。” 闫思弦所说得有道理,吴端知道没时间让他犹豫了,便点头答应下来。 “那……开始修吧。” 说是开始修,可黑灯瞎火的,根本不具备操作条件。 啪—— 安妍突然按亮了一只打火机。 “握草!你还藏私货啊?!” 三人已有了过命的交情,闫思弦跟安妍说起话来也没那么拘束了。 安妍道:“你们也没问啊,这还是杀人比赛之前那帮雇佣兵给发的呢……” 是了,猎物们被发的大都是些香烟打火机之类,大约“主办方”还稍有怜悯之心,想让这些人死之前能抽根烟,真是贴心。 “……再说之前一直躲躲藏藏的,谁会点火来吸引人注意啊,就一直没用上。” 这倒是符合眼下的情况。 光亮有了,可这光亮同时也很容易导致他们暴露。 “我想办法引开他们的注意。”吴端道。 “怎么引?”闫思弦问道。 “枪声。我摸到聚居点另一端的林子里,跟你们方向相反,开枪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安妍留下给你打下手。” 闫思弦自然是不放心,吴端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只道:“三声枪响就是我的信号,意思是我只是在吸引敌人注意,而没有真正遭遇敌人,要是枪声乱了……” ===第二十二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3)=== 吴端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也不怕的,你不是说你签的那什么文书是我的免死金牌吗?免死金牌不会这么快就作废了吧?” 眼下这情形,闫思弦当然一点把握都没有,毕竟是他违约在先,将和岛上搅和得鸡飞狗跳。 “可是……” 吴端背起冲锋枪和弹夹就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只丢给安妍一句:“让他好好修卫星电话,修不好咱们都得死这儿。” 见无法改变吴端的决定,闫思弦便道:“那我这边你也听着点,三声枪响意思是卫星电话修好了,已经跟外界取得联系,两声得话……” 两声意味着修理卫星电话失败,他们彻彻底底被困在了岛上。 “但愿,但愿是三声吧。”吴端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黑暗中。 闫思弦压力山大,他从地上捡了一根枯树枝,又将一些枯叶密密地穿在枯枝顶端,做了个简易火炬。他将火炬递给安妍,“点着吧,咱们开始干活。” 闫思弦率先听到的,并不是吴端的枪声,而是对讲机里的声音。 这次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威胁,而是直接对他们喊话,总体意思是: 如果闫思弦和吴端不乖乖出来投降,他们就每隔十分钟杀死一人。 闫思弦开始庆幸了,幸亏吴端并未听到这段喊话,不然一定会改变主意先去救人。 喊话结束不久,便是一声枪响。 这意味着,一只猎物被屠杀了。 “没事吧?”安妍担忧地问道。 显然她十分担心如此强的心理压力会影响闫思弦的修理技术。 “没事。”闫思弦盯着手里的东西,并不去看安妍。 简易火把上的枯叶已经烧得摇摇欲坠,安妍一边点燃另一只简易火把,一边补充道:“你应该学学我,我才不为他们郁闷呢,活该。” 她倒真是心大。 闫思弦闷闷地“嗯”了一声,继续修理东西。 就这样,两只简易火把交替燃烧,安妍总能在一只火把烧灭之前,将另一只穿好枯叶,点燃。 不出闫思弦所料,这卫星电话好歹是军用级别的产品,就跟诺基亚似的,即便摔散了架,重新组装起来,照样开机使用。 比较麻烦的是,其中一个零件许是被踩了,肉眼能看到一个极小的陶瓷电阻已经破损。 这就难办了,上哪儿找替换品去?闫思弦挠着脑袋。 然后,他就看到了手头的对讲机。 都是通讯设备……有些零件应该能通用的吧? 就在闫思弦着手拆对讲机时,又是一声枪响。 已经过了十分钟吗? 这十分钟,闫思弦已经将卫星电话组装得七七八八,只剩下这个快破损的零件需要处理了。可以说效率显著。 可他还是觉得不够快,他在跟子弹赛跑,在跟人命赛跑啊。 两次枪响终于让闫思弦的神经有些扛不住了。时间时而被调快,时而又被放慢,他总觉得下一秒枪响又会响起,又会有一人丧命,可偏偏那枪响来得又没那么快。 就在第三声枪响过后不久,闫思弦听到了三声连续的枪响。 吴端开始行动了。 闫思弦的心绪又复杂起来。 怎么这么快就开枪了?他离敌人够远吗?会不会被抓住? 三心二意的结果是,他的手指上被划出几道不深不浅的口子。 流出的血碍事,他就随便在衣服上一擦。 安妍又开始担忧,不等她发问,闫思弦先道:“我没事。” 他的样子可不像没事,于是安妍又道:“你那个朋友不会有事的,至少现在没出什么事儿,他说得有道理,被抓之前至少要抵抗一阵子,枪声会乱的。” 但愿吧。 闫思弦这辈子从未如此煎熬,好在修理卫星电话这件事真真算得上顺利,还真让他在对讲机里找到了一个貌似可替代的零件。 他将零件换上,在心中默念了一遍“阿弥陀佛哈利路亚各路神仙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借钱捧个钱场,以后我闫某人修庙造桥,千倍万倍奉还啊,千万显灵啊诸位拜托了……” 然后,闫思弦便按下了那卫星电话的开机按键。 亮了! 特么的亮了! 看着那屏幕发出的白光,安妍捂着嘴原地跳了一下。 终于能跟外界联络了。 闫思弦却不像她那般激动,因为闫思弦知道,开机只能证明电路通了,有没有信号,能不能跟外界取得联络,这得另说。 “快快快,打电话。”安妍催促道。 “嗯。” 闫思弦终于拨出了一个号码。 —————————— 墨城原本是个临海城市。 之所以说“原本”,因为从前我国进出口贸易没那么发达的时候,港口属于墨城下辖的某县。 自改革开放以后,我国的进出口贸易数额有了几次质变的增长,使得墨城的港口无比繁荣,任谁看了都觉得那是一座欣欣向荣的城市。 因此,在省里的重新规划下,墨城下辖的县城便依托港口,升级成了地级市。 因为明清时期,这里曾经打过一两场不太出名的抗击倭寇的海战,而将领是两个姓李的人,因此新规划的城市便起名为“双李市”。 此刻,冯笑香和貂芳就在这双李市的港口。 港口外延一辆越野车内,貂芳坐在驾驶位置上,副驾驶位置的冯笑香,盯着电脑显示器。 “暂时只能查到这儿了,”冯笑香道:“我在城际高速路的监控画面里查到,那老外爱德华曾经开车往双李市赶,追踪城里的监控,发现他的车最后出现在港口。 可是进了港口以后,就查无可查了。” 貂芳看着一眼望不到边儿的集装箱,又看看满是船舶的海边,头痛道:“来这儿干嘛?不会是把人扔海里了吧?” 说完她自己又摇头,“不会的,怎么着也不能选在这里,人多眼杂。”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冯笑香道:“连人带车全进了集装箱,装船了。” 貂芳道:“会不会是障眼法?来这边就是绕个道,甩开警方视线。” 说实话,貂芳不是不相信冯笑香的说法,她只是被这个结论弄得不知所措。 装船了? 那意思就是出海了? 已经出了我国领海? 在公海上吗?还是到国外了? 万一在国外,可怎么把人救回来? 万一那国家没有跟中国建立警务上的互助关系怎么办? 他们还好吗?会受到虐待吗?不会已经不在了吧? 貂芳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偷渡者在狭窄的集装箱里生活数月,被极差的空气质量、食物不足、疟疾折磨致死,一会儿想到海盗电影里的情节,两人被逼迫站在船舷边延伸出的木板上,后面有人挥着长刀逼迫他们跳海。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貂芳还想到了闫思弦和吴端的尸体躺在尸床上的样子。 苍白冰冷的,两人的眼睛都没合上,就那么直愣愣地看着她。 一阵心悸袭来,貂芳唯有闭上眼睛大口呼吸,像一只搁浅的鱼。 正在跟她分析监控的冯笑香察觉不对,住了声,竟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速效救心丸,娴熟地倒出两粒,塞在貂芳手里,示意她吃下去。 貂芳:…… 貂芳:“你年纪轻轻为什么会随身携带这种东西?” 冯笑香做深沉状,“熬夜必备,我怕猝死。” 貂芳将那两粒淡黄色的小药丸吞下去,胡乱从车门的杂物匣里抓出半瓶不知什么时候剩下的矿泉水,喝了几口,将嘴里的味儿冲下去。 “别说,这玩意真管用呢,咱们得撑住啊,”感慨完,貂芳便道:“你继续说吧,我没事了。” 冯笑香将电脑屏幕转向貂芳,“我调取了港口的监控,这片空旷的区域监控很少,但好在这是个封闭环境,周围被铁栅栏隔离了,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 爱德华的车是走正常程序,从入口进来的,进来以后他一直沿着这条沿海大道直行……”冯笑香指了指前方,意思她所说就是她们此刻停车的这条路。 貂芳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这整块区域里,还有几处监控,位于用以吊取集装箱的塔吊上方,是俯瞰的视角。 我调取了这几处监控,发现爱德华的车在第三和第四个塔吊之间消失了。” “第三个和第四个……”貂芳探出脑袋数了一下塔吊的数量,发动车子,向前走了百余米,停车,“就是这里吗?” “是这儿。”冯笑香继续道:“之后我查看了港口的所有监控资料,再没有看到爱德华的车。 所以,人在哪儿我不知道,但车那么大的东西,藏不住的,肯定是装集装箱了。” 貂芳道:“车要是装了集装箱,上了船,那人肯定也没跑了。问题是……人究竟上了哪搜船,被运到哪儿去了。” 貂芳放慢了语速,一边思索一边道:“咱们可以查查自爱德华的车失踪后,出港的所有船只。 嗯……那种载重超大的巨轮就不用查了吧,那种船航行驶一趟,航线数月前就订好了,想要买通成本太高,应该是小型的货船。 然后是航程……船离港之后……” 在一旁敲击键盘的冯笑香突然“嗯?”了一声。 “怎么?”貂芳探着脑袋凑到她的显示器前。 冯笑香皱眉道:“会是巧合吗?” 显示器上是一页密密麻麻的船舶列表,乍看之下貂芳没发现什么端倪。冯笑香便指着其中一艘船的信息道:“这个,租船方是闫氏贸易集团,这船是被闫氏包下来的……是那个闫氏吗?” 貂芳道:“据我所知,就一个闫氏。” 两人对视一眼。冯笑香低头开始查这艘船的情况。 诺曼底号,是艘老船了,在这偌大的海港,诺曼底号无论吨位还是新旧程度,都是垫底的。 这与闫氏从前包过的货船大相径庭。至少近3年的租船记录里,财大气粗的闫氏从来都是在世界排名前三的航运公司选用最先进最大的船只。 像诺曼底号这样的“破船”,闫氏绝对看不上眼。 反常! 再看货运清单,是清一色的万圣节装饰物,货船选择了远东—加勒比航线,出港后经琉球奄美大岛出东海。 对貂芳和冯笑香来说,航运绝对是一门极其陌生的学问,两人看了一会儿航运路线,除了发觉自己的世界地理知识匮乏得只认识太平洋,便再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了。 貂芳先开口道:“这破船……能穿越太平洋?” 冯笑香咂嘴表示怀疑。 不过很快貂芳便转换了思路道:“眼下最重要的不是看它的航线,而是看它都在哪儿卸货。 还有就是……有没有可能中途就把人接走。” 冯笑香摇头,“这可不好查了,海上什么信号都没有……船一出港,就等于风筝线断了。况且这种小破船,上面的通讯设备肯定也比较落后……” 貂芳摸了摸鼻子,“那个……我听说——就是听说啊,你是不是不小心黑过一家美国公司的高清卫星……” 冯笑香一愣。 貂芳继续道:“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不知道卫星航拍能不能监视到一艘船的行驶情况。” 她说得很隐晦,冯笑香却不扭捏,直接道:“我试过了,不行,卫星航拍或许能帮我们找到那艘船,但要追溯它的航行轨迹,中途有没有停下,有没有别的船来把人接走……这些是查不到的。” “看来爱德华这条线索,到这儿就断了。”貂芳道。 “看来是。” “那只能用方案b了。” “你还有方案b?!”冯笑香表示不可思议。 貂芳挑挑眉,“我好歹跟着吴队办了不少案子,他那套玩意儿,看也看得差不多了,照猫画虎吧。” “那你说说,方案b是什么?我配合你。” 貂芳道:“我在想啊,好歹是一艘货船,又是走闫氏的途径租下来的,租船的人是谁,审批的又是谁,把相关责任人挨个抓来审,我还不信打不开突破口了,实在不行,就把厉害关系跟闫副队的老爹说说清楚,让他配合调查。” “这……合适吗?” “不合适吗?配合我们救人总比等我们通知认尸强一点吧?” 冯笑香点点头,“知道了。” 她从电脑上调出几张货船租赁的审批单据,道:“有三名闫氏贸易的工作人员——应该是些小主管吧——在这上面签过字,我现在就通知墨城的同事,让他们一一去问。” “得嘞。” 闫思弦和吴端的失踪案,已经成了市局的第一要务,事情很快惊动了省厅,省厅一把手亲自坐镇督导工作。 且不说闫家跟省厅盘根错节的关系,各位领导本就对他多几分关照,就单单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持,省里就从没出过这种事儿。 因此,所有人都投入紧锣密鼓的破案中,效率空前的高。 冯笑香的电话打出去还不到两小时,便得到了赖相衡的反馈。 赖相衡道:“已经通知闫老爷子了,两口子定了最早的航班,正往国内赶呢,预计明儿早上能到墨城。” “还是通知了啊……”冯笑香道:“审讯那三名在船舶租赁文书上签过字的人,有什么进展吗?” “就是因为大家一致指认闫老爷子,说是闫老爷子亲自打电话,要求把那艘船租下来,他个人有用,所有才通知——我跟你们直说了吧,不是通知他回国,而是……有一定的强制性,他要是不回来,咱们这边就要联系美国警方,走遣送程序了。” “啊?!” “什么?!” 车内的两人均是12分的诧异。 貂芳道:“不至于吧?租了艘船而已……” “不是,是闫氏的账目出问题了,哎……经侦那边接到举报材料——据说是一份比较详细的举报材料,有一些闫氏的账目往来数据。 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上千万资产去向不明。” “去向不明?”貂芳表示有点懵了,“那个……一般定罪,不都是巨额资产来源不明吗?这去向不明……我不是很懂,人家赚了钱爱咋花咋花呗,管它去向呢,经侦什么时候管这么宽了?” 冯笑香在一旁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没想明白。 赖相衡解释道:“坏就坏在,有蛛丝马迹表明,闫氏去向不明的钱,是用以支持非法活动了。” “啊?” 电话那头,赖相衡所在的环境原本十分嘈杂,说到闫父被强制回国后,背景音明显安静了下来。显然这消息属于保密范畴,只有几个人知道,他应该是在某个没人的角落或者小会议室跟冯笑香通的电话。 此刻,说到经侦方面的调查,赖相衡还压低了声音。 “……支持非法活动这事儿吧——虽然现在经侦那边还没公布调查结果,感觉像是捕风捉影——可是往小了说,那是犯罪,往大了说——要是有人故意拿这个做文章,往支持恐(此处为手动间隔)怖(再次手动间隔)主(最后一次手动间隔)义势力的事儿上扯呢?你也知道咱们国家对这一块很敏感的……” 冯笑香和貂芳只觉得头皮发麻,事情怎么会这样? 貂芳已经发动了车子往回赶,冯笑香继续道:“要是上升到那个高度,恐怕连公安部都要惊动的吧?” “谁说不是呢,不过现在省里还在想办法压着事儿,经侦那边的保密程度——跟隔离差不多。 大伙都知道不太妙,但具体是啥事儿,没人说得清楚。 眼下咱们唯一能保证的就是等闫老爷子回国,第一时间跟他接触,劝他坦白从宽,没别的办法。 哎……我怎么觉得事情有点跑偏了呢?不是应该查抓走吴哥和闫哥的凶手吗,怎么搞来搞去查到自己人头上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冯笑香和貂芳。 挂了电话,貂芳便道:“你觉不觉得那个举报人有问题?” 冯笑香深以为然,“肯定啊,怎么看都像是故意搅局,无论是想混淆我们的视线,还是想拖闫氏下水,反正都没安好心。” “至少举报者肯定是知情人。”貂芳道:“问题是……能不能查明这个人的身份?” “不好查吧,举报人身份保密咱们局最擅长了,”这么说着,冯笑香还是敲起了键盘,并道:“我听说经侦科那帮整天跟数字打交道的人贼不好惹,吹毛求疵,特爱告状。” 貂芳心领神会道:“放心,你黑他们系统的事儿,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冯笑香给了貂芳一个“自己人”的眼神,继续低头敲键盘。 “明早闫老到市局之前,希望咱们能有些进展吧。”貂芳道。 双李市距离墨城很近,开车不过一个多小时路程,一路上,冯笑香都是皱眉看着显示屏,这可不是她的风格。 貂芳刚将车开进市区,便忍不住问道:“咋了?不好查?” “这帮人……我去!”貂芳气恼地合上笔记本电脑的盖子,“简直毫无线索……哎你说,他们不会是为了保密干脆杜绝了电子化办公,全程手写了吧?” “有过这种先例?”貂芳道:“以前没听说过啊。” 冯笑香道:“我倒是知道帝都的刑警曾经这么干过,一次打黑行动里,怀疑有内鬼,怕泄密。” 冯笑香一摊手,“我是没辙了,你还有b计划吗?” “有。” 冯笑香就是随口一说,她绝没想到貂芳会给出这个答案,而且听貂芳的语气,竟是一点不虚。 “真的假的?” “说来,我跟经侦科的副科长有些渊源。” “渊源?” “具体来说就是……他追过我。” “哪个副科长啊?据我所知,经侦科那个副科长已经结婚了啊,还有别的副科长?” 事实证明,是个女人就有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三无萝莉没能免俗。 “所以我说是以前追过嘛,”貂芳十分认真地问道:“我要是去勾搭一个已婚男人,并且利用他套机密消息,是不是太无耻了点?” 冯笑香沉默片刻道:“我黑了老美两颗卫星……” “还黑了经侦科的系统……” “还有经侦科大佬小佬们的工作、私人手机……” “还有闫哥家公司的账目……” “还有闫哥和吴哥的私人电脑……他俩没事也会看小电影的……” 貂芳终于忍不住打断她道:“所以我们现在是在比谁更坏吗?” “你要跟我比吗?” 冯笑香这话问得一本正经,甚至懵懂无知,可貂芳分明看到,这家伙眼睛里全是戏谑。 也就只有她在连轴转了48小时后,还能一边吃着速效救心丸,一边苦中作乐了吧。 “好吧,你别鄙视我就行,”貂芳道:“我去试试。” 冯笑香却担忧道:“能见着面吗?看现在这形势,经侦科说不定都隔离办公了。” “只能碰碰运气了,要是一块铁板的经侦科还能撬开一点豁口,那这豁口铁定是在他身上,毕竟本性难移。” 冯笑香不知所谓“本性”是指什么,不好插话,貂芳便继续道:“我跟你赌一包辣条,那家伙绝对按时按点下班,雷打不动。” “好吧,我知道你为什么拒绝他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貂芳认真道:“我拒绝他,是因为他丑。” “噗咳咳咳……” 午休时间,貂芳的车开进了市局大院。 说是午休时间,可实际上对市局绝大部分刑警来说,这两天别说是午休了,晚上都没时间睡觉。 尤其刑侦一支队的人,黑眼圈红血丝是标配,每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着。 有的人却是不同。 貂芳将车停在一辆白色宝马x3旁边,下车来,掀开自己这辆马自达的引擎盖,也不知出了什么毛病,反正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来。 气恼之下,她抬腿朝着轮骨踹了一脚。 “呦,有阵子没见了,脾气还这么大啊?” 听到背后的说话声,貂芳勾起嘴角来。待她转身,那抹奸计得逞的笑已被她收了起来。 可不正是雷打不动掐着点儿下班的某人吗。 貂芳摆出一副诧异的样子来,“呦……马副主任,你这是……下班?” 被称作马副主任的人中等身量,戴一副无框眼镜,夹克外套敞着,可以看出衬衫下那微微发福的肚子。 他年纪并不大,顶多三十出头,头发还是黑的,脸上也并无褶皱,可偏偏你看着他的眼睛时,总会觉得这人已经奔五十岁了,大概是因为眼睛里藏不住的老谋深算。 于是你就会知道,此刻这位马副主任还不算可怕,等再磨炼个两年,他将这点老谋深算也藏得毫无破绽了,那可就真要吃人不吐骨头了。 见貂芳主动打招呼,马副主任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按了一下车钥匙,白色宝马的车灯闪了两下,炫耀似的。 反正貂芳从其主人的脸上看出了炫耀的神色,仿佛在说“后悔了吧女人?你当初要是跟我在一起,坐我副驾驶位置的女人可就是你了。” 啊啊啊……闫副队假装现男友把豪车开到旁边当场打脸……貂芳在心里来了这么一波操作。 但她脸上满是不谙世事的傻乐,丝毫没注意到对方的挑衅,只有老友重逢的欣喜。 甚至,她还大大咧咧地在对方肩膀上拍了一下道:“哎我说,自从你结婚,咱们都多久没说过话了?咱俩真应该被评个年度最佳避嫌奖。” 要说,女人大大咧咧傻起来,还是很有感染力的,尤其还是个不丑的女人。 貂芳这么说,马副主任要是还端着架子,那也太小家子气了,于是他也换上得体的笑容道:“车出毛病了?” 貂芳连连摆手:“没事没事,有空了再修吧,我……我出去打车好了。” 说着她就往地下车库的出口走去。 “别介啊,正好碰上了,我送你一段。” 貂芳看到躲在不远处闫思弦车里的冯笑香,给她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貂芳冲冯笑香笑笑,转身,对马副科长一本正经道:“太麻烦你了,我还是自己去打车,别耽误你的正事儿。” “我哪儿有什么……”马副科长似乎觉得这么说显得自己太不上进,便改口道:“这有什么耽误不耽误的,同僚之间相互帮忙呗,怎么,连这点光都不赏?” 见对方已经将话说到这份儿上了,貂芳便勉为其难道:“那……我就?” 马副科长适时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你就别客气了,就当弥补我的一点遗憾?” 貂芳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冯笑香,冯笑香打着手势让她只管去,自己会在后头跟着。 “那真是麻烦你了。” 貂芳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么好的表演天赋,仅仅是马副科长发动车子的片刻,她已经通过闪躲的眼神、不自然的笑容、不知该在哪儿安放的双手传递出了十分复杂的情绪。 既有与追求者同处密闭空间的尴尬,又带着点少女怀春式的欢欣雀跃,还有因为对方已经有了家室而小心翼翼。 当然,这些复杂的情绪被马副科长看在眼里,便只有一层意思了:?貂芳对自己有意思! 虽然他也不是很确定这一想法,但他愿意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于是马副科长先开口道:“最近怎么样?工作挺忙的吧?” “可不是,成天净泡在市局了。” 为了能让天聊下去,貂芳也问道:“你怎么样?我看你结婚以后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哪里哪里。”马副科长嘴上客气,脸上却挂起了油腻腻的笑容。 貂芳又道:“你就别谦虚了,咱们局最顾家的就是你了吧,我看你天天都是按时按点下班,结了婚就是不一样啊。” 这话可说到马副科长心缝儿里了。倒不是因为被夸了顾家,而是从貂芳话里话外感受到:看看看她果然还在关注我,我什么时候下班她都知道,一定是后悔了吧?我这么好的男人上哪儿找去?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貂芳继续“不经意”地透露自己临阵磨枪掌握的消息: “我听说你婚礼那天喝得大醉,现在还经常喝酒吗?” 这问题一出,马副科长便再也掩饰不住惊喜,他问道:“你都知道啊。” ===第二十三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4)=== 貂芳一愣,“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的少女。 这可让马副科长心里热乎了起来,他试探道:“其实,我常常在想,要是当初我再坚持一下,你是不是就答应跟我在一起了。” 貂芳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可拉到吧,你再坚持我都想叫上两个助理法医找个夜黑风高的时候套上麻袋揍你了。 可她嘴上却说道:“我有时候也在想,我当初要是果断点,答应你,现在的生活会肯定不一样,至少……能看出来你很顾家。” 此刻的貂芳已经分裂成了两个小人儿,一个跟马副科长虚与委蛇,另一个已经蹲在垃圾桶旁边吐得快要歇菜了。 两人对视一眼,马副科长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胜券在握的笑容,貂芳则是局促地别开了视线。 车子开出了市局地下停车场,到了市局大门口,不等马副科长问她去哪儿,貂芳主动道:“你这是……回家吗?” 马副科长模棱两可道:“没有,也没什么事儿。” “哦。” 貂芳沉默着,故意不说自己要去哪儿。 马副科长心里便有了算计,大着胆子道:“你还没吃饭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坐坐?” “这……方便吗?可别耽搁你的正事,再说你老婆是不是还等着你回家吃饭呢?” “没事没事,”马副科长连连道:“嗨,我跟她说一声,局里有事儿回不去了。” 他又问貂芳:“你呢?你别有什么正事儿,可别耽误你。” 貂芳摇头,“我也不忙的。” 一轮你来我往的试探终于结束了,两人约定去一家咖啡馆坐坐。 地方是马副科长选的,如果貂芳没记错,那家咖啡馆旁边就有两家快捷酒店。 通过貂芳的隐藏式耳麦,冯笑香能够听到这边的所有情况。 此刻算是成功了一半,冯笑香骂道:“以前听人说中年男人如何油腻恶心,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想了一会儿,她又道:“不过话说回来,吴队也有三十了吧,吴队就不一样。” 貂芳只能听着,不好接她的话,只觉得这小丫头自从进了刑侦一支队,孤僻的性子倒是有所改观,知道在背后议论人了。 马副科长表面上淡定,但从他那不断提高的车速却能看出,这货心里已经开始火急火燎。 貂芳暗暗冷笑一声,心道:让你丫的想白占便宜,等着吧,等会儿有你求爷爷告奶奶的时候。 第一次玩“仙人跳”,貂芳心里还是颇为紧张的。下车时,趁着马副科长不注意,她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将手心里的汗擦去。 进了咖啡馆,马副科长大方地接过饮料单,只扫了一眼,对貂芳:“要不咱们先看吃的?” 不等貂芳答应,他便对服务员道:“上个菜单吧,你们这儿不是有西餐吗?” 服务员没去拿菜单,而是口头介绍了一下今天的特色牛排。 马副科长倒是乐得省去一切他认为不必要的环节,问貂芳道:“那咱们就吃这个吧?” 貂芳一副如坠雾中尚未苏醒的样子,仿佛根本没听见马副科长在说什么,只管胡乱点着头。 这就更让马副科长浮想联翩了。 事实上,貂芳在听着耳麦里冯笑香的指点,此刻的冯笑香,也不知是因为就要见证警方内部玩仙人跳这种历史性的时刻而特别激动,还是因为油腻渣男就要受到惩治而激动。 反正特别激动,具体表现为话多。 貂芳从没想过,这个平日里跟人说话只用单音节拟声词的姑娘,竟然能有这么多话。 “哎哎我跟你说啊,革命可就只差最后一步了……千万坚持住啊貂芳姐,我我我有点激动啊……接下来该怎么办……啊有了我去给你查查,嗯嗯嗯网上一定有攻略,一定的……” 在一阵敲击键盘声后,冯笑香继续道:“这样啊貂芳姐你听我的……你要装出困倦疲惫的样子来……就是……哎呀总体来说,就是给咱们的马副科长一个主动提出开房的机会,你明白不…… 要是不行我再问问人……对对对,我认识一个宅男黑客,据说……那什么经验丰富……你等着我这就给你问去……” 饭还没上来,貂芳跟马副科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总结起来基本就是忆当年。 不过,自从发现貂芳哈欠连天,似乎没什么精神,注意力也不太集中,马科长便“贴心”地问道:“怎么?最近特别忙吧?” “可不是,”貂芳道:“刑侦一支队那俩失踪的,你知道吧?” 马副科长嗤之以鼻,“就那两个小白脸啊?我呸!” 貂芳故意道:“可不是嘛,尤其那个闫思弦,平日里趾高气昂的,好像谁不知道他家有钱似的,有钱当什么警察啊。” 马副科长恨恨道:“就是,市局是让他来玩儿的地方?更过分的你知道是啥?好些个女警,就那些文职小警察,心思都放花花公子身上了,成天想着嫁入豪门野鸡变凤凰呢……” 这话可就相当难听了,且不说女警们究竟有没有这样的心思,单单是喜欢多金帅气又有趣的男人,这本身就没什么错,好像那些男警察看到漂亮女警不会多看两眼似的。 貂芳嗤之以鼻,同时也觉得话题要跑偏,便赶紧往回扯,“总之吧,就是因为那俩小白脸,连我们法医科这些天也不能消停,全员备战呢……我这都……” 貂芳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都好几天没回家了,睡也睡不好……真想好好洗个澡,再补个觉啊。” 这暗示就非常明显了,至少,对本就心怀鬼胎的马副科长来说,简直就是明示。 马副科长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恰好服务员端了两人的牛排上桌,他便将话又咽了回去。 貂芳的心也悬了起来。 她觉得开房的话就在马副科长嘴边了,这下没说出来,不知道等会儿还能不能说得出口。 显然,貂芳高估了马副科长的底线,在她一边吃牛排,一边又捂着嘴打了几个哈欠后,马副科长便道:“你这样怎么行,女孩子要注意保养,睡眠不足老得很快的。” 貂芳顺水推舟,“我也想睡觉啊,我有什么办法。” 说着,她干脆将吃了一半的牛排往旁边一推,抽了一张餐巾纸擦擦自己跟前的一小块桌面,往那桌面上一趴,将头埋在双臂中间,像是个上课睡觉的高中生。 “那个……我歇会儿,你慢慢吃。” “不行不行,这哪儿行呢。”马副科长哪儿还有心思吃东西,起身招呼服务员结账,并对貂芳道:“我给你开间房,你好好睡一觉,下午编个理由请假呗。” “不了不了。”貂芳连连摆手,但她的眼中却满是犹豫。 这犹豫无疑鼓励了马副科长。他十分“霸道”地将貂芳扶起来,看那架势仿佛在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你的午睡我承包了”。 紧接着,趁着貂芳尚在不知所措的状态,他已经半牵半搂地将貂芳带进了隔壁一家快捷宾馆。 天知道地方此刻的内心盘算了多少种杀人毁尸的手法,表面上却是将一个失足女人浑浑噩噩的状态表现到了极致,连不远处车里的冯笑香都看愣了。 冯笑香:“我代表奥斯卡给你颁一个小金人怎么样?不不不别推辞,你配得上!没有人比你更能配得上!” 麻利地开房,进了宾馆房间。 马副科长刚刚还冠冕堂皇地保证只是帮貂芳开间房,看她睡下立马就走,还搬出了自己的妻室说话。 “……想什么呢,我可是有老婆的人,还能把你怎么着?你也太小瞧我了。” 此刻进了房间,却是不走了,搂在貂芳腰上的手也不说拿开,不仅不拿开,还有越搂越紧的势头。 貂芳心道:吴队啊吴队,人在做天在看呢,你回来了请我吃一百顿烧烤也特么的弥补不了此刻我内心的创伤。 二百顿!必须二百顿啊! 正想着,马副科长的嘴竟然凑了过来,眼看就要贴上貂芳的嘴了,手也不安分地向着貂芳的胸摸去。 这就不能忍了啊啊啊啊啊!貂芳心里的两个小人同时原地爆炸。 啪—— 看着那不断在自己面前放大的嘴,貂芳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可是下了极大的力气,马副科长的脸眼见就肿了起来。 这当然不过瘾,于是她一个提膝,稳稳一记断子绝孙脚。 马副科长刚刚还沉浸在诓骗了一个傻姑娘,马上就能吃白食的幸福之中,突然之间被下身的剧痛硬生生从着幸福中扯了出来。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神经中枢短暂拉锯,这使得他的惨叫声都有了几秒延迟。 一声惨叫后,他以标准的捂裆派姿势直愣愣地倒地,紧接着就是痛苦的哼哼唧唧,以及大口喘气的哈赤哈赤声。 他甚至都顾不上看一看貂芳是否还有进一步的伤害动作。 貂芳只是冷冷地抱臂看了他一会儿,开门。 冯笑香就在屋门口,门一开,她便走了进来。 有外人在,冯笑香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态。 貂芳问她:“东西呢?” 她便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透明小塑料袋。 塑料袋里是些白色粉末。 貂芳拧开一瓶宾馆床头柜上的水,倒出一点粉末在手里,一扬脖子,将那粉末吞下。 这一举动吓得马副科长又发出一声嚎叫。 “啊啊啊!干什么?你干什么?!” 他八成以为貂芳是个瘾君子,当着自个儿溜完了毒,紧接着就要祸祸自个儿了。 貂芳在他身前蹲下,嘴角挂起一抹玩味的笑,哪儿还有一丝刚才娇羞的模样。 她道:“别紧张啊,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你早就觊觎局里的单身女警,逮着机会就占人便宜,尤其当了经侦科的副科长以后,你们经侦科的女警接二连三要求调换岗位,是受不了你的骚扰吧? 今天你揣着早就准备好的迷药——嗯,就是证物室里就有,对咱们来说一点也不难搞的迷药——正好碰见我的车坏了。 你一看机会来了,就以’虽然之前追求过你,但是我都已经结婚了,咱们也该冰释前嫌,以后保持良好的同事关系’为理由,送我出去办事,顺便请我吃饭。 吃饭的时候,你往我的咖啡里下了迷药,然后把神志不清的我带到了附近宾馆。 幸好我留了个心眼,感觉不对劲儿,立马给同事打了电话。 就在你图谋不轨的时候,我的同事赶到,将我救了下来……” “不是!不是!”马副科长此刻已经意识到自己被设了套,简直气急败坏,他大吼道:“你们没证据!我没有!” “证据?当然没有,所以才要自己造啊。”貂芳转向冯笑香道:“咖啡馆里我喝剩的那个杯底,你取证了吧?” 冯笑香点点头。 “那我就放心了,我刚刚往杯子里加了点料。”貂芳转向马副科长,继续道:“现在我可以跟你说说我们都有什么证据。 其一是我喝过的那杯咖啡,杯底的迷药成分跟我刚刚吃下去的一模一样,如假包换。如此一来,剩余咖啡的化验结果,和我的血检结果就对上了。 还有开房记录,以及宾馆的视频监控,还有宾馆前台的工作人员。 凭我刚才的表现,稍加引导,想要拿到诸如’那位女士被扶进来开房时精神状态不太对’的证词并不难。 哦,对了,还有一段我向同事求助电话录音,你要听听看吗?我还从没那么造作过,嗯……下次可以把无助表现得更加真实一些。 当然,仅凭借这些,还不足以证明给我下药的就是你,所以,最关键的是,你身上当然得有迷药了……” 貂芳说话时,冯笑香已经将装迷药的袋子的上的指纹擦拭干净,并戴着手套将那迷药塞进了马副科长的口袋。 马副科长像是被火炭烫了一般,扑腾着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就去掏那包迷药。 掏出来后,扔烫手山芋一般,啪地一下将那小塑料袋甩进了垃圾桶。 东西刚一进垃圾桶,貂芳便喊道:“固定证据!快!” 冯笑香已经将那垃圾桶抱起来,一把将垃圾袋整个取下,装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 “很好,”貂芳道:“现在迷药的包装袋上也有了你的指纹……你觉得自个儿能脱罪吗?” 马副科长懊恼地恨不得给自己两拳。 他当然舍不得对自己动手,不过要是拼了老命跟两个女人撕扯,还是有希望抢回“证物”的。 于是马副科长立即扑向了冯笑香。 冯笑香的双肩包拉链还没拉上,黑色的垃圾袋还露出一点,马副科长的目标便是去拉扯那黑色垃圾袋。 就在他的手马上要碰上那垃圾袋时,冯笑香揣在包里疑似在往里塞垃圾袋的一只手抽了出来。 她的手里拿着一只防狼电击器。 吱啦—— 实在太近,那电击器毫无悬念地电在了马副科长手上。 马副科长浑身一个哆嗦,刚刚的英勇飞扑瞬间变成了直线下坠。落地后还哆嗦了两下。 “我还没说完呢,你急什么?”貂芳再次蹲下身,盯着马副科长的眼睛。 吴端曾告诉过她,审讯的时候一定要看着嫌犯的眼睛,当他被你盯视的时候,就会收到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什么都知道了的心理暗示。 盯着马副科长的眼睛,貂芳继续道:“好歹你也是经侦科的副科长,管着几十号人,市局说不定会采取大事化小息事宁人的态度,以免曝出丑闻。 就我一个受害者,当然不足以把你怎么样,不过,从前被你骚扰过的那些女警,我挨个联络她们问了个遍。 姑娘们还真没让我失望,纷纷表示愿意站出来揭露你的嘴脸。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墙倒众人推,这些道理不用我跟你讲吧? 到时候就算有领导想保你,迫于内部的舆论压力,也不敢操作了吧?” 貂芳的语速不快不慢,逻辑清晰,这种凡事都早算出三步去的气势,压得马副科长有些喘不过气来。 一开始的满腔怒火已被浇灭,剩下的只有恐惧。他的嘴唇微微颤抖,目光闪躲,再也不敢与貂芳对视。 貂芳知道他就要崩溃了,于是趁热打铁地拿出了最后的筹码。 “我差点忘了,还有你老婆。”貂芳道:“听说你老婆家挺有钱,你那车……大宝马……是花老婆钱买的吧?我估摸着就你的工资肯定买不起。 啧啧啧,结婚以后日子过得很滋润嘛,不过,要是你老婆知道你干出了这种事儿,会怎么对付你呢?” 貂芳从马副科长的口袋里掏出他的手机,扔给冯笑香,并道:“能解锁吧?咱们给他老婆打个电话,说清楚情况,看看他老婆怎么说。” “别!别啊!” 马副科长的恐惧已经达到了极限,出于本能,他又想爬起来抢手机。 冯笑香默默按了一下电击器的开关,滋滋啦啦的电流声吓得马副科长又缩了回去。 “你们……你们要干啥啊?”马副科长的眼泪都掉了下来,“我以前是追过你,可不也没追上吗,天地良心,我没把你怎么着吧,你这是……哎!……是,我有些事做得不地道,可我没有对不起你吧?” 这倒是实话,不过此刻貂芳不能搭他这茬,只不耐烦道:“得了得了,哭什么哭,这不还没告发你呢吗。” 见貂芳态度有所缓和,马副科长赶紧道:“只要你不告发我,怎么着都行……你这是遇上难事了?要钱?好说啊,我给……”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均觉得火候够了,可以进入正题了。 于是貂芳道:“想让我保守秘密,简单,你只要做一件小事。” “哎哎哎你说。” “有人匿名举报闫氏的账目有问题,我要知道举报人的信息。” 马副科长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终于知道貂芳的目的了。 貂芳摆出一副“告诉你我的目的你又能怎样”的表情,回看着他。 有那么十来秒钟,马副科长那颗几乎不装公事的大脑的确飞速运转了一下。 然后,他就知道,关于举报人的信息,他是完全彻底地不知道,一点儿都不知道。 看到他那比哭还难看的为难的表情,貂芳便知道是这个结果,但她也不恼,继续问道:“那对闫氏的调查结果是什么?” 这下,马副科长终于能说出点有价值的信息了。 “那个……我确实看过阶段性的调查报告……” 貂芳没工夫跟他磨洋工,拍了一下他眼前的床,道:“直接说重点,你要是一点有价值的信息都吐不出来,就等着被我告发吧。” “别别别,我说。”马副科长明显加快了语速,“闫氏的确有将近9000万资产去向不明,其中有5000万投资了一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大公司嘛,尤其闫氏那样航母级的大公司,投资什么都不稀奇,可总不至于5000万砸下去连个响都听不见吧,我们可从没查到什么叫北极星的项目。 再者就是还有将近4000万零零碎碎的投资,也指向了那个叫北极星的项目。 怎么说呢,就是……好像刚开始的一大笔投资,是光明正大的,后来这种投资好像转到台面下暗戳戳地进行了,金额又小又隐秘。” “既然隐秘,”貂芳道:“像闫氏那样的综合型企业,又跟国外有密切的账目往来,你们想要从又多又杂的账目里找出几笔不正常的,无异于大海捞针,能这么快查出端倪,说明举报人给了你们现成的材料,至少是给了明确的线索吧?” 马副科长面露难色,“你也不是不知道,市局有多重视举报人的信息保密,我……我真不知道啊。” 像是为了表明心迹,马副科长又补充道:“我都被你们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知道,一准就告诉你了,我真是……两眼一抹黑啊。” “不要紧,不知道你总可以问。”貂芳不打算在这儿浪费时间,她指了指冯笑香道:“她会陪你回市局的,回去以后该找谁问,你心里有数吧?” “有有有,我一回去就跟我们科长打听,他是我顶头上司,我们科一把手,他肯定……” 啪—— 貂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恨道:“市局怎么会有你这种蠢货,长脑子是当豆腐脑充饥的吗?你咋不直接找局长去问呢?!” 这就骂得很伤人自尊了,不过眼下这情形,马副科长只觉得自己仿佛被人扒了衣服裸奔似的,哪儿还有自尊可言。 他唯唯诺诺地问道:“那……那怎么办?” 貂芳只好教他道:“回去以后,你就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随便找个手下,东拉西扯地问问调查进展……” “找手下,东拉西扯……诶诶诶,记住了记住了……” 貂芳白了他一眼,继续道:“然后,记得打听一下,是谁发现的举报材料。 找到发现举报材料的那个人,跟他好好聊聊,还是以督促工作进展的名义,你就假装是了解案件细节吧,你本来就是副科长,这些都是你能过问的。” “行行行,知道了。” 貂芳不放心,又让马副科长重复了一遍,直到冯笑香道:“路上我会再跟他说说细节。”貂芳这才允许他跟着冯笑香离开。 离开时,冯笑香给马副科长身上贴了便携式的窃听器,这样他回到经侦科所说的每句话,就都能被监听了。 冯笑香还将一系列“证物”留给了貂芳,貂芳冲马副科长晃了晃装着证物的垃圾袋,警告道:“你敢耍花样,我立马举报你,让你彻底玩儿完。” “我哪儿敢啊,”马副科长又快哭了,“我肯定按你说的办,可……可咱们先把话说清楚了,我尽力啊,万一怎么都打听不出来举报人的信息,你们可不能害我啊……” 貂芳不接他的茬儿,打了个哈欠,冲冯笑香道:“药劲儿好像上来了,我睡会儿。” 冯笑香点点头,和马副科长一同下了楼。 门一关上,貂芳便立即收起了满脸的困意。 迷药劲儿真的上来了吗?当然没有,只有她和冯笑香知道,那小塑料袋里的白色粉末,不过是被碾碎了的白砂糖。只是当着马副科长的面,戏当然得做足。 貂芳又喝了几口矿泉水,将嘴里残留的甜腻腻的味道冲下去。 她来到窗边,看着冯笑香和马副科长上了那辆宝马,车子启动,离开了宾馆门前的停车位。 貂芳也下了楼,上了冯笑香开来的那辆车。 两人都害怕对方有危险,在行动中相互照应着。 这一路上,宝马被马副科长开得有些有气无力了,远不像来时那般劲头十足,貂芳在后头跟着,不免觉得好笑,市局这样高速运转的单位,竟然就生生容下了马副科长这样一杯茶一张报纸混一天的官儿混子,还真是无奇不有。 此刻两人反而要感激马副科长胆小怕事混日子的性格了。 正因为怕事,所以不敢节外生枝,只想乖乖按照两人的要求做事,尽快将两位姑奶奶打发了。 如此一来,还真让马副科长打听到了些有用的信息: 经侦科科长温以诚大约在半个月前收到一个包裹,里面全是纸质材料。 这些纸质材料中有一大部分是闫氏的账目,其中有几笔资金往来,就被明确标记了出来——正是闫氏投资北极星项目的几笔资金。 除了闫氏账目,还有一小部分是关于这个北极星项目的资料。 确切地说,北极星不是一个项目,而是一个国外的组织。一个专门研究神经科学的组织,其内有多名专家、学者。 北极星组织以其理论大胆见解新颖而在业内著称,且组织极其封闭,有点像某英国知名的推理作家俱乐部,想要加入须得通过层层筛选考核,且有着非常严格的熟人介绍制度。 北极星这一名字的由来,是因为组织创办者宣称精神病患者不需要治疗,他们需要的是引导,而组织就是那颗引路的北极星。 曾有传言说,加入这组织的研究者,本身就都是疯子。 大约25年前,这个名声大噪的组织突然销声匿迹,再也没有提出什么研究结果。也有人向组织成员打听,结果却是,北极星组织解散了。 对于解散的原因,组织成员闭口不谈,十分统一地保持了缄默。 当时有人就北极星组织曾经开展的研究提出了质疑,主要的疑点在于,经他们手的病人,许多都死于非命。 但受限于当时的刑侦条件,且死者都是些无权无势的精神病人,想来警方也不太重视,因此关于北极星组织的调查,以不了了之收尾。 通过监听设备,冯笑香和貂芳是跟马副科长同时听到这些消息的。 谁也不曾想到,这件事会牵涉出25年前已经解散的某个神秘的研究小组。 两名女警倒是率先反应了过来,马副科长那长时间不过问具体工作的脑子一时有点转不过来,过了约莫半分钟,才又开口问道:“那……北极星组织跟闫氏有什么关系?” 只听他那手下答道:“据举报人说,有人重启了这个组织,而闫氏就是在给他们提供研究经费。” “企业财阀资助科学研究,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吧?” “可是……闫氏资助的是违法的那部分活动。” 这马副科长为了保住“名节”,也算是非常卖力了,又追问道:“什么违法活动?” “具体细节还在调查中,只是有间接证据表明,一些国内外精神疾病方面的专家在公海频繁活动。” “公海?”马副科长十分费解。 那人便举例解释道:“就是类似……类似一些医生会在公海上给绝症病人实施安乐死。 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在公海上实施一些违背伦理的疾病研究和实验。” 如此,闫氏被调查的来龙去脉算是基本清楚了。 ===第二十四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5)=== 马副科长又问道:“举报人的事儿……你清楚吗?” “不知道,科长只说突然收到举报材料,至于举报人……咱们不是有保密规定吗,科长没说过,也不该说。” 马副科长不死心地追问道:“那材料是送到哪儿的他也没说?是送到他家,他办公桌上,还是有人走路上塞给他……” 那名手下赶紧道:“送到科长家的,一个快递,我听说是这么回事。” 马副科长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问题。回市局的路上,冯笑香让他强制记住了几个重点问题,他发现尚有一个遗漏,于是赶紧问道:“那个……对闫氏的调查,跟一支队那个闫思弦有什么关系没?” 毕竟是市局的风云人物,提起闫思弦无人不知。 那人答道:“有些关系的。一个被列入咱们调查范围的专家——就是个国外的专家,具体名字我没记住,资料里有——疑似北极星的成员,正好是闫思弦的博士导师…… 我们查到,闫思弦入校那一年,他爸一次性给这位导师的科研机构捐赠了50万美金。” “握草!” 听到这话的三人心中均是一声咆哮,貂芳终于忍不住对冯笑香道:“有钱人都是一边撒钱一边上学的?” 冯笑香也是一脸困惑:“这读的是个啥博士啊?毕业证镶钻啊?八星八箭啊?” 貂芳:“噗……” 貂芳:“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会吐槽?” 接下来,马副科长又旁敲侧击地问了些问题,但或许是因为他常年不问工作,大多都没问在点子上,要么就是问题太宽泛,空洞得让人没法回答。 不多时,马副科长悄悄下了地下车库,上了貂芳那辆马自达的后座。 他脑门上全是汗,一脸虚脱的样子。 “我可都按你们说的干了,你们总满意了吧?那证据……” 貂芳道:“证据你就别想了,肯定不会给你,给了你回头你来报复我怎么办?” “不会不会,我保证……” “得了吧,”貂芳没好气地打断他道:“你刚刚还保证开完房麻溜离开呢……哎呦呦你可是有家室的人呢,我把你当什么了……” 貂芳学马副科长说话,学的惟妙惟肖,呛得马副科长无话可说。 貂芳又问道:“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保证,只要你以后老老实实做人,别再骚扰人小姑娘,我就不告发你。” 说完,貂芳又嘟囔道:“市局啊,搞没搞错,万分之一,你当人家小姑娘考进来容易?结果呢,就为了躲你,有的工作都不要了,又去考了监狱系统,人家宁愿跟犯人打交道,都不愿在你跟前上班,缺德不缺德?!” 马副科长脑门上的汗又下来了,被一名级别不如自己的警员劈头盖脸教训,对刚上任不久的小领导来说,实在是尴尬,即便周围并无旁人,马副科长还是觉得脸上很挂不住。 尤其貂芳嘟囔完了,还十分不耐烦地挥挥手,连声道:“行了行了你快走吧,我们还有事儿呢。” 马副科长还想辩解两句,让貂芳将“证据”给他,可他实在被臊得开不了口,犹豫几秒钟,终于道了一句:“那你可得说话算话,你要是毁我,我就……我跟你没完。” 望着马副科长离开的背影,貂芳低声对冯笑香道:“你看那人像不像长了条尾巴?” “嗯,夹着呢。” 两人总结了一下,从马副科长这儿得来的信息,统共有这么几条: 第一,“公海”,既然所谓的北极星组织常年在公海活动,且监控信息表明爱德华的车最后出现在双李市港口,闫思弦和吴端很可能被送上船除了海,那是不是说明,劫持两人的正是北极星组织?为什么要劫持他俩?以及,他们究竟被劫持到哪儿去了呢? 第二,闫思弦的博士导师在经侦科的名单上,疑似北极星组织成员,而其师兄爱德华正是劫走两人的罪魁祸首,说明北极星组织离闫思弦很近。他会不会很早就知道这个组织了呢?他跟组织又是什么关系呢? 第三,从闫氏的投资情况来看,整个闫氏都跟北极星有牵扯,这牵扯在闫思弦的父辈那里就已经开始了。闫家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呢?闫思弦和闫父之间,信息透明吗?换言之,闫思弦知不知道自家公司跟北极星组织有经济往来呢? 两人只觉得摆在眼前的是一局十分庞大繁杂的棋,甚至一眼都望不到棋盘边缘,对两个新手来说,着实摸不着头脑。 在各自的专业领域,貂芳和冯笑香当然都是出类拔萃,绝不输给谁,可论综合分析判断能力,两人就有些吃力了。 “还是得找举报人。” 貂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毛线团里扯住了一个线头。 “对,这是咱们一开始的目的。”冯笑香立即响应。 貂芳又道:“刚刚那经侦科的人说,举报材料是通过快递,送到经侦科正科长温以诚家的。” “我这就查监控,还有快递记录。”冯笑香说着,噼里啪啦敲打起了键盘。 貂芳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说,这个温以诚秘密调查闫氏,仅仅是出于防止上头干预,还是说……” “你怀疑他故意对付闫氏?”冯笑香道。 “不得不怀疑,因为如果真是这样,说不定温以诚跟闫哥他们的失踪有着某种关系。” “你怎么想的?实在不行就把温以诚绑了,严刑拷打?”冯笑香道,“我看行。” 看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冯笑香又道:“先查监控吧,我想想啊……据马副局长说,他们是在这月14号突然接到科长的命令,开始秘密调查闫氏的账目……这样得话,收到举报材料的时间,应该就是在14号之前…… 那……我就调取14号之前一周,温以诚家小区的监控,看看都有谁拿着东西去过。” 冯笑香的行动能力自然不是盖的,很快她便指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画面道:“这温以诚家是个老小区啊,快递都不进去的。” 貂芳道:“多不方便啊,现在哪儿还有快递不给送上门的?” 冯笑香道:“反正这片老居民区,快递都不进小区的,我放快进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就这超市门口,看见了吗?快递都是把三轮车停这儿,然后给收件人打电话,收件人自己出来取。 不过,倒是有一个快递员搞了一回特例。”冯笑香指着一个拿了包裹正在进小区的快递员道:“你看这个人。” “呦,这个还挺敬业的嘛,送进去了。”貂芳道。 “你也觉得他是快递员?”冯笑香道。 “不是吗?……等等……” 貂芳也看出了端倪。 乍一看,这人穿着灰色红色相间的防风衣,灰色防风裤,还戴着个摩托车头盔,好像要经常风吹日晒,打扮倒是真像个快递员。 他手里拿着一个又介于灰色和咖啡色只见的编织袋包裹的东西,也很像一个快递包裹。 因此,貂芳才会将他认成快递员。 可是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人身上没有任何快递公司的logo。 监控画面切换至小区内某可以拍到温以诚家楼道口的摄像头。 只见这名疑似快递员的人进了楼道,不多时空手出来,迅速离开了小区。 因为戴着头盔,监控探头没能拍到他的脸。 冯笑香继续道:“仅凭这个当然还不能确认送举报材料的就是这人,不过你看……” 监控视频被迅速快进,直至一天一夜后。 第二天清晨,温以诚出门上班,一手提了个牛皮纸袋子,一手拿着一个介于灰色和咖啡色之间的编织袋。 确切地说,是一块编织袋。 两人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疑似快递员的人所拿的“包裹”,最外层便是被这样的编织袋包起来的。 “这就没错了,那东西就是送到温以诚家了,而且……过了一夜,既然包裹拆开了,那温以诚应该已经粗略看过举报材料了。” “没错,看样子这是打算带到单位再好好研究一下……这之后没过几天,经侦科就成了铁板一块,开始秘密调查闫氏。” 貂芳道:“能追查那人的去处吗?” “在查了,”冯笑香道:“天网系统和交管部门的监控都存在盲点,这人离开小区之后,不久就消失在监控里了,我向前追溯了几处路口的监控,都没看到他。” “有车?开车走了?” “很有可能。” “那怎么办?” “别急,好在老小区也有老小区的好处。” “哦?” “周围的配套设施齐全,各种便民商店也多,有大量民用监控……虽然有点麻烦,好在黑几家民用监控难度不大……” 这么说着,电脑上的监控画面接连几次切换,冯笑香“哈哈”笑了一声。 “怎么了?” “麻烦也省了,不知道是社区统一给安装的,还是这几家店主自己商量好了团购,反正吧,用的都是一个厂家同一型号的监控设备……哈哈,一次黑了一小片店面的监控系统。” 貂芳由衷道:“你可真厉害。” 冯笑香哈哈一笑,“我再厉害,也搞不定尸检啊……呃……更玩不来仙人跳。” 貂芳也笑,气道:“我这点黑历史就过不去了是吧?你就故意气我吧。” “不不不,我是真心觉得自己不如你,真心夸赞,不信……”冯笑香冲貂芳眨眨眼,“不信你看我这真诚的眼神。” 貂芳:啊啊啊我不生气,我是姐姐我是前辈,我不跟后辈斤斤计较…… 冯笑香又道:“马副局长的事,我不会说出去的,我保证。” 这一点,貂芳倒是十分相信,毕竟冯笑香是出了名的闷,要让她在背后戳事倒非传人闲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说笑两句,两人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这些天的高强度调查工作,两个姑娘便是以这种方式休息大脑缓解情绪。 嘴上在说笑,手头的工作却是丝毫不敢懈怠,不多时冯笑香便道:“找到他的行进路线了,截止这会儿,他都还在步行。” “往哪儿去了?”貂芳也凑上来看,“诶诶?这是……进了一条小巷子吗?” “是。” “巷子里头有监控吗?” 冯笑香皱眉摇头,“小路,没监控。” 她切换至卫星地图看了一眼,又松了一口气,“不过,好在这巷子直来直去,没什么岔道,而且啊……” 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又是一个切换,“而且,巷子出口处正对着一家社区便利店,便利店门口的监控能拍到巷子出口。” 两人看着那监控画面等待着。 等待着。 一个打扮时髦高跟鞋连衣短裙的姑娘走了出来。 姑娘长发及腰,步伐婀娜,风姿摇曳。 不多时,又有两个看起来是刚刚逛完早市的老人穿过巷子走了出来。 抱着孩子的母亲。 推着共享单车头戴耳机的年轻人。 …… 反正,就是没有那个穿着疑似快递员衣服的人。 冯笑香和貂芳对视了一眼。 貂芳发动车子,奔向目标地点,冯笑香则将那巷子出入口的监控画面进行比对。 “这女的不对……就是穿得挺潮这女的,”冯笑香道:“别人都是有进有出,只有她,光有出巷子时的监控画面,没拍到她进来。” 貂芳道:“换装?难道不仅快递员的身份是假的,就连性别也是假的?” “不好判断,这方面我不是专业的,”冯笑香想了想道:“我把那假快递员走进巷子的监控片段,还有那女的走出巷子的片段,发给图侦的同事,让他们帮忙分析一下步态什么的,或许能看出点端倪。” “好。” 监控里的巷子距离市局不算太远,约莫20多分钟车程。 到了地方停好车,两人便从那假快递员进巷子的地方走入,慢慢观察着巷子里的情况。 小巷位于两个相邻的老小区中间,两旁是又高又旧的小区栅栏。 貂芳记得,左手边的小区曾经出过入室抢劫杀人案,死者是一名在此租房的年轻女性,刚刚大学毕业,步入工作岗位不过一年多时间。 尸检正是由貂芳做的。 许是出过恶性案件的原因,这小区的围墙被加高过。 所谓加高,就是在之前已有的围栏基础上,在每根竖着的铁栅栏上焊接一截。如此一来,围栏整体便加高了近一米。 当然这也导致每一根围栏上都有焊接留下的“疤”,十分丑陋,且左右高矮样式均不对称,简直让人无法直视。 巷子不长,步行得话十余分钟便能从这头走到那头,年久失修的缘故,有些地方的水泥地面都开裂了。 两人注意到,巷子两边的围栏虽然丑陋,却十分完整,并无被破坏的痕迹。 纵然如此,仍然不能排除那冒牌快递员翻围栏,从两侧的小区逃走。 冯笑香想到了这种可能,便道:“等会儿我再查查两边小区的监控吧。” 两人自知不是痕检专业的,再看下去也很难发现什么端倪,便向着车的方向走去,貂芳还道:“要不我给一支队打电话,找俩痕检专业的过……” 她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此刻她和冯笑香的注意力被一个人吸引了。 那是个老太太。 一个起码已经90岁了,弓腰驼背步履蹒跚满脸皱纹的老太太。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双裹脚颤颤巍巍,仿佛一阵小风就能将她吹倒。 这样的老太太当然已经足够吸引人眼球的了,不过两人格外注意的,是老太太身上披着的一件衣服。 红灰相间的乍一看很像快递公司工作服的衣服,与老太太格格不入的一件衣服。 老太太就这么惦着小脚,披着衣服慢慢挪到了街边的一棵树下,坐在了不知谁家丢弃在树下的旧沙发上。 一坐下,老太太立即跟那沙发融为了一体,整个画面无比和谐。 你只要看到这画面,便会知道,树下的沙发就是这老太太的专座,只要有太阳的日子,她就一定会坐在这里,打个小盹,或者看看来来往往的行人,缓缓消磨着生命最后的时光,这个画面无论如何都少不了她。 冯笑香小声道:“是那件衣服吧?” “我看像,”貂芳道:“应该不是巧合吧?” 冯笑香犹豫了一下道:“你自己去问吧,行不行?” 貂芳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擅长跟陌生人交流,不想在一旁破坏谈话气氛。 “行,”貂芳点点头,“你在车里等我消息吧。” 说完,貂芳便走向了老太太。 “奶奶!晒太阳呢?” 在距离老太太还有五六步远的时候,貂芳便堆起了笑,大声打着招呼。 老太太也笑了起来,一咧嘴,能看到她仅剩的一颗门牙,有点喜感,更多的是慈祥,很容易让人想到宫崎骏漫画里的老人。 她一边笑,一边道:“你好你好。”似乎耳朵不太好使,没听懂貂芳刚刚在说啥。 貂芳走到近前,刚想再提高些声音说话,老太太却摆了摆手,示意貂芳等等。 她便等着。 老太太颤颤巍巍摸向了自己的口袋,不多时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助听器。 她狡黠地冲貂芳笑笑,还眨眨眼,似乎在说:“怎么样?没想到吧?” 貂芳被这老太太的童心逗得,也发出了由衷的笑。 等老太太戴上了助听器,她开口问道:“闺女,你说啥?” “我说,您在这儿晒太阳呢?” 老太太一边答道:“是啊。”一边去调整那助听器的音量。 貂芳又道:“您老在这儿晒太阳吗?” “是啊,天天都在,没事干嘛……老喽,啥也干不了喽。” “那是您有福气。”貂芳由衷称赞,让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 “您这衣服也好看,”貂芳道:“谁给您买的?” 老太太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神色,但还是答道:“捡的呢!” 貂芳没想到她这么坦诚,愣了一下问道:“您诓我的吧?这么新的衣服,上哪儿捡去呀?” “你看看,你也不信,我跟谁说,谁都不信。”老太太道:“可就是捡的啊,我大儿子捡回来的,我儿从不撒谎,我老太婆还能骗人不成? 哎哎哎,现在的年轻人啊,日子过好了,就不知道简朴节约了,这么好的衣服,崭新的,就扔了,作孽呦。” 貂芳很理解老人的心思,所以她耐心地听老人慢悠悠絮叨完了,故意做出半信半疑的样子道:“真有这种事儿?那……您大儿子在哪儿捡的啊?” 老人脸上又挂出了狡黠的笑,“闺女,你也想去捡?” 貂芳哭笑不得,一时间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可爱的老人了。 老人倒也不藏着掖着,抬手一指那小巷道:“就在那里头,有个垃圾桶吧?我记得是有个垃圾桶的……” 的确有个绿色的垃圾桶,刚刚在小巷里走过一趟的貂芳还记得。 她赶紧点头,“嗯嗯,有的。” 得到肯定的老人继续道:“我大儿子说,那天来看我,就走的巷子,走到那垃圾桶旁边,就看见这衣服搭在桶边上…… 新簇簇的呢,他就想着咋回事儿啊,谁扔了这么新的东西?就拿起来看了看,不止衣服,还有一条裤子呢,也是崭新的。 看了好几遍呢,没毛病,他就都捡回来了,洗洗干净,衣服给我穿,裤子他自己拿去穿了……多好啊,我让孙子在网上查了查,这衣服还是名牌呢,好几百。” 讲起此事老人脸上满是得意,倒也并不让人厌烦,因为不是那种占了便宜的得意,而是单纯因为自己有一个了不得的谈资、趣事而得意。 貂芳又问道:“那您记得这衣服是什么时候捡回来的吗?” “半上午。” 这回答有些无厘头,但对貂芳来说,却很有参考价值。 因为那神秘包裹送到温以诚家的时间,恰好是半上午,之后疑似快递员的人迅速离开,进入了小巷。 从时间上来看,他或者她在小巷里换了装,换下的衣服不久便被正好路过小巷的老太太的大儿子发现,捡回了家。 貂芳本想亮出警官证,让老太太配合调查,交出衣服,可又觉得那样会吓到老人。 这么大年纪了,万一有个闪失…… 略一犹豫,她决定先跟老太太告辞,回车里和冯笑香商量一下。 冯笑香倒也没闲着,貂芳一上车,她便道:“社区里85岁以上的老人十分有限,我查了一下,已经确定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貂芳问道:“能查到她大儿子吗?” “老人叫朱喜花,已经92岁了……大儿子得话……等下我看看啊……有了,李大力……哎呦,也是个小老头了,都75了。” “嗬,这家子得五世同堂了吧?”貂芳道。 “是了。”冯笑香道:“接下来怎么办?” “我想对他们捡来的衣服和裤子做一遍详细的检测,看能不能提取到什么蛛丝马迹……” 冯笑香接过话头道:“但你又不好亮明警察身份,直接向两位老人讨要衣服——李大力也是个古稀老人了。” “可不是,所以咱们还是联系李大力的孩子——或许孙子——让他们帮忙讨要衣服吧。” “明白了。” 要说起来,不仅是老太太,这一家子人都很可爱。 貂芳向一名合适的人选说明了情况后,对方先是很紧张,怕自家长辈被牵连,在貂芳保证了绝对不会节外生枝后,那人便爽快地表示配合,立马翘班去把爷爷裤子和太奶奶的衣服诓出来,交给警方。 纵然那人的办事效率已经不低了,貂芳还是等到了下午8点才拿到衣服。 夜幕降临,两人风风火火赶回市局。 进了重案一支队办公室,在浓重的烟味和脚臭味中,冯笑香隐约闻到了一点鸡蛋灌饼的味道,这才想起今天自己只吃了一顿早饭。 貂芳比她好点有限,中午啃了半块牛排。 有一支队的同事看到冯笑香,招呼道:“笑笑没吃饭呢吧?桌上,自个儿拿,敞开了吃啊,订得多。” 冯笑香道了谢,拿起两个鸡蛋灌饼,掀开其中一个的塑料袋,便往自己嘴里送去。 等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法医办公室门口时,一个鸡蛋灌饼已经被她吞下了大半。 她嘴里鼓鼓囊囊,没法跟貂芳说话,只是将另一个鸡蛋灌饼递过去,意思是给貂芳带了吃的。 貂芳接过来,自己顾不得吃,先给冯笑香倒了杯温水。 冯笑香也顾不上分出个你的杯子我的杯子,接过来就喝,咕咚咕咚直将一杯水喝完,嘴里的食物总算顺了下去。 貂芳也开始吃,并道:“衣服已经送到物证科,开始做检验了,我不太放心,一会儿也去帮忙吧。” 冯笑香道:“希望很渺茫吧?毕竟洗过。” “那也得试啊。” 冯笑香点头,“那就等你消息了,我去图侦那边看看,视频比对结果该出来了。” 比对结果的确出来了,图侦一名戴眼镜的年轻刑警道:“虽然换了高跟鞋,但是从步态和体态来看,是同一个人,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走路时扭跨的动作。” 眼镜刑警将视频动画放慢,解释道:“这个穿着防风衣走进巷子口的人,在她拐进巷子的时候……对,就是这个拐弯的时候,看见了吧?扭跨的动作是不是特别明显。 然后你再看出巷子口的这个女人……也是拐弯的时候……看看看就是这儿,这两处的扭跨动作是不是一模一样? 另外,从身高和胖瘦来看,这俩也是同一个人。” 冯笑香又是道谢,拿到这一结果后,假快递员的脱身方法算是板上钉钉了,她便开始马不停蹄地追踪那妙龄女子的行踪。 以冯笑香的黑客技术,能够为她所用的监控探头远比警方的天眼系统要多,可十几天前的事了,变数太多,开展这项工作时,冯笑香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好在,她很快发现了一辆车。 那妙龄女郎离开巷子口不久,便上了路边的一辆车。 没有同伙,她自己开车迅速离开。 冯笑香的眼中闪过一丝欢喜之色。 有了车辆信息和车牌号,想要追踪一个人,就相对简单了。 冯笑香查了车主信息,令她意外的是,这辆白色桑塔纳的车主是一位年近六十的家庭妇女。 墨城前任市长杨宇轩的原配老婆。 为什么要加一个原配呢?因为这位市长下台的时候可不太光彩:包养小三,小三还生了私生子,这事儿传得沸沸扬扬,他是被迫辞职的。 冯笑香虽没有那么爱打听八卦,可那段时间市长家的丑闻在墨城传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都在议论,她想不知道都难。 据说,在舆论反应最强烈的时候,前任市长杨宇轩的儿子——是原配夫人生的儿子,不是私生子——完成了一波借酒消愁,酒后驾驶,最后出交通事故的操作。 和那些撞死人之后逃逸的官二代不一样,这位官二代简直算得上一股清流。 他拿小汽车撞大货车。 后果可想而知,大货车的吨位在那儿摆着,撞一下没事儿,小汽车可就报废了。 跟着一块报废的,还有这位官二代。 高位截瘫植物人。 据说,暴出丑闻以后,前市长杨宇轩原本还在挣扎求生,也能理解,爬到市长的位置不容易,哪儿舍得轻易放手呢。可儿子出了事,他便心灰意冷,引咎辞职,再也没有争的心了。 即便如此,舆论还是不肯放过当事人,什么“死得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什么“看着官二代死儿子我就痛快”,什么“他不是还有个私生子吗?一块死了才好呢”。 恶毒的言论满天飞。 冯笑香当时还为前市长抱不平,不为别的,因为这位市长上任后大力改革,将一批不作为的警员辞退,让一些工作认真的协警正式上岗,又扩招了一批警校毕业的年轻警员,同时还提高了警务人员的薪酬待遇。 这一系列改革,使得墨城的治安上了好几个台阶。 且不说杨宇轩的私生活,单就警察们的感觉,这位市长绝非不作为的慵官儿。至于私生活的黑点……怎么说呢,克林顿还有老马失足的时候,总不至于一锤子打死。 因此,私下里有另一个说法,就是前市长因为得罪人,被算计了。不过这也就是个说法,是真是假无从考究。 ===第二十五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6)=== 记忆的闸门打开,关于杨宇轩,冯笑香所了解到的信息大都来自网上,要么就是坊间传言,小道消息罢了,难辨真假。 如今他夫人名下的车牵涉其中,实在是令人摸不着头脑。 冯笑香靠在椅背上愣了片刻,一时间有点懵了。 她又反复确认了车辆信息,确定是前市长杨宇轩家的车无疑了,干脆细细梳理起这家人的情况。 一查,冯笑香还真有了发现。 她注意到两一个地方——墨城第四人民医院,以及西山疗养院。 前市长的植物人儿子,在医院治疗维持了三年后,竟然醒了。 这在植物人病例中,也算是个奇迹了。 可人虽然醒了,精神却出了问题,整日躺在床上抖成一团,说有人要害他,要么就是断断续续地骂人——他话都说不利索。 接下来的问题,就得靠精神科解决了。 于是前市长的儿子被转到了四医院——墨城精神病院,开始接受系统的精神疾病治疗。 治疗结果不得而知,不过,一年半后,他又被转到了西山疗养院,想来暴躁的症状应该是已经控制住了。 在四医院,他有机会接触到那群有组织报复杀人的疯子。并且有迹象表明,他的确接触到了。 因为楚梅的母亲正是他的护工。 或许是这名护工格外得力吧,前市长将儿子从医院转到疗养院时,还把楚梅母女俩也带了过来,让她们有个安身的地方,否则,5a级景区里的昂贵疗养院,可不是这对母女能够负担得起的。 冯笑香并未见过楚梅,但她一直暗暗关注亚圣书院的案子,因此对这个名字相当熟悉。 她放在键盘上的手出了一层汗,手心湿漉漉的,心不由自主地揪起来。 好像有那么几个线索被串连起来了,但连接它们的线又太过隐秘,冯笑香又激动又恐惧。激动的是终于有了发现,恐惧的是这发现令整盘棋又扩张了许多,更乱了。 亚圣书院……四医院里的疯子团伙……疗养院里的楚梅……匆匆出现又匆匆谢幕的张雅兰……北极星组织……闫氏集团…… 难道前市长家也跟这一切扯上了关系? 冯笑香的电脑屏幕上,左边是楚梅的照片,右边是从巷子口走出来的时髦女子。 虽然看不清那女子的五官,但从脸型就能看出,并不是同一人。 可惜,不是同一个人。 那这个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呢? 冯笑香从没像现在这般渴望跟人商量一下。好在,貂芳像是能听到她的心声一般,火急火燎进了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有发现?” 看到貂芳的样子,冯笑香便知道,她肯定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发现。 貂芳激动地有些说不出话来,只管点头。 她走到冯笑香身旁,借着这几步稍稍平复了情绪,才道:“赶巧了,祖师爷帮忙,我在那条嫌疑裤子上提取到了血样!” 冯笑香的第一个问题是:你们法医的祖师爷是谁? 不过她没问出口,她决定回头搜一下。 冯笑香直接问出了第二个问题:“血?” “就是……”貂芳犹豫了一下道:“那个……从血迹的位置来看,是……那什么……大姨妈……” “握草!”冯笑香忍不住说了句脏话,“送举报材料那女的……来大姨妈了?” “总不会是75岁的李大力痔疮流血吧?”貂芳道:“那咱们运气也忒差了点。” “那裤子不是洗过了吗?还能验出血迹呢?”冯笑香又问。 “鲁米诺反应,即便经过清洗,也还是可以还原血迹的状态。 问题是,省里的法医实验室不具备提取和检测如此微量的血迹的条件,所以我把那条裤子打包,让一支队的刑警连夜往帝都送。” “什么时候能出结果?” “明天一早吧。我跟吴队在帝都的那个朋友——张明辉打过招呼了,她答应帮咱们,她会拜托国家法医科研中心优先给咱们化验,化验结果出来第一时间通知咱们。” 说完这一通,貂芳又问道:“你这边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我……”冯笑香组织了一下语言,将自己这边的发现一股脑告诉了貂芳。两人沉默片刻,又同时开了口。 冯笑香:“那个……” 貂芳:“我觉得……” 两人相视一笑,貂芳道:“你先说。” 冯笑香也不推辞客气,只道:“我觉得吧,咱们可以去会会楚梅,以及……前市长。” 貂芳点头,“我想说的也是这个,不过……那毕竟是前市长啊,咱们就这么登门去问?要不要问问赵局的意思?” 不等冯笑香回答,她又挥挥手,仿佛赶走了细枝末节的纠结,道:“不管了,事情紧急,赵局那边要是不同意,反倒麻烦,直接去。” 冯笑香已经抱起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走吧,希望明早闫老爷子赶来时,咱们能查出点眉目。” 前市长杨宇轩家,位于某不起眼的中档小区,三室两厅的房子,老两口住,显得空落落的。 两个老人既拘谨又平易近人。 平易近人之处在于,他们的衣着十分朴素。杨宇轩的居家服袖口和膝盖处甚至能看到明显的起球,显然不是什么高档货。 他妻子的居家服虽说比他好一点,但也只是普通水准。 杨宇轩戴着一顶黑色毛线帽子,看起来蔫蔫的,仿佛抱恙。 这倒也不稀奇,即将入,很多人伤寒感冒,有的老人半个月前就开始添冬衣了。 拘谨之处在于,当貂芳亮出警官证,杨宇轩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似乎是瞬间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经历,他的原配夫人则立即搀扶住了他,还拉了拉他的手。 杨宇轩缓了几秒钟,才开口问道:“你们……有事吗?” 语气竟有几分唯唯诺诺。 这让貂芳和冯笑香十分诧异,她们怎么也没想到,叱咤风云雷厉风行的前市长,竟然变成了一个如此缩手缩脚的老人。境遇对人的改变真是不容小觑。 他人虽然唯唯诺诺,行为上倒是还有那么一点强硬,比如,夫妻俩就那么杵在门口,并没有让两名警察进门的意思。 貂芳便站在门口道:“您别紧张,我们就是来打听几件小事。” 她拿出白色桑塔纳的照片问道:“这辆车是您家的吧?” 杨宇轩的夫人凑上前来,仔细看了照片中的车牌号,道:“是我家的啊,已经淘汰下去的那辆,没错。” “淘汰?” “哦哦,就是说……我们换车了,这辆用不上了,二手车也卖不了多少钱,就给我儿子的护工——,让她用着,这么一来,她去给我儿子采购东西什么的,不是也方便点。” 原来如此。 市长夫人不放心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大事,您别担心。”貂芳想了想,道:“那位护工——叫龙淑兰吧?您跟她熟吗?” “对啊,小龙,很熟的,毕竟她照顾我儿子也有好几年了,从四医院开始,进了疗养院还是她在照顾呢,人挺好的,干活也踏实,不像有的护工,当着你面儿勤快,你不在的时候,根本不给病人擦身,衣服也不换,身上都长疮了。” “那这位龙淑兰,有什么反常的行为没有?” 这问题一出,貂芳就觉得不对,不够具体,也缺乏铺垫和引导,让人没法跟着思考。 果然,对方十分简短地答道:“没啊。” 貂芳只好又看向杨宇轩,期待他能给出一些线索,挽救这个烂问题。 杨宇轩先是看了一眼夫人,然后才道:“我同意,我也觉得。” 接着,杨宇轩的夫人又抢过话头问道:“龙淑兰不会是犯什么事儿了吧?你可别吓我啊,我儿子跟她朝夕相处……” 这回,貂芳找到一点要领,重新道:“是这样,我们发现您家这辆白色桑塔纳,疑似与一桩案件有牵连,所以才来找您……呃……例行询问一下。 现在情况还不明朗,也并没有证据表明龙淑兰跟这起案件有牵连。 只是想请您帮着想想,有没有可能是您家的护工把车借给别人用了?” “借得话……”杨宇轩的夫人道:“我们上次去看儿子,正好碰见一个不认识的人开着我们的车出疗养院。我当时没说话——总不好把人拦下来,问人家为啥开我家的车对吧——见了小龙以后,就问了一下,她说那辆车她也不常用,十天半个月才开一次,要是老在那儿放着,电瓶很快就亏电了,所以有跟她相熟的护士、护工需要用车,她就借给别人用,别人用完了偶尔还给她加点油,这样她连油钱也省了。 所以啊,你要说借,那应该有不少人都能借到车。” 貂芳又问道:“那您知不知道,您家护工有个女儿……” 杨宇轩的夫人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连连点头,“知道的知道的,精神也不大好嘛,她能转到疗养院,在那儿一住就是好些年,免费的,还是我们家老杨的关照呢。” 杨宇轩又顺着夫人的话点头,附和道:“是啊,没错。” 貂芳不免感慨,人情社会啊,一个狼狈下台的前市长,手还能伸进疗养院去。 貂芳毕竟没有受过关于询问的专业训练,即便平时耳濡目染,真正操作起来却不是那回事儿。 她又想了想,觉得问不出什么了,便客套地说道:“打扰二位了,还请二位……要是想起什么,跟我们联络。” 说着,她递了一张自己的名片出去。也不知对方看到她的头衔是法医,会作何感想。 好在,对方并未仔细留意她的名片。倒是杨宇轩的夫人犹犹豫豫道:“你刚才问反常的事……嗯……倒是有一件……就是,不太光彩呢,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反常……” “您请讲。”貂芳眼中满是期待和鼓励。 “是这样,有一回我去看儿子——平时我去之前都会提前给护工打电话,问一问疗养院里缺不缺什么,要是缺我好一并带过去,可那回我就是去西山附近办事,顺道过去看看,就没打招呼。 去到了病房,我没看见护工,不过我儿子被她收拾得齐齐整整,身上脸上都是干干净净的,衣服也是新换的,床单被套什么的也干净,我就放心了。 而且那天,我儿子心情也不错,说是龙阿姨天天拿轮椅推他出去晒太阳。 我就想着人家这么尽心尽力,我该请顿饭,再给些钱——单位里干得好还有奖金呢对吧? 可是在病房等了半天,也没见护工回来,我儿子又尿了……” 说到这里,杨宇轩的夫人叹了口气,解释道:“瘫痪了,大小便都不能自理,动不动就尿床上。” 解释完,她兀自出神了几秒钟,继续道:“我想给儿子换了裤子床单,可他天天躺着,特别胖,我弄不动他…… 我知道小龙的房间——她跟女儿同住一间疗养院的普通房间——没办法,我就去她的住处,想看看她在不在那儿,要是在,就叫她来帮忙。 结果,走到门口,我就听见……我听见……”女人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她的丈夫杨宇轩显然并不知道此事,但也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眼神空洞地看着貂芳。 貂芳则用探究的目光看着女人。 女人继续道:“我听到那种声音……” 冯笑香突然接话道:“是不是类似毛片儿的声音?” 这形容倒是贴切,其实几人大约都猜到了女人要表达的意思了,却只有冯笑香一本正经地说了出来。 “就是那个。”女人道,“我……我不是好奇啊,就是觉得……不想找一个私生活不检点的护工,指不定会惹出来什么麻烦呢。” 她这话也不知是否是有心的,反正杨宇轩羞愧地低下了头,那无处安放的目光甚至让人觉得他有点可怜。 不仅如此,他还突然流出了一条口水。口水哗哗地淌在衣服前襟上,冯笑香和貂芳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想要掏出纸巾来帮他擦擦。 女人已经见怪不怪,一边说着:“不用不用,我来就行了,老毛病了。”一边从居家服口袋里掏出餐巾纸,三下两下就把丈夫的口水擦干净了。 “人老了,尤其经历那件事以后……哎!打击太大了,这不,老年痴呆前兆……你们说说,我这什么命啊……跟着他没享两天福,缺德事儿他干,最后受罪伺候人的事儿我干……儿子摊在床上,老子又这个德行,我还有什么熬头啊。” 女人已跟人抱怨了太多遍,以至于这抱怨张口就来,背书一般,从中已经听不出多少感情了。 貂芳和冯笑香当然也可怜她,可两人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见她将杨宇轩的口水收拾停当,貂芳便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躲在走廊拐角,没多会儿,就看见一个男的从房间里出来了,我认识那个男的!” “哦?他是谁?” “我知道他姓闫,是闫氏——就是那个特别有钱的闫氏,跟省里市里都有关系的闫氏——他是闫氏的公子。 我跟他见过几面,有一回是他家的地产项目动工,他爸爸和我们家老杨都去参与剪彩,他跟在他爸跟前,我是跟老杨一块……还有一次是个饭局吧,谁请的我忘了,也是老杨带着我,他爸带着他……还有一回……” 后半段话,冯笑香和貂芳都没听进去。 她们的大脑是混乱的,只剩下嗡嗡的轰鸣声。 闫思弦?闫思弦从楚梅的房间出来了?特么的还有不可描述的声音?他真的跟楚梅睡过?是楚梅还是楚梅的妈妈?握草!还能继续往下想吗? “您……确定吗?”貂芳有些艰难地问道。 “可不,人我肯定是不会认错,那小伙子长得挺帅,看一眼就能记住的嘛,我当时还纳闷呢,他怎么会跟疗养院的人扯上关系?太奇怪了吧。 不过,也容不得我多想,因为我看见我们的护工——小龙从走廊另一头走过来了,她眼尖,看见我了,跟我打招呼,我就只能装作是刚刚过来找她。 她跟我说刚刚去参加了疗养院内部的一个护工培训课程,所以才没在我儿子跟前,这就赶紧去看看我儿子。 我纠结啊,不知道该不该把刚刚看见的事儿告诉她。 不说吧,我们都是为人母的,我不忍心看着她被蒙在鼓里,说吧,这种事我一个外人说出来,太尴尬了。 后来我还是没好意思开口,只是嘱咐她别忽略了自己的孩子,多抽出来点时间照顾一下女儿。 这事儿我可谁都没说过,今天你们问起来了,我才又想起来。”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还记得吗?” “就是今年吧……大概……五一前后……嗯,应该就是那时候。”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都没什么问题了,貂芳便再次客套告辞。 回到车里,两人大眼瞪小眼,都没说话。 过了足足10分钟,却是冯笑香先开了口。 “她撒谎。”冯笑香道:“不可能是闫哥。” 貂芳立即点头,“对对对,不可能。” 貂芳想了想,又问道:“她刚刚说那事儿是什么时候?五一前后?五一前后一支队干啥呢?有没有什么案子?” “有,”冯笑香道:“兰向晨,兰老那个案子,抗癌药物……那么大个案子,吴队和闫副队忙都忙死了,尤其闫副队,又要顾着案子,还得顾着……” 冯笑香一时间不知怎么形容,貂芳便干脆直白道:“还得顾着给自家的制药公司谋取利益,他没那个时间。” 两人不像是交谈,倒像是在说服自己。 要相信同伴,至少在把他们救回来之前,相信他们。否则,如果连救他们回来的信念都崩塌了,从哪儿获得做事的动力呢? 可是两人很快又意识到,这种自我安慰简直漏洞百出。 貂芳道:“可是……兰老的案子过后,吴队和闫队都有休假吧?虽然只有一两天,但我记得,一支队是休了一次集体假的。” 她这话一出,冯笑香也接不下去了。 可冯笑香还是道:“我不相信闫哥的眼光会是……那样的。” 言外之意,凭闫思弦的财力,不可能饥不择食到去跟一个精神病人发生点什么,尤其那个楚梅,方方面面都太一般了。 习惯了跟死人打交道的貂芳,对活人的底线可没那么有信心,不过她也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好吧,从前市长家问出来的事儿,咱们权当参考吧,意见暂且保留,我只知道,等把那两个家伙救回来,无论如何,我都要问个清楚。” 冯笑香显然也不想起争执,对意见保留的提议从善如流。 她立即换了个话题道:“那接下来怎么办?要去见见楚梅母女吗?” “现在就去。”貂芳发动了车子。 “会不会……太晚了?”冯笑香道。 已经过了12点,等两人赶到西山疗养院,肯定是半夜了。 貂芳却坚定道:“晚?呵呵,那个有问题的女人,她就是睡下了,也得给我爬起来把话说清楚。” 不得不承认,同性之间总是更容易赤裸裸地针锋相对,这一点在女人中间又格外明显,而貂芳又特别不喜欢掩饰自己对一个人的厌恶。 车静静地行驶着,好在深夜时分拥堵的车流已经渐渐稀疏,尤其出了市区后,貂芳打开车子天窗,两人竟然有了种忙里偷闲踏青兜风的感觉。 貂芳可顾不得享受,开了一天车,老腰都快断了,趁着前方路面空旷,她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捶着自己的腰。 冯笑香道:“你停边上,我开会儿。” 貂芳:“你有驾照?” 冯笑香推了推眼镜,“我已经23了。” 貂芳:“那你不早说?!使唤傻大姐呢?” 冯笑香:“你也没问啊。” “少废话来来来你开。” 自从一同办案,两人早就免了推辞客气的虚礼,貂芳将车开到路边,停下,打了双闪,两人下车,换了位置。 冯笑香开上车后,貂芳一开始还有些不放心地抓住车门上方的拉手,毕竟对方长了一张13岁的脸,怎么看都像是未成年闹着玩儿。 待行驶了一会儿,十分平稳,貂芳才放下心来,靠在副驾驶位置闭着眼休息。 一闭眼,三天积攒下来的困倦奔涌而来,貂芳只觉得整个大脑瞬间宕机了,是那种怎么按开机键都启动不了的宕机。 几秒过后,似乎缓过来了一点,貂芳微微扭了一下脖子,给自己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准备陷入沉睡。 就在她睡着的前一瞬,一个画面突然自她的脑海中闪过。 是杨宇轩流口水的画面。 他目光呆滞,半张着嘴巴,口水自他的嘴角滴下来,一开始是大大的两滴,后来连成了一条线。 他的妻子赶忙去帮他擦,虽然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可是帮他擦嘴的动作十分轻柔,那是一种因为生疏而产生的轻柔动作,因为不常重复这个动作,所以下手没什么分寸,怕伤着对方。 杨宇轩戴着那顶搞笑的毛线帽,直愣愣地看着貂芳。 他为什么要戴那顶帽子呢?貂芳想道。 她猛然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了!”貂芳大喊道。 冯笑香扭头看了她一眼,等着她的下文。 “是虐待!杨宇轩正在被虐待!” “怎么说?”冯笑香问道。 “你听说过那句话吗,女子本弱,为母则刚。”貂芳道。 冯笑香“嗯”了一声,貂芳继续道:“若仅仅是出轨养小三,就算再加一条养私生子,杨宇轩的原配夫人能原谅他,我一点都不稀奇,毕竟这世道出轨什么的太常见了。 可是她唯一的儿子,因为受了父亲这件事的刺激而酒驾,出车祸,高位截瘫,成了个废人。可以说,就是杨宇轩害了自己的儿子。 对一个母亲来说,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原谅的。 可是你看看她刚才,她对杨宇轩多好啊,照顾他,搀扶他,当他的支柱。平心而论,哪个女人能做到?” 冯笑香尽量客观道:“好吧我承认,大部分人应该都会生出恨意来吧,但也不能把话说死。” 貂芳道:“我也不能百分百肯定,但我就是有种感觉,那顶帽子有问题,那顶帽子下,或许掩盖着什么,比如电击留下的电流斑。” 冯笑香显然被她这大胆的推测惊到了,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是怕自己在不了解实情的情况下说出什么不恰当的话来。 貂芳却顾不得那么多,她激动道:“我就是觉得……天有那么冷吗?在屋里还要戴个帽子?而且……太low了。” 貂芳似乎没组织好语言,冯笑香便接过话道:“我明白你的意思,那帽子看着怪。” “而且,他太听话了,你不觉得吗?他就像一个只会附和妻子意见的傀儡,这符合电击治疗的矫正结果。”貂芳懊恼道:“只可惜没掀了他的帽子看看,哎!多跟吴队学点询问技巧好了,艺不压身,果然没错。” 这话可把冯笑香吓了一跳,连连道:“你胆子也太大了,好歹是咱们墨城的前任市长呢。” “对啊,前任,怕什么,再说了,事急从权。”貂芳连连叹气。 冯笑香干脆道:“那你就把现在的懊恼都攒下来,去了西山疗养院,好好跟楚梅聊聊。” 西山疗养院。 与两人的想象不同,深夜的疗养院本该十分寂静,可两人却远远看到疗养院大门口有人进进出出,手电筒的光乱晃。 他们不仅奔走,还喊叫着什么。 冯笑香将车窗降下,两人便听到那些人喊道: “照着了吗?” “没!” “西边也看过了,没呢!” “这大黑天的,上哪儿找去?要我说……还得报警!” 一个保安队长模样的人喝到:“瞎说什么呢?不知道这儿住的都是些什么人?警察来了进进出出,像什么样子。” 车子转过一处转角,两人注意到,虽然大门口的保安挺热闹,疗养院里却是安安静静的。 除了几间医护人员的值班办公室,其余房间的主灯都灭了,就剩几个房间,许是主人无法在黑暗中入眠,便亮着一两个小小的玄关射灯,全是暖色的灯光。 两人驱车到了疗养院大门口,当然被保安拦了下来。许是很少有深夜来访的,保安来到两人车前时,手摸着后腰的防爆棍子,警惕性很高。 貂芳和冯笑香一起亮出了警官证,那保安不可置信地问道:“警察?警察来了?!不是说不让……” 他的话被保安队长拦住了。 保安队长问道:“两位过来是……?” 貂芳没让他如愿打听到想要的消息,只道:“有急事,赶紧放行。” “您稍等。” 保安没有立即放行两人,而是回到保安室,打了一通简短的电话。 不久,大门开了,保安在屋内冲两人挥手,示意她们可以通过了。 两人的车刚停在疗养院主楼门口,便有一个男人迎了出来。 男人四十多岁,戴着一副银边方框眼镜,脸上头上都有点油,刚睡醒的样子。 受不了夜风,所以他双手裹紧了套在外面的夹克,免得风钻进脖子胸膛。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值班主任,其他领导不在,我就陪着两位吧。” 言下之意,现在他是这疗养院里最大的官儿。 貂芳便道:“我们来找楚梅,她妈妈是你们这儿的护工,她精神状态不太好,一直住你们这儿。” “哦哦哦,她啊……”值班主任挠挠头,“可是……你们找她干嘛?” 貂芳只是示意他带路,并不多解释,值班主任就急了。 “我不是瞎打听,你听我说完啊,你们找她没用……她……丢了。” “丢了?!” “就是……走丢了。 嗨呀,我们这是疗养院,又不是监狱,总不能把人锁在这院子里吧,我们也鼓励能走的白天多出去走走,不能走的也让护工多推着出去转转,毕竟出了院子就是风景区,5a级的呢,有山有水,多好啊。 当然了,晚上还是要清点人数的,这可不敢稀里糊涂。 就今儿晚上,清点人数的时候就发现,那小姑娘不见了,这不,我们的保安正满山找人呢……” ===第二十六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7)=== 貂芳和冯笑香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开始她们是气急败坏的,就差在疗养院骂娘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特意没有提前通知疗养院方面,自然也就不知道楚梅走失的事。到了地方,听到这个坏消息,简直两眼一抹黑。 冷静下来后,貂芳问那值班主任:“楚梅的妈妈呢?龙淑兰,她是你们这儿的护工,你把她找来,我有事问。” 值班主任为难道:“女儿走丢吗,龙淑兰昏过去了,刚救醒,好不容易让她睡着,你们现在找她问话……不好吧……” 貂芳态度强硬道:“你只管带路,出了事儿我会负责。” 值班主任没办法,只好走在前头,到了一间房间后,用万能门卡开了门,并在门口嘱咐貂芳道:“怪可怜的……真受不了刺激了,你们说话可……稍微注意点。” 貂芳答应下来。 两人进屋,将那值班主任关在了门外。 眼前就是龙淑兰楚梅母女俩的房间,按照疗养院标配,屋里只有一张床,因此又加了一张行军床。 此刻,楚梅虽然不在,龙淑兰却还是睡在那张不太舒服的行军床上。 她留着女儿的位置,而且她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头。 貂芳却丝毫不同情她,伸手便将龙淑兰推醒了。 龙淑兰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看到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是谁?” 貂芳不回答她,只道:“你这戏做得也太糙了,你是料定了疗养院不会报警吧?” 龙淑兰一愣,不等她将伪装的表情摆好,貂芳继续道:“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母亲能在女儿走丢了的情况下,依旧呼呼大睡。不眠不休走街串巷找人的,倒是见过不少。 况且还是你可不是一般的母亲,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精神出了问题的女儿——你可是个中模范。” 她这话一出,龙淑兰便不辩解了,反倒拿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你们谁啊?”她问道。 “警察。”貂芳亮出了警官证。 “哦。”龙淑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多的诧异,她道:“我也不知道梅梅去哪儿了,还有,我稍微休息一下,犯法了吗?” “没有。” “那你们这是要干嘛?抓我?” 她这样耍赖,还真让貂芳没办法。貂芳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着力点。 貂芳几乎要原地爆炸,但她不断暗示自己控制情绪。 不能乱不能乱,好像已经到了关键的一环,肯定是戳到龙淑兰的破绽了,所以她才这样抵赖。得套出她的话来。 貂芳深吸了几口气,让缺氧的大脑缓了缓,放轻了语气道:“你这是何必呢?” 貂芳虽然改变了态度,可是对方软硬不吃,直接道:“你就直接说,你们要干啥,温情牌就不用打了,我女儿那样,我什么事儿没见过,不吃你这套。 “那咱们就来说点实话,”貂芳道:“组织疯子杀人的勾当,无论是你干的,还是你女儿干的,你肯定都知道——至少是知道一部分。毕竟你们朝夕相处,我不相信两个朝夕相处的人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况且你那么细致地照顾着生病的楚梅。” “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龙淑兰坚决道。 “看来你只是知情,并未参与到整件事中来,我跟那组织也算打过交道,他们很会撒谎,把警察骗得团团转,这一点你就不行,你只会耍赖,太低级了。” 龙淑兰愤怒了。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段位不够,眼下又被警方盯上了,情况很不妙。 貂芳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真觉得我们不能抓你?错了,就凭你常用的那辆车曾经出现在一起案件的现场,成了凶手逃离现场的工具,我们现在就该把你抓回去。” 这当然是危言耸听了,貂芳和冯笑香自然知道,既没有什么案件,也没有什么凶手,不过是送举报材料的人用过那辆车,送举报材料可不犯法。 不过,这说法倒真吓住了龙淑兰。 耍赖被焦虑代替,龙淑兰道:“那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样子倒的确很像一个初次跟警方打交道的小市民,之前的装腔作势早已土崩瓦解。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她试探地抛出一个条件:“无论你女儿干了什么,只要你今天把知道都告诉我们,以后处理起这件事,我们尽量给你女儿算自首。” 能不能这么操作,貂芳心里不太有底,她只是记得吴端曾经就自首情节,给过嫌犯承诺。 照猫画虎,应该问题不大吧。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一副坚定的表情,仿佛她说的话便是板上钉钉。 龙淑兰犹豫了。 犹豫片刻后,她突然道:“我不知道梅梅在哪儿,她没告诉我。” 见龙淑兰意志有所动摇,貂芳趁热打铁道:“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抓楚梅是我们的事儿,抓不住是楚梅走运,可万一抓住了,你今天的交代,还能给她算个自首,怎么看都是你们划算。”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龙淑兰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她们的确在计划些什么……以前在四医院的时候就是那样,几个精神病没事老凑一块,还避着人。 一开始,我也没在意,无非是些受了委屈的人,大家互相倾诉一下,排解郁闷呗——四医院本来就鼓励病人之间组成互助小组,因为倾诉委屈有利于康复——所以一开始梅梅跟他们一块聊天什么的,我很支持的。 直到我发现那些人死了——就是亚圣书院那些个领导。 我的孩子就是被他们害出问题,我当然一直都在关注他们,甚至——我承认,那些人出狱以后,我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他们。太不公平了啊,他们把人害成那样,凭什么坐两天牢就出来了?我的孩子呢?再也没有机会过正常的日子,一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叫“疯子”。 可我也只是想想,没那个胆子啊,我只能偷偷关注他们的情况。 然后我就发现,有两个人被疯子杀死了——一个校长,一个教官——就那么在大马路上被疯子捅了几刀,两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特别舒坦,尤其疯子犯了事儿还不用坐牢,多好啊。 可是我也不傻,我觉得太巧了,怎么偏偏就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呢? 我专门去打听了那两个案子,发现凶手都是从四医院出去的疯子,而且……都跟我女儿认识。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可我没想多问,要是杀了他们能让我女儿好受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我女儿的精神状态的确越来越好,肯定跟那些人的死有关系! 她病好了一些,正好我伺候市长家的儿子,有了这层关系,我们就能搬进疗养院了。 一开始我还挺担心,我怕她放不下在四医院的那些……朋友,可我女儿却没反对。 也是啊,该报的仇都报了,所以她也看来了,放下了吧。我总希望着,她能走出来,至少尝试一下正常的生活 可是昨天,就昨天吃完中午饭的时候,她突然有事要跟我说,很重要的事。 自从她生病,我虽然在照顾她,可是我们很少谈心,她这样跟我说,我当然很重视,就认认真真听她说。 她告诉我,亚圣书院那些人的死,的确是她和四医院的朋友一起干的,大家都有精神病,杀人也不犯法,所以他们就相互帮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是警察要找上门了,她收到朋友的通知,得赶紧躲起来。 她这么说,我当然很担心,万一她有个长短的,我可怎么活。可是她又说,朋友都帮她安排好了,让我别多想,也不用问她去哪儿,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对她的帮助也越大。 我问她什么时候走,她明明说的再过几天,可是……昨天下午,我去给病号——哦,就是市长家的儿子——我给病号擦了个身的工夫,她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我知道她是躲起来了,可我害怕啊。当妈的,孩子不见了,哪儿有不胡思乱想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跟谁求助。 直到晚上疗养院核对人数的时候,他们发现我女儿不在,我知道事儿肯定瞒不过去,干脆就装作她走丢了……哎!对不起大伙啊,大半夜的,保安肯定还在找人吧……” 貂芳问道:“疗养院不报警,是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呵呵,”龙淑兰苦笑一下,“我一个小小的护工,我的意见谁在乎?那是疗养院怕惊动了警察影响不好,所以决定不报警的。我们母女无权无势,在他们眼里,梅梅的命哪儿有疗养院的名声重要?” 貂芳思索片刻,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通知你女儿躲避风头的?” “这……我……” 见她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貂芳的态度又强硬起来:“这疗养院里,来探望的人都是有数的,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查?” 女人脸上已经不止是犹豫,还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仿佛有口难言。 “究竟怎么了?”貂芳道。 “你别为难我了。”女人连连摇着头,眼中已有了泪光,“你们这是考验吗?我不会说的。” 考验?什么考验?! 貂芳看向冯笑香,想看看对方是否明白。 冯笑香却低着头,只是突然道:“那人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女人一愣,目光别向它处,根本不敢跟冯笑香交汇。 她这样便已经是答案了。 冯笑香又道:“还是一个年轻的又高又帅的男刑警,对吧?”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那个刑警犯事了,正在被通缉。” “犯事了?你是说……” “没错,除了给你女儿通风报信,他还涉嫌为张雅兰掩盖罪行——张雅兰你应该知道吧?跟你女儿一样,亚圣书院的受害者,亚圣书院被查封以后,她还去四医院看望过你女儿。 除了这个,他还有一条罪状——诱拐有精神疾病的年轻女性,跟他们发生关系,有证据表明,你女儿就是其中一个受害人。” “什么?!他他……” “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女儿是受他蛊惑出走的,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在一起,也就是说,你女儿随时可能受到侵害。” 论扎心,冯笑香可是专业的。 她低着头说完这段话,被陌生人注视的无助感让她浑身不适,下意识地就去往貂芳身后躲。 貂芳理解冯笑香的情况,偷偷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给冯笑香牵住,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里满是汗水,貂芳安慰地捏了捏。 冯笑香终于觉得舒坦了些。 貂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如果您女儿跟那个警察在一起,而您恰好又知道他们在哪儿,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 龙淑兰掩面哭泣,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肯接受这样的消息,口中叨念着:“不会的不可能,小闫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了会照顾我家梅梅,他不会的……” 小闫! 虽然知道女人所说的警察大概率是闫思弦,可当这个确信的称呼从她嘴里吐出来,两人的心还是沉了沉。 又是闫思弦! 难道他真藏得这么深?他一直都是对立阵营的人? 好一出自导自演,既参与犯罪,又掉过头来参与追凶,怪不得这案子怎么都破不了,嫌犯总是能领先警方一步。 甚至,貂芳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李八月的死会不会是闫思弦一手设计的呢?因为李八月碍了他的事吗? 想到李八月那襁褓中的孩子被害,而他自己也自杀身亡,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两人便不寒而栗。 龙淑兰还在哭,甚至跪下抱着貂芳的腿,“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求你们了,把梅梅找回来吧……没她我真不行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愿她去坐牢啊,我只盼着她别出什么事儿啊……” 还真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刚刚还嚷嚷着什么都不会说,现在却又跟警方站在了同一阵线,巴不得赶紧把女儿找回来。 眼看这女人已经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貂芳略一犹豫,对她道:“你跟我们回市局吧,这样既能配合调查,有了你女儿的消息,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女人惊恐道:“你们要抓我?!是不是要抓我了?!” 这么说着,她手脚并用地往远离两名女警的方向爬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知道你们要抓我……我就再见不到梅梅了……” 此刻的龙淑兰倒像个疯子。 貂芳清楚,调查送举报材料的人这件事,本身便是违规的,见不得光,更不能因为这条线索引出的白色桑塔纳而强行将人抓回去。 两人没有时间磨蹭,出门,交代那值班主任派保安来看好了龙淑兰,别让她跑了,警方马上派人来监视接管,两人便匆匆离开。 回到车上,貂芳先是给一支队办公室去了电话,要了两个人来监视龙淑兰。 忙完这些,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往市局赶。 出了风景区的盘山路,貂芳率先开口道:“白浪费咱们的时间。” 冯笑香问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话?” “信啊,当然信了,她说的不都是咱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吗?疯子相互帮着杀人报仇,这是什么新消息吗?就连往闫副队身上泼脏水,也不新鲜了。 怎么,纨绔子弟就这么饥不择食?睡谁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个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冯笑香插话道:“说不定是从楚梅身上找张雅兰的影子呢?” “卧槽!你口味也这么重?!” 貂芳表示不想说话,反正在把人救回来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诋毁吴端和闫思弦。 清晨,市局。 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其一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徐厅长,其二便是闫思弦的父亲闫以仁。 徐厅长亲手泡茶,不是拿个大茶缸泡出来的那种茶,而是正儿八经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具是从赵局办公室搬过来的。 会议室里的氛围还算融洽,外头的人可都在等着他们的谈话结果。 隔壁会议室里,赵局和经侦科科长温以诚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赵局:“小温,你这次做得对。” 温以诚没想到赵局会这么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局。 赵局继续道:“毕竟闫家在省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换了我,也得这么干。” 温以诚不是头一天混体制内了,话到这里,听着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个“但是”在等着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但是,这个事儿咱们能不能先缓缓?小闫和小吴生死未卜,那是两条人命,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个北极星有牵连。 我不是想包庇闫家,可你我都不清楚动了闫家后果会是怎么样。 我得为那两条命负责,我得为咱们公安的脸面负责,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这种事还从没发生过,我不允许在我手底下发生。” 温以诚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您想怎么样?” “刚刚说了,暂缓。”赵局给出了答案,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手头已经有些证据了,只要你把这些证据报到国家部委,直接跨过咱们省,闫家就算不完蛋,接下来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赵局深深看了温以诚一眼,“我还知道,这事儿只要成了,跟闫家有关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牵连。 这对你是好事,只有上头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非常露骨,温以诚便也不藏着掖着,他坦然一笑道:“既能尽职尽责,又能自己谋些利益,我的确这么想的。” “还不止如此,你应该已经跟上面疏通过关系了吧?否则可就太不保险了,万一忙活这一通,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了,温以诚不答话。 赵局继续道:“张副局上月心脏又搭了个桥,前阵子早就跟我说了,要办病退,只是我一直忙着,顾不上她那摊子事儿,要是张副局的位置空下来……” 赵局留了半截话,点到为止。 “张副局。” 温以诚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掂量着赵局开出的条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温以诚道。 赵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为什么要保闫思弦?不,你应该是想要保吴端吧?” “两个我都想保。”赵局也笑,老谋深算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手艺,论破案,论冲锋陷阵,我都不行,也就对用人稍稍懂点皮毛吧。” “您可太谦虚了。” 赵局不理对方的恭维,继续道:“像吴端和闫思弦那样的人,得留着,总得有几个能办实事儿的,出成绩就指望他们呢,说到底刑警这一摊子事儿是要拿破案率说话的,破案率上不去,怎么凸显咱们管理有方?” 温以诚一愣。 赵局又意味深长道:“今后啊,无论谁坐上这局长的位置,都该记着点,窝里横不算本事,谁犁地就给谁喂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这个位置坐稳。” 温以诚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却也知道这老狐狸的话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个儿,于是问道:“不知道张副局什么时候能办下来病退。” “已经办下来了,刚刚办的。”赵局道:“不过,任命副局,得省里领导班子表决通过,没那么快,怎么也得几天。” 见温以诚开口想问话,赵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稳,只要你肯把闫氏的事先缓一缓,跟闫氏有关系的领导肯定会力挺你。” 温以诚仍旧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垂下眼帘沉思着。 赵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来,你在上头的关系也没那么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递上去了。 你在咱们局也有十几年了,我就多嘴提醒一句,闫氏这棵大树,万一一次没能扳倒,等它缓过来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给你指的路,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稳妥。 为之,风险和好处并存,不为,只有好处没有风险。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温以诚终于道:“缓可以,总得有个期限。” “一个月。” “不行!太久了!”温以诚道。 “久?北极星的资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这么一个犯罪组织,搞清楚吴端和闫思弦在不在他们手上,如果在,我们该怎么救人……你觉得一个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赵局收起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态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强硬。 温以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个月!我还不信了,握在手里的证据还能过期不成。” 隔壁会议室。 徐厅长和闫以仁的交谈就没有这么刀光剑影了。 徐厅长给闫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这才开口:“一眨眼,咱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有了,”闫以仁道:“你还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 “表扬信嘛,我给你写的。” 闫以仁笑得很舒心,“没想到啊,你还记得。” “当然,我很少表扬人的,那是我写的第一封表扬信。” “我的荣幸,回头我让人把信裱起来,等你官儿再做大点了,我就把信挂客厅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闫以仁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继续道:“我记得你那会儿还只是个装修公司的小经理。” “什么经理啊,就是个两头受气的,上头不给预算,成天跟那些个工人斗智斗勇,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何止斗啊,你还自己干活呢,工人留个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儿干了,我记得我们办公室的柜门把手,都是你去安的,还有地砖缝,也全是你自个儿跪地上,拿白灰一点点给填上的,你说那样好看。 我就是看见你在那填缝,才给你写的表扬信。” “就当拿你们那工程练手呗,最后不也自个儿干了房地产,不亏。” 第二杯茶也被闫以仁一饮而尽。 徐厅长叹了口气,“也就你,这种时候还能说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紧张的时候,嘴上越是跑火车,我总不能告诉你已经吓尿了吧,多没面子。” 两人相视,又是笑。 笑完了,徐厅长看着闫以仁,又想叹气。 闫以仁道:“肯定是特别坏的消息吧?不然你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来跟我单聊。” “我没事还不能找你喝个茶?” 闫以仁摆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厅长终于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用质量不行的钢筋造桥,最后桥垮了,差点被死者家属打死,还要不好?” “那你是愿意自己死,还是让儿子死?” 这是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徐厅长了解闫以仁,他知道要说这家伙有什么软肋,那肯定是家里千顷地一棵苗的儿子。 所以厅长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预料,这个问题并没有镇住闫以仁。至少他没看到闫以仁露出任何破绽。?“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徐厅长道:“给北极星投资,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也知道闫思弦在哪儿,并且,你不太担心他的安危。” 闫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装装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骗过你的。” 徐厅长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们要抓你审你,随便,要把你给北极星提供资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随便。” 闫以仁理亏地捂嘴咳嗽了一声。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茶,不经意地问道:“媳妇知道吗?” 闫以仁摇头,“没敢说呢。” 这回,闫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恼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不像会跟那种组织沾上边儿的人啊,怎么回事?” “马有失蹄。” “跟我打了半天机锋,是一点儿都不准备透露?” 闫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只会赚钱,但凡能用钱的遮的丑,我都会使劲儿遮着。” “但也没能遮住所有丑,比如那座塌了的桥。”停顿了一下,徐厅长道:“你也见过大风大浪,商不与官斗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大桥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应该知道,这次要是有一个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闫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厅长突然道:“大桥坍塌那件事,我告诉你几乎没什么把握,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也是在市局,那会儿市局还没搬到这儿,你被武警从那场斗殴里救出来,原本要送到医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闹,非要来市局,他们没办法,给你简单检查,确定只有些外伤,才把你送过来,来的时候满脸满身的血,可你顾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说哪怕没有把握,也得拼一拼。”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帮忙,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就会明白,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厅长一愣,随即道:“那看来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额保释金。” 闫以仁苦笑一下,“我想告诉你了,只是因为思弦从小喊你叔叔。” 徐厅长又给闫以仁倒了茶,“洗耳恭听。”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两位大佬过招,连赵局都被拒之门外,自然轮不到貂芳和冯笑香这样的小喽啰观战,不过两人也没空去凑那个热闹,帝都传回了dna检测报告。 从裤子上为微量血迹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经过比对,并不在国家dna数据库中。 没能查出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只是知道了此人并无前科。 就在两人继续追查此人身份,同时还要兼顾调查楚梅的去向时。 吴端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貂芳去接起了电话。 她愣了足足三秒钟,突然喊道:“闫副队!闫闫闫副队!啊啊啊啊啊!” ===第二十七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8)=== 联络到刑侦一支队的瞬间,闫思弦和貂芳均是热泪盈眶,貂芳已是语无伦次,闫思弦很想和她一样,尽情发泄情绪,可他忍住了。 他硬生生让理智占了上风。 通讯并不稳定,两人听到的话均是断断续续,随时有中断的可能,一秒钟都不敢浪费。 貂芳在第一时间大声叫着笑笑,让冯笑香马不停蹄地查位置,待冯笑香报出了一个岛名及经纬度,闫思弦终于放下心来。 同时,他发现信号似乎变得好了一些,至少能够跟貂芳流畅地交谈了。 原来,冯笑香劫持了两个在他们附近的海上信号基站,调整成特殊信号波段,直接做了他这边的信号放大器。 闫思弦三言两语说清了此时的急迫状况,让她们赶紧上报,争分夺秒地来救人。 虽说闫思弦讲了他们暂时没被歹徒抓住,但毕竟没听到吴端的声音,貂芳很是不放心,她很想跟吴端说两句话,但这要求并没有提出口,通讯便断了。 拿着电话听筒愣了一秒钟,貂芳飞也似地冲向了小会议室。 “联系上闫副队了!” 貂芳一边拍门,一边大喊。 哗啦—— 两个小会议室的门同时开了,闫以仁、徐厅长、赵局同时挤出了门,唯有温以诚慢了半拍。 他本是事不关己的,可是见领导门都如此积极,自己也不好太过冷漠,便随大流地也涌了过来。 貂芳将电话内容转述给众人,徐厅长和赵局一同匆匆离开,看样子,是去向上级打报告,联络军方派船营救了。 闫以仁乍听到这消息,有些不知所措,但他也知道此刻大家都要忙起来了,没空与他闲聊,因此只是向貂芳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 待温以诚也想开溜时,闫以仁却叫住了他。 “温科长,”闫以仁道:“您那边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调查的,我一定会全力配合毫不保留。” 温以诚哪儿能不知道对方这是在敲打自己,皮笑肉不笑道:“那就先谢谢您了。” 他想远离这滩浑水,所以一边说话脚下一边向着电梯的方向挪动,说完话立即加快步伐,也做出一副没空闲聊的样子来。 貂芳是在清晨6点半接到的电话,此刻,墨城的天已经大亮。 因为时差的关系,闫思弦这边的天却还黑着。 凭借闫思弦对时间的感觉,此刻应该是在凌晨3点到4点。 他运气不错,一次便修好了卫星电话。 在闫思弦联络上警方的瞬间,一旁的安妍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她知道,真正的安全就要来了。 只要他们躲在这林子里,别被歹徒抓住,少则几小时,多则两三天,熬过那么一段时间后,救援一定会赶来。 吴端和闫思弦的能力很强,职位应该也不低,因此,国家不会不管他们……应该不会吧。 真的有盼头了。 通讯中断后,闫思弦对天鸣枪三声。 这是按照约定给吴端的消息,听到三声连续的枪响,吴端便能知道已经跟外界联系上了,两边各自找地方藏好,无论如何不跟敌人发生正面冲突,只等救援前来。 开完了枪,闫思弦却问安妍道:“你一个人在林子里躲着,应该没问题吧?” 安妍紧张地问道:“你要干嘛?” “我不能眼看着他们把’猎物’杀光,我去露个面,兴许能救下几条命。” “你要去自投罗网?不行!”安妍一把抱住了闫思弦的腿,“那帮雇佣兵没人性的,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一定会报复你!” 闫思弦安慰道:“他们只是为了钱杀人,我有钱。” “你有个屁!”安妍骂道:“你当那些人跟我一样蠢?你开张空头支票他们就能乖乖伸手接着?” “你一点都不蠢,你是这岛上最聪明的人……” 可无论闫思弦怎么说,安妍就是不肯撒手,最后,她干脆耍赖道:“你可是我们家的长期饭票,你答应给的钱我还没拿到手,我不能让你送死去。” 要搁刚认识的时候,闫思弦会毫不犹豫地给她一脚,把人踹开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可是现在,在共同经历了患难生死后,他知道这个泼辣的女人不过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的性命,又怎么下得去脚。 “好吧好吧,我不去了,”闫思弦服软,“你快撒手,咱们赶紧走,那帮雇佣兵肯定会派出人手往枪响的方向追。” “那你可答应好了,咱们快走。”安妍终于撒了手,却还是不放心,眼睛紧盯着闫思弦。 走了一段路,安妍始终离他很近,两人相距不足一米,只差没在闫思弦脖子上套根绳子牵着走了。闫思弦也是无奈,知道这女人的厉害,她要是一门心思盯着你,你真的会有插翅难逃之感。 每隔十分钟,便是一声枪响,枪声已经响了6次,这对闫思弦来说是巨大的煎熬。 知道他人的生命正在遭受迫害,而自己没有任何做为。 就在第七声枪响的瞬间,闫思弦突然一个弓步,向前窜了出去。 仅仅凭借体能优势逃跑,这是最为简单粗暴的法子,却也是眼下最有效的法子。 安妍被吓了一跳,三秒钟后她反应了过来,一边追一边低声喊道:“喂!你别跑!” 闫思弦也低声道:“你要是想被雇佣兵发现,就尽管追,尽管喊。” 说完,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明显停顿了一下,又追了几步,却没有之前那么快了。 安妍在迟疑。 终于,她停下了脚步,用尽量小的声音喊了一句:“别死!” 闫思弦回了她一句“借您吉言”,脚下却不停,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当他跑回到营地边缘时,那枪声已响了12声,短短两个小时,12个人死于非命。 闫思弦决定尽力弥补,可他还没想好弥补的办法。就如安妍所说,那帮雇佣兵本就毫无人性,现在又被他惹红了眼,冒然露面,一定会有生命危险。 除了雇佣兵,其他人——包括那些被屠杀的“猎物”和岛民——闫思也十分忌惮,因为他发现了一件事: 他发现,老傣并不动手杀人,他的同伴也不动手,他们只是将一把土制手枪交给一个被抓来的“猎物”,并告诉对方,只要肯杀一个同伴,就能活到下一轮杀戮。 为了活命,这些人毫不犹豫地向战友开了枪。 最先被杀死的是重伤员,尤其是已经昏迷失去意识的伤员。杀死他们时不必看到那惊恐乞求的眼神,因此能大大减少杀人者的负罪感。 可是昏迷的伤员有限,下一轮被杀的,便是还有意识的伤员。 因为受伤,他们没有反抗能力,只能不断求饶,有的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来爬去,以避免被瞄准,可这哪儿能躲得过去? 有的人一枪并没有打死,老傣便发现了新玩法:下一个开枪的人依旧瞄准那已经中枪奄奄一息的人,那人便还要再经历一次恐惧。 被当做靶子的人凄惨地叫着,已经爬不动了,边爬边打滚,血沾得到处都是,也不知是他自己的血,还是沾了其他死者的血。 没过多久,老傣屋门口的一小片空地上便全是血了。 围观的岛民似乎对血腥的场面已经麻木,他们一边观看一边交头接耳,每当有人开枪,他们便拍手称快。 是了,他们可是都参加过那净化仪式,都杀过人呢。 被要求相互杀戮的“猎物”们也有着其最底层的生存智慧,他们发现要尽量让一个人死得慢一点,多挨上机枪,这样自己就能多撑过几轮。 当有人举枪瞄准地上的伤者时,一旁的同类甚至会喊道:“打手!打腿!别打头啊!别打死啊!” 还有人对那已经挨了几枪,备受折磨的人喊道:“坚持住啊!再挺会儿!下一个就是我啦!” 在看到这一切后,有那么句话可以形容闫思弦的感受。 他的手是冷的,他的心是冷的,他的剑——他特么的没有剑! 闫思弦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无法抑制地发着抖,他从没想过人性之恶竟可以恶到如此程度。这群人里让他觉得最为恶毒的,竟然是那些“猎物”。 疯子! 全是疯子! 人间地狱! 就在闫思弦陷入深深的恐惧根本无法思考时,他突然看到了一片火光。 那是聚居点另一头的一间屋子,火势不算大,却蔓延得很快,起火的瞬间便有半数屋子里都出现了火光。 借着火光,闫思弦看到了一个人影,是吴端。 果然他会回来。 他应该是听到自己传递好消息的三声枪响后,立即回头来查看营地的状况,或许更早。 火苗很快便窜到了屋顶上,有人注意到了。 先是一个岛民指着起火的方向又吼又叫,他这么一指,所有人便都看到了。 岛民们大惊失色,手无足措了片刻后,有人终于喊了“救火”。 喊是喊了,怎么救呢? 大家虽然生活在岛上,四面环水,可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再加上没有趁手的容器,只能干瞪眼。 闫思弦发现,能成为救火容器的东西全都来自厨房,各种锅、盆、桶,而普通岛民只能拿个当做饭盆使用的罐头盒瞎跑。 厨房里那点儿用具,根本不足以灭火。 没起火的木屋被一旁的火焰烤得干燥易燃,火势越烧越旺,连绵延续,那火仿佛长了腿一般,很快所有的房屋就都给烧着了。 大功初成,吴端自然不会在火场中多呆,抽冷子便向着周围的林子里钻。 自看到他,闫思弦就在不断调整自己的位置,以期能跟吴端碰上面。 待吴端进了林子,闫思弦便喊道:“吴队!” 此刻聚居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也不担心有人听到他的喊声。 吴端停住脚步,循声找了过来,两人终于碰了面。 闫思弦道:“你还真回来救人了。” “你不也来了。”吴端道。 闫思弦又道:“放火的法子还真让你试成了。” “多亏老傣帮忙,他那么大张旗鼓,把人都吸引过去,我才有机会摸进厨房,偷出来两桶油做燃料。 太潮了,要是没有那两桶油,火真不一定能烧起来。 现在火势已经起来了,就凭他们那仨杯俩碗的救火工具,非把这一整片屋子都烧了不可。” 吴端朝着聚居点的方向看了一眼道:“你说,老傣会不会情急之下把人全杀了?” 闫思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道:“趁乱救人!” 两人回头再去看时,就连老傣的屋子也着了起来。 老傣气急败坏,抬手就是两枪。 两个看到着火如获大赦的“猎物”应声倒地。 就在老傣要开第三枪时,吴端和闫思弦也开了枪。 突突突的一番扫射。 瞬间便有三名雇佣兵倒地不起,两名岛民不幸中枪,也倒在地上,生死未卜。 好在老傣也受了伤,枪脱了手。 一边开枪,两人一边大喊道:“跑!快跑啊!” 眼下这情势,他们自然无法再有组织有纪律地带着那些“猎物”逃跑,只能是创造条件,让他们四下奔逃。 好在这些人里还有那么三四个能爬起来跑的。 吴端和闫思弦占据高处,居高临下地向雇佣兵们开枪,始终压制着对方的火力。 有人带头,“猎物”们跑的跑,躲的躲,吴端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有十来人跑进了树林。 许是觉得吴端和闫思弦身边比较安全,他们不约而同地朝着两人的方向跑去,想要躲在两人身后。 殊不知这样反倒挡了两人的射击。 闫思弦焦急地喊道:“散开散开!都上一边去!” 有一个从他身边经过的人,听到他这样喊,还不服气地嘀咕道:“拽什么拽,来这么晚。” 闫思弦气结,恨不得一枪崩了这混蛋。 他没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对老傣等人的火力压制不容有丝毫懈怠,他不想因为一个混蛋而丧失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局势。 此刻,老傣和他手下的雇佣兵被压制得只能龟缩在起火的屋后,不敢露头,这波突击解救绝对是成功的。 可就在闫思弦和吴端准备收手,往林子里钻的时候,吴端的枪突然调转了方向。 闫思弦的余光瞟见,他们身后来人了。 两个小队,总共六名雇佣兵。 吴端的枪口一转,就只能靠闫思弦一人压制老傣这边了,闫思弦更加频繁地开着枪。 弹夹里的最后一发子弹射出来的同时,闫思弦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伤口崩开了,一股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肩膀淌到了手臂上,又在胳膊肘处滴滴答答。 闫思弦这边枪声一停,他立马喊道:“趴下!快趴下!” 吴端应声一个飞扑倒地,他也该换弹夹了。 虽说只有短暂的几秒钟,但在前后夹击子弹乱飞的情况下,每一秒都是度日如年。 噗—— 闫思弦听到子弹打进了肉里的声音。 这声音前不久刚在他自己身上响起过,因此他格外熟悉。 他大喊道:“你怎那样?” “啊?!吴队你怎么样?!” 没得到回应,闫思弦顾不得别的,飞速向着吴端的方向爬去。 两秒钟后,吴端用枪声回答了他。 吴端终于换完了子弹,一边继续向着林中逼近的敌人开枪,一边吼道:“你他娘的……换个子弹要一年吗?” 闫思弦欣喜若狂地挨骂,欣喜若狂地换子弹,欣喜若狂地开枪。 但他终究还是惦记着吴端,又追问道:“伤着哪儿了?” 吴端只道:“不要紧。” 他越是这么说,闫思弦的心便揪得越紧。好在,又有枪声响起。 是友军! 林子里的六名雇佣兵被闫思弦打倒了三个,友军出其不意的开枪与吴端配合,另外三个很快也嚎叫着倒了地。 “你们没事吧?说话啊。” 闫思弦怎么也没想到,他竟然会在听到安妍的声音时觉得无比亲切。 他喊了一声“没事”算是报了平安,便再也顾不上跟安妍对答,几步冲到了吴端跟前。 伸手就去搀扶吴端。摸到的是一股鲜血。 “我靠!” 闫思弦愣了一瞬,山坡下方老傣的人攻了上来,容不得他多想。他一咬牙,一把抄起吴端,将他扶上自己的后背。 他对安妍吼了一声:“掩护!” 安妍胡乱朝着追上来的雇佣兵打了一梭子子弹,便和跟在闫思弦身后,向林子深处钻去。 闫思弦感到,吴端的血已经浸湿了自己后腰处的衣服,他不死心地低声问道:“究竟伤着哪儿了?” 回答他的只有吴端痛苦的哼咛声音。 吴端大口喘了几口气,这样似乎让疼痛有了缓解,他开口道:“天……天快……嗯……亮了。” “嗯。”闫思弦应道:“你坚持住,救援肯定已经出发了,咱们马上就能坐大军舰回去了……无论如何……” 吴端断断续续地继续道:“血……止血……天亮……他们顺……啊……顺着血迹……” 闫思弦想给自己几巴掌,这种时刻,竟然是吴端在提醒他正确的做法。 敌人就在身后不远处,还没完全甩开,闫思弦脚下不敢停,只是对安妍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帮我们止个血?” 在安妍的理解中,所谓止血,便是用布条将伤口勒住。这还是她这几天临时学到的理论,还没有机会实践。 此刻她也顾不得许多了,立马扯下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黑色胸衣。 着实难为安妍了,一边跑,一边还要拿衣服捂住吴端和闫思弦的伤口,能在如此颠簸的情况下,让两人的血不再往地上滴,实在是奇迹。 如此一来,安妍也发现,吴端的伤在侧腹部,出血量大,有可能伤到了重要血管。 她没敢多话,三人只是沉默地跑着。 老傣显然是真被惹恼了,穷追不舍,一边跑一边向三人开枪。 一开始,三人身后的脚步声已经拉开了些距离,可纵然闫思弦体力再好,背着一个强壮的男人跑了近半小时,速度也慢了下来。 他们已经没有办法,除了跑,他们不知还能做什么。 安妍突然问道:“我要是死了,你得给我老公付医药费。” 闫思弦意识到了什么,连连道:“你不行,你不行,你根本应付不了他们……他们是专业的……” 安妍的口气里带上了几分豪气:“我还从没杀过人呢,现在不也杀了。” 闫思弦还想说什么,安妍斩钉截铁地打断道:“少废话,再这样下去,谁都活不了,我往旁边去了,你跑,别回头。” 说话时,她将自己那件用来给吴端止血的衣服往吴端伤口处掖了掖,掖好便毅然决然向着斜岔的方向跑去。 约莫半分钟后,闫思弦听到冯笑香所在的方向传来了反击的枪声,他停下脚步,静静躲在一棵树后,身后的追兵果然朝着枪响的方向去了。 待周围安静下来,闫思弦知道现在还不是停留的时候,安妍纵然不怕死,可在一群人的围堵下,也坚持不了多久,那些人抓了安妍很快就会原路返回。 抓了安妍。 闫思弦不敢去想其它后果。 他将吴端向上托了托,继续向前跑去。 吴端的哼哼声越来越弱,闫思弦便低声对他道:“吴队……吴队你可不能睡……再坚持一会儿,就一会儿……坚持就是胜利啊……” 也不知跑了多久,闫思弦估摸着追兵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终于将吴端放在了地上。 吴端的一侧上衣被血浸湿了,一条裤腿也是湿的,整个人苍白得吓人。 闫思弦用力去捂他的伤口,吴端疼得倒吸一口凉气。这一阵疼痛过去,他有了点力气,睁开了眼睛。 闫思弦看着他的眼睛道:“我得给你止血……没别的办法了……疼……你得忍着……忍过这关就好了……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 吴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极小的声音道:“得活着……你……还没告诉我……咋回事……” “对对对!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挺过这关,我答应绝对什么都跟你说。” 吴端虚弱得已说不出话来,只是微微冲闫思弦眨了一下眼睛。 闫思弦知道再也没时间供他儿女情长了。他摸出身后的刀,深吸几口气,沿着吴端侧腹部的弹孔划了一道口子。 一股血瞬间涌了出来,新鲜的血液让空气里都弥漫了一股腥甜味。 闫思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流泪,或许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打不败的无助,天知道他愿意散尽家财换一个好医生。 纵然无助,纵然无法抑制泪水,他还是将手伸进了吴端的腹腔。 伤口被牵动,刚刚陷入昏迷的吴端再次被疼痛惊醒,这次是真的剧痛,他浑身都忍不住打着颤,手指深深抠进了身下的枯叶堆中。 看着吴端如此,闫思弦心如刀绞,他和吴端一起大口喘着气,仿佛自己腹部也被开了个洞。 他的手在吴端腹腔内摸索的,满手的温热湿滑,那触感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每动一下,吴端便痛苦地一绷四肢,这令闫思弦出了一头的汗。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地方,能明显感觉到血是从那里涌出来的。 “你忍忍……再忍忍,马上就好……”闫思弦说着,用自己的手狠狠捏住了那出血点。 “呜——” 吴端痛苦地猛一拱起身子,浑身肌肉骨骼下意识地就要逃脱钳制,却被闫思弦的另一只手一把搂住。 “别动,忍忍……很快……很快就会好的……”闫思弦的头埋在吴端颈间,泣不成声。 吴端已经翻起了白眼,出于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剧痛之下,人会陷入昏迷。 可是吴端并没有昏迷,又或许他的精神已经太过混沌,他已分不清清醒和昏迷。 周围静悄悄的,他也分不清究竟是真的安静,还是他已听不到声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疼痛的感觉竟然也慢慢地消失了。 是要死了吗?流了那么多血,应该是活不了了吧…… 就不能再抢救一下吗? 真要死了? 吴端纠结了一会儿生死的问题,家中父母的音容笑貌自他的眼前闪过,太遗憾了,竟然走在他们前头了。 闫思弦那小子应该会帮我照顾他们吧?那小子挺讲义气的。 想到闫思弦,吴端又隐约记起闫思弦好像就在他身边。 该对他说点什么的吧? 按照惯例,不都要留遗言的吗。 可是吴端怎么都张不开嘴,说出口的话全变成了低低的哼声。 他应该不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有点遗憾啊。 吴端平静地躺着,所有的不甘心也在渐渐退去。 也不知是不是灵魂就要脱离躯体了,他觉得身子在变轻,飘飘渺渺的,内心也变得平和,他就那么静静等待着死亡。 他刚刚叨念的话,闫思弦其实听清楚了。 吴端说:“你特么的……摸着老子前列腺了……” 这句话让闫思弦哭得更惨了。 好在,吴端的话音刚落,闫思弦便又听到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十分遥远,穿透力却很强。 “马蹄岛上的人注意,这里是中国海军,放弃抵抗,立马到岸边投降,我们的人会为你们提供食物和住所…… this is……” 闫思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那段夹杂着浓郁四川话味道的英文响起,闫思弦才敢确定这不是幻觉。 “握草握草!” 他开始疯狂地晃着吴端的肩膀,甚至,还在吴端脸上用力拍了几下。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啊!吴队吴队……坚持住……醒醒啊……万里长征就差最后一步了……吴端你醒醒……我不会给你收尸的,你敢死我就……我就把你扔这儿不管了…… 醒过来吧求你了……你听啊救援真来了,你自己听啊……” 吴端的生命迹象越来越微弱。 他的心跳、呼吸几不可察,体温也在下降——不知是不是热气顺着他腹部侧面的口子漏了出去,反正闫思弦觉得触感没有之前那般温热了。 或许是自己的手太凉,带走了他的体温?一想到这种可能,闫思弦睚眦欲裂。 他知道此刻已是生死攸关,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其实全凭精气神吊着,这口气要是挺住了,人就能活,没挺住就可惜了。 他绝不让这遗憾发生在吴端身上。 闫思弦再也顾不得周围会不会有敌人,也没心思去计算增援什么时候能赶来,他拼命在吴端耳边喊着:“醒醒啊!快醒醒!吴端!吴端!吴端!” 吴端轻飘飘地,感觉自己就要离地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声音断断续续飘飘渺渺,在喊着他的名字。 于是吴端便朝着那声音的方向“飘”去。 一开始是飘,御风而行,虽然不快,却十分惬意。 后来,不知怎的飘不动了,他只好落地去走。 走了一阵子,脚越来越沉,连站都站不稳,便只能爬了。 吴端有点想放弃,可那声音却越来越近,说不定再往前一点,就能看看是谁在喊自己了,便决定再坚持一下。 一开始是手和膝盖撑在地上爬,后来,手也软了,膝盖也磨破了,实在是撑不住,便只好匍匐在地的爬。 地上有无数荆棘,划得吴端身上鲜血直流。 可是此刻,他反倒不想放弃了,因为他听出了那声音是闫思弦的。 那他便非要去看看不可了。 疼痛的感觉也回来了,吴端只觉得被荆棘划破的地方剧痛无比,耳朵里听到的声音也更加真实,仿佛闫思弦就在他的耳边说话。 声音到了耳边,吴端便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了。 是闫思弦硬生生把我叫回来的? 这是醒来之前吴端想到的最后一个问题。 眼皮仿佛有千金重,他睁了好几下,才勉强睁开一道小缝。 视线是失焦的。吴端想眨眨眼,可是腹部的疼痛已经淹没了他。 “嗯——” 他痛苦地低哼了一声,立即听到了闫思弦的声音。 “醒了!他醒了!大夫!大夫呢?!快来啊来人啊他醒了!” 吴端其实并不大能听清闫思弦说了什么,只是有声音模模糊糊钻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视线终于聚焦,入眼的是一个浅灰色铁皮房间,白炽灯的光晃得他看不清闫思弦的脸,只能看到他赤裸着上身,还没顾得上洗澡,身上有泥巴,还有血污。 好在,肩膀处的伤是新包扎的,白花花的纱布跟闫思弦古铜色的皮肤以及身上的污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已经包扎过了啊?回到墨城了吗?还是在某艘回程的船上? 那些可怕的事……过去了吧? 吴端的思绪断断续续,很快便又陷入了昏迷。 ===第二十八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9)=== 吴端再次醒来时,周围是漆黑的。 许是补了些睡眠的原因,他有了点力气,除了腹部的伤口依然疼痛,他还觉得又渴又饿。 赖相衡在他床边上守着,见吴端醒来,便按了床头的呼叫铃,并低声道:“吴队你醒啦?我是小赖啊,你还认得我不?……认得啊……诶诶你躺着别动,大夫马上就来。” 吴端的声音出口,沙哑得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问道:“闫思弦呢?” “嗨,闫副队被叫回局里述职了,貂儿和笑笑白天在这儿照顾你一天了,晚上妹子留这儿不太方便,就换了我来,闫副队述完了职,肯定也要赶过来……” “述职……多久了?”吴端问道。 “这……”赖相衡显然是不想让吴端担心,可惜没有事先编好谎话,一时就卡了壳。 吴端又问道:“他跟谁述职呢?” “赵局呗,还有些个省里的领导。” “你给赵局打电话,”吴端道:“就说我醒了,有重要的情况汇报。” “不是……吴队你这……不行啊大夫说你得休息……” 正说着,医生护士都来了,吴端也顾不得许多,提高了点声音,执着地对赖相衡道:“打电话!快!” 赖相衡明白了,吴队这是想强行打断闫思弦的述职,先了解一下情况。 毕竟伤者为大,赵局又十分看重吴端,要是知道吴端醒了,肯定要放下手头的事儿往医院赶。 明白了吴端的心思,赖相衡便退到一旁去打电话。 医生对吴端进行了细致的检查,问他哪儿不舒服,吴端表示了想要吃东西喝水,遭到拒绝。 大夫道:“给你挂过葡萄糖和盐水,忍一忍吧,明早看情况再决定能不能让你喝水。” 吴端只好遵医嘱,只盼着闫思弦赶来时他这破锣嗓子还能说出话来。 闫思弦来得很快,他是和赵局一起来的。他们赶来时,给吴端做检查的医生护士还没有离开。 赵局看到病床上的吴端,心疼之色溢于言表,活像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老父亲。 反倒要吴端来安慰他。 吴端道:“您可别这样,大伙儿不都这么过来的,前辈们哪个身上不带伤,我这就算是……警察生涯的一枚勋章吧。” 赵局没说话,只凶狠地瞪了闫思弦一眼,瞪得闫思弦一缩脖子。 他一开口,便是来自长辈的宽慰。 “小吴你好好养伤,啥都不用管,你父母那儿我一直在安抚,两位老人虽然担心,可是还是有信心的,今天刚刚被劝回去睡觉。” 吴端急了,自己伤成这样,就等于是往父母心里捅刀子,按他自己的想法,肯定是能瞒则瞒,大力发扬报喜不报忧的传统。 赵局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继续道:“你是不知道,进医院当晚,下了三次病危通知,我哪儿敢瞒着两位老人,就怕……哎!就怕他们见不到你最后一面。” 这么严重?! 吴端想起了那个虚无缥缈的梦,想起了梦里闫思弦喊他的声音。 看来真的去鬼门关走了一遭。 怕他不放心,赵局又宽慰他道:“现在可好了,医生刚刚说的你也听到了,各项数据都平稳了,眼看这两天就能出icu,到时候你父母就能宽心点儿了。” 看来最难熬的那段,已经过去了。对吴端来说,那段时间不过是昏睡了一觉,可是对关心他的人来说,该是何等的煎熬。 吴端不由自主看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好像瘦了很多,眉骨和鼻梁处的棱角更加分明,再加上他没有笑,整个脸庞都是锐利的。 吴端便对他道:“你也受伤了,好好休息。” 闫思弦闷闷地“嗯”了一声,看样子这两天一直处于被赵局骂得狗血淋头的状态,蔫蔫的。 吴端嗓子眼里发痒,咳嗽了一声。大夫和护士们便一拥而上,又是一番紧张的检查,吴端连连道:“不用这样……真不用……哪儿就那么金贵了……” 一个小护士道:“您可千万配合检查,现在可是恢复的关键时期,之前就有个病人,因为咳嗽绷开了伤口,最后没抢救过来……” 吴端赶紧乖乖配合。 检查完,确定腹内的伤口没有崩开,一名小护士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举到吴端跟前,将杯子里的吸管送到他嘴边,并道:“一小口啊,就一小口,润润嘴巴和喉咙,然后就得吐出来,不能咽。” 吴端赶忙答应下来。 他只吸了一点温水,小护士便连声道:“可以了可以了。” 吴端只好松口。 刚将吸管拿出来,小护士又捧着两块纱布,递到了吴端嘴旁,意思是直接吐在纱布上就行。 吴端虽然很渴,很想将那一小口水咽下去,但还是觉得狗命更重要,乖乖吐了水。 医生护士鱼贯而出,临出门,医生叮嘱道:“你们亲友在这儿待一会儿就得了,赶紧让病人休息。” 赵局习惯了主持大局,帮吴端掖了掖被角,便随着医生一起出去了,看样子是去详细询问吴端的情况,赖相衡也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吴端道:“我这两天可是把之前亏的睡眠都补回来了,你就惨了,还在连轴转吧?” 他这是在宽慰闫思弦,怕闫思弦内疚,毕竟,要不是闫思弦,他也不会被劫到岛上去。 闫思弦道:“还有点事,快处理完了,明天,明天我应该还能来……” “明天你要是有空,好好回家睡一觉吧。” 闫思弦没答应,吴端也没再劝,两人都清楚,劝肯定是劝不动的。 吴端便又问道:“那个特泼辣的妹子呢?她怎么样了?” 闫思弦知道,他所说的是安妍。 她独自引开了老傣的追击,救了吴端一命。她自己也已经到了极限,雇佣兵怎么肯放过她? 可这种时候当然不能告诉吴端坏消息,闫思弦便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答案: “你放心,她中了一枪,但不在要害,没事,就是得配合调查,尤其她还杀过人,比较麻烦,暂时在医院里拘着呢。” “那可真好,”吴端评价道:“偌大一个岛,就她是好人。” 闫思弦知道得赶紧揭过这一篇,便转移话题道:“我这博士怕是毕不了业了,导师被抓了……看见我师兄爱德华的时候,我就有这个预感,没想到成真了。” “总共抓了多少人?”吴端问道。 “岛民三百多,雇佣兵二十多,老傣也被抓了。 还有一些疑似参与非法实验的专家、学者。 岛上除了爱德华,还有几名专家,只是他们也穿着岛民的衣服,当时咱们没认出来。 这些专家被捕后,列了一份名单,供出了其他专家。 不过,要将这些人绳之以法,还要花些时间,不少人在国外,需要当地政府自己动手执法。 好在,事情已经大致清楚了,虽然还有许多细枝末节,但结案只是时间问题。 哦,对了,还有那个当街杀人的疯子团伙,你可以这么理解:疯子团伙就是马蹄岛上净化实验的前身,整个北极星计划,就是因为受了疯子团伙的启发,才开始的。” 接着,闫思弦又给吴端介绍了北极星组织的相关信息。 吴端道:“那这么说来,整个北极星组织跟那疯子团伙其实没什么关系。” “也不是完全没有关系,这个事儿吧……说起来有点复杂。” 闫思弦询问地看着吴端,似乎在说:“你行不行啊?要不你还是遵医嘱,先休息,回头好点了我再跟你细说。” 吴端却道:“你想憋死我吗?快说快说……诶你把水拿过来,我再漱漱口。” 闫思弦哪儿敢不听,端着水杯,伺候老佛爷似的,“就一小口,可千万别咽我求你了,你再有个什么事儿,大伙可要集体心梗了。” 吴端觉得好笑,乖乖将水吐在闫思弦手里的纱布上,吐干净了,还眨眨眼道:“哎我说,闫少爷,你以前从没这么伺候过人吧?” 闫思弦表示他忍了,此刻的他就是个打狗都不带回头的热乎乎的大包子,什么都能忍什么都能包容。 有容乃大,有容乃大。 润完了口,吴端道:“你接着说啊,我想听呢。” 闫思弦拉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下,伸出两手在无吴端两侧的太阳穴上揉着,继续道:“最开始,那杀人团伙是疯子们自己组织的,就如之前已经了解到的情况,一切恶念的起源不过是两个念头: ‘要是那帮欺负咱们的人死了就好了。’ ‘疯子杀人又不犯法,既然法律不管咱们,咱们就自己去报仇。’ 这小小的念头就像两颗种子,迅速生根发芽。疯子们的执行能力和胆大心细实在是叫人佩服。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的行为虽然瞒过了警方,却并未瞒过医生。 一名可以说非常认真负责的年轻医生,因为论文需要,他一只在追踪自己经手的病人的恢复情况,这种追踪长达数年,样本数量算得上巨大,总之,足够他发现那些病情突然有了明显好转的精神病人,并且查出他们好转的规律。 后来这名医生去美国读了研究生,在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导师手下,导师英文名我就不说了,比较拗口,你知道他有个中文名叫徐鹤清就行了。” “徐鹤清?” “清风徐来,闲云野鹤。” “名字起得挺……文艺啊。”吴端评价道。 “因为这家伙几乎成了个中国通。 就是在咱们这名医生去他手底下读研之后,他多次频繁地来中国考察,几乎每次都是这位研究生陪同,尤其每次还要到墨城的四医院。” “看来这个徐鹤清对疯子团伙很感兴趣。” “据爱德华供述,徐鹤清正是新的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 “等等……”吴端道:“你刚刚说,他名不见经传……他有那么大的影响力吗?” “是我口误,名不见经传,那要看跟谁比。 这家伙也算挺惨的,出生在医生世家,祖父、父亲全是医生,父亲还是在神经科学领域取得过重大突破的专家,被评为诺贝尔医学奖的遗珠,受过美国总统接见呢。” “这么厉害?!” 闫思弦赶忙伸手去给吴端掖被角,并在他肩膀上处轻轻按了两下,“祖宗您可别激动,您现在可是不宜有任何情绪波动。” 吴端尴尬地小幅度扭了扭脖子,表示自己接下来会注意。 闫思弦将手伸到他脖子下方,轻轻揉着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躺着而僵硬酸痛的脖子。 吴端眯起了眼睛,还发出了舒服的“嗯”声,嘴上却催促道:“总统接见然后呢?你说啊” “好好,我说,”闫思弦道:“有这么一位父亲,徐鹤清可不就得生活在父亲的阴影下吗,谁都拿他跟老爹比较,自然就显得他比较普通。 其实吧,论学术能力,他一点不比我那个名声在外的导师差。” 吴端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闫思弦继续道:“不过,徐鹤清的父亲有一个遗憾——不,说是耻辱更合适。 他很想加入北极星——是那个老北极星组织——还曾多方托人介绍,可惜被拒绝了。这件事在当时的学术界还引起了一小波关注,总之整得挺没面子的。” “那徐鹤清可算给他爹出了一口恶气啊。”吴端道。 闫思弦朝他摇摇头,意思是让他别说话,省点力气,听自己说,吴端便抿了抿嘴。 闫思弦继续道:“徐鹤清摇身一变成了新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当真是报了他爹当年被人耻笑的仇了,不过他这个北极星是不能拿上台面的。 咱们在马蹄岛上看到的实验只是一部分,在世界范围内,他们还有两处实验场所,全都位于公海的岛屿,或者无人管辖的地区。 在美国本土,他们干脆建了一所精神病院,上头有权威专家做幌子,下面有诸多’被治愈的信众’,竟然运作得有模有样。” 吴端又想说话,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问道:“你想知道我们家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吧?” 吴端眨了一下眼睛。 “是他们的金主,确切地说,是金主之一。 这些学术大佬打着科研的幌子,四处诓骗钱财,甚至有些国家还为他们提供了昂贵的科研经费。” 闫思弦苦笑了一下,继续道:“我怎么也没想到,当年差点没把头学秃了,才考到一个学科权威门下,本想好好给自己镀个金,免得以后被人说成是’暴发户土包子’,没成想反倒惹了一身麻烦。” 闫思弦又帮吴端揉了一会儿脖子,道:“今天说得够多了,你该休息了,明天再说。” 吴端笑道:“你当是一千零一夜呢?天天都留个悬念?” 闫思弦想了想,认真道:“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吴端又道:“你起点断章培训班毕业了吗?就敢这么玩?” “毕了毕了,成绩全班第一,这么多年就是靠给人替考和开课外辅导班吃饭的。” 说笑两句,闫思弦道:“你真的好好养伤,什么都别想,我一有空就过来看你。” 吴端毕竟还未完全脱离危险期,说了好一阵子话,着实累了,“嗯”了一声便闭上眼,竟然很快就睡着了。 闫思弦又默默在他床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出了门。 门外,却并未看到赵局,只有赖相衡在病房门口的塑料排椅上坐着。 赖相衡坐着都能睡着,头一点一点,小鸡啄米一般。这些天为了调查两人的下落,他鞋子都要磨穿了,随便一个地方,只要有几分钟空闲,就能睡着。 这大概是每个刑警都必备的特殊能力吧。 不过,出于刑警的职业敏感,闫思弦关门的瞬间,赖相衡醒了。 醒来的瞬间,整个人便是特别清醒的状态,一点儿都不迷糊。 “吴队怎么样?”他问道。 “睡了,”闫思弦问道:“赵局呢?” “跟大夫聊了会儿,走了,让我转告你,回去休息,述职暂时告一段落,明天继续。” 闫思弦转身就要回病房,开门前又对赖相衡道:“这些天,辛苦你了,都是我给大伙添麻烦,害得你们加班。” 赖相衡连连摆手,“怎么能怨闫哥你呢,是那帮罪犯不长眼,正好撞你手上了。 这不挺好吗,破这么大个案子……” 说完,觉得失言,赖相衡在自己嘴巴上拍了一下,改口道:“好什么好,吴哥受伤就不好,以后这种案子还是少点,那句话怎么说的……哦哦,对了,一队人么,就是要齐齐整整……” 见他又要开启逗哏模式,闫思弦忙道:“你真是你们吴队亲生的……” “那当然……唉我去不带这样的啊……你跟吴队穿一条裤子吧,他都那样了你还帮他抄便宜呢……” 闫思弦后悔了,不该逗他。 据说,只要有人给赖相衡捧哏,他能一直说…… 闫思弦又不好生硬拒绝对方想要劝慰自己的好意,干脆简单粗暴点,他一把勾住赖相衡的肩膀,把他带到窗户边,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高楼道:“看见了吗?” “嗯嗯嗯。”赖相衡连连点头。 “超五星的,我现在打电话订房,立刻马上去休息,去了啥都别管,报我名字。” 赖相衡被闫副队突如其来的霸气震慑,像个小媳妇嗫嚅道:“这这这……不太好吧。” 闫思弦只丢下一句“赶紧去”,便悄悄回了病房。 吴端虽说睡着了,眼皮却还在颤动,可见睡得并不踏实。许是被疼痛折磨,睡着睡着眉头皱了起来。 闫思弦想着他久卧在床,腰背可能早就僵硬了,便将自己的手搓热了,悄悄伸到吴端后背处,帮他轻轻揉着。 揉了一会儿,吴端的眉头竟真的舒展了些。本想再帮他揉揉腰,可他的创口在侧腹,腰腹部缠了厚厚的纱布,闫思弦根本不敢动那儿,怕扯着他的伤口。 于是闫思弦去帮他揉腿,捏得像模像样,吴端的眉头彻底舒展开了,这让闫思弦喜出望外,只觉得等下出了医院就可以在街边盘个店面做推拿生意。 准备转行抢盲人饭碗的闫少爷正一边帮吴端揉腿,一边神游天外,吴端却哼哼两声,醒了。 于是闫思弦停了手,静静看着他。 吴端咂咂嘴,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目光看向床头柜,要找水喝。 然而半路上目光遇到闫思弦,他立即换了了疑惑的眼神。 闫思弦嗖地一下将手从吴端大腿上拿下来。 “那个……又渴了吧?我帮你拿点水哈……老规矩,还是一小口,润润嘴巴你还得吐出来啊……” 吴端吐完了水,问道:“你没回去?” “那个……” 吴端见缝插针道:“你不会是想趁我受伤占我便宜吧?握草爸爸可没那个癖好。” 闫思弦:完了完了说不清了,我还是找块豆腐撞死以明心志吧。 吴端想笑,但忍住了,他怕这一笑跟咳嗽一样,又要劳动一堆医生护士来检查。 他只是勾了勾嘴角,“我开玩笑的。” 闫思弦便也笑笑,坐回椅子里去,道:“你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吴端还跟他开玩笑,“我可雇不起你,你这一宿看护得多少钱啊。” 闫思弦便也调侃他道:“没事,大腿都让我摸了,勉强算你肉偿吧。” 吴端还想说话,闫思弦伸手给他掖了掖被角,沉声道:“哪来那么多话,快睡觉。” “我不想睡。”吴端眨着眼睛。 “你要上天啊?都这副德行了还想起来high呢?” “你别逗我笑啊。”吴端又勾了勾嘴角。 闫思弦连连道“祖宗我错了”,又问道:“怎么?前两天睡多了,现在睡不着?” “可能是害怕吧,怕睡着了醒不过来。” 闫思弦放在他被角上的手轻轻颤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却仿佛是听了一个笑话,轻松道:“想什么呢你,人家大夫可说了,你没事了,就你这体格,活到一百岁跟玩儿似的。” “大夫还兼职算命看相啊?” 闫思弦蛮不讲理道:“反正你不会有事。” “我就知道,我得好好活着。”吴端悠悠道:“我要是死了,赵局指不定要怎么追究你,那个老顽固……” 闫思弦突然道:“你是这么想的?” 吴端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我是因为怕被追究,才不想你死的?” “不是,我说我……” 闫思弦打断他道:“我就是想让你活着。 你是我近距离观察过的第一个警察——在亚圣书院的时候。你说赵局是你的师傅、领路人,对我来说,你扮演的角色和赵局一样,所以你不能死,尤其不该被我害死。 说我无组织无纪律也好,半吊子混蛋也行,我都认了,可是你得活着,大概……只要你活着,我还有机会弥补……把你害这么惨,我总要弥补。” “以身相许吗?”吴端懒洋洋道。 “卧槽!”闫思弦有点抓狂,“我这儿正煽情呢,你别瞎扯淡啊,好不容易挤出半滴眼泪。” 吴端:“再逗我笑你就滚出去。” 闫思弦:“行行行,你是老佛爷。” 吴端又道:“你想弥补?” 闫思弦上身往前凑了凑,看着吴端的眼睛,认真道:“当然,你有什么想法?” “倒是有一个。” “行行行。”闫思弦道。也不知道是让吴端说他的想法,还是不等他说便已经答应下来。 吴端:“就是问你个问题。” “问呗。” “什么都可以问?” “随便啊,银行卡密码都可以告诉你。” 吴端:“我想问问关于你办公室保险柜里的东西。” 闫思弦一愣,颓然缩回了上半身。 见他沉默,吴端道:“好吧我的错,我没把握好分寸。” 闫思弦苦笑一下道:“你铺垫半天就想问这个啊?” “我就是觉得……你那天在集装箱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憋屈坏了吧,跟我说说不挺好吗,说不定我明儿就咽气了,你这秘密……” “别胡说!”粗暴地打断他后,闫思弦又放缓了声音道:“我必须得先跟你承认,之前承诺的什么都告诉你,有水分,这件事……我没成想你会看过那些东西——我本来想瞒着的,但这是我唯一想要瞒过去的事。” “理解。”吴端道。 “既然你看见了,那告诉你也无妨,就是你想的那样,家丑。” 看来事情倒并不复杂。 闫思弦沉默了一会儿,他必须整理好情绪,莫说跟人谈起,即便是自己偶尔想起来,他都觉得无法自处。 “从嫉妒说起吧,之所有今天的家丑,源自于一个人的嫉妒。 楚梅。 她嫉妒张雅兰。 当年她们一同进了亚圣书院,饱受折磨,可是有人为了救张雅兰只身犯险,却没有一个人肯向楚梅伸出援手。 所以她嫉妒张雅兰。 可是张雅兰已经死了,这种嫉妒便藏在心底,连楚梅自己都未曾意识到。 直到张雅兰再次出现,好好地出现在楚梅眼前。 这里我要说一下张雅兰的失忆,她第一次见到楚梅时,并没有恢复记忆。 她只是凭着跟老师和同学的沟通,知道自己进过亚圣书院,想方设法查了一些亚圣书院的资料,在旧新闻里了解到有个叫楚梅的女孩精神失常了。 所以她去精神病院探望楚梅,她希望从楚梅那儿了解自己的过往。 楚梅是知道我的,她知道我曾经只身进入亚圣书院,就为了找到张雅兰,要是她将我的存在告诉张雅兰,要是张雅兰联系到我……” 闫思弦重重叹了口气,“算了……抱歉,我激动了,这些假设都不可能实现了。 因为楚梅在见到张雅兰的瞬间,心里只有嫉妒,她只能看到一个被人惦记比她幸福的女孩儿,可张雅兰曾经和她一起受过的痛苦,甚至离开亚圣书院后比她悲惨得多的生活,她统统看不到。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想让张雅兰过好日子呢? 那个时候,她刚开始试着组织疯子团伙杀人,正是自信心爆棚的时候——你能理解的吧?就是那种……即将自己动手掌握他人命运,报仇雪恨的感觉。 人在那种时候难免会狂妄的,狂妄到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改写任何人的命运。 包括张雅兰。 楚梅表面上与张雅兰姐妹情深,纵然自己有精神疾病,却还是想办法’帮衬’张雅兰,比如让她跟我爸搭上边。” 吴端忍不住打断道:“楚梅有这个能力?” “只要认识一个曾经因为家庭暴力精神出过问题,而治愈后去夜总会当了妈妈桑的女人就足够了。”闫思弦自嘲般地说道:“我们闫家的男人,你那个形容很贴切,人模狗样,在人前的确人模狗样,背地里都有些个特殊的癖好。 也不知道这事儿是先天遗传,还是后天影响的。 反正吧,一来二去我爸就跟张雅兰有了那么一段。” 吴端又漱了一轮口,问道:“那她还来找你?她找你的时候可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她总不至于粗心到连那是你爸都不知道吧?” “她知道。”闫思弦道。 要不是身体不方便,吴端真想立马倾情演绎“一惊一乍”。 无法使用肢体语言,他只能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夸张。 “那她还有什么脸来找你啊?!不怕你尴尬吗?!” “她觉得必须那么做,因为有比尴尬更要命的事。”闫思弦道:“跟我重逢的第二天,她就交给我一样东西。 就是你在保险柜里看到的那张投资合同。 她很想告诉我那合同意味着什么,可又不太清楚,她不过是一个组织最最边缘的人,能打探到的消息实在太少了,可她反复强调北极星不是什么好东西,投资北极星就是在犯罪,她只是想来提醒我小心,有一个很可怕的组织想要拖我们家下水。 对于她跟我父亲的关系,她也是第一时间就向我和盘托出了。 我当时完全懵了,说不说是什么感受,原谅她吗?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怎么能轮到我原谅呢?我有什么资格原不原谅的呢? 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到她,只是觉得应该让她安稳下来,别再受那些苦了,所以我才将她留了下来。” “怪不得你那时候不说,我理解了,”吴端道:“一边是张雅兰跟你父亲的事,另一边闫氏或许跟犯罪有牵连,这牵连又不明了,换了我肯定也想自己先调查清楚,免得陷入被动。” ===第二十九章 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10)=== 吴端又问道:“那你们父子俩……没事吧?” “我爸没跟我提——不知道他是还没发现张雅兰是谁,还是……反正,他不提,我就也不挑明,”闫思弦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木已成舟,再纠结没意义。” “也是。”吴端有些同情闫思弦,他的手微微动了动,从被子里伸了出来,闫思弦便握住了他的手。 算是安慰吧。 吴端又问道:“关于楚梅嫉妒和坑害张雅兰,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张雅兰刚来我身边不久——没记错得话,她住进我家的第三天,我就收到了那些照片——就是她跟我爸……”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总之,收到照片后我们都很诧异,却又没有那么难以接受,毕竟她已经向我坦白了,对我来说,只是受到一些视觉冲击而已。” 闫思弦此刻说得云淡风轻,却不知事发时他有多受打击。吴端捏了捏他的手,闫思弦便道:“没事了,真的,跟你说一说我心里也松快些。” 他继续道:“收到照片后,我就知道,有人要坑害张雅兰,有人不希望她好过。 所以我追踪那给我送照片的人——你知道的,现在的城市,到处都是摄像头,真想要追踪一个大活人,他肯定跑不了。” “那要看是谁帮你了,”吴端好整以暇道:“是笑笑吧?” “你……会对她有成见吗?” “当然不会,你当我什么人?难得她嘴巴这么严,能一直帮你保密。”吴端突然道:“诶?那是不是说明,笑笑也知道照片上的内容?” 闫思弦连连摇头,“不,她只知道在帮我追查一个偷偷给我送过包裹的人,至于包裹里有什么,我没告诉她。 你是唯一一个知道这件事内情的人。” “我理解了,”吴端道:“当初那种情况下,你还坚持相信张雅兰,的确是有原因的。即便万分尴尬,她也没有隐瞒什么,你的确该相信她。” 听出吴端的声音又变得沙哑,闫思弦帮着他漱了一回口,道:“你还是少说话,听我说吧。” 吴端便闭了嘴。 闫思弦道:“通过追踪那个送照片的人,楚梅进入了我的视线,再加上,张雅兰数次跟我提起楚梅。 傻姑娘啊,在她的描述中,楚梅可是她的患难之交,唯一的朋友呢。她一直把楚梅当做同类。 我曾经提议帮她开家店,就是那种女孩子喜欢的……你知道的,咖啡馆也好,或者那种很文艺的书店——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她就说过,很想开一家那样的书店——要么花店也成……” 吴端“嗯”了一声,表示明白闫思弦的意思。 闫思弦继续道:“我跟张雅兰提起这些规划时,她总是捎带上楚梅,她要跟楚梅一起如何如何…… 我其实不太能理解女孩之间的友情,可能见多了塑料姐妹吧。 可张雅兰对楚梅是不一样的,那是真的掏心掏肺,我能感觉到,楚梅是她的精神寄托,她得到的所有好东西,都会毫不犹豫地跟楚梅分一半。 发现楚梅有问题,我第一时间告诉了张雅兰——不该告诉她的,我高估了她的城府,以及……精神状态。 她从小就是那样,直来直去,从来没不会跟人耍心眼的。即便经历了那些,可她对楚梅还是那样赤诚。 她直接去找楚梅对质,两人撕破了脸…… 后来的杀身之祸……哎!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 “你其实有预感,或者说你发现了什么。”吴端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所以你让张雅兰被捕,把她送进市局,你以为市局是安全的。” 闫思弦低头不语。 “不是你的错,谁能想到向张雅兰下手的会是李八月……是楚梅设计的吧,当她发现你并不是个吃白饭的警察,也远不是她想象中不中用的富二代,她就把那根绳索勒在了李八月脖子上。 这女人真是……太狠了。” 说这话时,吴端“嘶”了一声,似乎是牵动了伤口。 闫思弦紧张道:“怎么样?啊?你没事吧?” 吴端轻轻摇了下头,“没事,你割开的口子突然疼了一下。” 闫思弦瞬间想起了吴端腹腔内的触感,生死之间可怕的感觉袭来,浑身哆嗦了一下,眨眼已是一脑门的汗。 吴端却笑道:“怎么?有阴影了?” “是啊,以后再也不吃猪下水了。” 吴端:“滚。” 吴端突然正色道:“你知道我不能原谅的是什么吗?” “李八月。”闫思弦沉声道。 “八月和孩子,死得太冤枉了。纵然如此,你当时还是不肯说出真相。” 闫思弦的头垂得很低,“说实话,那时候我们只见还不像现在这么了解和信任,而且……八月是跟你并肩多年的战友,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 我当时说了,你会对我心怀芥蒂。” 吴端也沉默了,那时闫思弦刚刚加入重案一组不久,他虽然欣赏闫思弦的睿智,可要说死心塌地的信任,当然谈不上。 要是那是知道导致李八月家破人亡的原因里也有闫思弦一份,他当然会对闫思弦有看法。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存了防备之心,想要消除戒备,重新一碗水端平,便是千难万难。闫思弦深谙此道,在那种情况下选择沉默,吴端理解他,但并不赞同。 终于,吴端道:“等这案子结了,都翻篇吧。” 他继续问道:“那你家现在什么情况?——我是说,毕竟跟北极星有了牵连。” “我爸自首了,新闻已经出来了。 好在,因为是自首,这案子牵涉的人员又太多,审讯周期会比较长,所以暂时不予收监,我爸在家,限制了外出,等着下一步处理。 判刑肯定是要判,我估计跑不了,等判完了想办法走保释程序吧。” 吴端问道:“你呢?受牵连没有?” “影响不大。”闫思弦道。 “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真的!没骗你!”闫思弦解释道:“你别看老赵吹胡子瞪眼睛,都是做给别人看的,他训我,总比让别的头头脑脑找我麻烦要好吧,他训完了还给颗糖呢。” 吴端差点笑出来,“闫少爷还在乎那颗糖啊。” 闫思弦一脸苦相:“闫少爷也有一颗受伤的心,怎么就不能求安慰了。” 吴端:“我要笑了滚滚滚。” 闫思弦就真的不再说话了。 他又帮着吴端漱了一回口,给他掖好了被角。 “睡吧,不会有事的。” “嗯。” 吴端闭上眼睛,倦意袭来,眼缝里仿佛涂了蜂蜜,很快便昏昏沉沉。 就在他即将坠入熟睡时,口中嘟囔了一句:“你也睡会儿啊……小闫。” 闫思弦只是看着吴端,发现这次他的眼皮没有颤抖,似乎睡得很踏实,便又伸手去帮他捏脖子。 夜还很长,只希望这安稳的夜能再长一些。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本想偷偷溜走的,他害怕遇到吴端的父母。 因为他,两位老人险些遭受丧子之痛。 可他还是低估了父母对孩子的爱。当他叫来值班护士,让那护士在病房里看护着,自己刚一出病房,便看到走廊尽头电梯间里出来了一男一女。 离得远,再加上熬夜眼睛模糊,他看不大清。 但那两个轮廓有些熟悉,像是吴端的父母。 不是吧,怕什么来什么。 闫思弦心里慌的一匹,但做错了事挨打要站好的道理他懂,便迎上前去。 不待闫思弦开口,吴端的母亲靳花花女士先道:“诶诶诶……这不是那谁吗……去过咱家那个,咱家吴端的同事……” 吴端的父亲吴道远说出了妻子想要的答案,“小闫吧?” 闫思弦赶忙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吴道远开口问道:“听说你也受伤了,严重吗?” 闫思弦指了指肩膀,“不碍事,小伤。” 靳花花则一把抓住了闫思弦的手,“我们都听说了……” 闫思弦一咬牙,把心一横,准备迎接暴风雨。他已经想好了,靳花花要是骂他猪,他立马接一句猪都不住,靳花花要是伸手打他左脸,他绝对要把右脸也递上去。 反正,能让对方舒坦一点是一点吧。 “……你救了我们小吴啊……你可是我们老两口的救命恩人……我们得好好感谢你啊……” 闫思弦一愣,眼泪差点掉下来。 想来是赵局只说出了部分实情。 无论赵局这么做是出于对大局的考虑,还是对闫思弦的偏袒,闫思弦都万分感激,除了感激,还十分内疚。 他哪里受得起两位老人的感谢呢? 靳花花连声道:“哎呦你对我们小吴真好,自己带着伤,还这么早来看他。” 他们没想到闫思弦在病房里陪了一夜,闫思弦乐得他们不知道,以免又是一轮新的感谢。 几句寒暄的工夫,靳花花硬是将他拉到了一旁的塑料排椅坐下,并拧开了手里的保温饭盒。 靳花花将拧开盖的饭盒往闫思弦手里一塞,又从挎包里摸出一只用餐巾纸细细包好的勺子,道:“快喝吧,老母鸡炖出来的呢,香!” 是很香。 热气氤氲起,裹挟着一股厚重的香气。 只有一个母亲亲手选了食材,一丝不苟地准备,又在文火前看守了数个小时,才能炖出这样的味道吧。 闫思弦受宠若惊,刚想推辞,靳花花便道:“你喝你喝,别客气啦,我知道小吴的情况,他下周能吃流食就不错了,带汤过来,也就是我自个儿找点心理安慰。 别愣着啊,你快喝吧,喝完我饭盒就不带进去了,免得那个馋猫看见了难受。” 鉴定完毕,这是亲妈。 这让闫思弦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抱着那饭盒,半天下不去勺子,终于开口道:“叔叔阿姨,你们可能不知道……我……” 闫思弦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件案子是因为我……我惹出来的……吴端被抓到岛上,受伤,都是我害得。 我不知道赵局是怎么跟两位说的,但……” 靳花花突然笑了,她伸手摸了摸吴端的额头。 “这孩子怎么说胡话呢?”靳花花转向吴道远:“你们聊着,我去看看儿子。”?不待闫思弦说什么,靳花花已经迫不及待进了病房。吴道远在闫思弦身旁坐下,弄得闫思弦十分紧张。 “你喝你的,”吴道远示意闫思弦继续喝汤,“你都喝完吧,不用给小吴留,大早上的,还没吃饭呢吧?” 这两口子什么意思?闫思弦看不透啊。 那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被这么一挫,便再也说不出认错的话来了。 闫思弦嗫嚅了片刻,最终只问出一句:“叔叔您呢?这么早,肯定也没吃饭吧?” 下次吧,闫思弦在心里想道:下次有机会的再说。 吴道远不在意地摆摆手,“不用管我们,等会儿医院食堂开门了,我们去随便买点,这医院食堂不错,又便宜分量又足呢。” 闫思弦的眼泪啪嗒一下掉进了饭盒里。 他抬手,装作揉眼睛的样子,将眼泪擦干。 一口喝完了饭盒里的鸡汤,他将饭盒还给吴道远,知道接下来跟吴端的相处时光得交给这二老了,便告了辞。 刚一转进电梯间,吴端便给自家酒店去了电话。 “市武警总医院……我跟你报一个病房,这间病房里,伤者以及伤者父母的饭菜你们全包了……一日三餐,找最好的厨师……对对对,最懂养生的厨师……不是,伤者现在还不能吃饭,你们人来了跟医生多沟通着点吧。” 市局。 闫思弦刚走到一支队办公室门口,就跟急匆匆出门的冯笑香撞了个满怀。 “啊——” 冯笑香瞪圆了眼睛,眼看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就要落地,竟然想要抬脚去接那电脑。 啪—— 闫思弦眼疾手快,帮她接住了。 将电脑还给冯笑香,闫思弦问道:“慌什么呢?” “楚梅找着了!” “哪儿来的消息?” 据闫思弦所知,自从放出对楚梅、徐鹤清等人的悬赏通缉令后,市局每天都会接到大量举报电话。当然,至今为止尚未接到什么可靠的消息。因此他才会这么问。 冯笑香认真道:“这次有戏,举报人偷拍了一张照片呢,是楚梅没错了。” ===第三十章 苦寒来(1)=== 听冯笑香这么说,闫思弦便跟她一起冲向了地下停车场。 这反倒让冯笑香有些诧异,她问道:“诶闫队,你也去?” “我不能去?” “不是……那个,你去跟赵局述职了?” “哪儿有那么多东西可讲的。”闫思弦捏着自己的鼻梁,有些无奈道:“趁停职文件还没下来,能出一次外勤是一次吧。 再说了,这事儿始作俑者就是楚梅,眼看她要落网,我能错过这么关键的时刻?” “真要停职了?”冯笑香道。 “总得意思一下嘛。” “真可怜。”冯笑香道:“我们会想念你的。” “握草你别这样啊。搞得好像马上就要遗体告别似的。” 冯笑香想了想,认真道:“我们会把你的棺材板钉严实的,从此你与我们阴阳相隔一别两宽,清明我们去看你,七月半你记得来看看我们。” “握草别别这样啊你说点吉利的!” 闫思弦气结,黄心萝莉真是越来越会气人了。 似乎是完成了某种惩罚仪式,冯笑香的态度好转了些,继续道:“对了,徐鹤清已经被美国警方控制住了,昨天凌晨——呃,我是说美国时间——当地警方在徐鹤清的一处秘密住所将其逮捕,现已查到他在开曼群岛的账户上有大量来源不明的资金。” 闫思弦笑道:“他当然有钱,我家给的。” 说完,他又皱了皱鼻子,“可怜那些血汗钱,就这么拿去给美帝做物证了……诶?之前不是说徐鹤清逃了吗?怎么抓住的?” “你师兄爱德华把他供出来了,爱德华不是天天嚷嚷着要见你吗,你不见他,可能是觉得你这条路希望渺茫,所以把徐鹤清供出来了。” 闫思弦撇撇嘴,“老外脸皮真厚,他有什么脸找我办事儿?吴端成那样,我巴不得亲手做了他,不去见他是对他好……他怎么知道徐鹤清的秘密住所?就他那个小喽啰的级别,不能够吧?” “他正好听你们的导师说起过一个大概地址,感觉那会是徐鹤清藏身的地方,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吧。 而且,我觉得你现在可以去见见他了,你就不期待?” “期待什么?” “他知道美国的形势以后的表情?” 闫思弦笑了,道了一声:“论腹黑,我真是甘拜下风。” “承让承让。” 闫思弦又道:“他还做着回国的美梦呢?” “可不是,反正天大的事儿徐鹤清顶着,他一个小喽啰,结果肯定是被美国大使馆接回去,大事化小。 人家现在该吃吃,该喝喝,花着咱们纳税人的钱,日子悠闲得很。” “大使馆那边的确在要人了吧?” “老样子,天天催,不过这事儿已经上报部委了,公安部给咱们顶着压力呢,而且,国际上也有了相关新闻,在媒体面前嘛,要保持大国体面,总不好天天追在咱们屁股后头要人,就为了爱德华那样的小苍蝇。” 这比方可就有点恶心了,说完,冯笑香自己不适地撇了撇嘴。 闫思弦却满不在乎地挑挑眉道:“爱德华当然要见,不过不是现在,再等两天,我今儿刚把消息放出去了。群体事件,非法人体实验,荒岛拘禁,杀人游戏……这八成是外媒今年能挖到的最猎奇的新闻了,又跟人权挂钩,延展性强。 今天就会在美国几家主要报纸上看到对北极星的报道。 而且,报道肯定不止这一轮。你看着吧,等美国本土那座精神病院被曝光,肯定会迎来一波民众情绪的爆发,说不定还会有游(手动间隔)行什么的。 爱德华不是有恃无恐吗? 好啊,咱们纳税人的钱还不给他白吃呢,等放他回国的时候,让他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过街老鼠,什么是人民的海洋。到那会儿,我再跟他见面。”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和十余名刑警一起,乘车出了市局。 跟同车的两名刑警打了招呼后,闫思弦又问貂芳道:“楚梅什么情况?你快说说。” “一名小区保安向我们举报,说是发现楚梅借宿在他们小区的一户人家里。” “借宿?” “说是一户人家,其实是个离异的女人,独居,有精神病史,小区里那些住户也是爱传闲话,这女人原本就是大家的话题,所以保安也对她多留意几分。 因为这层原因,楚梅一般过去,保安就注意到了,只不过今天才看到悬赏通缉,就赶紧跟咱们联络了。 那保安也算细心,报警之前还专门调了监控反复查看,还拍了张监控图片发来。” “原来如此。”闫思弦问道:“楚梅借宿的人家,是她的病友吧?” “不仅如此,还受过楚梅的母亲龙淑兰的照顾——龙淑兰曾经是她的护工,看起来好像……”冯笑香想了想道:“好像跟楚梅母女俩都挺熟的。” 冯笑香所掌握的信息也只有这么多,闫思弦再问,她便只能摇头了。 好在,目标地点不算远,很快便赶到了那小区。 怕打草惊蛇,只有闫思弦乘坐的车停进了小区,其余两辆警用车停在附近的路边,刑警们陆续进了小区。 很快便找到了那报警的小区保安。 那是个50来岁的矮个子男人,皮肤黝黑,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搓着手,仿佛期待着什么好戏。 “走走走,我带你们去,我知道是哪一户。”他迫不及待道。 闫思弦当然不允许这样一个人跟在一旁,问清楚了楼号、单元等具体位置信息,闫思弦用一句“精神病人杀人不判刑,万一被误伤了,只能自己负责”才吓退了保安。 六名男刑警在目标住户门前一字排开,门前的位置太小,他们只好站在楼梯台阶上,以免被屋里的人从猫眼看到。 一名从未在楚梅面前露过面的男刑警先是将一个反向观察透镜贴在猫眼上,向里看了一眼。 看完,他摇摇头,意思是没看见有人。 闫思弦冲他做了个敲门的手势,那刑警便抬手敲门。 咚咚咚—— 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咚咚咚—— 仍旧没有应答,那刑警又通过反向透镜向里看,什么也没看到。 没人吗?不应该,刚刚在保安室已经调过监控了,自从楚梅搬来后,两人便始终没出过小区。应该说,连屋子都没出过。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了两根细铁丝,自己凑到门前去开那门。 他见吴端用过这招,觉得好用,便也偷偷地练了,这还是第一回实际操作。 闫思弦很小心,生怕开锁的声音被里面的人听到。 当门被打开,他知道,不会有人听到了。 主卧大床上,并排躺着两个女人,尸体已经凉透了。 其一是这房子的主人,其二便是楚梅。 床头柜上是两个空空如也的药瓶,药瓶上的标签被撕毁了,闫思弦拿起一只药瓶闻了闻。 当然闻不出里面装过什么药品。 貂芳很快便赶来了,俯下身检查着尸体。 看到这屋子的女主人时,貂芳不禁“啊”了一声。 闫思弦忙问道:“怎么了?” “我见过她!监控里!她就是去送举报材料的人!” 自家公司被人匿名举报,闫思弦当然知道了。 可这个女人能从什么途径拿到闫氏的投资文书呢? 牵涉到自家公司,闫思弦原本是不能参与调查,连打听都不行,出这次外勤已经违规,不过,虱子多了不痒,他干脆给留在车里的冯笑香打了个电话,让其查查屋主人身边有没有能跟闫氏投资扯上关系的人。 挂了电话,闫思弦留在貂芳身边,时不时伸手帮她翻转或挪动一下尸体。 “尸斑已完全固定,指压不褪色,尸僵开始缓解,全身关节容易活动,死亡时间在2到3天……也就是说……”貂芳一边回忆一边道:“楚梅应该是过来的当天就跟这女人一起……死了。” 闫思弦注意到,她没有使用“被害”“遇害”之类的字眼,便问道:“你觉得是自杀?” “还不能这么认定,但事实上,我确实没在她们身上发现任何外伤,所以她们死前应该不存在挣扎、抵抗、束缚的情况。” 闫思弦点头,“的确没有你说的这些伤。” 两人神色都很凝重,显然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满意。 勘察现场的刑警也有了初步结论:“没有打斗、推搡、翻找留下的痕迹——换句话来说,目前尚未发现第三人曾出现在这屋子里的迹象。” 闫思弦追问道:“有没有擦蹭涂抹清扫的痕迹?” 这么问的意思是在提醒大家,还有一种可能:凶手离开前认真清扫过现场。 “没有那样的痕迹,屋里的灰尘都是……呃……原封不动的。” 看来最后一种可能也被排除了。 闫思弦看向貂芳,貂芳道:“我这就回去尸检,看看尸体能不能给出不一样的结果。” 两名刑警帮貂芳将尸体抬上车,大家继续在屋里进行更细致的痕检工作,提取指纹及dna样本,闫思弦决定去走访一下周围邻居。 首选当然是对门的住户。 对门的妇女应该是已经趴在猫眼上看了一阵子了,闫思弦刚一敲门,便听到距离门口很近的位置传来声音:“谁啊?” “警察。”闫思弦对着猫眼亮了一下警官证。 门很快便打开了。 那妇女快人快语道:“我看你们刚刚抬出去的……不会是死人吧……哎呦妈呀这可咋整啊,家里就我一个人,这是要吓死我啊……” 闫思弦只好顺着她的话问道:“您一个人住吗?” 妇女道:“也不是,这不是赶上十一长假吗,我老公去外地了,看我们儿子去了,过两天才回来呢……哎呦呦不行不行,太吓人了,我得给他打电话,让他今儿个就回来……我可不敢一个人在家过夜……” 闫思弦这才意识到,现在是十一假期呢,他已经忙碌到不知今夕何夕的程度。 那妇女说这话,就要解锁手机,去拨打老公的电话,又想起警察还站在门口,便收了手机,招呼道:“你……是有啥问题吗?要不进屋来坐坐……哎呀进来吧进来吧,我这儿开着门,挺不得劲儿的。” 言外之意,怕对门的晦气进了她家。 不过这也能理解,闫思弦便从善如流地进了屋,那妇女又问道:“你们今天都在这儿吧?不走吧?” 闫思弦为了让她宽心,便道:“你放心,我们的工作要持续好一阵子,说不定晚上还要留下加班。” “那就好那就好。” “您跟对门熟吗?”闫思弦开始提问,“她叫李佳玉对吧?” “是,李佳玉。几十年的老邻居了。” “几十年?” “我算算啊,少说有20年啦,我跟我老公结婚搬过来的时候,她就住这儿,现在我儿子都结婚了……呦,25年了呢。” “我们查到,李佳玉今年35岁,那她10岁的时候就……?” “对啊,那会儿李佳玉还是个小孩儿呢,这是她们家的老房子,从小就跟父母住这儿,后来结婚了,男人没房子——不过那会儿不像现在,还没那么势利呢,虽说没房子,凑合凑合有住的地方也就行了。 结婚以后,男人就直接搬过来了,跟李佳玉父母一起住了。” 闫思弦问道:“我们查到社区的调解记录,说是因为受到家暴,李佳玉的精神出了问题。” “可不是,嗨呀,这人心真是隔着肚皮。 从前李佳玉家里条件算很不错的,爸爸在厂里是个小领导。 她男人的工作,还是走了李佳玉爸爸的后门给安排的。说白了吧,那男的就是入赘。 李佳玉爸爸还在岗位上的时候,姑爷可殷勤呢,天天的买菜做饭,围着老人团团转。待人接物也是和和气气,看着可老实呢,谁知道……哎!” 妇女压低了声音道:“有些事儿我也是听说的,不能当真呢。” 闫思弦道:“没关系,您听说过什么,只管告诉我,验证真假的事儿就交给我们。” “就是吧……李佳玉的爸爸退休没几天就死了,说是心梗还是脑梗来着——反正是只有姑爷和老头儿俩人在家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犯的病,突然就不行了,连120都没打呢。 娘俩儿赶回来哭天抢地的时候,人已经死透了,一点气儿都没了,直接去的火葬场。 所以啊……就有个说法……说是姑爷把老丈人给弄死了……” ===第三十一章 苦寒来(2)=== 怕闫思弦不信似的,女人解释道:“这可不是乱说的,你想啊,老丈人头七还没过呢,这姑爷就反了天了,老婆和丈母娘一块打——当着老丈人的遗像直接下手啊,我们这些老邻居看得真真儿的,还劝过架呢……” 这种沉甸甸的人间疾苦,让闫思弦非常不适,他下意识地想要扭头去看身旁的吴端,却也知道此刻身旁空落落的。 也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抽出时间去看看吴端了。闫思弦在心里想道。不过他只走神了一瞬,便很快恢复了问话的状态。 妇女继续道:“自那之后啊,对门的男人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三天两头打媳妇——哎,人心咋就那么狠呢。 是,之前媳妇家看不上他出身,老丈人和丈母娘有时候说话不中听,可也不至于下那么重的手啊,人心还是不是肉长的了?” 闫思弦心想:您大概不太了解一个人长期积攒下来的怨恨一旦有了爆发的出口,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但他只是心里想想,并没有出声反驳。 妇女继续道:“老丈人走了还不到半年,丈母娘也走了——都说是被那小子活活气死的呢。 再然后,李佳玉就疯了,社区的也来调解过,打得最严重的时候还报过警呢,不顶用啊,家务事嘛,警察来了也就是……” 意识到眼前的人也是警察,妇女将难听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警察来了也就……劝劝呗,不顶事儿的。 社区的还想办法把李佳玉往精神病院送了一回,算是曲线救国吧,能护一会儿算一会儿呗。 不过,谢天谢地啊,她住院的时候,那男的走了。” “走了?” “就是……该发泄的也发泄了,大概觉得跟疯子过日子没意思吧,反正就走了。” “李佳玉这么跟你说的?” “她?她自己都不知道吧,那瘪三悄悄走的,谁也没打招呼,她回来还跟我们打听呢,我们哪儿知道啊……反正,就是……再没见着人。” 闫思弦道:“可我们查到李佳玉和丈夫三年前办过离婚手续……” “那个啊,具体的程序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按失踪走的吧……反正就是,男人不见了,李佳玉就离婚了呗。” 这些情况,来时的路上其实已经核实过。李佳玉是先向法院提交了宣告失踪的申请,走完宣告失踪的程序后,顺利办理了离婚手续。 之所以还要问一遍,是想从邻居的角度重新了解李佳玉这个人。 这样的问话的确让闫思弦有了新的收获,最主要有两条: 其一,李佳玉父亲的死有疑点; 其二,李佳玉丈夫的失踪有疑点。 李佳玉的丈夫杳无音信,这就很可疑。 即便这个男人要离开精神失常的妻子,总没必要与自己的亲戚朋友彻底断了联络。 所以,他是离开了,还是被疯子团伙干掉了呢? 眼下,李佳玉已经死了,想要查明她那失踪了三年的丈夫的下落,恐怕没那么容易。 闫思弦只希望能多打听出带你线索,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是问邻居妇女道:“李佳玉的丈夫失踪前有什么反常吗?比如什么陌生人来过他家啊之类的——我知道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了,但还是请您仔细想想。” 女人面露难色,但还是按闫思弦所说的,仔细想了想。 可惜,确实时隔太久,她最终只是爱莫能助地摇了摇头。 闫思弦又问道:“那个小姑娘呢?前几天才到李佳玉家里借宿的小姑娘,您见过吗?” “她啊——”女人道:“打过一次照面,那天晚上我搓完麻将回家,那小姑娘好像是刚被李佳玉接回来吧,俩人正进门呢。 我问她是不是李佳玉的亲戚——那么小年纪,总不会是护工吧,我就想着可能是从来没见过的远房亲戚什么的。 可人家对我爱搭不理呢——就连平时客客气气的李佳玉也是,怎么说呢,很生分,我也就不多话了呗。” “那之后呢?对门有没有再来过什么人?或者什么可疑的动静。”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这两天家里不是就我自个儿吗,怪无聊的,我都没怎么在家呆,一般都在小区门口棋牌室待着,回家也是弄点吃的就睡,就是来人了,估计我也碰不着。” 闫思弦知道再问不出什么了,便起身告辞。 那妇女似乎也在对门死过人的家里待不下去了,一边跟丈夫打电话,催促丈夫赶紧回来,一边下楼去往棋牌室。 两条性命,是大案了,纵然市局被北极星组织的事儿搞得焦头烂额,却还是很快又调来了一些人马。有两组人很快展开了对周围邻居的走访工作,不过一天下来,并没有取得更多收获。 闫思弦打算提前回市局,跟赵局那儿露个脸,以免落一个“小兔崽子非常时期也不知道夹着尾巴做人又上哪儿野去了”的口实。 被赵局怼是小事,重要的是露过脸他还要去看吴端呢。 冯笑香搭闫思弦的车一同回市局,令闫思弦没想到的是,他一下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了貂芳。 貂芳像是在等着他似的,招手示意他停车。 闫思弦纳闷儿了,自言自语道:“尸检有发现了?” 冯笑香不接话。貂芳上了车。 上了车也不说话,只是通过后视镜盯着闫思弦,目光中还有审视的意思,冯笑香则在一旁低着头。 闫思弦嫌在后视镜里看两人太小,干脆回过身去,问道:“我想象不到还能有什么更坏的消息,所以,无论什么事儿,说吧。” 貂芳道:“我们有几个问题,你必须严肃认真地回答。” 闫思弦立马意识到了什么,先问道:“案子相关?” 貂芳点点头。 闫思弦又道:“你们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这回,冯笑香点了点头,但补充道:“我们还是相信你的。” 捕捉到貂芳制止她的严厉目光,冯笑香低头,不再表态。 闫思弦立即认清了此刻的状况。 黄心萝莉冯笑香将他克得死死的,从来如此,而黄心萝莉明显听法医大佬貂芳的。 很明显,貂芳此刻处于食物链最顶端,而自己怎么排都在末尾。 从岛上被救回来后,闫思弦已经尽力做到放低姿态宠辱不惊,但发现这一真相后还是小小地郁闷了一下。 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十分诚恳道:“我猜一下,是不是跟楚梅的母亲有关系?” 貂芳点点头,“跟她有关,又不止她一个。 我跟你实话实说吧,你和吴队失踪的那几天,我们走访了一些人,有人在证词里提到,你去西山疗养院见过楚梅——不止龙淑兰一个人的证词。” “我是去见过楚梅。”闫思弦道:“我和吴端一起去见过她一次,除此以外,出于一些个人的目的,我还单独去见过她几次。” “什么目的?”貂芳追问道。 “跟张雅兰有关系。” “能具体点吗?” 貂芳的确不懂询问技巧,尤其面对的又是熟人,干脆平铺直叙单刀直入。 她认为这是表达信任的一种方式。 闫思弦也的确感觉到了貂芳的信任,但来自同伴咄咄逼人的问话还是让他有些不适,毕竟个中缘由牵涉到家丑,不足道也。 他决定拿过谈话的主动权。 闫思弦先是打了一波太极,避重就轻,假意回答貂芳的问题。 “去见楚梅的目的不止一个,首先是试试看能不能通过她了解疯子团伙,当然了,刚开始我对她是否参与了疯子团伙,其实是存疑的……其次,我也想打听张雅兰从离开亚圣书院到和我见面的这七年都干了些什么——与其说打听,不如说是验证吧——验证一下张雅兰的告诉我的版本里有没有欺骗和隐瞒。” 回答完,见貂芳没有立即追问,而是陷入沉思,闫思弦便抓住机会反客为主道:“跟楚梅的接触,其实非常的……循规蹈矩,乏善可陈,所以,我不懂,你为什么会问起这个? 如果方便得话,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听说什么了?”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了一眼。 冯笑香低声道:“要不……告诉他?” 貂芳又想了一会儿,终于道:“行吧,告诉你也行,我们从不止一个人那里听说,你跟楚梅有染。” 闫思弦:“咳咳咳……” 闫思弦从手旁的杂物匣里抽了一张抽纸捂住嘴猛咳——他是真的呛住了。 咳完了还不忘看了一眼那纸巾,闫思弦是真觉得,按照他所受到的暴击程度,纸巾上竟然没有鲜血,真是个奇迹。 让自己冷静下来后,闫思弦又问道:“那给你提供这一信息的人,除了空口白牙,有没有提供点什么……就是……” 闫思弦拍了几下手,以暗示“啪啪啪”。 “那啥……总要有点实质性的证据吧?” “有证据,所以我需要采集你的dna样本。” “我能问问是什么证据吗?” “楚梅怀孕了。” 闫思弦:“咳咳咳……” 这次,他肺都要咳出来了。 闫思弦:好吧我承认我是有点放荡不羁,可你们也不至于谁怀了孕都往我身上算啊,我头上难道有青青草原?喜当爹什么的我是真的要不起啊,四个二俩王一块出都要不起啊…… 貂芳看到闫思弦的表情,有点过意不去,“你先别激动,我来找你采集dna样本,就是想帮你排除的啊。” 闫思弦表示不想说话,他张开嘴,含糊不清道:“采采采。” 貂芳手脚麻利地拿出棉签,在闫思弦嘴里扫了一圈。 末了,闫思弦生无可恋道:“你干脆一棉签捅死我算了,做人好难,好想重新投胎。” 貂芳不理他,继续认真道:“dna检测结果很快就会出来,你不慌,我心里也就踏实些了,不过,我必须跟你说一下利害关系。 根据回避条例,当警务人员与嫌疑人存在直系亲属关系时,必须回避,且不得打听任何案件相关信息;当警务人员跟……” 闫思弦打断貂芳道:“建议回避——其它情况,无论是跟嫌疑人是旁系亲属、朋友、认识,或者无论跟受害人有什么关系,都只是建议回避,所以我选择性地回避,没有什么问题。” “那是之前。”貂芳道:“我知道,你现在的处理办法,是把北极星和疯子团伙一分为二来,干脆一刀切。 这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因为在今天之前,除了北极星团伙的各项实验是受了疯子团伙的启发之外,我们找不到两者之间的任何关联。 已经被捕的两边的团伙成员的证词中,也找不到两者有直接联系的证据。尤其疯子团伙,他们根本不知道还有一个北极星这样的组织。 因此,我们一直认为,北极星成员只是在默默观察着疯子团伙的行为——把疯子团伙比喻成实验样本或者小白鼠,也说得过去。 而北极星,做为一个规模已经成型的大型组织,进退有度,他们没必要在观察对象面前暴露自己。因此两个组织不存在你来我往的合作关系。 这种情况下,你对北极星的事尽量回避——毕竟你父亲给他们投了钱,成了北极星案件嫌疑人——你确实应该回避。 可是对疯子团伙的那件,你仍然在参与调查……” 闫思弦明白了貂芳的意思,他接过话头道:“之前还说得过去,现在不行了,因为李佳玉。 楚梅临死借住在李佳玉家里,还有李佳玉失踪的丈夫——说明李佳玉很可能是疯子团伙成员。 同时,她又把闫氏向北极星投资的举报材料送给经侦组,这说明李佳玉了解——至少是有途径了解闫氏给北极星投资的具体事宜,换言之,她很可能跟北极星组织也有关系。 这个女人就像一条纽带,让北极星和疯子团伙有了连接点,或许这两个组织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毫无关联。 所以,接下来我不能再参与调查了。” “我就是这个意思。”貂芳道。 “明白了,我也觉得,这种时候还是守规矩避嫌比较好,不过,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算是我私下里求你们吧。” “什么?” “我想跟楚梅的母亲——龙淑兰聊聊。” “我觉得不妥。” 貂芳这就算是直接回绝了。 “如果我说,有一条破案的捷径呢?” “什么样的捷径。” “突破口就在龙淑兰身上,我需要试试才知道。或许,她可以帮我们立即结案。” ===第三十二章 苦寒来(3)=== 审讯室里。 龙淑兰尚未听说楚梅的死讯,她又恐惧又慌张,一个劲儿问将她带来的两名女警: “我怎么了?你们干嘛抓我?梅梅呢?我闺女呢?” 当闫思弦走进审讯室时,她的慌乱变成了惊惧。 龙淑兰指着闫思弦,发出了尖叫声。 “啊啊啊就是他……救命啊来人啊……就是他啊你们快来抓他!……你把梅梅弄哪儿去了?还我女儿啊……” 她的声音如钝刀子割着闫思弦的鼓膜,令闫思弦的眉头皱出了一个“川”字。 跟闫思弦一起进审讯室的女警李芷萱也被这尖叫吓了一跳,龙淑兰看到两名警察的反应,叫得更起劲儿了。 闫思弦顶着强烈的声波,拉开椅子,坐在了她对面。 啪—— 他点了根烟,用不大的声音道:“等你闭嘴了,我再说。” 说完,干脆不去看龙淑兰,只低头默默抽烟。 李芷萱虽然没多少审讯经验,却也明白此刻她应该跟闫思弦配合,所以迅速在闫思弦旁边落座,一脸高冷。 两人就这么手动忽略了尖叫声。 此刻的龙淑兰,就像一个哭闹求关注的熊孩子,在闫思弦这种王者段位的老手面前,她这点青铜段位的伎俩还远没到能引起关注的程度。 况且,尖叫能不能伤敌暂且不说,反正肯定是会自损的。 她累啊。 她需要金嗓子啊,念慈菴也行啊。 现在龙淑兰便已经叫不动了。 闫思弦终于忍不住道:“你挺会扮演无知妇女的,资历稍微浅点,眼睛没那么毒的警察,还真是很容易被你骗过去。” 审讯室外,貂芳和冯笑香同时撇了撇嘴。 龙淑兰十分茫然,仿佛根本听不懂闫思弦在说什么。她看向闫思弦的目光是怨毒的,怨他带走了自己的孩子吗,怨他只手遮天。 外人看了这画面,怕是真要当闫思弦仗势欺人了。 “为了拖我下水,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先是曝光我家给北极星投资,这块石头扔出去,没听见响,你便等不及了,又抛出我跟你女儿有染这种敏感问题来。 可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儿吗?正因为你们撒谎,往我头上泼脏水,才会暴露。 我跟楚梅之间究竟什么情况,我心知肚明。 前市长杨宇轩,他的太太率先站出来,把我往坑里推,她也是你的同盟吧? 你在这个家庭最为脆弱的时候出现,尽心尽力照顾她的儿子,又在她痛恨丈夫闹出出轨的丑闻,痛恨丈夫害得儿子成了一个废人的时候,给她出谋划策,让她控制了自己的丈夫,将丈夫圈禁在家——就用电疗那一套,从此可以肆无忌惮地展开报复。 看来复仇的不仅仅是疯子,有些正常人也被你牵扯了进来。 这很容易查清,而且已经有几组刑警被拍到了杨宇轩家核实情况。”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跟我没关系。”龙淑兰明显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闫思弦也不恼,这样的嫌疑人他见得多了。 他继续道:“先是前市长杨宇轩的太太,然后又是你。 这种往我头上泼脏水的话,真不该由你来说——无论明示还是暗示。这不是一个做母亲的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你要是没有画蛇添足地跟我的同事提起我,说不定我还不会怀疑到你头上。 可你太着急了,你在急什么?” 龙淑兰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就是你!你想害我!想让我背锅!我不会承认的,死也不让你得逞!……就是他啊……来人啊!你们快抓他啊!” 闫思弦摇了一下头,突然道:“楚梅怀孕了,你知道吗?我跟她有没有关系,很快就会有结果——这么说不准确——应该是,我跟楚梅有没有关系,可以暂时存疑,不过,只要dna比对结果出来,就能知道,楚梅至少还跟另外一个男人有关系。” “不可能!” 龙淑兰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 “你不知道?” 龙淑兰的表情就是答案,她的确不知道。 得到了答案,闫思弦并不给对方缓冲的时间,而是继续道:“两个月,从怀孕时间来推算,她那时候就住在疗养院,那种相对封闭的环境里,楚梅能接触到的男人其实非常有限,又有dna比对技术。 即便楚梅自己不愿意说,只要下点工夫查,很快就能知道孩子的爹是谁。 关于这一点,你就没什么想说的?谁跟楚梅关系暧昧之类的。” 这下,龙淑兰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别的神色。 那神色一晃而过,闫思弦隐约觉得应该是惊恐。 “你们……找到梅梅了?” “听你的意思,好像不愿意我们找到楚梅?”闫思弦反问,“还是说,你不愿意我们找到活着的楚梅?” 龙淑兰没有回答,她突然起身,却被手铐拉扯回了座位,这使得她在那椅子上弹腾了几下,似乎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 “梅梅在哪儿呢?!啊?!我要见她!”龙淑兰大喊道。 李芷萱想要开口,闫思弦知道她要说出楚梅的死讯了,迅速在桌子下拉了她一把。 闫思弦可不想看着龙淑兰哭天抢地——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假意。 闫思弦继续道:“你想见她?可楚梅不想见你。像你这样一个出了事儿就推她出来挡剑的母亲,她怕得很。” 撒谎和诱供似乎能画上等号,但其实又不太一样,闫思弦此刻已走在了审讯的灰色地带。透过单面玻璃看着审讯室里这一切的貂芳和冯笑香,一起为闫思弦捏了把汗。 “你胡说!”龙淑兰一会儿看向闫思弦,一会儿看向审讯室的门,好像楚梅就在门口。 门在她左手边,她越是看向那门,就越是向着椅子右边靠,似乎想要离门远一些,离门口假想的楚梅也远一些。 闫思弦不理她的否定,继续道:“我一直在想,仅凭几个疯子,想要成事,是不可能的。 不说别的,毕竟是交换杀人,仅是准确无误地找到下手对象这一点,对疯子们来说就很有难度,万一找错了呢? 他们需要一些行动方便的正常人帮助,而你就是最早加入疯子团伙的正常人吧?甚至,我怀疑组织这个疯子团伙的人,根本就是你。 这要查起来,的确有难度,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查到。比如去查你在四医院做护工时的请假或者旷工记录。 你要帮疯子们做好下手前的准备工作,观察仇人的生活规律,选择下手的地点和时机,这都需要时间,总有那时候的同事,或者被你护理过的病人家属能记得些什么吧。” 龙淑兰突然靠向了椅背,她想要交叉抱臂,可是碍于一只手被铐在桌子上,无法完成这个动作,只好作罢。 她的肢体动作透出了一种“说来说去你不还是没证据吗”的意思,有点得意,脸上又藏起了这种得意。 此刻,面无表情便是她的面具,她摇头道:“该说的我已经跟你们说过了,你们都想害我,尤其是你!都是你指挥的吧?!” “你明知道法律对精神病人的量刑标准——这是你们开展报复前必做的功课。 你很清楚,只有完全无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才可以免于刑罚,而精神病人的行为能力程度,最重要的判断标准便是大脑是否有器质性损伤。 你们做过的每一起案件,挑选的凶手都是大脑有器质性损伤的精神病人。因此他们能顺利逃脱刑罚,你们的计划总能得逞——法律竟然成了你们这些凶手的护盾。 你明明懂得这些法律,却还是将楚梅送走——或者说赶走?——在有了’楚梅畏罪潜逃’的假象后,你才好把疯子团伙的事全推在她身上啊。 我看过楚梅的病历,别说什么器质性损伤了,她连’有精神疾病’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有些心理问题。 这也正是楚梅恨你的原因,是你亲手把她推进了火坑。 你想过吗?楚梅落网后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中国可是有死刑的,而她手里并没有’精神病人’这块免死金牌。” 龙淑兰干脆沉默不语。 闫思弦的心中其实是有疑惑的。 对龙淑兰来说,楚梅的死是意外还是设计好的? 他故意隐瞒了楚梅的死讯,暗示他们抓到了楚梅,活的,可是龙淑兰没有表现出发现计划并未得到实施的诧异,更多的是担忧——不知该如何面对楚梅的担忧。 闫思弦看了一眼单面玻璃,他希望玻璃外的冯笑香和貂芳也能注意到这一点。 两人的确也注意到了,因为通过耳机,他听到了两人的讨论,准确地说,是貂芳的自言自语。 “难道楚梅真是自杀的?……不是龙淑兰害死的?……其实,我也一直觉得不会是龙淑兰,毕竟是她照顾了那么久的女儿,虎毒不食子啊……再说,她想害死楚梅,机会很多吧,不用等到现在……那就只剩一个调查方向了——孩子的父亲……” 关于案件,闫思弦能问的已经全文完了,接下来就是半公半私了。 闫思弦道:“沿着刚才的推论,如果你才是疯子团伙背后的主谋,那给我送照片这件事应该是你安排的吧?你为什么要害张雅兰?” 龙淑兰突然阴测测地笑了一下,反问道:“凭什么?你们都去救她……你们只想着救她。 我女儿和她一样啊,只是因为我一时糊涂,才送她去了亚圣书院……你们凭什么只能看到张雅兰,凭什么我女儿在那里面疯疯癫癫一个多月,都没一个人管一管?” 闫思弦简直无语了。 经过了这么多年,受了这么多苦,眼前的女人怎么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呢? 当初将女儿送进亚圣书院,错在她。 后来女儿被从亚圣书院解救出来,功劳不在她。 她不感谢张雅兰,不感谢闫思弦,反倒怨恨他们,怨恨这社会没有早点去解救她的女儿。 殊不知,若不是当年张雅兰也进了那鬼地方,若不是当年闫思弦的执着,就凭龙淑兰这样的糊涂蛋家长,恐怕孩子死在亚圣书院都还被蒙在鼓里,更别提什么查封亚圣书院,将主要责任人送进监狱了。 有些人就是觉得别人无论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优先考虑她的需求,就是大错特错。 这什么逻辑?纨绔子弟闫思弦表示,就连他都不敢这样待人处事。 简短的回答后,龙淑兰便不再说话了,她还抱有一些希望,希望警方找不出她是主谋的证据,在尘埃落定之前,她要尽量少说话,言多必失,反派往往死于话多的道理,她懂。 也正因此,从她刚刚少有的正常交流中,闫思弦觉察到了一种得意。 对张雅兰的报复,无论如何都要拉闫思弦下水的手段,她很是得意,因为这的确让她心中的嫉妒不平得到了缓解。 她心里应该已经得意很久了,所以才在刚才忍不住嘚瑟了一小下。 闫思弦知道,龙淑兰的小得意大概是他能找到的唯一的突破口了。 他突然拍桌而起,愤怒地一把拎起了龙淑兰的衣领。 龙淑兰本就生得瘦小,直接被闫思弦单手便提了起来,若不是手铐还将她连在桌子傻上,闫思弦肯定已经将她拎到与自己平视的位置了。 他这一举动吓了所有人一跳。大家的反应各有不同。 最初的慌乱过后,龙淑兰眼中露出可狂喜之色,十分享受地看着暴怒的闫思弦。 她就是要他们过不安稳,她要每一个她认为对不起她们母女的人统统付出代价。 在复仇之路上走得太久,她早已分不清仇恨和嫉妒的界限了。 李芷萱也吓了一跳,但她反应很快,立即扑上来掰闫思弦的手。 “闫副队!你冷静点!”见掰不动闫思弦的手,她便看向了单面玻璃,并将本想喊出口的声音压低了些,道:“快来帮忙啊!” 她怕闫思弦此刻的行为被外人看到。 貂芳和冯笑香自是不必说,李芷萱的话还没说完,两人便进了审讯室。 “放手!” 三个女人一起去拦闫思弦,都使出了蛮力。 闫思弦人高马大,跟她们僵持了几秒,不知谁撞到了他肩上的伤口,伤口崩开,血立即浸湿了肩头的衣服。 闫思弦吃痛,撒了手,红着眼吼道:“是你!你害死张雅兰的!” ===第三十三章 苦寒来(4)=== 龙淑兰不为所动。 闫思弦便又骂道:“我家也是你害的!” 龙淑兰只是欣慰地看着闫思弦,似乎她自导自演的剧目终于在大银幕上亮相了。 她很满意,任谁都能看出她很满意。 得意虽已掩饰不住,她却还是将嘴巴管得很严,一句话都不肯多说。 可就在龙淑兰一门心思欣赏好戏时,剧情走向突然变了。 原本挣扎着还想去揪她的闫思弦突然停止了动作。 他主动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使得三名制住他的女警小心翼翼地放手。 貂芳仍旧挡在他和龙淑兰之间,眯眼看着他,“闹够了吗?” “抱歉,我的错。”闫思弦态度诚恳,“我不动她了。” 貂芳却并未让开。 好在,闫思弦通过貂芳的头顶还是可以看到龙淑兰的。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被拽乱的衣服,好整以暇地继续对龙淑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扳倒闫氏?太天真了。你想过没,为什么你们递上来的举报材料一直没动静?” 龙淑兰皱了一下眉头,显然,闫思弦的应答在她的预料之外。 闫思弦继续道:“对闫氏来说,无非损失点钱的事儿。呵呵,闫氏最不缺的就是钱。 我还要好好感谢你呢,要不是你把我们家老头儿气出个脑溢血,我还真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接管闫氏。” “什……什么?”龙淑兰喃喃道。 闫思弦不介意重复一遍。 “我说,我要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见龙淑兰慌了,闫思弦又提出了一个更加大胆的说法:“还有啊,你和你的疯子团伙,无论最终是枪毙还是坐牢,出于安抚民心的考虑,你们都会被抹去。不会有人知道你做过什么。 而北极星,外媒已经在揭露这个组织了,人们在知道他们残暴罪行的同时,也会知道他们在精神疾病研究领域做出的突破性贡献。 反正那些专家学者就像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很快还会长出来一茬。流水的专家,铁打的金主,只要闫氏不倒,我随时可以再扶植一个北极星,当然,这次是完全合法的研究。” “你骗人!” 龙淑兰的情绪就像坐了过山车。刚刚还在得意的制高点,此刻已经跌入谷底。 现在,换闫思弦戏谑玩味地看着她了。 “小偷!你们这群小偷!”龙淑兰睚眦欲裂,“都是我的功劳!我的!……凭什么?有专家的名头就可以抢我的功劳?! 办法是我想的!人是我治好的!……上百个人,都是我治好的!……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啊!” “认命吧。”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铺垫是在埋炸药布引线,“认命”二字就是那点燃引线的邪火。 龙淑兰最不信的就是命,她的女儿被亚圣书院折磨成了疯子,她坚持让女儿站出来作证,失败了,即便委身精神病院那样的地方,她还能组织出一个像模像样的疯子团伙,亲手为女儿报了仇。 不仅为楚梅一人报仇,借助疯子团伙达成了复仇目的,多达数百人。 如果不是犯了法,她的人生绝对是标准的“逆袭”,说她是“白手起家的成功创业人士”也不为过。而且,不难看出,龙淑兰对这一切很是引以为傲。 所以,剥夺她引以为傲的功绩,便可以激怒她。 让她认命,这种赤裸裸的羞辱,又是火上浇油。 龙淑兰瞬间炸了。 龙淑兰突然喊道:“所有报过仇的疯子!他们会记得我!我才是亚圣!” 审讯室里,所有人的精神都绷到了极限,大家都明白,龙淑兰就要说到重点了。 闫思弦并不回头,只“呵呵”笑了一声,满是轻蔑。 “报仇是我发明的!那些人的病,都是因为报仇才治好的!他们能证明!他们会记得我!……” 还不够,即便那些精神病人真的记得龙淑兰,感激她,他们的证言也无法得到采信。 几名刑警紧张地沉默着,龙淑兰继续絮絮叨叨: “世界上根本没有精神病!只有心病!是我发现的! 他们根本治不好他们……杀!杀了就好了!是我治好了他们的心病!我训练他们,安排他们相互报仇。 我才是专家!无冕之王!那些强盗!小偷……” 闫思弦和三名女警交换了一下眼神,转身,看向龙淑兰。 “所以,你承认是你训练和安排精神病人杀人。” 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复述。 龙淑兰失控的情绪突然刹车,可已经晚了。 她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那股癫狂尚在定格,前一秒还在嚷嚷的嘴巴大张着,可是眼神已经有了变化——眼神中充满了说漏嘴之后的尴尬和恐惧。 “虽然咱们国家重证据,轻证言,不过有胜于无,可以围绕她的证言展开证据搜集了。” 闫思弦已经连一句话都不屑于跟龙淑兰说了。他能感觉到,龙淑兰此刻瘫在椅子上,六神无主,也并没有什么说话的心情。 —————————— 市武警总医院,吴端的各项指标已经稳定下来,这天早晨从icu转到普通病房时候,闫思弦特意赶来。 闫思弦和家属一起,帮着护士推病床。 吴端精神头不错,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闫思弦知道他是想问案子,但现在人多,不好说话,便冲吴端眨眨眼,示意他有进展,等会儿说,吴端理解了他的意思,露出一个笑容。 吴端的脸色依然苍白,嘴唇干裂,好在医生已经允许他少量喝水。 将人推进单间病房,又是一番仔细检查,确定人和仪器都没问题,医生又向家属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 当医生说道“可以吃少量流食”,闫思弦注意到,吴端双眼冒光,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想来这几天嘴巴淡坏了。 他忍不住抽了一张床头柜上的抽纸,作势去擦吴端的嘴角,收获吴端的白眼一记。 吴端的父母也在,靳花花见儿子日益康复,心情好了不少。吴道远脸色则比较沉重,跟着主治医生出了门,看样子是去了解儿子的最新情况了。 对吴端的情况,闫思弦还是相当清楚的,简单来说,就是多器官损伤。 子弹穿过了吴端的肝脏,伤及肝部动脉。两人在岛上时,闫思弦伸手捏住的便是肝脏动脉的出血点。 同时受伤的还有胃部,胃部受伤导致胃酸漏出,又灼伤了脾脏及部分肠道。 重伤的吴端在被接上船后,只是简单处理伤势,进行了止血,便被军舰上的直升机送往了医院。 医生自然都是最好的。 闫思弦用军舰上的通讯设备与地面取得联络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大夫,一位在国内享誉盛名,无数次从死神手上抢回人命的外科医生,硬是被他用私人飞机,从海南的医学峰会接到了墨城。 这位医生果然不负重望,在另外两名亦是从不同地方接来的医生的配合下,硬是保住了吴端的肝脏、脾脏,又对胃部进行了修补。 也就是说,吴端现在虽然很虚弱,但仔细将养,还是有可能完全恢复健康的。 “有可能”的意思是,他的一些器官依然有出现局部坏死或者脓肿等并发症的可能,一旦出现这样的并发症,便要做出切除器官的选择,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残性损伤。 闫思弦当然希望吴端完完整整地恢复健康,所以他格外关注吴端的伤情,纵然手术已经很成功了,他还是想着法儿地寻找康复方面的专家,以及有利于器官恢复的药品。 当然,这些努力并未让吴端的父母知道,一来是怕他们担心,二来闫思弦心中有愧,并不想以此邀功,博得他们的原谅。 吴道远回病房时,脸上凝重的神色舒缓了些,想来是从医生那得到了“恢复得很好”“将来很可能不会留下什么遗憾”之类的好消息。 吴端跟父母说了会儿话,表示要喝母亲炖的汤,他是真馋了,也想借此理由支开老两口,老两口也不计较,立马起身,回家去给儿子煲汤。 老两口刚走,两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支队便来人探望了。 他们太忙了,又担心打扰吴端休息,来了,放下水果鲜花及一箱牛奶,说了没几句话,便起身告辞。 吴端出了icu的消息传得很快,探望的人接踵而来。吴端心善,总觉得不好拂了人家来探病的心意,不肯装睡谢客。 闫思弦就比他紧张多了,虽说大家都很自觉,来了也并不长待,可无论谁在距离病床较近的椅子上坐一坐,闫思弦都要提心吊胆,生怕吴端被人碰着了。活脱脱的皇帝不急太监急。 第一波探病的人离开后,闫思弦干脆搬开了吴端床边的椅子,谁也别想坐,都离吴端远点。 送走第三波探病的人,闫思弦觉得不能忍了,干脆跟护士站的几位建立了攻守同盟,让小护士再见到来打听吴端病房号的,一律拦住,就说病人在休息,不能见客。 小护士门这几天没少受闫思弦关照,各种高档水果、零食换着花样地给她们送,还一人送了一套贼贵的口红。拿人手软,她们自然愿意为闫思弦办事。 如此一来,吴端终于获得了片刻安宁。 他立即道:“怎么样?” 闫思弦先给他喝了小半杯温水,才道:“运气还算不错,从龙淑兰那儿拿到一份口供,算是她认罪吧。 虽然咱们国家重证据,轻证言,在审判中口供的作用有限,尤其……”闫思弦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看了吴端一眼,“尤其,这证言的获得有诈供嫌疑……” 吴端有些无奈道:“嗯,想到了。” “但是咱们总算是知道龙淑兰才是主谋,有了明确的调查方向,再想去挖证据,总要相对容易些吧。” 吴端问道:“那楚梅呢?她的死查出什么了吗?” 闫思弦摇头,“没有,一切都特别的……像自杀。” “你开始考虑自杀的可能性了吗?” “不得不考虑,总要先把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揪出来,那男人一定知道什么。” 吴端有些出神,愣了片刻,叹道:“我没想到,当初从亚圣书院救出来的人,竟然走上了这样的岔路,你说这是命运吗?” 她们,自然是指张雅兰和楚梅。闫思弦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吴端又道:“要是没有那种地方,多好啊。” 要是没有那种地方,她们就能像任何平凡的姑娘一样,读个二流或者三流大学,找个撑不到也饿不死的工作,攒上几个月工资,给自己买个名牌包,又或者,嫁给闫思弦这样的土豪,从此改变命运…… 无论怎样,都不会比没了命更差的结果吧。 尤其张雅兰,她遭遇了那样的不幸,所表现出的,全是求生的顽强。 为了活下去,可以活得像条狗。 纵然如此,有机会见到闫思弦,她也选择为对方通风报信,希望对方能远离是非。 这样人,怎么讨厌得起来? 闫思弦对她的种种偏袒回护,与其说是念旧情,倒不如说是重新产生的仰慕敬佩。 任谁也不忍心再让张雅兰受苦了吧? 吴端有些累了,思绪不受控制地飘来飘去。 闫思弦的话,将他的思绪又扯了回来。 闫思弦道:“折腾这一上午,又是检查又是挪病房的,累坏了吧,你先睡会儿,醒了我再跟你说。” 吴端却像个生怕大人趁他睡着将糖果藏起来的小孩。 “不不不,现在就说,你那么忙……” “我不忙了,停职文件已经下来了,也巧,刚审完龙淑兰,文件就下来了……我预感还挺准,也算是……停职之前帮他们指个方向吧。” 吴端却反过来安慰他道:“好事好事,你也该放个假好好休息了……正好我无聊,你还能在这儿跟我说说话。 他们不行,我问他们案子,一个个嘴巴严着呢。” 这就让闫思弦十分开心了,“他们不行”,那言下之意就是他闫思弦行呗。 嗯,很好,闫少爷表示心花怒放。 果然赞美是第一生产力,还休息个什么,闫思弦瞬间满血复活。 他又开始伸手帮吴端捏脖子,并附送一个嘴巴咧到了耳根子上的笑容,“得嘞,以后天天跟你这儿接受劳动改造,争取早日考个推拿八级证书,上旁边盲人按摩打工去。” 吴端被他按得眯起了眼睛,又问道:“北极星怎么处理的?” “上交国家呗,”闫思弦道:“那么大的案子,又牵涉多国联合侦办,别说咱们墨城市局了,省厅也hold不住啊。 案宗和相关嫌疑人已经分批转移到帝都了,国家部委成立了专案组,从咱们省厅抽调了一批人,又调了一批帝都刑警……对了,你那个女同学,张明辉,也在专案组里。 总之,北极星的案子已经跟咱们没关系了。” “没关系?你少糊弄我。”吴端露出一个“我已经看穿你了”的眼神。 闫思弦被他看得肝儿颤了一下。 “我问你,在岛上的时候,你跟他们签的文书,究竟是什么?还有,你怎么会参与到他们的净化仪式里?…… 你可是答应过,知无不言,要是说话不算数……” “算数,看来今天要是不给你答案,你是睡不踏实了。” 闫思弦拉来一张椅子,在吴端病床边坐下,拿出一副老专家答疑解惑专场的架势来。 ===第三十四章 苦寒来(5)=== “你还没转过弯儿来,”闫思弦道:“签了什么文书并不重要,难不成你还指望那帮强盗土匪有契约精神?” 吴端敏锐地觉察到闫思弦这是要岔开话题,他哪里肯,继续追问道:“那你为什么还给他们签?” 吴端不依不饶的样子,像极了在对方关门前急慌慌地插进一只脚。 闫思弦无奈地笑笑,“好吧,那份文书是为了保证他们不会将那些照片公开——就是我爸跟张雅兰……你知道,这么大的丑闻,任何一家企业、一个家庭都无法承受。” “条件呢?钱?” “还能有别的吗?当然,我得花一大笔钱,不过,我还有一个附带条件:保证你的安全。” 闫思弦没好意思说保证吴端安全才是那文书中最主要的条件,故意将主次颠倒了一下。 吴端陷入了沉思,看不出他是否想通了闫思弦的小花招。 几秒种后,吴端恍然道:“张雅兰是被龙淑兰母女设计送到你父亲身边的,她顶多跟疯子团伙有些关系,北极星的人怎么会知道照片的事?” “所以啊,从张雅兰跟我透露北极星组织的事儿开始,我就知道北极星跟疯子团伙必然有些关联——不止暗中观察疯子团伙的行为那么简单,明面上大家应该是相互知道的。 所以,我开始注意两个组织之间的纽带。” “怎么说?” 闫思弦一边捏着吴端的肩膀,一边道:“你想啊,北极星是怎么组建起来的?是一名赴美读研的中国医生将疯子团伙的信息传递给了自己的导师,对吧? 这名医生在赴美之前恰好就在墨城四医院工作,他亲眼见证了一些疯子团伙的成员奇迹般地康复。 长时间的接触或许让他跟这群疯子有了某种合作。” 吴端眨了眨眼睛,“你这推测……没什么依据吧?” “像北极星那样隐秘的组织,龙淑兰能知道它的存在,一定是有人将这个消息透露给她的。 你想想看,能给龙淑兰透露信息的人符合哪些条件? 他得知道北极星组织,还得跟龙淑兰有交情。 跟两边都有渊源的,一只手就能数出来,不是医生还能是谁?”闫思弦道,“这就是我的依据。” 闫思弦想了一下,又道:“其实我还有两个比较大胆的推测……” 吴端眯着眼睛,显然被他捏得很舒坦,闫思弦勾起嘴角笑笑,继续道: “第一,龙淑兰向经侦科提供的信息,除了损害我家利益,还同时损害了北极星组织,甚至,正是因为她的举报,北极星被揭开面纱大白于天下,核心成员几乎被一网打尽。 这绝不是偶然,龙淑兰本来就想对付北极星组织,她是在一箭双雕。 可她为什么要对付这个组织呢?无非利益,北极星损害了她的利益。” 吴端接话道:“或许是她不满北极星窃取了她的功劳和方法,这女人还蛮有知识产权意识的嘛。”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感觉,仿佛随时可能睡着。 闫思弦被他逗乐了,“就你最会贫嘴,不过你说得对。 我认为,她一开始是想把成果给那个医生的——就是赴美读研的年轻医生。 他们很早就有了合作关系,算是’自己人’,可惜医生的导师——也就是北极星组织的创始人——抢走了他们的成果。 龙淑兰当然咽不下这口气,她要毁了北极星组织。” “倒是说得过去,”吴端已经闭上了眼睛,“那第二个推论呢?” “第二个推论,”闫思弦笑笑,“你该睡觉了。” 说着,他帮吴端野了掖被角。 临近中午,阳光正好洒在吴端的病床上,许是有些热了,加上身体虚弱,吴端鼻尖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 闫思弦拽出一张抽纸帮他擦擦鼻尖和额头,又起身去拉上窗帘,让屋内的光线适合睡觉。 吴端觉得自己是真的虚弱,前一秒只是稍微有点困,后一秒就昏昏沉沉地,那不像是要睡觉,倒更像是要晕倒了。 陷入沉睡前,他还很不放心地叨念着:“那你别走……等会儿跟我说……我……就睡一会儿……” “好。”闫思弦郑重地答应。 吴端说只睡一会儿,果然是一会儿,连半小时都不到。也不知是不是心里惦记着那个答案。 这些天他都是靠睡觉度日,睡眠严重饱和,人其实并不困,只是止痛药物的作用下很容易犯困,这样短暂的睡眠,一天不知道有多少次。 一睁眼,吴端满脸的迷茫,哑着嗓子道:“几点了?” 闫思弦一边将保温杯里的吸管递到他嘴边,看他喝了两口,答道:“睡吧,才睡了几分钟。” 吴端喝完了水,却不睡了,只嘟囔一句:“饿了。” 闫思弦笑笑,他便又吐槽道:“成天到晚只能喝水,寡死了。” 闫思弦看看表,知道靳花花女士炖的汤还要几个小时才能到,便跟吴端打商量道:“医生说你能吃流食了,我也的确给你预备了些吃的……” 吴端立即双眼放光,讨好地看着闫思弦,只差没摇尾巴了。 闫思弦继续道:“只是你别说我给你东西吃了,免得你妈不高兴——她肯定以为自个儿煲的汤是头一份儿呢。” 吴端“嗯嗯嗯”地应着,嘟囔道:“这有什么可争的。” 闫思弦不回答他,起身,也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一个保温饭盒。 吴端不满道:“你也不早点拿出来。” 闫思弦哭笑不得,解释道:“医生虽然说你可以少吃些流食,但也说了,越晚进食越好,有利于胃部伤口愈合……” 自从他拿出那饭盒,尤其打开饭盒后,浓郁的香味瞬间布满了病房,吴端的眼睛变再也挪不开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 闫思弦一边道:“诶诶克制一下啊,哈喇子流出来了。”一边迅速给吴端舀了小半碗汤,在吴端谴责的目光下,又补了一勺,将小半碗变成半碗。 “不能再多了啊。” 他自己象征性地尝了一点,有点烫,便没有立即喂给吴端,而是舀起一勺,吹了一会儿,这才送到吴端嘴边。 吴端吸溜了一口汤,那美味令他的四肢百骸都舒坦了,直将眼睛弯成了月牙,喝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想着下一口。 闫思弦怕他呛着,第二勺汤给得不紧不慢。 吴端喝完第二勺,砸着嘴道:“鲜呢。” “嗯,鲫鱼。”闫思弦道:“你现在虚不胜补,不敢用太名贵的食材,一步步来吧。” 吴端哪儿管什么名不名贵,好吃就行。 闫思弦又给他一小口已经炖成了肉糜的鱼肉,吴端便觉得无论什么样的阴霾都能一扫而光。 他吃着,还不忘道:“你的第二个推论,我猜到了。” 闫思弦一挑眉,“怎么?涨本事了?睡着觉还办公呢?” 吴端吐舌笑笑,“边睡便想吧,我觉得……” 闫思弦打断了他,“不在这一会儿,吃完了再说吧。” 他是真怕吴端呛着,毕竟现在是伤口恢复的关键时期,咳嗽几下都可能将娇弱的内脏上的伤口崩开。不过看到吴端大口喝汤,闫思弦还是很欣慰的。老话说得好:能吃就说明伤口开始愈合了,那是生命力旺盛的体现。 他是很想让吴端多吃点的,但还是得遵医嘱,两人在“狗命重要”这件事上默契地达成了共识,吴端喝完半碗汤后,闫思弦没再给他盛汤,他虽然不舍地,但终于也没有要求再喝点。 吴端咂咂嘴,继续道:“我觉得,让楚梅怀孕的,是那个医生——这就是你的第二个推测吧?” 闫思弦惊讶地伸手探了探吴端的额头。 “原来你的智商和健康程度呈反比啊。” 吴端表示没力气翻白眼。 闫思弦笑着点头道:“你说对了,这是我的第二个推测,非要说个理由得话,大概是:龙淑兰肯把这么大的功劳跟那小大夫分享——可不仅仅是功劳,还有学术研究背后的种种实际利益——他们的关系一定很不一般。” “丈母娘和女婿的关系?”吴端问道。 闫思弦耸肩,“还需要求证。” “好吧,这事暂时翻篇,你接着说。”吴端道。 闫思弦两手一摊,“没了。” “没了?!” “停职嘛,下岗职工懂不懂?无业游民听说过没有?都跟你说了过两天要去干推拿,我难道还指望前同事们跟我信息共享?” “什么前同事。”吴端不满地嘟囔一句,给了闫思弦一个“你生是一支队的人,死是一支队的鬼”的眼神。 闫思弦的嘴巴又咧到了耳根子后头。 吴端追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参加岛上的净化仪式?” 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吴端可不会轻易忘记。他现在不能动弹,只剩下思维还是活跃的,想糊弄过去没那么容易。 “我也不想啊,没忍住作死的心,惹恼了那个雇佣兵头子,被他送下去吃苦头……后面的事儿你就都知道喽。” 见吴端兴致挺高,闫思弦问道:“还没说你呢,他们应该是把你软禁了吧?你怎么跑出来的?” “跑出来倒是不难,难的是甩开那女的,”现在回想起来,吴端还是觉得后怕,“她真厉害,我躲哪儿她都能找着我,我都怀疑她是不是往我身上放了什么追踪器,后来才知道人家是纯粹专业。东南亚那边半路出家的特种兵,猎人家的孩子,从小在林子里穿梭惯了,追踪个把小动物都不成问题,别说追踪我了。” “那你最后怎么搞定她的?出卖色相?” 吴端抛出一个“谁都跟你似的啊?!”的眼神。 “她不是找我吗,反正我是没本事从她魔抓下逃脱了,而且,我发现她还玩上瘾了,猫抓老鼠似的,趁她还没叫来更多帮手,那就让她找着呗。 也算是打了一场心理战吧,她以为我不知道被发现了,想要过来擒我——嗯,还要感谢她的确没想对我下杀手,不然谁凉还真不好说。 总之吧,就是一场恶战,我稍微占了点优势,险胜。” 吴端此时说得轻巧,闫思弦却知道,当时必然万分凶险,因为吴端被送进医院后,除了腹部的枪上,肋骨还断了两根,从侧肋处的淤青来看,那应该是被人硬生生踢断的。 一场恶战。 闫思弦突然低头,直视着吴端的眼睛,“所以,你杀她是失手,是迫不得已。” 吴端一愣。 只有闫思弦知道,吴端杀亲手杀死了一名女性雇佣兵。那应该是他第一次杀人。 闫思弦深知手上沾了血的滋味。好像心里的某些东西被抽走,又硬塞进了另一些东西。 自对方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开始,你便知道,自己再也称不上“普通人”了。 在普通人眼中,杀过同类的人都是怪物,是不适宜群居的,不然监狱是干嘛用的?死刑是为谁准备的?谈起死刑行刑者,大家便会心照不宣地露出异样的神色,便是这个道理。 合群?不存在的。 自从被救回来,吴端始终装作无事,只有闫思弦知道杀过人这件事是一根芒刺,连根心里插着一样的芒刺,所以只有他能安慰吴端。 他甚至都不需要安慰,这样的事,拿到明面上来说,本身已经是一种伤害,所以点到为止,他只是给了吴端一个“你还有我这个同类”的眼神。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声,他拿起看了一眼,“嘿”了一声。 吴端猜到是冯笑香发来的案情进展,问道:“有人给你通风报信了?” 闫思弦见他并无责怪之意,反倒一副“快给我看看我也要知道”的燕子,便放下心来,道:“三个好消息。 第一,dna比对结果出来了,楚梅的孩子跟我没关系……” 吴端撇撇嘴,“他们还真怀疑你了……” 闫思弦留下两根宽面条眼泪,继续道:“第二,还有一项dna比对结果,笑笑她们之前想办法拿到了给经侦科送举报材料的人的裤子,在上面发现了少量血迹,经过比对,和楚梅死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李佳玉——裤子上的血迹跟她吻合,送举报材料的人就是她无疑了。 第三,可是最有价值的信息,医生抓住了。” ===第三十五章 苦寒来(6)=== 市局,审讯室。 赖相衡和钱允亮从前没少参与审讯工作,但大部分情况下都是跟队长或者副队搭档,两人一起审讯,而且是审讯团伙犯罪中的关键人物,还是头一次。 因此他们事先演练了许多遍,列出了许多或许用得到的审讯技巧。 两人进入审讯室,他们已经商量好,由长相更有震慑力的钱允亮先开口。 所谓有震慑力,具体的表现是,钱允亮生着一双比常人高一点的颧骨,单眼皮,眼睛比一般人要长一点。 这种细长的眼睛,哪怕是正常看你,你都会觉得他是在眯着眼睛打量你,莫名就会有种被窥破内心想法之感,阴测测的。 因为一次执行任务时受伤,钱允亮的一侧眼皮上还有一道不深不浅的伤疤,如果他坐在地铁里,周围的人大概会以为他从事讨债之类靠样子唬人的工作。 刑侦一支队里的其他人单身,是因为忙,但钱允亮单身,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长相拖了后腿。 没错,就是这样一号人物。 一进审讯室,他就开足了气场,沉着脸。 “陈作山?” 陈作山,正是那医生的名字。 在钱允亮的盯视下,陈作山局促简单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去码头干嘛?为什么躲在集装箱里?”钱允亮问道。 刑警们抓获陈作山时,他正在双李市码头,躲在一只集装箱里,等待上船偷渡。 亏得一位细心的码头巡视员听见了动静,悄悄报警,这才抓住了陈作山。 从陈作山被捕后的表现来看,他应该是做过最坏的打算,有了一些心理建设,因此并没有太失望或者焦虑,更没有痛哭流涕泪如泉涌。 回来的路上,他已经基本调整好了情绪,算是比较平静。 钱允亮正是在试探陈作山的打算,他究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地耍赖,还是走高冷路线,做沉默党,亦或者,警方最希望出现的情况,他已认清形势,主动交代坦白从宽。 “还能干什么,出国呗。”陈作山苦笑一下,“估计我已经上了你们的监视名单吧,想出国,走正常途径肯定不行,只能冒险试试偷渡,本想着跟码头的人还有点关系,花些钱可以买自由……” 陈作山没把话说完,叹了口气。 他这态度倒是令两名负责审讯的刑警松了口气。看样子挺配合。 钱允亮继续黑着脸,简短道:“犯啥事儿了?跑啊。” 陈作山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叹了一句:“早就说了,别跟警察硬磕,他们非不信……哎!他们动那两个警察的时候,我就觉得会有这么一天。” 那两个警察,自然是指吴端和闫思弦。 “他们动那两个警察,你没参与?” “我想参与啊,可……呵,这种事儿不是人人都有机会。我只不过是个给他们提供思路之后,就立即被排挤到边缘的小人物,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这样说,两名负责审讯的刑警便觉得不太妙。 陈作山继续道:“当时太天真了,以为国外是科研的天堂,结果……科研环境、语言、生活背景……都不一样……” 眼见陈作山要跑题,可是两名刑警并没有草率地打断他,他们知道,只要陈作山开口说话,就是好的,他们有得是耐心。不能吓到这只刚刚打开一点的话匣子。 “……我现在才知道,哪儿的学术圈都一个德行……抢功劳,抢学术观点……反正谁先发布就是谁的观点呗……我不该相信那帮人…… 在北极星,除了陪着我的导师——就是徐鹤清,我听说他也被捕了?呵呵——除了陪着他来墨城四医院考察了几次,大概他觉得我是本地人,好办事吧。其余时候我是被排挤在研究之外。那些岛上的实验,我连看一眼统计资料都难。 与其说我是他的学生,还不如说,我就是个保姆,把导师衣食住行伺候好了,换一个保送博士的名额……他们觉得我没见过世面,这样就能糊弄我,抢我的学术观点…… 呵呵,还有你们那个闫副队,你们还当他在国外镀了多厚一层金呢,屁!都是钱砸出来的,你们当导师有多看得起他?” 这就比较恶毒了,一边将自己从北极星的犯罪活动中摘出来,顺便卖个惨,一边却明里暗里地把闫思弦也扯进来,还贬损一番。 钱允亮和赖相衡算是看出来了,这货表面上侃侃而谈,做出一副“到了这种关头我当然积极配合调查坦白从宽”的样子,实际上却是避重就轻地耍赖。 钱允亮决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伸出一只手,拿中指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谁问你这个了。” 陈作山一愣,没明白钱允亮的意思。难道他主动交代,还错了? 钱允亮继续道:“你在北极星的同伙都移交首都专案组了,只要把他们隔离审讯,你都干过什么,知道什么,我相信,很快会有个清晰的轮廓。 无论你刚说的是真是假,都不归我们管了,去了首都跟专案组说吧。” 这下,陈作山有点懵了,他斟酌过许多遍的腹稿,本以为一说出来就能引起警方注意,结果却……毫无卵用? 这让陈作山的隐隐有了挫败感和事情超出掌控的焦躁。 好在,关于自己在疯子团伙中的作用,他也想好了一个避重就轻的说法,因此,他虽然暂时有点懵,但还是迅速调整好了情绪。 钱允亮却要乘胜追击,给他下一剂猛料。 “dna检验结果刚出来,楚梅肚子里的孩子是你的……” 只一句话,钱允亮和赖相衡同时注意到,陈作山的反应巨大。 他先是一愣,紧接着露出一个十分迷茫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像任何一个没打算成家的男人突然听说自己要当爹了。 由此两人判断,陈作山还不知道楚梅怀孕的事儿。 迷茫过后是恐惧,因为不知道楚梅还瞒了他什么,是否会对他不利。 不愧是个高知,钱允亮很快完做出了最有利于他的反应。 他激动地想要从椅子上弹腾起来,不过双手都被拷在了椅子扶手上,这种象征性的挣扎当然无效,于是他大喊道:“梅梅!你们把梅梅怎么样了?我要见她!我是孩子的父亲!” 说实话,可能是陈作山戴个眼镜,有那么点斯文败类的意思,他硬给自己披上好男人的马甲表演时,审讯刑警的尴尬癌都要犯了,就差问一句“你的梦想是什么”,再加一句“请开始你的比惨”。 因为表演太过尴尬,警方很难判断他仅仅是想竖立一个负责人的好男人人设,还是为了撇清跟楚梅死亡案的关系而故意做出的样子。 可拉倒吧。 钱允亮又敲了敲桌子,示意他适可而止,并道:“楚梅关得远着呢,听不着你喊这些。” 嗯,就关在法医解剖室的冷柜里,总统套房级隔音降噪,四面八方不跑音。 钱允亮不愧深得闫思弦亲传,诈起供来毫不手软,丝毫不留把柄。 他虽没说楚梅已经死了,却也没说她还活着啊。这一点,又颇符合吴端的严谨作风。 亲生的下属没错了,鉴定完毕。 许是钱允亮的脸挺能唬人,陈作山对他的话倒是很配合,他“建议”别喊了,陈作山便闭了嘴,转而态度很好地问两名审讯刑警道:“我能看看她吗?就说几句话也行,我不放心……” “行啊,”钱允亮对着耳麦道:“李芷萱,去把楚梅带过来。” 说话时,他始终观察着钱允亮的表情,发现并没有期待中的疑惑——如果钱允亮跟楚梅的死有关,此刻警方真的要叫楚梅来跟他见面,他应该会疑惑:难道楚梅没死?怎么回事儿?哪里出了岔子? 没有这种疑惑,看来他是真的跟楚梅的死没关系。 于是,钱允亮又对着耳麦道:“算了,等下审完了再让他们见吧。” 假意见面的事儿,就此被压了下来,钱允亮将话题往回扯,问道:“所以你跟楚梅是什么情况下开始的?” “就……”陈作山略一犹豫,道:“就我不是当过她的病区医生吗,一开始是觉得她的遭遇可怜,一个小姑娘家,我就多关照了点。 后来熟了,她就老找我……” 赖相衡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的意思是楚梅主动的呗?” 陈作山看着钱允亮的黑脸,八成是没敢直接应承,但他也没否认。 “反正相互就熟悉了,她在医院里,能接触到的正常人不多,对我……有好感也正常吧…… 主要是她妈,总想给女儿找靠山,以后好生活无忧,早早就想要套牢我……” 这回,钱允亮打断他道:“怎么套牢你?比如让你在疯子团伙里有一席之地?” “没没没。”陈作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连连否认道:“我啥也没干过,都是他们自己弄的,杀人什么的,我一点儿没参与,顶多……顶多也就是知情不报吧。” “没参与,那龙淑兰——楚梅她妈,怎么会舍得冒着被发现的风险,让你了解疯子团伙的病愈过程,帮你求一个好功名。” “帮我?哈……她怎么会帮我,她对我跟防贼似的,那些事怎么会让我知道呢,那个女人,她巴不得我一辈子都出不了头,一辈子只能当个给主治打下手的小大夫。 她……对我那时候的情况特别满意,只成天想着让我娶她那个傻闺女,让她闺女过上正常生活。她生怕我过得好就踹了她闺女。” 陈作山的语速变快了,看来对龙淑兰的不满是不吐不快。 “……我真要被她逼得喘不上来气了,谁问过我啊? 我就是一时心动,对楚梅有了那么一点好感,就非得娶她啊?我也是娘生爹养的,家里的独子啊,我父母要是知道我要娶个精神有毛病的人,能愿意吗?家里不得搞得鸡飞狗跳?”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勉强松开了polo衫最上方的一粒扣子,似乎真被勒得喘不上气了。 “……我不是一点感情都没有,一开始是真的对楚梅动心的,你们是没见过,她真是……可怜,看见她就想起……类似林黛玉吧,就想着尽可能地保护她。 要是她妈不那样催我,给我一点时间,事情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 钱允亮迅速抓住了关键,见缝插针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样?” “现在……”陈作山脸上一闪而过后悔之色,他后悔提起这个话题。 沉默斟酌了片刻,他才含含糊糊道:“就是……不太好……” 钱允亮当然不给他机会打马虎眼,厉声道:“怎么个不好法?说具体的!” 他拔高了一点声音,满是不容置疑的威严,想要以此完全占据审讯的主导权。 “其实我们中间分分合合好多次了,她妈还要挟我,说我要是敢对她女儿不好,她就让那些疯子对付我……” “你刚刚才说,你不知道疯子团伙。” “梅梅告诉我的,我们在一起以后,她什么都跟我说,我还劝她别参与……这些话跟她妈根本说不通的,她妈就跟走火入魔了似的。” 见陈作山已经有了自乱阵脚拆东墙补西墙的苗头,钱允亮和赖相衡交换了一下眼神,换赖相衡唱红脸了。 赖相衡一开口,语气比钱允亮友善许多。 他道:“咱们都别着急,这些事你早晚要说清楚的,所以咱们先捋一捋。 疯子团伙犯罪的事儿,是楚梅出于男女朋友的关系告诉你的,对吧?” “是。” “那她为什么告诉你?” “就是……想让我拿这个——这个可能成为精神疾病领域突破性研究进展的东西,出人头地吧。” “楚梅想让你出人头地,可这跟她母亲想帮她安排的平凡生完全活背道而驰,你的意思是说,楚梅和她母亲龙淑兰之间有矛盾?” 陈作山意识到自己面前被挖了个坑。 按照他的说法,母女俩当然应该有矛盾,可是她们之间究竟有没有矛盾,隔离审讯一下就一清二楚了。 他好像必须撒这个很快就要被揭穿的谎。 当然,促成这一关键性局面的前提是,陈作山还不知道楚梅已经死了。 ===第三十六章 苦寒来(7)=== 看到他挪了挪屁股,额头上也冒了汗,两名审讯刑警再次确认,他的确跟楚梅的死没关系。 这也是囚徒困境的一种形式。 给予减刑奖励,从而激励囚徒率先供出所有同伙的罪行,看起来囚徒是因为减刑诱惑而供出同伙,实际上却是因为信息的不对等,因为在隔离审讯过程中,谁也不知道同伴会不会成为那个率先背信弃义的人。 此刻对陈作山的审讯,自然也是利用了这种信息不对等。 如果他知道楚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警方要查清楚梅究竟跟母亲有没有矛盾,她是怎么想的,没那么容易,便不会有此刻的如坐针毡了。 他只能抵赖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钱允亮和赖相衡都没有拆穿他,但却给了他一个“我们知道你在撒谎”的眼神。 此刻的不拆穿,反倒会让陈作山更加如芒在背。已经爆炸的炸弹就不吓人了,能唬住人的,是那些看不到倒计时还剩几分钟的定时炸弹。 赖相衡继续道:“说说这次楚梅怀孕吧,她怀孕两个月了,推算到两个月前,你正好陪着导师徐鹤清来了一趟中国吧?” 陈作山沉声道:“是那时候……应该就是那时候。” “可我们查到,两个月前那次回国,你们的目标并不是墨城,从行程来看,你们飞到首都后,直接乘动车到了双李市区,只在卡尔顿酒店住了一晚,第二天清晨还不到6点你们就退房,没了行踪,是去马蹄岛了吧?” “我没去!”陈作山先把自己摘出来,才继续道:“导师真不带我上岛,我这才有空回墨城见楚梅。” “那你是怎么认识码头上的人的?又是怎么给自己安排这次偷渡的?” 陈作山又掉坑了。 他终于意识到,提前编好的看似天衣无缝的说法,碰到这些警察就会漏洞百出。 太低估这帮人了,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逐字逐句筛查谎言寻找漏洞,况且,陈作山并不知道警察究竟掌握了些什么。 他怂了。 龙淑兰楚梅母女已经归案,北极星的诸多大佬也被抓了。这些人里任意一个都有可能将他供出来以求自保。 或许楚梅不会?可她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呢? 陈作山心乱如麻。 “你怎么从双李码头回墨城的?什么交通工具?”赖相衡问道。 “嗯……” 陈作山缓了好一会儿,才从混乱的思绪中弄清了赖相衡这句话的意思。 他心不在焉地开口道:“开车来的……嗯……别人给我导师用的车……可能是闫氏吧,每次跟导师一块回国,吃喝招待什么,都是闫氏搞的。” 两个月前,已经无法从交通监控上查到陈作山驾车回墨城的记录了。 赖相衡:“那你为什么去见楚梅?” 陈作山反应又慢了半拍,他刚想开口,赖相衡提醒道:“你可别说是因为爱情,少扯淡,你们早就心怀芥蒂了吧?” 其实,赖相衡更想用“各怀鬼胎”,为了唱好红脸,他临时改口了。 “我也不想去啊,她妈威胁我。” “为什么威胁你?” “她……就是生气,气我出国,把楚梅扔下,还气我把她的发现宣扬出去……” 陈作山突然沉默了好一会儿,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再也没有强撑出来的淡定,而是深深的迷茫。 “我跟你们说实话吧,”陈作山低头看着自己被拷住的双手道:“我这人,没什么心眼,也没多大野心。 我要是有心眼,能看上楚梅?” 他这逻辑……虽然引起了两名审讯刑警的鄙视,但细想想也有点道理。都是成年人了,谁谈个恋爱还不从现实出发算计一下呢。 “……我知道他们做的事儿之后——我是说那些疯子相互报仇,杀人不眨眼……说真的,我要吓死了,闻所未闻。 谁成天的跟一群杀人犯在一起,会不怕呢? 可因为这事儿是楚梅告诉我的,她劝了我很多,她让我别害怕,说那些疯子不会随便杀人,他们只是想报仇。 她劝我这些,大概是看出来我害怕了,不想让我离开吧。 哎!……我一开始就应该离他们远远的,立马辞职换工作,可是楚梅提出了一个想法,她让我专门搞这方面的研究。 当时我以为她在开玩笑,那简直……简直就是疯了…… 可是,那段时间的确有几名患者病情大幅度好转——是那种大脑已经出现器质性损伤,现有医疗条件根本不可能达到的好转。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疯子团伙里已经报了仇的,而且都是在实施报仇后,精神状态发生的好转。 好歹我是大夫,多少总有些好奇吧——对!就是这好奇把我害了! 哎!就在我犹豫要不要远离是非的时候,楚梅还在一个劲儿劝我——已经不能说是劝了,洗脑还差不多。我就更犹豫了。 患者病情好转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即便让他们好转的方法是犯法的,可只要有了研究方向,总能找到效果相同的替代方法。 这么一想,我就很动心了,可就凭我一个本科毕业的小大夫,即便我真有心搞出点名堂,我在学术界一没有发言权,二没有门道,还是难于登天啊,最大的可能就是被上面的领导抢功劳。 况且,这事儿犯法啊,我可不想被人抢完功劳,等到东窗事发的时候再被推出来背锅。 再三比较,我决定出国看看。国外的学术环境应该更好吧?反正我们医院那些留过洋的同事都说好,说什么’国外的实验环境更宽松,不像国内,为了骗到研究经费各种数据造假,要是想搞出点名堂,就得去国外’,我就是信了这套,才把自己逼了一把,考了个研。 结果……哎!可能我就是不行吧,学术能力不行,跟人相处更不行,被人玩儿得团团转。” 陈作山的眼圈红了,他自己大概从没想到,压抑在心中的委屈,最后竟是向两个陌生的刑警倾诉。 他使劲吸了吸鼻涕,赖相衡看不过去,给他递了一张纸巾。他低着头,接过纸巾,闷闷地道了一声谢。 对陈作山的看法,赖相衡和龙淑兰有某些一致之处。 这人太怂,做事瞻前顾后,没什么主见。难成大事,但要说安安稳稳过小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还凑合。 大概正是因为如此,龙淑兰才将女儿未来的安稳寄托在了陈作山身上。 那楚梅为什么要拉陈作山蹚这滩浑水呢?她不想过安稳平凡的生活吗?可惜她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没法解答这些疑问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出国以后呢?都发生了些什么,尤其是,你的导师徐鹤清,他是怎么知道四医院那群疯子的?又是怎么把北极星组织起来的?” 陈作山低下头,用被拷住的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他的两手之间露出来的鼻翼微微熙合,每次呼吸也都微微地发着颤。 他在哭。 哭了片刻,他挤出了一句:“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我不知道会变成那样……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就变成那样了……” 赖相衡又给他递了几张餐巾纸,并道:“好好说话,哭能顶什么用的?” 陈作山便使劲擤了擤鼻涕,开始了讲述。他真是比较容易被人影响和支配。 “我真没那么大野心,我就是想着,自己肯定没什么发言权,我说了也不会有人信,所以干脆把在四医院的发现拱手相让。说不定我的导师能凭着自己的学术地位一鸣惊人。到时候只要他能给我分几口汤喝,哪怕只是给我搞点奖学金,让我顺利读个博,我就满足了。 大富大贵扬名立万什么的,我根本就不敢想。” 陈作山苦笑一下,“你们是不是觉得特没出息?” 两名本科毕业立即参加工作,一天都不想再学了的学渣警察露出了礼貌的微笑,表示插不上话。 陈作山继续道:“我真没想到他有那么大野心……就那个小老头,徐鹤清,我看他也没啥本事啊,在国外不温不火的…… 谁知道他有那么大破例,一下就搞了个大事,那真是大事儿啊!” 赖相衡点头,表示警方当然知道事情有多严重,不必继续无意义的感叹了。 “……等我觉得害怕的时候,事情已经完全不是我能控制的了……那个北极星组织,那些岛上的实验,让患者去杀人,还搞成了比赛……徐鹤清才是真正的疯子! 可我知道了又能怎么办?我早就被他们排挤在外了,报警吗?他们很小心很狡猾的,为什么把实验地点选在荒岛上?就是因为没有哪个国家愿意消耗自身财力去公海执法。 我只能随波逐流……我……哎!我真的是稀里糊涂就这样了。” 讲完这些,陈作山仿佛是觉得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取了出来,他直了直后背,又长长地舒了几口气。 他脸上满是消极疲惫,一个人若是目标不明确,总随波逐流,别人能轻易能将他的东西抢走,便会经常露出这样的神色。 如果真如他所说的这样,那陈作山可真是条可怜虫。 赖相衡并没有因为这一点怜悯而忘记最初的目的,他继续追问道:“你还是没说龙淑兰为什么威胁你。” “她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陈作山皱着眉,使劲晃了晃脑袋,好像一提起龙淑兰,他就无比头疼。 “北极星的事,岛上那些实验,龙淑兰都知道了,她气得不行,一定要跟我见面。我要是不见她,她就举报北极星……呵呵,我去了,她还不是照样举报了吗? 她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而且一定要做成,是她的东西,谁都别想抢。 我抢了一回,现在是真后悔,我图了个什么呢?……” “龙淑兰怎么知道北极星的?”赖相衡继续问道。 “楚梅告诉她的,我告诉楚梅的。” 话有点拗口,绕口令一般,却也说明了个中关系。 从眼下已知的信息来判断,龙淑兰对陈作山绝非“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陈作山对龙淑兰也是又怕又烦。这两人不对付。 这种情况下,楚梅就成了他们之间的纽带和传话筒,疯子团伙的事,是楚梅告诉陈作山的,而北极星组织的事儿,也是她告诉母亲龙淑兰的。 只是不知道她给双方相互传递信息的意义何在。 楚梅处于两边讨好的状态。赖相衡和钱允亮都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既然提到了楚梅,赖相衡便试探地问道:“那你和楚梅见面了以后呢,你们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自然不必多说,不然孩子哪儿来的。 至于说了什么,赖相衡只道:“没有什么重要的事。” 当然不能让他这样搪塞过关,就在赖相衡想要继续追问时,陈作山突然道:“不是吧,我都怀疑楚梅究竟在不在。” 他这话一出,钱允亮和赖相衡的心脏差点就蹦出来了。 难道他识破了?破绽究竟在哪儿? 不仅审讯室里的两人,在单面玻璃外旁听审讯的冯笑香和貂芳的心也高高悬了起来。 眼下,让陈作山撒谎前得好好掂量一下的先决条件便是楚梅。 楚梅和陈作山关系亲密——至少亲密过一阵子,因此知道一些他的事儿。尤其亲密的情侣之间,你并不清楚对方“知道”到什么程度,有时候你觉得某件事瞒得天衣无缝,可对方偏偏就知道了。 这就如同给陈作山戴了一个紧箍咒,然他不敢肆无忌惮地撒谎。 他受了多大压制,当发现紧箍咒是假的,纸老虎,便会有多凶猛的反弹,谁知道气急败坏下陈作山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似乎形成了某种气场,都没急着说话,因为难掩担忧之色,都微微低了低头,钱允亮抽了抽鼻子,赖相衡则是揉了揉眼睛。 两人虽然受过专业的审讯训练,但在极度紧张的情况下,还是会跟随本能做出“遮羞反应”。 审讯是一个相互试探的过程,如果陈作山能够捕捉和解读到这些小动作的意思,他便会知道,他竟然说对了。 ===第三十七章 苦寒来(8)=== 可惜此刻的他正沉浸在复杂的情绪中,并未注意到因为自己脱口而出的一句话,而令整个审讯室都陷入了低气压。 但愿陈作山还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赖相衡的大脑终于重启了。 电光火石地,他补充了一句:“我的意思是,关于疯子团伙,楚梅有没有再告诉你什么。” 为了充分引开陈作山的注意力,赖相衡又道:“你应该清楚现在的形势,你提供的信息越多,对我们破案的帮助越大,以后量刑的时候就越占便宜。” 鬼知道赖相衡说了什么,反正话已经快过赖相衡自己的思维了。说完,他才砸吧出滋味来。感谢从前的扎实训练,毛病不大。 就等陈作山的反应了。 好在,陈作山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这里。 他生怕自己跟疯子团伙又扯上什么关系,并没有察觉出刑警们的异样,而是自顾自道:“她真没跟我说什么,就算她愿意说,我也不会听的…… 怎么说呢……自从出国读研,我就在刻意回避四医院里那些杀人的疯子。 就是……感觉不好吧,毕竟他们杀人啊……跟这些人扯上关系,我心里吧,总不太得劲儿。” 审讯室里外的四名刑警同时松了口气,赖相衡手里还有没递完的纸巾,他悄无声息地给自己擦了擦汗,钱允亮则又抽了抽鼻子。警报解除。 单面玻璃外,貂芳拍着心口道:“不行不行,我还是老老实实跟尸体打交道吧,审讯什么的……太尼玛吓人了……心脏受不了……” 冯笑香当然也捏了把汗,她歪着脑袋,在心中衡量了片刻,审讯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让她去审嫌疑人,恐怕只有大眼瞪小眼的份儿,看谁更能熬。 至于解剖尸体……呵呵,两个工作还真是难分伯仲呢。 优秀,都很优秀。 当然,冯笑香不会把这些想法说出来,这不符合她的风格。 要优雅。要做个惜字如金的仙女。 两名女警一个疯狂吐糟,一个在心中疯狂吐槽。审讯还在继续。 陈作山的套路已经很清晰了。 让他交代,可以,但他只交代团伙犯罪,尤其是团伙中别人是怎么犯罪的,自己是如何无辜。 但凡问到他本人都干了些啥,陈作山就开始装傻充愣顾左右而言他,无论多生硬,都要立即岔开话题。 总之就是高举“我跟疯子团伙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北极星里就我最干净我是被逼无奈的小可爱”两面大旗,一百年不动摇。 行吧。 毕竟赖相衡和钱允亮提前做足了功课,眼下的情况也在预估范围内,他们有相应的对策。 对策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对人不对事儿。 群体性犯罪里,想要揪出一个人的罪行并不难,因为总有人为了自己减刑而供出同伴。 陈作山不想说具体的犯罪事实,有人会替他说,他这儿有更具价值的信息。比如,楚梅的自杀动机,又或者,有谁会去杀死楚梅。 赖相衡突然道:“楚梅的情况不太好。” 他试探着,陈作山果然给出了反应。 似乎是不太习惯突然切换话题,陈作山先是愣了一下,才问道:“她怎么了?” “你跟她关系亲密,又是精神方面的医生,我们考虑了一下,在让你们见面前,还是先跟你交流一下她的情况。” 陈作山并不太着急,甚至还微微皱了下眉,似乎是嫌麻烦,但还是出于维护自己的人设,不咸不淡地问道:“她怎么了?” “闹着要自杀。” 说完这话,赖相衡也不多做解释,继续观察陈作山的反应。 陈作山只是耸了耸肩,“老毛病了,她原本就有抑郁症。不过她已经报了仇,这几年又慢慢将养着,反正我感觉已经治好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有点什么让她不顺心,就开始要死要活。 尤其,她这招好像就是针对我的,老在我跟前使,成天跟我拉着张脸,这就是我为什么……” 陈作山大概想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烦她”,话到嘴边意识到过分了,便改口道:“这就是我们关系越来越差的原因。” 即便不是男友,做为一名专业医生,陈作山用如此荒唐不专业的话评价一个抑郁症患者,刑警们感到心惊。 去你个仙人板板!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关系越来越差还把人姑娘搞怀孕了,你特么就光是口头上疏远啊……脑子和下半身还能保持一致不?半身不遂啊,断子绝孙脚了解一下啊,疗效很好的…… 审讯室外,两名女警在心中疯狂吐槽。 为什么貂芳没有出声吐槽?因为她顾不上,她还在关注审讯室里的情况。 赖相衡一脸严肃道:“我们也咨询了其他精神方面的医生,以及心理方面的专家,楚梅的情况可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来重新阐述一下问题吧,如果楚梅是真的想自杀,你觉得诱因会是什么,请你仔细想想。” 陈作山思索片刻道:“可能就是……受打击了吧,她妈是不是也被你们抓了?” 赖相衡点头,不打算隐瞒这一信息。 陈作山道:“那就错不了了,肯定是因为这个啊。楚梅这辈子就没拿过什么主意,啥都凭她妈安排,一点主见都没有。 尤其是她妈组织那个疯子团伙帮她报了仇,那之后简直——狂热的盲目崇拜啊,就跟邪教似的。 她妈又特偏执,特强势,所以楚梅吧……怎么说呢,她好像已经不会自己做出判断和选择了。说白了,离了他妈这根主心骨,楚梅根本就没什么生存能力。 你们把她妈一抓,生活无望,说不定一想不开,就要自杀……” 陈作山想表达的意思已经清楚了,他认为楚梅就像一朵温室里的花,现在温室轰然倒塌,寒风还没吹来呢,楚梅就先一步受不了了,干脆寻死,一了百了。 “还有别的可能吗?”赖相衡自然是希望陈作山这边可以多提供些信息,这样警方也好综合判断。 陈作山皱着眉挤了挤眼睛,好像遇到了一个难题。 “这……怎么说呢,其它各方面的原因肯定也有,比如我也被捕了啊,她的生活翻天覆地啊……不过她妈被捕肯定是最主要的原因。” 若死者是个正常人,陈作山的说法当然站不住脚,可是楚梅情况特殊,她的生活原本就是畸形的,再加上抑郁症病史,刑警们一时还真不好判断了。 赖相衡又问道:“那你呢?你被捕,对她影响大吗?” “不大。”陈作山回答得很干脆。 怕刑警们以为他故意给自己开脱,他又赶紧解释道:“我说真的,她跟我在一块也都是她妈安排的。 她妈是个人精啊,看我可怜楚梅,就一直想法儿地撮合。我还是那句话,她就是想给闺女找个长期饭票,我傻呗,就成冤大头,被她们坑成这样了。 其实楚梅对我……就那么回事儿吧,我倒觉得她对你们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就是你们队长,应该是队长吧?……有点念念不忘的意思。” 队长?念念不忘? 赖相衡有点懵。这唱的是哪一出? “你是说我们闫副队?” “不是不是,不姓闫。” “吴?” “对对对,就是吴队长,也被抓到岛上的那个。” “你别瞎说。”赖相衡道。 “我说真的啊,一点不夸张。”陈作山解释道:“你们吴队不是去亚圣书院救过人吗?” 审讯刑警恍然大悟。吴端曾经去亚圣书院当卧底,并且在那里遇到单枪匹马去救人的闫思弦,两人的这段境遇一度被传为佳话,跟古代才子佳人偶遇的绘本儿似的。 市局还传过这样一个段子: 警察怎么可能谈恋爱?警察哪有时间谈恋爱?当然是等国家分配对象。国家怎么分配对象?当然是在你执行任务的时候,从天而降一个民间高手,于是欢天喜地送入洞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好吧,扯远了,请忘掉那些腐女刑警脑补出的内容。 总之,吴端的确去亚圣书院执行过卧底任务。可是,难不成那会儿就一见钟情了? 不会吧。 亚圣书院的案子过后,吴队虽然以个人名义去探望过楚梅几次,可最终大家还是各有忙处缠身,渐渐没了交集,少说六年没见面了。 见审讯刑警露出狐疑之色,陈作山赶忙又道:“是她亲口告诉我的,那会儿我们还没在一起呢,关系比较简单,她只是我的病人。我每周都要跟病人聊天,来了解他们的精神状态。 有一次我们聊到亚圣书院,楚梅就提起你们吴队了。 具体说了什么……太久了,我真记不清了,但我还记得她当时给我的感觉……明显就是少女怀春嘛,像她那么简单的一个人,喜欢上另一个人,那种感觉根本藏不住。 后来我俩硬是被她妈撮合到一块,她就再没提起过那个刑警了,不过……说实话,我心里其实有点介意的…… 自己女朋友曾经喜欢过的人,尤其楚梅还在亚圣书院受到过那样的折磨,他们又正好是在亚圣书院遇到,好像是英雄救美的情节……与其说是介意,不如说有点不服气吧,还有些好奇,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一好奇,就会忍不住拿自己跟对方比较。 其实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们吴队,只能跟楚梅的描述相比。然后我就发现,楚梅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有那种状态——提起你们吴队时候那种特别期待,特别小心的状态,好像是捧着什么宝贝。” 刑警们明白了。 明白是明白,但还有点不敢置信,一晃好几年了,难道楚梅真一直惦记着吴端? 陈作山继续道:“所以我才说,我被捕对楚梅影响真不大,我们俩吧……其实,过了一开始的热恋期,之后关系也就那样吧,不咸不淡的。 她闹自杀,跟我被捕应该关系不大。” 一个“闹”字,让人心口发堵,陈作山不知道,楚梅这次可不是“闹”——如果真的排除他杀的可能。 既然提起了吴端,赖相衡索性追问道:“那你对我们闫副队也有些了解吧?他当年也去过亚圣书院。” 不提闫思弦还好,提了,陈作山的表情有了瞬间凝滞。 他突然道:“张雅兰,你们知道吧?” 当然。 陈作山主动提起张雅兰,刑警们便觉得好像得到了什么附赠礼物,他们原本没计划从陈作山这儿打听张雅兰的信息。至少这次审讯没这个打算。 赖相衡只是简单点了下头,并道:“张雅兰已经死了。” 他不想被陈作山看出情绪。 陈作山继续道:“她们恨张雅兰啊,恨死她了,她们也恨闫思弦。” 这话有点没头没脑,审讯刑警没说话,等着陈作山的解释。 陈作山低头沉默片刻,整理了一下思路道:“我了解楚梅在亚圣书院的遭遇,她和张雅兰……当时,可以说是同病相邻吧。 在亚圣书院的时候,她们可以说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一块逃过,没成功,被抓回来以后,受了更狠的虐待,楚梅精神出了问题,而张雅兰……几乎被虐待致死。 这些你们都知道吧?我要说的是楚梅的描述,楚梅的描述前后是有出入的。 我说过了,我做楚梅的医生时,有一项工作就是每周跟她聊天。 对于那次逃跑,她详细跟我描述过,两个人翻墙逃跑,张雅兰先踩着楚梅的肩膀爬上墙头,爬上去后她骑在墙头上,弯腰下来,拽着楚梅的手,想把楚梅拽上去……到了这里一直都没问题,直到—— 直到她们被同学透过窗户看到,同学大声举报她们,逃跑的事情暴露,那些教官、老师立即出动去抓她们。 一开始,楚梅的说法是,她知道没时间让她爬上墙头了,学校本来就不大,从宿舍楼冲到她们翻墙的地方,不过一眨眼。 她不愿意张雅兰和她一起被抓住,就让张雅兰自己赶紧跑。 张雅兰还是很讲义气的,不肯丢下她,最后楚梅说了狠话。她说: ’你个傻叉!你特么逃出去了,赶紧报警啊,报警救我啊。’ 因此张雅兰才跳下墙头逃出学校。 一开始,楚梅就是这么跟我讲她们逃跑的,她并不怨恨张雅兰丢下她,反倒抱怨张雅兰走得不够干脆,那意思大概是,如果张雅兰能走得利索一些,说不定真能逃走。 要是逃走了,报警,说不定真能早点把她从亚圣书院救出来。 可是后来,她对逃跑这件事,对张雅兰这个人,态度全变了。 她开始怨恨张雅兰,就连跟我讲述逃跑这件事,前后说法也不一样了。 在她后来的讲述里,张雅兰成了一个丢下同伴自己逃命的小人。她说本来她都快爬上墙头了,可是一听到有人追过来,张雅兰立马就放手,丢下她不管,自己跳墙逃了了。 所以张雅兰后来被抓回去,也是活该,被弄死,是她自作自受。” “那你有没有发现,楚梅前后的说法为什么不一致?” ===第三十八章 苦寒来(9)=== “这就是我想跟你们说的。”陈作山吸了吸鼻子道:“我发现,是她妈给她洗脑了。” “洗脑?” “我听到过她们提起张雅兰——为什么提起来我就不知道了,楚梅提起张雅兰的时候,情绪还算平稳吧,可她妈就不一样了。 她妈……很激动,说话也很难听……那意思就是张雅兰丢下楚梅自己逃命——跟楚梅改口后的描述一模一样。 我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一口咬定了这个说法,好像她当时在跟前亲眼所见似的。 你听她说话,就有一种全世界都亏欠了楚梅的意思。 除了楚梅,专门去救张雅兰的那个人——就是你们闫副队,她也恨极了。 不过她对你们吴队的评价还是很高的,大概因为吴队是唯一一个当时真心想帮她们的人吧。 我其实不太懂女人的情绪,就是……有些恨来得毫无理由,谁也不欠你的,凭什么舍命去救你啊?人家愿意救张雅兰,那完全就是私事儿,你管得着吗……” 陈作山好歹有一定的心理学知识,刑警们才不相信他连这点嫉妒的情绪头看不透。 这怕不是在隔空拍闫思弦的马屁。 表演十分生硬。 赖相衡有些无奈,这位真不具备拿小金人的潜力,他赶紧开口,打断了陈作山继续拍马屁。 “所以你的意思是,嫉妒的源头是龙淑兰,她不仅嫉妒张雅兰,还恨屋及乌地捎带上了我们闫副队。 楚梅纯粹是被洗脑。” “对啊,我知道张雅兰来探望过楚梅,吓了我一大跳呢,毕竟……楚梅明明说她已经死了啊…… 其实她来探望楚梅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妙,依照楚梅她妈的性格——她那么恨张雅兰,又组织了一群会杀人的疯子,我都怀疑她会不会让那些疯子对张雅兰动手……后来也的确证实了……哎!” “证实什么?” 陈作山嗫嚅了一下,问道:“你们很不知道?就是……张雅兰和你们闫副队。” “他们有过……交情。”钱允亮斟酌着用词,“这我们知道。” “不是,还有闫以仁,闫思弦他爸——跟张雅兰……” 冯笑香突然伸手,拔掉了审讯室内与电脑连接的监控探头插口,这样陈作山接下来的讲述便不会被记录下来了。 “……他跟张雅兰睡了。” 除了冯笑香,其余三人均是目瞪口呆。 貂芳愣了足足是育苗,突然问冯笑香道:“你早就知道?” “不。我只知道闫哥一直在秘密调查张雅兰,他既找我帮忙,又不肯把事情明确地告诉我,只是给我一些碎片化的调查指示。我大概感觉到,他很困扰。” 冯笑香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直到刚才,我从没往那个方向想过,那也太……” 冯笑香想不出一个准确的形容。 恶心。 这是几人心里同时涌现出的感受。 他们无法想象,闫思弦背负着怎样的耻辱,在与这群人战斗。 初审龙淑兰时,闫思弦的突然暴怒,失态,甚至差点殴打嫌疑人……除了故意做给龙淑兰看,恐怕也有真的忍不住发飙的成分。 任谁受了别人这样的算计,恐怕都会有劈死对方的心吧。 审讯室里,钱允亮是最先反应过来的。 不能沉默下去了,他告诉自己。 “这件事,我们会想办法确认。”钱允亮道:“坑害张雅兰和闫思弦的事,是龙淑兰一个人干的,还是楚梅也参与了?” 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问题,但又知道,此刻一定要抛给陈作山一个问题,尽快转移话题。 “不可能是楚梅,”陈作山连连摇头,“楚梅没那个能力,她也就传个话,真让她动手去害人……不是我说啊,从亚圣书院出来以后,除了吃饭喝水上厕所,她就一件事都没干过……害人,她会吗?” 还好,虽然生硬,但这话题总算被转移了。 赖相衡深吸几口气,将自己拽回审讯状态。 在陈作山看来,一切都是龙淑兰主导的。 组织疯子团伙,坑害闫思弦和张雅兰,跟楚梅的关系都不大。 在审讯陈作山之前,警方也有一些类似的推测。因此闫思弦在初审龙淑兰时,并未逼得太紧,也没有抛出楚梅已经死去的消息。 如果龙淑兰是组织和操控疯子团伙的人,那她绝对值得被好好研究,摸透底细,值得为她制定一个更加细致的审讯计划。像楚梅去世这样能够让她情绪产生波动的信息,自然不能随便抛出来。 对一个母亲,这样的算计未免有些残忍,但对一个组织教唆不具备刑事责任能力的人犯罪的嫌疑人,警方必须打起12分精神。 赖相衡在心中默默整理了一下陈作山提供的信息,提炼一番后,问道:“这么说来,龙淑兰对楚梅还是很溺爱的,她不让楚梅参与疯子团伙,就能证明这一点吧?” “溺爱……溺爱……”陈作山斟酌这个词用得是否准确。 想了一会儿,他开口道:“我其实分析过楚梅她妈——就是你说的那个……我叫不惯她的名字——我其实分析过她的心理。” “哦?” “我感觉吧,她做的这一切,无论是组织疯子团伙,给楚梅报仇——她最开始的目的确实只是给楚梅报仇——还是尽力撮合我和楚梅。 她做这些,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当初犯下的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她可以通过努力,让女儿的生活回归正轨,让女儿被耽误的这几年平滑过度过去。 说白了,送楚梅进亚圣书院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根刺,是她亲手把女儿毁了,她生自己的气,无时不刻。 理论上来说,这和我们在生活中搞砸了一件事本质是一样的,只是她搞砸的事更麻烦影响也更深远些。 我们在处理此类事件时,往往有两个方向,其一是遗忘,反正已经搞砸了,还能怎么样呢?只能让自己看开点别老记着这么件揪心事儿了呗。其二是尽力弥补。 楚梅她妈就选了第二种办法,这跟她的性格有关,我说了她很要强。丈夫因为她的错误愤然离婚,她毫不挽留,这就是证明。 她要尽力弥补当年的过错,甚至不惜杀死当年害过女儿的人——我一直觉得,她最开始杀人的时候,就不仅仅是为了报仇,那时候她就有用报仇帮楚梅治病的想法了。 久病成医嘛,女儿久病,当妈的能不研究这些吗? 其实从理论上来说,她这办法也算是对症下药,本来一些患者得病,就是因为受了委屈,钻了牛角尖,把委屈的源头杀死,心可不就宽了吗。 所以啊,她为楚梅做这么多,有溺爱的成分,但最多的——我认为还是想要弥补过错,只有让楚梅过上正常的生活了,她心里这根刺才能拔出来。 只不过,在她的’治疗方法’有了成效后,她的注意力发生了转移,疯子团伙似乎成了她的事业。 她开始享受帮人报仇的快感——你们能想象吗?就是……每当有一个疯子经她的安排报了仇,那感觉就像又给自己的女儿报了一次仇。” 赖相衡点点头,表示理解。 “……人活着,总是需要成就感的,帮助疯子复仇,看着他们康复,就是她成就感的来源。所以她才那么排斥让我知道疯子团伙,她不希望疯子团伙受到任何威胁。 其实我也很后悔,不该把她的发现透露给导师……我根本就不该招惹她们母女。要是当初……”陈作山突然噤了声,他苦笑一下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的导师已经在这基础上组建了北极星组织,可能是因为成就感被人抢了吧,楚梅她妈暴跳如雷,那个疯女人……” 对楚梅和龙淑兰的了解,暂且告一段落。 赖相衡还有一个比较具体的问题。 “疯子团伙杀了那么多人,你知道他们怎么处理尸体的吗?” 陈作山显然也意到了这是个重点问道,先强调道:“我确实没参与过杀人。” “知道,你说过了。” 陈作山舔了舔嘴唇,“那……我要是告诉你们埋尸的位置——我不确定是不是所有尸体都埋在那里,但我确实知道一些——我要是告诉你们位置,你们能不能……” 赖相衡压抑着激动道:“我们会帮你记立功表现。” 陈作山的审讯告一段落。走出审讯室时,钱允亮和赖相衡的衬衣后背处都湿了。 太紧张,还要绷住,不能将紧张表现出来。不过两人都觉得,经过这一番,审讯技能有了不小的进步。 看出他们累了,貂芳和冯笑香只是冲两人点点头,并未搭话。 倒是钱允亮主动道:“刚刚……闫副队的家事……” 冯笑香此刻却主动了起来,她道:“没录下来,所以,天知地知,我们四个人知。” 出于本能,说话时她将自己藏在了貂芳身后,只露出刘海下的一双眼睛。 “那这事儿到咱们这里,就此打住。”钱允亮道。 四人交换着眼神,犹如形成了某种攻守同盟。 待两名审讯刑警离开,貂芳道:“别看这俩家伙平时毛毛躁躁,这回审讯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为了定这次的审讯策略,他们好几天没合眼了,还私下里……”冯笑香压低了声音,“私下里去见过闫哥……” 貂芳露出“怪不得”的神色,又认真道:“我总觉得,这种时候给闫副队透露消息不好。” “你不是一直相信他的吗?”冯笑香道。 貂芳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不信。” 冯笑香:??? 貂芳:“正因为我知道,我已经开始不信任闫副队了,所以才不断给自己暗示,想把那些想法压下去。” “或许下次你应该试着相信那些想法。”冯笑香歪着头道:“万一闫哥真的有问题呢?” 这次换貂芳满脸问号。 冯笑香继续道:“我之所以跟他保持联络,又跟你一起无所不用其极地追查这个案子,就是想看看闫哥究竟有没有问题。 好在,疑虑越来越少了。” “是啊,好在事情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貂芳道:“快过去了吧?” “嗯,快过去了。” 两人都选择对刚刚听来的劲爆消息避而不谈。 貂芳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道:“如果陈作山供述的埋尸地点是真的,我过两天八成就要忙起来了。所以,如果你有空,咱们一块去看看吴队吧。” “好啊,当然有空。” 吴端的病房内。 到底是年轻,再加上平日里经常锻炼,身体素质好,吴端的伤可以说正在神速恢复。除了每天冲洗腹腔内伤口的淤血时,场面比较吓人,其它时候吴端情绪都很平稳,父母在的时候,他还会尽量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 他越是懂事,闫思弦就越是内疚,对吴端的照顾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他几乎已经住进病房里了。 不过,貂芳和冯笑香来探望的时候,闫思弦并不在。 貂芳还问了一句:“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闫副队怎么没在?” 吴端道:“貂儿,不带这样的,你是打着探望我的旗号来看小闫的吧?我这心……都碎成白砂糖了。” “有这么明显?”貂芳故意逗他。 吴端摆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貂芳就不忍心了,打开两人提来的果篮,问吴端道:“给你剥个橘子吃?” 吴端道:“不如再跟我说说案子的进展。” “行。” 貂芳便简要将今天的审讯情况说给了吴端,当然,并没有提起闫思弦的家事。 吴端道:“难为小赖和小钱了。” “你就别操心了,你带出来的人,当然什么都能搞定。”貂芳劝慰吴端道:“你现在就是好好养病,啥都别想,大伙都盼着你回来呢。” “我……努力。” …… 此刻,闫思弦回了家。 不是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回到位于郊区的家。 那是一栋幽静的三层别墅,前有花园,后有游泳池。一家三口曾经居住的地方。 闫思弦记得,这房子已经空置了好几年。 他进市局工作,自然没时间郊区城里两头跑,而父母也两三年没回过国了。 虽然没人住,每年的各项管理费用却高达十余万元。 此刻,房子里终于有了人。 自从闫以仁被限制行动后,便只能在自家院子范围内活动。 辖区派出所抽调了两名民警,住在了闫家,专门盯着老爷子。闫以仁不仅不介意,还表示了欢迎,毕竟一个人太无聊了。 金钱的威慑力就是那么明显,两名执行任务的民警对闫以仁客客气气,偶尔三人还坐在一起喝喝茶下下棋,探讨人生,展望未来。 总之,气氛友好得有些诡异。 ===第三十九章 苦寒来(10)=== 闫思弦回家时,闫以仁正跟两名民警一起看电影——闫思弦家有一个影院级的放映室。 见到市局闫副队,两名民警赶忙从舒适的沙发上起身,面露尴尬之色。 闫以仁也该尴尬一下的,但他心理素质十分过硬,只是问了一句:“聊聊?” “嗯。”闫思弦转向两名民警道:“没事,你们继续看,就当是自个儿家,别拘束。” 两人哪儿敢真的不拘束。 “闫副队,那个……”一人鼓起勇气道:“恐怕我们得在跟前盯着,我们也是执行人物,你别介意啊。” 闫思弦点头,“不介意,我们就在三楼书房聊几句,你们可以在门口守着,不放心得话,一个守门口,一个在外头守窗户也行。” 两人还真就分工合作,分别守住了门窗。 闫思弦和父亲一前一后进了书房。厚重的红木房门足以隔音。他们并不急着开口,只是在红木沙发上对面而坐,沉默地对视着。 最终,还是闫以仁先开了口。 “一晃,你都这么大了。” 标准的长辈聊天开场白。可不知为什么,这简单的一句话让闫思弦鼻子有点发酸。?他闷闷地“嗯”了一声,心中的感受实在复杂。生气吗?好像又气不起来。 闫思弦也开了口,“我妈呢?您怎么安顿她的?” “还没让她知道呢,我原本都不想让她回国,不过……经济问题,恐怕政府不允许她在国外。与其等着政府下通知,不如……” 闫思弦点点头。 “幸好啊,我去自首,政府就没为难你妈妈——本来她也没参与过公司的事儿。” 不得不说,在宠妻这件事上,闫思弦一直将父亲当做榜样,在他的印象中,父母从未红过脸,父亲总是想方设法地让母亲高兴,烦心事能自己扛着,便绝不会让母亲一同担心。 闫思弦一直觉得,自己之所没有误入歧途,成为无恶不作嚣张跋扈的富二代,与家庭的影响有着巨大的关系。 “万一您进去了呢?”闫思弦问道。 “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只盼着到时候你能照顾你妈,另外,帮我跟她说两句好话。” 闫思弦能听出来,父亲这是在小心翼翼地试探他的态度。 来的路上,闫思弦一直在给自己鼓劲儿,他甚至想要拿出铁面无私审讯犯人的架势。 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失败了。 闫以仁又道:“你那个同事怎么样了?就是受伤的那个。” “不好,伤得很重,且得养着。” “那咱们……” “能做的我都做了,他现在和您一样,听天由命。”闫思弦叹了口气。 其实吴端已经脱离了危险,但闫思弦就是想把情况说得更严重些,他幼稚地认为这也是一种对父亲的报复,又或者,在他心里,吴端的情况就是那么严重。 两人没什么话题了。沉默。 这回,换闫思弦先开口。 “您就没什么想跟我说的?”闫思弦问道。 闫以仁低了低头,没说话。两人之前的气氛终于有了一点紧张。 “我老了。”闫以仁突然感慨了一句。 然后他又道:“别问了,你什么都别问,行吗? 我就是为了瞒住一些事,才陷入了给北极星投资的陷阱。有时候,就是没办法,明知道跳下去后患无穷,可在那当口,我只能往里跳。 所以,什么都别问,让我把那些事带进棺材吧。” 这是商量。 闫以仁从不跟人打商量,他决定的事,别人只有执行的份儿。 父子俩平时的交流并不多,印象中,这是父亲第一次跟闫思弦打商量。 这也是装傻。 闫思弦已经知道了张雅兰的事,可他不打算给闫思弦问出口的机会。 像是怕自己的态度不够诚恳,闫以仁又道:“你现在什么都好,有胆量,做事也细致,我把闫氏完完整整地交给你,这辈子任务就算完成了一大半。 要是这次的事儿能过去,我会找个地方,带着你妈妈安安静静地养老。 要是你嫌我碍眼,我不出现在你……” 父亲的态度几乎是低三下四了。闫思弦再也不能忍受,终于道:“不用。” 他长叹了一口气,知道张雅兰的事只能过去。 哪怕是假装,也得过去。 只要一捅破,便再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吴端委婉地表达过这一观点——毕竟是闫思弦的家事,他不想表达得过于露骨。 看来,这回得听那家伙的了。闫思弦在心里想道。 他对父亲道:“您说什么呢。” 他第一次觉得脑子不够用,头脑里混乱得思考都十分困难了。 他干脆起身道:“我就是来看看您,有没有被这些破事儿搞垮。 还知道看电影,看来没事儿……得了,我最近真要累死了,先去睡了,明儿您好好跟我讲讲,怎么就跟北极星扯上关系了,他们得多会忽悠啊……您这可是晚节不保,我要鄙视您。 您也早点休息……” 终于走到了门口。 开门,出去。 在关上门后,闫思弦才沉默了下来。 他已做出了选择,往后的时间里,他将永远背负这个耻辱的秘密,戴上面具维护表面和平。 原谅?某种程度上,父亲也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他有什么资格苛责和原谅父亲呢? 忘记得话,或许有朝一日,父亲不在的时候,才能真正开始忘记这件事吧。 原本回家了应该好好睡一觉,可是闫思弦失眠了,他像张烙饼似的,翻来覆去,凌晨1点半,他开始怀念在吴端病房里睡觉的日子。 反正病房宽敞,硬是被他要求加了一张陪护床。 在医院的时候,闫思弦总是睡得很轻,吴端稍微动一下,他就能醒,可是很解乏,心是落地的。 2点的时候,闫思弦下了床,穿衣,凉水洗了把脸,开车奔向武警总医院。 吴端已经睡了,今晚在旁陪护的是一支队的一名刑警。 自从吴端受伤,大家便自动将陪护当做了分内之事,大部分时候闫思弦都在旁边守着,他不在的时候则由一支队的其他刑警轮换当护工,反倒是吴端的父母成了厨子。 闫思弦走进病房时,那陪护的刑警还在刷手机,两眼通红。 闫思弦低声道:“你疯了?不睡觉?” 那刑警揉揉眼睛,低声道:“不敢睡,我打呼噜,怕吵着吴队。” 闫思弦便让他去旁边自家酒店里休息。 待那刑警离开,闫思弦刚要轻手轻脚地躺下,吴端却开口说话了。 “聊得怎么样?”吴端关切地问道。 “你没睡啊?”闫思弦语气里有诧异,也有责备,似乎在说“你不睡觉干啥呢你不知道自个儿现在有多金贵?” “睡了,隐约听见你进来,醒了。”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凑到了吴端病床边,“喝水吗?” 保温杯里的吸管已经递到了吴端嘴边,吴端喝了两口,睁着眼等待闫思弦的答案。 闫思弦刚要说话,吴端却又道:“你离我远点。” “怕我的帅闪瞎你狗眼啊?” 吴端的伤情渐渐好转,有了力气吐槽,便骂道:“滚滚滚。” 骂完了,他又道:“太长时间没洗澡,我闻着自个儿都臭了,你别往跟前凑。” “没事儿,我就喜欢臭豆腐。” “滚!” 吴端不想再被他打岔,于是道:“你们聊得咋样,你要是不愿意说,我就不问,我就说一点……” 闫思弦打断他道:“我没有不愿意,就是……你应该能想到的,我最后还是听了你的劝,要是这样不行,我就一字一句复述给你。” 吴端摇了下头,“不用不用,没闹就好。” 闫思弦苦笑,“闹个什么劲儿的,你当我几岁。” 吴端想了想,“三岁吧,不能更多。” 闫思弦忽略了吴端的嘲讽,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想说,你得做好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 “对陈作山的审讯有了突破性进展,我睡觉前收到了最新消息,疯子团伙的埋尸地被找到了,下一步就是要再审龙淑兰了。” 闫思弦深深皱起了眉。 吴端继续道:“张雅兰和你爸的事儿……我怕龙淑兰会当众说出来。” 闫思弦突然问道:“如果换成你,你怎么办?——我的意思是,你很热爱你的职业,可是你将会沦为同事的笑柄——敌人会揪住你的痛处,正面攻击,而朋友……他们会在背后议论你,到了你面前,还要努力装作没有戴有色眼镜看你的样子,你怎么办?” “我只是提醒你有个心理准备,或许不会……” 吴端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知道这件事躲不过去,那样拙劣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可他真的替闫思弦捏把汗。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皱起的眉头上摸了一把,似乎是要将他的眉头推平。 “别想了,这些事儿本来就不用你操心,快睡,我会有办法。” 吴端点点头,真的闭上了眼睛,闫思弦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坐了一会儿,感觉到吴端的呼吸趋于平缓,他才轻手轻脚躺上了一旁的陪护病床。 他刚刚躺下,吴端突然道:“如果换成是我,我就无所谓。” 闫思弦没插话,他知道吴端还有下文。 “不是说真的无所谓,而是……无论如何,我也要做出个无所谓的样子,为了不让那些攻击我的人得逞。 而我的朋友、战友,他们是否会在背后讨论那件事,会怎么讨论,我不知道,但我必须相信他们是善意的。” 吴端反问闫思弦道:“那些跟你有着过命交情的人,生死时刻你连后背都可以交给他们,在这件事上当然也应该相信他们。” “你说得对,怎么最近你总是说得对,真的很让人很有挫败感。” 吴端又认真想了想,“大概……我才是真正的主角吧。” 闫思弦:为什么感觉自己到了大型打脸现场……不想说话,吴端这家伙究竟藏得有多深啊。 吴端心情就很好了,嘴角挂着笑意呼呼睡去。 闫思弦算是明白了,即便从家换到吴端这儿,他这一宿还是别想睡。 其实跟吴端聊一会儿,哪怕是被他挖苦两句,心里都会舒坦很多,可是等到审判的焦虑不是三言两句能够化解的。 赖相衡貂芳等四人更焦虑。 这天午饭时,四人找了一间小会议室,打着研究案情的名义,说起了悄悄话。 心直口快到有点话唠的赖相衡率先开口道:“现在的情况是,所有证据都指向龙淑兰。对她的审讯,市局特别重视,赵局肯定是要旁听的。 他不仅旁听,还点名让陈副局和二支那边的方队一块审讯。” 陈副局和方队都是审讯老手了,颇有经验,要是一般情况,一支队的刑警们倒是乐意让他们审。 可眼下情况十分复杂。陈副局来审,赵局旁听,这就意味着一堆有的没的领导出于不同的政治目的,会参与到旁听中,再加上一个方队,二支队肯定也要过来一部分人旁听。 而四人都很清楚,审龙淑兰就避不开张雅兰,要问起张雅兰,就避不开她和闫家父子的关系。 那件事势必会被当众揭开遮羞布。而这是四人绝不希望发生的。 貂芳建议道:“要不咱们把实际情况跟赵局说说,我觉得,赵局虽说表面上对闫副队吹胡子瞪眼睛,实际上还是很看好他的能力,也很维护他的。” 赖相衡点头,“好像只有这么个办法了。” 钱允亮道:“我赞同。” 貂芳看了冯笑香一眼,替她道:“笑笑也同意。” 两名男刑警:你怎么看出来她同意的,她明明低着头,脸都快要埋到自己胸口了好吗? 貂芳不理他们费解的神色,继续道:“谁去跟赵局说?” 钱允亮第一个表态,“我不行,我一跟领导说话就结巴。” 赖相衡表示臣附议,并对貂芳道:“这事儿你俩去合适,赵局就是再彪悍,也不好冲美女发火。” 冯笑香摇了一下头。 貂芳叹了口气,“好吧,我去说,但有一点啊……” 貂芳伸出一根食指。 “为了减小闫队这件事的扩散面,我肯定得使劲儿吹捧你俩,争取让最后的审讯任务还落你俩肩膀上,这样咱们就能内部消化这个秘密了。 所以,审讯的事儿,你俩得争气啊。” ===第四十章 义气千秋(1)=== 貂芳此话当然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同事,而是她很清楚,忙活了这么多天,一支队,乃至整个市局、省厅都在疯子团伙的案件上铺了太多人力。 他们的首要责任是将罪犯绳之以法。这是无条件的。 如果为替帮闫思弦保守秘密,而使得审讯工作受挫,那是谁都无法承担的后果,肯定也是闫思弦所不愿意看到的。 因此,她又郑重其事地问道:“我知道你们已经在做准备了,有几成把握?” 赖相衡和钱允亮对视一眼,钱允亮开了口。 “两成。” 认真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最多。” 貂芳:what??? 貂芳:有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时,始终没说话的冯笑香突然道:“即便吴哥和闫哥来审,顶多也只有三成把握吧。” 说这话时,冯笑香始终低着头,似乎是感觉到了大家汇聚而来的目光,甚至话到一半头又更低了些,只留给三人一个发旋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在当中的头顶。 两名男刑警实在不想让冯笑香继续受折磨,赶忙接过了话题。 赖相衡:“没错,再有经验的刑警也不能保证每一次的审讯都能马到成功,况且还是龙淑兰这样一个人。” 钱允亮附和道:“我们分析,如果事情真如之前了解的那样,龙淑兰这么多年一直藏在护工这层身份之下,可以说挣扎在社会最底层。 在这种情况下,她还一手组建起来了这么一个犯罪团伙,那可真是……已经不能用善于伪装来形容她了,那简直就是只画皮。” 赖相衡连连点头,“所以,审她是个持久战,即便把她女儿去世这种刺激性极强的消息用上,也未必就有用,我们是朝着一个月的审讯周期计划的,一个月内能把她拿下就该烧高香了。” 一番分析下来,专业和业余的差别就体现了出来。 貂芳再次认清自己不适合参与审讯工作的事实。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貂芳道:“那行吧,我把现在的情况,还有你们对这次审讯的看法,全部转述给赵局,不吹不黑,能不能说服他……我……嗯,我好像连两成把握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一些平日里混吃等死的中层领导,明显比平日来得要早一些。不仅早了,还颇有点油头粉面参加周一大例会的意思。 要去旁听赵局主持的审讯嘛,自然得捯饬一番,不说留好印象,至少不要减分。 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一到市局,就听说原先的审讯计划被推翻了。 因为立即公开案件细节不利于调查工作继续开展,最终决定取消旁听审讯。 原定的审讯刑警也换了。赵局拿出了要呕心沥血培养新生力量的架势,决定和钱允亮赖相衡一起审讯。 赵局直接拍板,底下的人即便有想法,也只能腹诽几句。一切进展都跟四人的预估十分相似。 唯有一点,赵局是真的要直接参与审讯。 在给四人开小会的时候,他是这样解释的: “既然龙淑兰对小闫有意见,盼着公开小闫的秘密,咱们就遂了她的心愿,让她误以为跟咱们交代,就等于把小闫的秘密公开了,虽说影响不见得会有多大,但总归能涨一涨她的得意。 人志得意满的时候,容易犯错。” 许是怕两名年轻刑警紧张,赵局讲述专业问题时循循善诱,颇有些儒雅气质,两名小狗腿地连连点头,那样子颇具吴端神韵,让赵局不禁腹诽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赵局继续道:“所以啊,做戏做全套,要想让龙淑兰产生这次审讯惊动了很多人,小闫的秘密就此公开的感觉,光你俩不行,你们还嫩。 我去了,也就是亮一下警衔,营造氛围,坐在里头旁听,审讯的事儿还得你们来。” 两名小辈诚惶诚恐,却又觉得有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前辈在旁把握审讯节奏,更有底气了些。 三人最后对了一遍审讯方案,终于离开小会议室,走进了审讯室。 他们进门时,貂芳和冯笑香故意凑在门口向里张望,营造出一种“外面有很多人旁听”的错觉。 三人落座。 钱允亮和赖相衡坐在审讯位置上,面前有桌子。赵局的座位则在他们斜后方,只有一把折叠椅,属于临时“加座儿”,显然他只是进来旁听。 但他穿着制服,白衬衫——只有警监以上级别才能穿的白衬衫。 如龙淑兰这样的普通人未必能通过衬衫颜色看出这位老人的警衔,但她一定能从肩章上其他人都没有的橄榄枝看出此人官儿挺大。 这是龙淑兰被羁押的第八天,自从闫思弦初审她之后,她便一直被关在拘留所,提审时才将人押到市局。 她态度冷淡,要不是警方掌握了一些她参与疯子团伙的证据,她的态度甚至可以说是不卑不亢。 赖相衡率先开口,他报出了一个地址,是郊区某座不知名的荒山。 龙淑兰并未给出什么反应。 赖相衡便继续道:“我们在那儿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都是三年前埋下去的,跟过往失踪人口的dna进行比对,已经确定了一部分死者的身份,发现他们多少跟你们的疯子团伙有关。 确切地说,他们做过一些亏心事,逼得一些人精神出了问题。” 龙淑兰摇摇头,“我不知道。” 赖相衡当然没指望她这时候就承认,一开始就拿出找到了尸体这种“硬核”性质的证据,只是为了让龙淑兰知道,警方的工作在不断取得进展,证据链迟早会完整,即便她不交代,也逃不掉。 下面的话才是重点:“我们也找了相应的精神病人家属——你的疯子团伙之所以能够正常运转,离不开一些家属的帮衬。 当初他们心疼自家病号,一些家属也参与了你的计划,帮着你完成了杀人任务,可以说是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 现在呢,为了给自己和家人开脱罪责,他们可是相当乐意把事情都推到你身上。 和精神病人不同,这些精神正常的家属的口供,是具有法律效力的。” 龙淑兰终于抬了抬眼皮,道:“有证据,你们就判我吧。” “判你简单,问题是判完了你,你女儿怎么办。” 提起楚梅,龙淑兰终于露出了关切的表情,她问道:“梅梅怎么了?你们……找着她了?” 赖相衡深吸了一口气。 “死了。” 这个消息终于被他说了出来,简短,突然,举重若轻。 可越是这样,带给人的震撼便越强烈。龙淑兰的五官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足足20秒。 “死了?”她嘴唇翕动,轻轻重复了一遍,仿佛还没搞清这两个字的含义。 就在赖相衡想要开口解释楚梅死亡的具体状态时,龙淑兰突然跃起,口中发出的尖利的叫喊。 手脚都被拷住,她的挣扎范围十分有限,但却十分卖力,拼了命一般。 怕她伤着自己,钱允亮第一个冲了上去,按住了龙淑兰的肩膀。 他一个人竟无法制服她,赖相衡又上前来帮忙。 龙淑兰就像是一头发怒的野兽,浑身蛮力。 “啊啊啊啊啊——梅梅啊——骗子!你们骗我!——我要见她啊啊啊啊——” 这样几乎要将人耳膜刺穿的叫嚷,能够坚持的时间必然不长,几分钟后,龙淑兰的喉咙便哑了。 可她挣扎的力量仍然很大。 直到赖相衡道:“她就在尸检室,你要去看看吗?” 龙淑兰一下子没了力气,瘫软在椅子上。 她还有呼吸,还有体温,可整个人都被一层浓浓的“死气”笼罩着。若只是不经心地瞄她一眼,说不定会以为那是个死人。 赖相衡回到了审讯位置上,钱允亮则留在龙淑兰身后,防止她再有近乎自残的挣扎行为。 审讯室里沉默着,三人知道,此刻无论说什么,龙淑兰都是听不进去的,甚至她可能根本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她需要一点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赖相衡试探地开口道:“我们联系了你前夫,可他几年前再婚,又有了孩子,对楚梅已经没什么感情了,并不愿意来处理她的后事。 鉴于你现在的情况,只能由我们将楚梅的尸体送往殡仪馆进行火化……” 许是受了“火化”这词的刺激,龙淑兰出于本能地拒绝道:“不行!” 吐出了这两个字,心中的积郁仿佛找到了抒发的渠道,她又连连道:“不行不行不行……” 说什么并不重要,她只需要用语言发泄情绪。 缓缓的发泄让思考能力逐渐回归,龙淑兰终于完全明白了“死了”这两个字的含义。 “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啊?!”她质问道。 好像害死楚梅的是警方——她很可能就是这么想的。 “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是自杀。”赖相衡道。 “骗人!你们!骗子!”又是大叫。 叫完,龙淑兰便又进入了复读机模式:“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梅梅不会的……她不可能自杀!我们说好了,她要等着我去找她!” “你去哪儿找她?”赖相衡敏锐地揪住了关键之处,“你把她安顿在哪儿了?为什么要把她送走?” 显然,龙淑兰之前撒了谎,她一直都知道楚梅在哪儿。 龙淑兰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泯起了嘴唇。 这个瘦小的女人被女儿死去的消息吓坏了,还要面临审讯,脑子明显不够用了。 她的目光四下闪躲,生怕自己再说漏什么。 她乱了,正是被牵着鼻子走的好时机。 赖相衡赶忙问道:“你不相信楚梅会自杀?那你觉得谁会想要杀她?……你是跟她最亲近的人,我们毫无头绪,只能参考你的意见。” 他放缓了语气,语气中带上了安慰的意思。 龙淑兰却并不需要安慰,愤怒已经代替了悲伤的情绪。 “陈作山!他干的!肯定是她——”龙淑兰大声嚷嚷道:“抓他啊!杀了他啊——” “他为什么杀楚梅?”赖相衡只能提高声音,以压制龙淑兰的嚷嚷。 “他杀过人!梅梅知道!他怕梅梅把他供出来啊!” “他杀了谁?” “一个疯子。” “疯子?” “团伙里……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一个要坏大事的疯子……是陈作山处理的,他杀了那个疯子……他帮过我们!” “怎么证明?” “证明……证明……” 龙淑兰低下头,用被拷住的双手捂住了额头,似乎在面对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 终于,他摇了摇头。 “太久了……我……证明不了。” “死者的信息呢?名字叫什么你总知道吧?” 龙淑兰摇摇头,“我……不记得了……有几年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陈作山怎么杀他的?你总记得吧?” “他……自残。” “什么?” “我知道一种药,他不能吃,他那种病……吃了会有很不好的幻觉……陈作山是他的医生,有机会替换他的药……一定是陈作山干的……” 龙淑兰的描述有些颠三倒四,审讯刑警只能尽量提取关键信息。 她的意思是,陈作山利用医生的便利,偷偷替换了死者的服用的药物,使得死者产生自残或自杀倾向,从而达到杀人的目的。 如果杀人方法真的如此隐秘,又过去了几年,那就难查了。 赖相衡的耳麦里传来了冯笑香的声音,她先是报出了一个名字,然后道: “查到了,一个因为杀人被送进四医院强制治疗的精神病人,入院不久后,就被宣告了死亡。 死因只有两个字——自残,不知道是怎样的此自残。 因为死者没有亲属,火化埋葬都是走的市政补贴程序,一切从简了。” 听起来,的确存在疑点。 冯笑香一边说,一边将查出来的信息发给了一支队的一组刑警,让他们从外围展开走访调查,看能否找出陈作山和这名死者的关系。 龙淑兰说这些话的时候看起来很诚恳,至少,赖相衡和钱允亮没有看出破绽。 她的情绪稳定了很多,似乎刚刚崩溃嘶吼的不是她,这令审讯的刑警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钱允亮问道:“陈作山只杀过一个人吗?” “就这一个。”龙淑兰很确定,她又补充道:“你们诈我也差不多了吧,陈作山干过什么,我真的只知道这些,都告诉你们了,梅梅没死吧,对不对?” ===第四十一章 义气千秋(2)=== 审讯刑警们算是明白了,龙淑兰之所以很快便控制住了情绪,是因为她还不相信楚梅已经死了,她认为这是警方在诈她,好以此让她说出陈作山的罪行。 又或者,她不敢相信,因为说这话时,她眼中不是询问,而是乞求。 那不是真的吧?啊?请务必告诉我我的梅梅没死,求你们了。 审讯刑警有点可怜她了,她是疯子团伙头目,但同时也是个母亲。 赖相衡思索了片刻,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说说张雅兰吧,你是怎么坑害她的?” 赖相衡的突然改变话题,又给了龙淑兰一点希望。 看,警方也虚了,果然是编造梅梅死去的谎言诈我的吧。 她还想追问楚梅的状况,但看到赖相衡坚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必须先回答警方的问题。 警方得到想要的答案,才会回答她。 龙淑兰只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道:“怎么能叫坑害呢?她原本就是干那个的,我托朋友把她介绍到闫老爷子身边,那是帮她,让她傍上一个真正的富豪,有一张长期饭票。 不过可惜了,谁知道她跟那个闫思弦也有交情——她当时又没告诉我。 后来她还去找过闫思弦呢,哎呦呦我还劝她憋屈呢,真替她臊得慌……” 审讯刑警们十分确信,要不是龙淑兰心里正为女儿的事焦灼,她准能想出更刺激的语言来侮辱张雅兰和闫副队。 这样也好,刑警们不想受她刺激。 赖相衡忍住心中不适之感,问道:“据我们所知,张雅兰是在一次聚会上——不太正常的聚会——跟闫思弦重逢的。 是你把她送到聚会上的?” “哪儿能啊,是她自己找的门道,父子俩都跟她有关系,那么尴尬的事儿,我巴不得帮她避免呢……” 赖相衡心想:你就装吧,演吧,有你哭的时候。 他已没那么同情龙淑兰了。 “……张雅兰自己打听的,她听说到闫思弦有些特别的癖好,他身边有个朋友,喜欢帮他物色各种各样的姑娘,就想办法给自己牵了条线。 她干哪行,别的本事没有,三教九流的下等人倒真认识了不少。只要有心,总能进到闫思弦的圈子里吧…… 说起来她还一直挺感谢我呢。” “感激你把她介绍给闫老爷子?” “人总得先活下去,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哪儿还有心思考虑廉耻。”龙淑兰回答得理直气壮。 赖相衡决定,不与她争这一时的短长。 “你说张雅兰活不下去了,跟她的孩子有关系吗?” “哦,对了,她的确有个小孩,不过死了,死得还挺惨——被一个包养她的人给弄死了,具体的她也没说过。 反正就是,小孩死了以后,她成天只知道喝酒,挥霍积蓄,很快就穷得只能住桥洞了。 我是看她可怜,才帮她介绍了生意……” “住桥洞?据我们了解,她的孩子死后,那名包养她的港商为了息事宁人,将一套房子给了张雅兰。所以即便再穷,她也不至于住桥洞,她的房子哪儿去了?” 龙淑兰不说话了。 赖相衡继续道:“我们查到,那套房子不过在张雅兰名下挂了两个多月,就被卖掉了,而卖房的钱不过在她账户里停留了两天,就被陆续取了出来。 好在大额取款银行会留有记录,这记录也包括银行柜台处的摄像头拍下来的取款人照片。 去银行查这些陈年记录的确费了不少时间,好在我们还是查到了:照片显示,你就是取款人。 张雅兰那张存了卖房款的银行卡,被你陆陆续续取空了,而每次你取钱后不久,就会发生一起疯子杀人的命案。 钱的事,你怎么说?” “她愿意给我钱,有什么问题吗?” 一到核心问题,龙淑兰就开始耍赖。 赖相衡却也不急,反正已经查清的既成事实,并不需要龙淑兰的口供。 于是赖相衡只是态度冷淡地答道:“没问题,只是,那么大一笔钱,全给了你,总有个理由吧。她怎么不给我?” 这就有了点抬杠的意思。 龙淑兰便又狡辩道:“补偿我们不行吗?当年她们从亚圣书院往外逃的时候,丢下我们梅梅自己跑路的——只不过没跑掉——就算这样,她也对不起我们梅梅。” 她说得信誓旦旦,已经分不清真实情况和自己的假想了。 钱允亮觉得这个话题已经聊不出什么了,便开口换了个话题道:“在张雅兰被捕前,你手下的疯子团伙送到闫思弦家一个孩子,确切地说,是送到了张雅兰手上,这事你知道吧?” 其实给张雅兰送去孩子的人,警方仍未抓到,只是有“是疯子团伙干的”这种怀疑。既然给龙淑兰铺垫了警方的调查不断取得进展的印象,不妨诈一诈她。 说出这问题后,赖相衡偷偷瞄了一眼赵局,即便赵局对他的诈供行为权做视而不见,他还是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龙淑兰犹豫了。 她的心彻底乱了。一来,她还在担心着女儿;二来,这种担心令她不断地提醒自己不可掉以轻心,警方一定有诈;三来,即便不断暗示自己小心,可关于张雅兰,她内心深处还是想谈一谈的。 想谈一谈,因为坑害张雅兰的事做得太成功了,那是她的骄傲。 任何人都乐意与人分享骄傲,罪犯也不例外。 于是,龙淑兰换了一种方式,她问道:“有这种事?什么孩子?” 赖相衡却并不跟她绕弯子,而是坦然道:“我的一位刑警同事的孩子,刚刚出生,还不足月,有天突然被人从家中抢走,直接送给了张雅兰。” 龙淑兰的嘴角微微向上勾了勾,即便这话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可她听到了,也十分愉快。 钱允亮补充道:“我们的那位同事,叫李八月,他跟亚圣书院的案子半点关系都没有。” “哦——” 龙淑兰口中吐出的几乎不是答应,而是舒服的呻吟。折磨张雅兰和闫思弦,一定让她觉得奇爽无比吧。 讲明了基本情况,赖相衡问道:“你为什么要让疯子去抢李八月的孩子?又为什么给张雅兰?” “我?”龙淑兰一脸无辜,“怎么会是我呢?是张雅兰!对对对,就是她!我们都是听她的啊,疯子团伙是她的!不然……不然她为什么要用卖房子的钱支援疯子团伙?那可是她的全部身家! 是她指使疯子团伙那么干的,不信你们问她啊!” 最后一句话已经带上了挑衅的意思,她明知道张雅兰已经死了。 提起李八月,审讯刑警们的内心已经灼起了怒火。 赖相衡深呼吸了几下,他知道绝不能在此时被龙淑兰激怒,忍得这一时,才能问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 于是他顺着龙淑兰的话问道:“就算是张雅兰指使的,你不是跟张雅兰关系很亲近吗,她不是什么事儿都告诉你吗? 那她就没告诉你,为什么要跟李八月过不去?” “这个啊……我倒是听说了一点。”龙淑兰眯了眯眼睛,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听说,张雅兰曾经被警察坑害过,就是…… 当年她死着从亚圣书院出去,却又没有真死,失忆了,被校长弄回家。 后来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进了监狱。 可是在东窗事发前,有人去到校长家,把张雅兰打昏,送到了洗头房……她从那时候开始沦落为娼,过生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那个把她送进洗头房的人,自称是警察……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警察啊,说不定是校长的帮凶或者亲戚什么的,随便打着警察的名头骗她呢。 反正她信得很。 她信我能有什么办法……或许,那个人就是李八月?” “不可能是他。”赖相衡否定得斩钉截铁,“亚圣书院被查封,校长和教官们陆续归案的时候,李八月根本不在墨城,他正在老家的派出所实习,我们查了他当时的值班记录……” 龙淑兰不耐烦地打断赖相衡,“是不是的重要吗?反正张雅兰看不惯你们这些警察,说不定……” 她狡黠地一笑,“说不定,她就是见不得你们这些警察过得好,她肯定早就开始关注闫思弦了,正好发现闫思弦身边有个叫李八月的警察,家里刚刚添了个孩子,就看不惯了,非要弄得李八月家破人亡才行……” 啪—— 赖相衡猛一拍桌子,突然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根本不是张雅兰的想法,张雅兰曾被闫思弦舍身救过——即便闫思弦去晚了——对此,从张雅兰后来给闫思弦同分报信的表现来看,她是心怀感激的。 生活给了这个姑娘无数的打击,她短短的一生所经历的磨难,根本不是普通人能够想象的。可也正因为多灾多难,闫思弦为她做过的事,才成了她心中温暖的源头。 她不可能去报复警察,因为闫思弦就是个警察,而且很大程度上,闫思弦是因为她才选了刑警这一行。 龙淑兰强加在张雅兰身上的,那些因为嫉妒而生出的恶毒报复,全是她自己的心路历程。 是龙淑兰对警方不满,看不惯警察过上好日子。 出于某种私人的目的,龙淑兰一直在暗中观察着闫思弦和吴端,当她发现他们身边有个叫李八月的刑警,刚好得了一个孩子,她便将报复的主意打到了李八月身上。 一想到李八月死时痛苦的样子,赖相衡便恨不得立即伸手去掐住龙淑兰的脖子。 和他有同样想法的还有钱允亮。 钱允亮换了一种方式表达愤怒,他决定拆穿龙淑兰。 “我们了解到的事实却并非如此,”钱允亮道:“除了组织疯子团伙疯狂杀人,你对张雅兰的报复也贯穿了整件事。 楚梅一定跟你讲述过在亚圣书院的经历吧,那时候你就注意到了张雅兰,你就开始嫉妒她,你嫉妒她有人去救。 可是那时候你以为张雅兰已经死了,自然不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直到她重新出现。 张雅兰为什么去找楚梅呢?大概是念及当初曾跟楚梅有着同样的经历,想要找回这个’朋友’,毕竟她真的没什么朋友,张雅兰天真地想过,或许楚梅能理解她,不会瞧不起她。毕竟两人的交情可以说是’过了命’。 从她出现那一刻起,你就开始张罗着害她了。 你故作亲切,以长辈、母亲的姿态接近张雅兰,给她关爱。 不难想象,从小就缺乏父母关爱的张雅兰很快就对你敞开了心扉。关于闫思弦的事,就是她那时候告诉你的吧? 她甚至可能并不知道闫思弦曾经孤身进入亚圣书院救她。 锁定了张雅兰和闫思弦,报复开始了。你先是给张雅兰洗了脑,让她知道你的疯子团伙已经杀死了当年折磨过她的校长、教官,张雅兰之所以将卖房子的钱全部给了你,是出于对你帮她报了仇的报答吧,毕竟是这样的血海深仇,花多少钱都值得。当然,给钱这件事,也可能与你的明示暗示有关,现在已经不得而知。 然后,你打着帮张雅兰谋求生计的旗号,托人将她介绍给了闫思弦的父亲。 她能接近闫老爷子,当然双方都有过错,这没什么可说的。 你不会亲自出面告诉她闫老爷子的身份,她自己有得是机会发现。 当她发现自己竟然离闫思弦如此之近,而且是以这样的方式接近了闫思弦,她有多痛苦可想而知。 你一定很得意吧?可你还要做出一副关切的样子,安慰向你倾诉的张雅兰。” 钱允亮的语气中也带上了深深的怒意。 说实话,对于疯子团伙,刑警们的感情很复杂,于法,杀人偿命,该抓他们,可是于情,一些被他们杀死的人的确该死。 刑警们也是人,甚至在办案时会暗暗庆幸,幸亏动手杀人的大多有精神疾病,即便没到无刑事责任能力的程度,在量刑时也会有所从轻。 可是对龙淑兰,刑警们却同情不起来。 或许一开始她心中也有着正义,可没有约束的正义感很快就扭曲变形,被膨胀的控制欲、自我陶醉、藐视人命的成就感替代。 所谓屠龙勇士终变为恶龙。 因此,她敢那样戏弄张雅兰。 她一定是觉得,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第四十二章 义气千秋(3)=== 钱允亮的讲述还在继续。 “你把楚梅介绍给严老爷子,除了坑害楚梅和闫思弦,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深远的目的——你要把闫家和北极星组织一起拖下水。 关于为什么给北极星投资,闫老爷子始终言辞闪烁,即便是跟他有几十年交情的省厅领导以私人的名义询问,他也咬死了一个字不吐。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了。 北极星组织拿他跟张雅兰的关系进行威胁,如果他不投资,他跟儿子的初恋发生过不可描述的关系,这件事就会被捅到闫思弦面前。 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有些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碰。我想,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被儿子鄙视,尤其像闫以仁这样一个习惯了俯瞰众生的男人,他那么爱惜羽毛。你们还真是揪住他的软肋了。 要不要为了保持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铤而走险?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从已经拿到的供词来看,除了威胁,想必还有欺骗,闫老爷子决定投资时,并不清楚北极星的真实面目,他们告诉他,那是一个岛上娱乐的高端旅游项目。 那种情况下,闫老爷子即便心有疑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答应下投资的事。 就这么连威胁带蒙骗,闫家被北极星拖下了水,而你也同时抓住了双方的把柄。 给经侦部门送举报材料,也是你支使的吧?事实上,关于北极星的那些信息,只有组织内部的成员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你的疯子团伙不仅仅是北极星的研究样本,你本人根本就已经打入了北极星内部。 你了解他们,然后打败他们,为什么? 北极星的出现,让你的成就感大打折扣了吧? 如果说疯子团伙里的成员通过杀人,达到自愈的效果,是小打小闹,是小作坊式的,那么北极星那种有组织有纪律又有专业人才的组织,就是流水线作业的现代化厂家,根本没法比,你会被淘汰的。 我记得之前的审讯里你提到了亚圣,你一定很羡慕那个传说中的’亚圣’吧?能当神的时候,谁还愿意当人? 你原本可以成为亚圣的,都是那个北极星,自从他们出现,就事事抢先,抢了你的未来,抢了你亚圣的位置,所以你设计这么个一箭三雕的法子,利用警方打击北极星,至少把这个组织赶出中国。” 钱允亮结束了分析,又补充道:“我们真得感谢你,真的,坏人窝里斗这种事,哪个警察不是喜闻乐见?要不是你这个猪队友,要搞垮北极星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谢谢你帮我们搜集的证据。” 龙淑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一口否定,她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钱允亮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没关系,你不用说,群体性犯罪最大的好处就是,犯罪团伙里迟早要冒出叛徒,你不说,有人会替你说的。” 知道接下来要验证的是个重磅消息,钱允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楚梅平时服用的抗抑郁药物,都是哪儿来的?” 问题突然扯到楚梅身上,龙淑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一反应过来,她眼中的乞求和忧虑便展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钱允亮却故意不谈论楚梅的生死,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龙淑兰的忍耐力非常人可比。她答道:“是从疗养院开的,疗养院本来就有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那楚梅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她随身带走的抗抑郁药,是谁给她收拾的?你吗?” 龙淑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她已经被不好的预感笼罩,顾不上推脱自己不知道楚梅的去向,而是答道:“梅梅的药是我收拾的,我嘱咐过她,而且……她天天吃药,该怎么吃门儿清,绝对不可能搞错!” 话到了最后,龙淑兰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是谁把她送到藏身地点的呢?”钱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诉龙淑兰,她想要的最终答案就快要来了。这样的目光让龙淑兰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按捺下一点,回答道:“陈作山,陈医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钱允亮故意不去看龙淑兰,而是转向赖相衡道:“动手脚的肯定是陈作山,不会错了。” “嗯,只有他既有机会又有动机。” 龙淑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质问审讯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见她!” 赖相衡冷漠道:“跟你说过,死了。” 钱允亮来到她面前,帮她打开了手铐,“走吧,尸检室,你可以去认尸了。” 他原本可以将话说得委婉些,对待被害者家属,警方通常不会用“认尸”这样露骨得近乎残酷的字眼,可是对龙淑兰,他刻意这么说的。 知道了她对张雅兰做过的事,对闫副队一家做过的事,钱允亮实在是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 张雅兰有什么错?她的命比楚梅还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女儿有着类似遭遇的姑娘,不说母爱泛滥,但至少——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人性,都不会忍心再去害她。 龙淑兰却那样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手铐已经打开,龙淑兰终于怕了。 她蜷缩在椅子里,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带到一个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儿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有一点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儿楚梅了。 现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却又不愿面对现实。 龙淑兰只想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别再向前推进了。 可一切还得继续,钱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着双方僵持的这点时间道: “做为家属,你有权知道楚梅的死因。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陈作山替换了她的药。 抗抑郁的药物被替换成了有致郁效果的药物,对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们在楚梅死亡现场——哦,你还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个老朋友,就是给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对付北极星这件事上,她没少出力吧?我们查到,往经侦科科长家送举报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吗?那很不幸,你折损了一员大将。 好消息是,两个人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死的,虽然服用安眠药这样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难看。 重点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第三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穷尽了所有可检查的项目后,我们只能相信,楚梅和那个女人是自杀的。 两个——不能说好端端,但至少抑郁症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为什么突然自杀? 我们差点就要相信陈作山提供的说法了:因为深爱的母亲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医对尸体做了更细致的药理检查,发现除了自杀服用的安眠药成分,死者体内还残留了少量致郁类的药物。 这就奇怪了,抑郁症患者,不服用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反而是背道而驰,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们检查了两人身边剩余的所有药品,以及开药记录。 我们发现,在临死前四天,那个女人的抗抑郁药物就吃完了,但她没去开药——这在以往可是不会发生的,她向来准时去开药,因为离了药物以后轻生的想法就会一直折磨她。 没去拿药,也好解释,因为楚梅来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药分给了那个女人。 久病成医,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药两人都可以吃,心里总是有数的。 可惜,她们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处时,她的药就已经被陈作山掉包了。 陈作山给她换了一种致郁的药物,使得两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郁症患者原本就容易产生轻生的想法,两个人有了同样的想法,并且随着病情的恶化,想法越来越强烈,就这么相互影响着,她们选择了一起结束生命。” 龙淑兰目瞪口呆,她已经忘了哭。 “陈作山为什么要杀楚梅,你刚刚已经说出了他的动机,他杀过人——帮你们处理过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他怕楚梅落网后将他供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龙淑兰目光涣散,她一把抓住了钱允亮的袖口,开始否认刚刚说过的话:“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他跟我们是一边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给楚梅选的乘龙快婿,你一直希望陈作山能够带着楚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们是不是一边的,不好说吧?”赖相衡接过了话头,“尤其是,你对他也没多少诚意,第一个就把他给出卖了,你还指望他对你掏心掏肺? 人是会变的,就连你都面目全非了,怎么保证陈作山不会变? 他的欲望也会膨胀。那个在你眼里踏实本分的小医生,看过外面的世界,又遇到合适的契机以后,还是原先那个人吗? 据我们了解,北极星通过各种渠道搜刮来的投资,并没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组织成员一个个脑满肠肥,陈作山只是个十分边缘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极星捞的钱,恐怕你的疯子团伙——至少看眼下的发展态势,是给不了他的。 有这么具体的对比,转而投入疯子团伙的怀抱——哪怕做一只不入流的菜鸡,还是继续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个你女儿那样的拖油瓶。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吧?” 龙淑兰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不再是那种撒泼耍赖的流眼泪,而是真的伤心了。 那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两条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个荒芜的原点。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做这一切的初心是为了女儿。 可是现在女儿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高昂的头终于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撑着她的精气神,一下子化为了泡影,破灭了。 她终于有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这样子原本是能激起人们的同情。 刑警们却不行,至少看了这场审讯的五个人情绪就很复杂。 不久,龙淑兰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那走路的步态,竟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意思。 她去尸检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时,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楚梅是浑身赤裸的,因为经过了尸检,有一道一字形的缝合口自上而下铺在她的躯干正面,很是触目惊心。 龙淑兰将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几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句:“妈真的尽力了啊。” 说罢,她转身,主动走出了尸检室。 目光对上尸检室外的赖相衡和钱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疯子团伙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许是没脸面对把,她只是反手指着尸床上的楚梅,并没有喊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龙淑兰能够作的最后一个妖了。实在是个败笔。 钱允亮和赖相衡甚至都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哐啷—— 冰凉的手铐再次拷上了龙淑兰的手腕,两人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飞速送进了押解车里——他们害怕龙淑兰失了理智,将张雅兰和闫家的关系嚷嚷出来,那样得话,几人可就真是白费心思了。 直到将她送上车,几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钱允亮和赖相衡跟车,将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疯子团伙和北极星案件的主要情况,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挨个审讯所有参与犯罪的嫌疑人,补充更多证据,等待公审。 看着押送龙淑兰的车离去,貂芳和冯笑香终于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将闫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决心。 ===第四十三章 义气千秋(4)=== 墨城迎来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第一场,就是鹅毛大雪。 天气预报说,这是墨城60年罕见的大雪。 闫思弦其实有点分不清,因为在他的印象中,但凡下了大雪,就是多少多少年罕见,但凡下了大雨,就是多少多少年降雨量最高,但凡下了雾霾……对了,雾霾还不适用于这个句式,因为它存在的年头短,资历尚浅。 反正,雪很大。 吴端已经可以坐起来了,仅限于坐起来,在床上。 其实医嘱是“可以稍微走动,但一定要小心,适量,以免扯到伤口”。到了闫思弦这儿,就自动忽略了第一句。 依旧是闫思弦彻夜陪着。不过这天吴端却不大想睡觉。 他看着窗外,先是让闫思弦把屋里的灯全关了——之前一直是开着一盏光线很暗的夜灯。 关了灯,吴端便能更清楚地看到窗外的雪花了。 看了一会儿,嫌不够,吴端又道:“你把窗户开一点。” “不行,多冷啊。”闫思弦回答得不容置疑。 “你不知道,下雪的时候空气会变得很好,因为雪花把空气里的烟尘啊雾霾啊都带下来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最近养病闲得,没少看老年人朋友圈吧?” “对啊,下次我就用’震惊’开头。”吴端生无可恋。 咸鱼了一会儿,他还死心,又道:“哎,现在护士肯定盯得没那么严了,你推我出去转一圈吧,就5分钟,不,3分钟……你算算啊,我已经在病房里待了整整半个月了……半个月啊,足不出户……” 闫思弦怕他这么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再厥过去,才接了一句话:“睡吧,明儿给你捏个雪球……呃……看看。” 他本来想说玩玩,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吴端气结。 好话不行,那就只有威逼了。 “你知道吗,支队长是具有绝对权力的。” “比方说?”闫思弦挑了一下眉。 “比方说,跟副支不对付,可以直接让他走人。” “呦,那我真应该感谢你从前不杀之恩啊。” 话是玩笑话,却透着扎扎实实的真心。 闫思弦话锋一转,又道:“可惜你现在没机会了,我已经停职了,你也不能杀我第二遍,对吧?” 事实如此。吴端张了张嘴,词穷了。 于是他进入了老僧入定模式,眯着眼叨念道:“等我好了,我要去通宵打游戏去健身房撸铁去看美女主播……去吃好吃的火锅烧烤炸鸡啤酒白酒洋酒红酒……” 闫思弦从他语速飞快——主要是这一大套已经叨念熟练了——的一段话里摘出了重点。 “美女主播?你还有这个爱好呢?”闫思弦道:“那我硬盘里那几百g的遗产,可就不给你留着了,看来你不是最需要的人。” 吴端开始沉默,并露出呆滞而迷离的眼神,间或叹一口气。 闫思弦最怕他这样,像个心理疾病儿童。 权衡再三,闫思弦终于也叹了口气,道:“这一伤,怎么还变成小孩儿了呢,没得到玩具就要哭啊?” 吴端没哭,就是抽了抽鼻子——纯粹因为人中位置有点痒。 “唉我去你别哭啊,”闫思弦真慌了,“得,咱这样,出去是不可能了,狗命重要,咱就按你说的,开会儿窗户,让你在窗户边上坐一会儿成不?” 吴端涣散迷离的目光瞬间聚焦,兴奋地点着头。 闫思弦:我是不是上当了? “你先等会儿的,我去推个轮椅。” 从病床到窗口,顶破天了三步路,他得拿轮椅推着吴端。 临出门还不忘嘱咐道:“你别动啊,我回来要是发现你自己爬起来了,咱就不看了,直接睡觉。” 吴端又是一轮点头,他才终于去找轮椅。 这一去就有点久了,也不知过了几分钟,反正吴端觉挺久。 等闫思弦推着轮椅回来,吴端发现他鼻子冻得有点红。 “你上哪儿找轮椅去了?” “这一层没有,我去一楼大厅找的,大厅有点凉。” 吴端也没在意。 闫思弦开始帮他穿衣服,能套的一股脑儿全往身上套,想找一条围巾把他脖子也护住,没找到,最后干脆拿被子把整个人都裹了一遍。 吴端坐在轮椅上,深深地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而是带着个移动被窝。 不过,能看看雪,呼吸几口初雪时的清新空气,他已经很满足了。 窗户一开,吴端闭上眼睛有些陶醉地吸了几大口气。 与病房里混着药味、消毒水味和死气沉沉味道的空气不同,吴端闻到,窗口涌进来的空气虽然冷,却裹挟着一股清甜的味道。 “真好啊。”他感慨道。 在这种放松的时刻,人的思绪总能飘出很远。 气氛正好适合忆当年。 吴端道:“我记得,刚做警察的时候,在这样的大雪里执行过任务,那会儿赵局还不是赵局……” “他那时候跟你现在一样的位置吧?支队长?” “嗯,他带着我出任务,抓捕在逃嫌疑人——就是很普通的一名逃犯,我没想到他那么倔啊。 水里带着冰碴子,愣往河里跳……” 闫思弦“啧”了一声。 “我记得,那名嫌疑人杀了自己同居的女朋友,感情问题。 跳河的时候嘴里喊着不活了,意思大概是杀人偿命同归于尽吧。 赵局——那时候是赵队——二话没说,外套一甩就下河捞人去了,还有现在的李副局……” 闫思弦点头,“嗯,我知道,都说赵局跟李副局哥俩好,一块摸爬滚打过来的。” “是啊,我当时还是个菜鸟呢,在旁边吓得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只觉得……他们下去了,要不我也下吧?” 闫思弦笑着摇头,“要不怎么说你傻白甜呢,换我就不下,打死也不下。” 他也就是嘴硬,吴端却知道,真到了为难关头,恐怕他会第一个冲上去。若是没有胆量,在岛上的时候,怎么敢带着一群乌合之众跟雇佣兵硬刚。 吴端继续道:“我也确实往河里走了几步,就几步,你知道吗,那水啊,不是凉,那是扎得慌……水才到我腿肚子,我就走不动了……就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往前走,意志力直接就屈服了,根本就迈不动腿啊。 我就在岸边站着,看着赵局硬是一步一步走到河中间,他还摔了两次——我真怕他爬不起来啊,你知道那种时候,人都是僵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旁边又没人,爬不起来就真完了。 后来逃犯被救回来了,赵局,李副局和逃犯是一块送医院的。 我记得那天晚上跟现在一样,不过裹着被子的是他们俩,裹在被子里,一人喝了半瓶白酒还浑身发抖。 那个情景一直在我脑海里,因为那件事,我对自己一直是有怀疑的。” 闫思弦道:“他们做到了,而你没做到,受不了这个反差了?” “不。”吴端摇了摇头,“最根本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与他人的反差,而是……我一直都相信,我也是那样的,我应该能做到的,和同事们一起奋勇向前,可以被他们信任……可是后来,我发现我不是,万一赵局摔的时候真没爬起来呢?我有没有跟上或许就决定了同伴的生死……就是,怎么说呢,一想起来就觉得后怕。 而且,我不知道对自己认识的偏差究竟有多大,我害怕了。 我怕自己万一不是自己想的那种人呢?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就是那种要命的时候,我万一退缩了呢?我万一把别人害死了呢?” 闫思弦想调侃一句“你这人活得也太较真了,哪儿来那么多万一?” 这话他没说出口,他知道,刑警就是有这么多万一,就是会因为一念之差害死同伴。 他太能理解吴端的顾虑了。 吴端又道:“所以,我该谢谢你。” “谢我?” “这些年,我心里其实一直有着这些疑虑,只不过随着职位的提升,我把它们藏得越来越深,只有偶尔扪心自问的时候,我会再想起来这个问题。 不过这次在岛上的经历,我基本打消了这些疑虑。 我是从心底里觉得,我不需要外界来肯定我有信誉,而是我自己清清楚楚地知道,我的同伴们可以信任我,我不会让他们失望。 这种感觉,我很喜欢。” 闫思弦低头思索片刻,道:“完了完了。” 吴端:??? 闫思弦:“不带这样的啊,养伤就养伤,怎么还悄悄升华了了一下思想品质呢。大家都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你这思想觉悟冷不丁就比我高出大一大截,以后还能不能愉快地一起接班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其实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们都是普通人,都会遇到糟心事儿,都会困惑,可能……你这次的坎儿更大一些,好吧,的确不是一般的大,不过终究会跨过去的……” 闫思弦:“合着你刚刚回忆了半天,煽情了半天,是又把话题绕回我身上了。” 吴端只是咧嘴笑。 “咱们摊开了说吧,我不想你成天换着花样劝我,好像受伤的是我一样,我一个大老爷们儿,矫情什么劲儿的。 我是这么想的,错了就是错了,我想办法弥补——我这么说可能是有渎职的嫌疑,不过——只要你能康复,其它的都不是问题,警察又不止我们俩,能去逮罪犯的多了。 但你要是真有点什么事儿,我这坎儿可就真过不去了。你才是重点。 至于我们家那些事……” 闫思弦轻轻叹了口气,“就让它过去吧,还能怎么着?我就此跟老爷子翻脸决裂?不可能啊,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吧。 要是这事儿在局里传开了,那我就厚着脸皮继续当我的纨绔子弟呗,反正人设本来就不怎么正面,再加一件半件的丑闻,又能怎么样? 所以,你别成天躺那儿琢磨怎么劝我了,我真没那么玻璃心。” 吴端嘿嘿傻乐了一声。 闫思弦探手在他脑门上摸了一下:“这也没烧啊,怎么还傻了呢。” “你就当是……我趁这几天,练习做思想工作的能力吧。” 他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下。 那闫思弦必须惯着他啊,不仅给吴端把底下的台阶全部垫上,还铺上红地毯,猫腰在旁搀扶着。 “练啊,随时,能给吴队当陪练,三生有幸啊。整个思想都得到了升华。以后我就是你的专业陪练,你需要我扮演什么样的约谈对象都没问题,什么开会迟到开小差啊,沉迷恋爱不好好工作啊,专业技能不过硬啊……” 吴端接话道:“能扮演护士空姐教师吗?” 闫思弦一愣,“你好这口儿啊。” 吴端:“呸!打住!恶心到我自己了!” 吴端故作若无其事地伸手,探身,看样子是想去接几片雪花。 可惜窗子高,风向也不对,接不到。 闫思弦怕他伸着伤口,赶忙把他的胳膊塞回被子里,道:“你看看,这是什么?” 说完,他竟然变戏法一般,掏出了一个雪球。 “我擦,你哪儿弄来的?” 问完,吴端又恍然道:“哦!我说呢,推个轮椅怎么去了那么久……” 闫思弦笑笑,“我就是看积雪挺厚,顺手捏了一个,没想到它能坚持这么久,刚还担心呢,就凭你这一通谈话下来,恐怕得化成一滩水,没想到……嗯,表现不错,要不咱们给它发朵小红花?” 吴端笑了,“幼不幼稚。” “幼稚啊?那算了,要不起个名字?雪坚强?” “难听。” “总不好是球坚强吧?感觉很黄很暴力啊。” 吴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能不能拒绝跟这个人说话? 不过,雪球吸引了吴端的所有注意力,他没空跟闫思弦抬杠。 他伸手试探了一下,见闫思弦并没有要把雪球拿远的意思,才去抓了一下。 闫思弦却很大方,直接把雪球塞吴端手里,反倒让吴端有点不知所措。他就像个突然获得了放风时间的囚犯。 闫思弦建议道:“扔出去,从窗户扔出去。”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吴端便照做了。 扔完,还傻乐了片刻。 然后,他意识到雪球就这么没了。 吴端:“我是不是上当了?” 闫思弦打着哈哈关了窗,把轮椅推回了床前,“睡觉睡觉。” 吴端:“……” 闫思弦笑道:“别这么丧啊,雪又跑不了,等你再好点,我推你出去堆雪人。” “真的?” “嗯。” ===第四十四章 义气千秋(5)=== 在第二场大雪降临的时候,吴端出院回家了。 没有回自己家,而是被强行接回了闫思弦的住处。 也不算太强行,毕竟,养病期间的吴队无聊到冒泡,巴不得能随时从闫思弦那儿听到关于案情进展的第一手消息。 有了吴端这杆大旗,闫思弦也好名正言顺地跟队里打探消息。 所以,在回闫思弦家这个问题上,两人心照不宣地保持了一致态度。闫思弦稍微一提,吴端便应承了下来。 这反倒令靳花花女士十分惶恐,觉得自家儿子哪儿能给同事添这么大麻烦。 闫思弦只好把本来已经拆了绷带的肩膀又吊回去,甚至还打了整条胳膊的石膏,就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 “阿姨,一个病号也是养着,两个病号也是养着,那不如放在一起休养,护工是照顾一个人还是两个,厨师做饭是一人份还是两人份,医生24小时是为一个人待命还是为两个人待命,没差别的,咱们不如就节约点社会资源…… 您放心,肯定把吴队养得白白胖胖,要不您和叔叔也一块搬来……” 总之,在闫思弦的不懈洗脑之下,他终于争取到了吴端在自家的居住权。 来接两人的车并未停进地下停车场,而是停在了闫思弦家的楼道门口。 临近中午,雪还没停,但已经小了很多。 还没下车,吴端便看到了楼门口草坪上的一个雪人。 那雪人实在是极大,离得老远就能看见,目测比吴端还好高出一点。 “那是……你弄的?”吴端问道。 “随便弄弄。” 吴端便要上前去近看,闫思弦赶紧扶着他,跨过圈住绿化带的路沿石,连连提醒小心,生怕吴端脚下打滑。 到了近前一看,那雪人看起来更加讨喜。 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头,五官分明。 胡萝卜的鼻子,也不知闫思弦从哪儿拽下来两颗扣子做了眼睛,那扣子一看就颇有来路,银色底座上托着两颗黑玛瑙般的——分不出是塑料还是石头,反正光泽内敛深邃,竟真的有点像眼睛。 嘴巴是一整根树枝,被弯成了大笑的弧度,那树枝上的旁系枝丫并没有掰干净,有那么几根旁系枝丫,还剩下食指宽的一小截,像人傻笑时露出的牙,很是喜感。 看着雪人,吴端也不由咧嘴笑开了。 他伸手在雪人肚子上拍了一下。 “说实话啊,”吴端突然道:“这是我受伤以后看过的最治愈的笑容了。” 他转向闫思弦,目光在闫思弦和雪人之间逡巡了片刻,摇摇头,“你笑得就没它治愈,我知道你最近总是做出一副没事的样子,想把担忧焦虑都藏着掖着,但其实……” 闫思弦果断打断了吴端。 “咱稍微歇一天行吗,吴队,陪练也需要休息啊,你别随时进入政审状态啊,动不动就要窥探一下内心,我这让你整得措手不及啊。” 吴端抿了抿嘴,“我的错。” “走吧,回,外面凉。” 又看了一眼雪人,吴端和闫思弦一同进了电梯。 闫思弦突然意识到,想要让吴端相信自己真没受到太大打击,可能需要点时间。 两人紧锣密鼓忙活的这一个多月,闫思弦几乎没回过家,家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变化。 一如既往的简洁简约一尘不染。唯一的差别是,吴端曾住过的房间里,床边摆了一些医疗器械——都是他日常检查、清洗、换药需要用到的,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吴端不禁叹道:“你是怎么堂而皇之说出来’节约医疗资源’这种话的?” 闫思弦耸耸肩,“我掏钱买的设备,又没占用公共资源,再说了,你用完我把它们捐给公立医院就得了呗,难道你以为我会留在家里观赏?” 闫思弦一边说话,一边费劲巴拉地脱了自己的上衣。 “我先去拆个石膏,这玩意儿太难受了。” 说着话,他便进了卫生间。 “用我帮忙吗?”吴端问道。 “你坐着别动,我出来的。”闫思弦道。 不多时,石膏和肩膀上缠着的纱布便都拆了下来,闫思弦赤裸上身,提着急救箱走了出来。 他往地板上一坐,背靠床沿。 吴端顺势从医药箱里拿出了酒精,开始帮闫思弦清理肩膀处的伤。 他坐在床边,一垂手正好就能够到闫思弦的肩膀,这样是吴端最舒适的角度,不会扯到他的伤口。 不得不感慨,年轻人的愈合能力的确好,加上闫思弦身体素质本来就棒,近一个月,伤口虽还是狰狞的,却也能看到其内的新肉长势喜人。 吴端问道:“最近案子有进展吗?” 闫思弦:“有啊,每天都……嘶——我擦——” 吴端突然往他的伤口上倒了一股酒精,闫思弦剧痛,脑门上的汗登时就下来了一层。 “什么鬼?为啥要搞奇袭啊?你要报复我也不用这样啊!” “就是突然想到,之前有一次胳膊脱臼,医生给我接的时候,就是靠说话转移我的注意力。” 闫思弦已经不想争辩,摆出一副“你开心就好”的表情。 吴端一边擦拭伤口,一边道:“那有什么进展?跟我说说。” “说可以,你可别再搞奇袭了,感觉会猝死。” “行。” “前任市长杨宇轩,被从家中解救出来了。” “解救?” “你是没见过他家那阵仗,有一间屋,改造得跟渣滓洞似的,各色刑具,电击都已经是最最小儿科的了,你能想象吗?” 吴端认真想了想,“医生说了,我应该多想点美好的事,有助于康复。” 闫思弦噗嗤一声笑了。 “行行行,你别想,反正挺恐怖的。 大致情况就是,自从杨宇轩的儿子酒驾出车祸成了植物人,杨宇轩就断断续续地开始生病——人嘛,精神受了打击,身体上可能也会有些反应,尤其又是个老人。 这一病,就几乎起不来了。 就在杨宇轩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时,他的妻子一边照顾丈夫和儿子,立起原谅了丈夫出轨的原配妻子的人设,一边琢磨着如何报复犯了错的丈夫。 当杨宇轩拖着虚弱的身体出院回家,等待他的……” 闫思弦没说完,“你知道的。” 吴端环视一圈,看了看床周围的各种医疗器械。 “我怎么觉得,我跟杨宇轩情况差不多。” 闫思弦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他却并不起身,似乎觉得靠在吴端脚边坐着很惬意。 “想什么呢你。”闫思弦道:“我跟你说正事呢,你能想到吗?发现杨宇轩家不对劲儿的,是貂儿和笑笑。” “咱们在岛上的时候,俩妹子没少奔波吧?” “是啊。” “说起来,好久没见她们了,有点想呢。”吴端道:“她们啥时候有空?” 闫思弦立马摇头,“最近肯定是没空了。” 吴端两条小腿交叉,自在地抖着一只脚,道:“我怎么觉得有猫腻,你这拒绝得也太生硬了。” “反正最近不行,在你控制饮食每天只能吃病号餐的这段时间,就别见她俩了。” “为啥?” “你还不了解她俩,自从入冬后,就三个愿望,第一,看望你,第二,吃火锅,第三,跟你一块吃火锅。 她俩来了,我好意思不弄个火锅招待?你又吃不了,你要乐意在边上看着,我没意见。” “我……闻点味儿也是好的。”吴端怂怂地说道,“还有,就不能弄个鸳鸯锅吗?我……吃不辣的那边不行吗?” 闫思弦痛心疾首,“吴队你不能这样,鸳鸯锅?尊严呢?底线呢?” 吴端捏起挂在身体一旁的尿袋,十分平静道:“插着尿管的人没有资格谈论尊严。” 闫思弦完败。 完败的结果是,当天晚上家里就真的支起了火锅,特别传统的羊肉涮锅。 反正,闫思弦的态度是,只要吴端忌口的东西,就不准在家里出现,一丁点辣味都不行。 他一点都不相信吴端的自控能力。 冯笑香和貂芳自然欢天喜地前来赴约。只不过,这顿饭可以用各怀鬼胎来形容。 因为那个秘密。 张雅兰和闫家父子的关系。 四人都知道这个秘密。 吴端和闫思弦相互明白对方也知道。 冯笑香和貂芳相互明白对方也知道。 吴端和闫思弦想要试探一下另外两人是否知道,以及这个秘密究竟有没有在市局传开。 而冯笑香和貂芳在不想让闫思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的情况下,还想试探一下万一闫思弦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会是什么态度。 好吧,其实四人都觉得可以直接忽略上面的一小段,并同时吐糟作者一句:“呸!神经病!” 对这个秘密,饭桌上的局势就一个字:乱。 吴端先是问道:“对龙淑兰的审讯有进展吗?” 貂芳和冯笑香放下筷子,对视了一眼。 貂芳没说进展,而是先强调道:“是赖相衡和钱允亮审的,赵局旁听,没有别人。” 然后才道:“有进展啊,这龙淑兰也算顽强的,得知女儿的死讯后,硬是嘴硬着又扛了一个礼拜,前天晚上,突然跟拘留所值班看守说想吃顿好的,还想喝两口酒。 看守也是个有经验的,一看这是有戏啊,就给她弄了吃的喝的,又通知了咱们支队。 结果,吃完喝完,龙淑兰就全撂了。也算是想透彻了吧,觉得活着没什么劲了。” 吴端又问道:“那李八月的案子,龙淑兰有没有说什么?” 他一副关切的样子,明面上是为李八月讨回公道,实际上,还有一层打听张雅兰的意思,毕竟,李八月的孩子最后被送到了张雅兰手上。 闫思弦看向吴端的目光中满是感激。毕竟他不好自己开口问,自己开口总是不自在的。 貂芳又跟冯笑香对视一眼,两人似乎都感觉到了吴端的试探,却又不确定。 她只好继续打太极道:“抢孩子的事儿是龙淑兰指使手下的疯子干的,她全交代了,张雅兰全程是懵的,她既不知道那是谁的孩子,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送她手上,只是出于本能地喂养了孩子几天。 直到孩子死去,张雅兰才意识到不对,草率地处理了尸体。 还有,其实张雅兰也是疯子团伙成员——毕竟在亚圣书院受过虐待和迫害,有着强烈的复仇欲望……所以一些跟疯子团伙有关的事情里,也会看到张雅兰的影子……” 略过核心部分后,这解释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貂芳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问题,赶紧打住,总结道:“总之,有两点可以明确,第一,张雅兰没有直接参与任何一起谋杀,李八月的孩子送到她手上,也是龙淑兰一手安排的,张雅兰对疯子团伙最大的作用,就是提供了一笔资金;第二,张雅兰自始至终都没害过你,甚至,连利用都没有过。” 这正是让闫思弦最为难过的地方。 他默默干了一整杯白酒。 不想再问了,那样一个历经磨难,人人都觉得她不正常不干净的姑娘,在闫思弦看来却是:再去计较个人脸面,讨论连她自己都不愿提起的那段过往,实在是对不起她。 吴端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 闫思弦不问,他就替他问出来吧。 “所以,关于张雅兰,还有什么信息吗?” 貂芳赶紧摇头,“没了。” 四人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探病加叙旧的一顿饭,愣是吃出了鸿门宴的感觉,也算是有惊无险了。 吃完饭,两名女警便以不打扰吴端休息为由告辞了。 两人一走,吴端便道:“看来秘密保住了。” 闫思弦点了点头,思索片刻道:“至少是表面太平。” 吴端也想了想。 “表面太平也是太平。” 他慢慢起身,慢慢回卧室,一边走一边道:“也不知道这案子什么时候能结,我都忍不住想要接新案子了。” 闫思弦简单收拾了一下桌上的碗筷,接话道:“你能不能接新案子,跟手头这些事儿什么时候能结没关系,只取决于你什么时候康复。” “没事别瞎说大实话,让我保留点幻想不行吗?” “面对现实吧,你现在幻想小泽老师,都比幻想接案子靠谱,就你这身体,到时候我们拎着枪追捕嫌犯,你拎着尿袋追捕啊?嫌犯要是不投降,你是打算泼他吗?” 吴端:“你够了!还幻想小泽老师,你怕不是嫌我命长?!” ===第一章 独钓寒江(1)=== 因为疯子团伙和北极星的案子,整个墨城市局,乃至省厅的警力,都忙得热火朝天。吴端和闫思弦成了赋闲的难兄难弟。 吴端是养伤,闫思弦则是停职。 起初的半个月吴端还打听案件进展,随着主犯们的审讯陆续结束,细枝末节中已经没有什么值得他关注的。吴端的日子开始无聊了。 好在闫思弦家书多。 读书这件事真是非常奇妙,一开始吴端觉得自己好几年没碰过书了,早就没了读书的状态,肯定看不进去。抱着试试看的态度,他翻了翻闫思弦推荐的一本小说。 没想到,却看进去了。 自那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吴端空闲的时候都在看书,就连晚上睡觉都要闫思弦催了又催,才肯让关灯。 与吴端的学霸模式相比,闫思弦就是个纯学渣。空闲时间几乎都在打游戏做直播。吴端甚至一度怀疑他都不用打理公司吗?怕不是已经破产了? 这天,吴端慢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端着水杯正往卧室走,听见闫思弦打游戏的声音,能听出正到了包抄敌方的关键时刻。 吴端忍不住好奇,走到书房去观战。 这一观战,闫思弦的直播间炸了。粉丝们纷纷猜测这个出现在闫少爷家里娃娃脸少年——镜头里看去,少年感确实很足——究竟是谁。 有说是闫少爷朋友的,有说兄弟亲戚的,还有说是好基友的。 闫思弦故意逗吴端,大方地给粉丝解释道:“这是我大侄子。” 吴端:??? 粉丝们当然看出了吴端的诧异,却还是连连起哄,一时间喊闫思弦叔叔的,想要给闫思弦生孙侄的呼声刷满了弹幕。 闫思弦护崽地关了直播。 吴端没力气跟他较真,只道:“你玩呗,我就是……路过。” “那就在这儿待着吧,我正想问你……”闫思弦站起来,把椅子让给吴端,待吴端坐好了,他自己又拽过一把椅子坐下,继续道:“你说,前任要是邀请你去参加她的婚礼,你去吗?” 吴端摇头,“我没有前任。” “就比方说。” “比方说……”吴端想了想,再次摇头,“不去。” “为什么?” “挂着尿袋呢,不太好吧。” 闫思弦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你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跟我装糊涂呢吧?” 吴端笑了,反问道:“怎么?你前任邀请你了?” “嗯。” “真的啊?!” “不用这么惊讶吧?” 吴端满心八卦,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问道:“快说说,你们啥情况?她为啥邀请你?” “用不用给你来点瓜子?” “瓜子花生矿泉水,啤酒饮料八宝粥,各样来一点。”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道:“算起来,我俩是发小,门当户对那种,她爸爸在谷歌那个级别的互联网公司,管着整个亚洲区的业务,妈妈弄了个珠宝品牌,你肯定知道,就是那个……” 吴端打断道:“背景介绍直接略过吧,反正你们这些豪门都差不多,重点!重点呢?” 闫思弦无奈地笑笑,“重点啊……她小学就被送到国外了,比我早很多年,所以我出国的时候,双方父母都让她多关照我——我俩父母认识。 事儿挺老套的,照顾来照顾去就在一起了呗。 后来因为我当警察,就分手了。” 吴端“啧”了一声,像是在表达“警察怎么了?” 闫思弦笑笑,“其实我挺感谢她提分手的。” “你还感谢?” “我俩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太熟,就像你和貂芳,和笑笑那种熟悉。无聊,所以凑个对儿,可真凑一块了,又觉得缺点儿什么。” 吴端一脸迷茫,“算了算了,你们成年人的社会太复杂了。” “所以啊,在你们未成年看来,我该不该去呢?” “还是去吧。”吴端道。 “为什么?” “你讲的意思,感觉你俩没什么深仇大恨。” “的确没有。” “而且你们双方父母不是认识吗?我想,她邀请你,应该也考虑了这层关系吧。” “嗯。” “所以啊,人家姑娘都没觉得尴尬,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怂什么,该去。” “那就听你的,我也露个面,让那帮人精知道闫家还没垮呢。” 这话让吴端莫名有些心酸,他问道:“以前的朋友,疏远你了吗?” “那些人不重要。头疼的是有人趁机筹集资本,想在闫氏的股价上做文章的。” “就像……你之前做过的那样?”吴端问道。 “嗯。” 吴端不禁咂舌,“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啊。” 他又问道:“说起来,你妈还不知道家里出事儿吗?” “哪儿能啊,那么多新闻。前几天就回郊区老房子陪我爸去了。” “你不去看看?” “算了,尴尬,我妈夹在这破事儿中间,最尴尬。” 吴端犹豫了一下,道:“按说这事儿我不该多嘴……” 闫思弦立即给了他一个“你说什么都不算多嘴”的眼神。 “连案子都快结了,无论张雅兰曾经做过什么,她这个旋涡中心的当事人都死了,你也该放过自己了。 现在无论你有多别扭,总好过父母以后走了空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迈过这道坎,抓紧时间对他们好。” 闫思弦笑道:“吴队,你给人做思想工作的水平突飞猛进啊。” 知道闫思弦是在故意岔开话题,吴端不想把他逼得太紧,也用开玩笑的口吻问道:“那这一回我说服你了吗?” “让我想想吧。”闫思弦道。 “好,那继续说前女友婚礼的事儿,你要实在嫌自个儿去撑不住,就叫上貂儿陪你呗,貂儿什么场面没见过,放心,关键时刻帮你撑场子没问题的。” 闫思弦乐了。 “还撑场子,你当拆台去呢?” 吴端耸耸肩,“我不是怕你形单影只,到时候看见人家成双成对的,再哭出来。” “你滚!” 闫思弦可不敢让吴端滚,他自己拿起桌上的水杯去倒水了。 吴端对着他的背影大声喊道:“小闫你别哭啊!别哭啊小闫,单身狗不丢人啊!” 闫思弦:“戏精你够了!” 一个月后。 吴端为他给出的提议感到无比懊悔,因为最终陪着闫思弦去参加婚礼的是他。 貂芳原本想去的,可就在婚礼前一天,疯子团伙的最后一处埋尸地点被发现了,大量尸体运至市局,貂芳肯定抽不出时间了。 刚刚拔了管,能够稍微出门活动的吴端当然并不适合去人多的场合,不过他对闫思弦的前女友还是有些好奇的。 吴端随口提了一句,没想到闫思弦却痛快地答应带他去。反倒让吴端有些手无足措了。 “这……不太好吧?” “带大侄子去有什么不好的,大不了我红包多包点。” “滚滚滚,你才大侄子。” 闫思弦认真道:“我没打算留那儿吃饭,露个面,给了红包,咱们就撤。” “啊?”吴端有点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要去做戏吗?见长辈什么的……” “那不重要,今天还有别的事儿。” “别的事?” “你的伤恢复得不错,我跟主治大夫聊过了,西医能够解决的问题,已经到头了,接下来无非就是继续用抗感染类的药物。 你这次元气大伤,最好能配合着中医的调理。 我托了好多人,找到一位很厉害的中医,是中医世家,祖上当过御医呢……” 吴端不禁咂舌,“真不用这么麻烦,没你想得那么金贵,不值当的。” 闫思弦可就不乐意了,对着桌子瞪了下眼道:“我说值就是值。” 桌子:你瞪我干什么?有本事你瞪吴队啊! 闫思弦:“反正,费了好大劲儿才约到老中医的时间,今天咱们去瞧瞧。” 吴端拗不过,只好坐上了闫思弦的车。 两人先赶往婚礼场地,到了地方,只远远一看,吴端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土豪。 婚礼地点并不是酒店,而是某处古建筑内。 那建筑雕梁画栋,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乍一看,像是一座古代酒楼。 停车时,吴端注意到周围都是些豪车,有些车里还坐着司机,想来参加婚礼的人非富即贵。 闫思弦有些担忧道:“要不我自己去,你在车里稍微等一会儿。” 吴端想了想道:“来都来了,去看看吧,我还从没进过这么漂亮的地方。” “那你可别瞎跑。” “我跑得了吗?” 两人的谈话虽然轻描淡写,可闫思弦却绷紧了浑身的神经,巴不得拿玻璃罩将吴端罩起来,但凡有人走到吴端周围两米之内,闫思弦便如临大敌。 两位新人立在门口迎接宾客,大红的中式婚服,汉唐风格。 也不知是衣服和妆容选得好,还是两人本身就好看,反正很像一对从画卷中走出来的璧人。好看。 闫思弦上前跟新娘寒暄几句,吴端注意到,新娘给新郎介绍闫思弦时,只说了闫思弦是自己的发小儿,好哥们儿。 看来新娘并未跟新郎说起过自己跟闫思弦的那段恋情。 闫思弦很配合地以朋友的身份送上祝福。 新郎对闫思弦非常客气,握着闫思弦的手,不断到:“哎呀呀,闫氏的太子爷啊……久仰久仰,以前老听我媳妇提起你。” 闫思弦微微皱了下眉,他并不喜欢“太子爷”这样的称呼。 虽说有吹捧的意思,但吹捧得十分敷衍。熟悉的人开玩笑这样叫还说得过去,初次见面就这样称呼别人,有那么点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意思。 闫思弦试图用目光询问新娘:“什么情况?你确定嫁给他没问题?” 新娘也不知是没意识到闫思弦的意思,还是故意不接茬,只是看着几乎被闫思弦用手臂圈住的吴端道:“这位是……” “我朋友。”闫思弦拿出一副不愿意多谈的样子。 寒暄得差不多了,恰好又来了几个新郎的朋友,新郎告罪一声,转身去招呼自己的朋友。闫思弦便打算告辞了。 就在这时,一个伴娘打扮的女孩跑到了新娘跟前,凑在新娘耳旁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新娘的脸色十分不好看,问那伴娘到:“你们哪儿都找过了?” “真找过了。”伴娘十分焦急,又低声问道:“太贵重了,要不要报警?” 吴端和闫思弦都听到了“报警”二字。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那意思是“问问吧,肯定出事儿了。” 闫思弦知道,吴端是破案的瘾被勾起来了。 看着吴端可怜巴巴的讨好神色,闫思弦无奈地笑笑,开玩笑地低声对新娘道:“你忘了吗?我就是警察,需要我帮忙吗?” 新娘看了一眼正在一旁招呼其他客人的新郎,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真碰到一件难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说说看。” “我的项链丢了。” “项链?” “嗯,是我妈送的结婚礼物,本来打算婚礼上戴的……” 一个做珠宝生意的女人,送给女儿在婚礼上佩戴的项链,恐怕其价值根本没法用钱衡量。吴端又露出了好奇的目光。 对于价值连城的贵重珠宝,小老百姓对价格和大小还是十分好奇的。 于是闫思弦换了个委婉的问法,他道:“前阵子看拍卖资讯,一颗埃及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拍出了2700万的天价,我记得有将近30克拉,不会是你妈买给你的吧?” “就是那个。” 闫思弦喷出一口老血。 他只是随口找了个话题,想要以此做引子,问出那项链的价值。 好家伙,现在不用问了,反正就是老值钱了。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道:“你还是报警吧,我今天的确有事,就不多待了。” 说完,不顾吴端一个劲儿的使眼色,硬是搀扶着吴端离开了。 走远了几步,吴端低声道:“那么值钱的东西,咱们得……” “跟咱们一毛钱关系没有,”闫思弦道:“你没看见吗?人家当事人都不慌,婚礼照旧,你急什么?” “可是……” “别可是了,看病重要,先看病去。” 待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问道:“你说,项链丢了这个事儿,她跟新郎说了吗?” 吴端想了想,摇头道:“我觉得没说。” “她为什么不说呢?” ===第二章 独钓寒江(2)=== 老中医的住处位于老城区的一座古宅内,是个四合院。来时路上,吴端还问闫思弦:“那片的老宅子,不都是什么文化遗产,被政府保护起来了吗?” “他那间除外。”闫思弦道。 “哪儿来的特权?” “也不算特权,是那个特殊时期……”见吴端饶有兴趣的样子,闫思弦便解释道:“至少有20年了吧,咱们国家最早的拆迁,当时圈定保护老宅子的时候,大家还没有’拆迁就能变暴发户’的概念,人比较朴实。 我有个朋友,以前家里有间四合院,被圈进文化遗产范畴了。 那会儿的政策哪儿有什么规范可言,你知道不规范到什么程度?你去办手续,就是凭领导批条子,给你补偿几套房子,条子上随便写,你啥也不送,领导可能就给你补偿两套房,你送条烟,送瓶酒,就给你补偿个三五套,你要是跟领导有关系,那可就没边儿了。 我那朋友家里,就属于跟领导有点关系的,补偿了十几套房。后来补偿给他们家的房子又拆迁,一下子好几千万,瞬间完成原始资本积累。” 吴端不禁咂舌,“我们这种无房可拆的人,还真是……不敢想不敢想。” 闫思弦继续道:“咱们这位神医,就属于跟领导特别有关系的,领导的命就是他给救回来的,这种情况下,他想保一套四合院,当然有办法。” “原来如此。” 提起房子,闫思弦问道:“你不是买了市局的集资房吗?” “别提了,我现在算是体会到当房奴是个什么感受了……房子还没到手呢,每月已经开始还贷了。” 闫思弦道:“呃……我其实还有个更坏的消息。” 吴端咳嗽几声,闫思弦给他递上保温杯,他喝了两口,才问道:“还有比我现在更差的情况?” “承建市局集资房的地产商,破产了。” “破产?”吴端似乎明白了闫思弦的要表达意思,只是一时间被这当头一棒敲懵了。 “总体来说,就是你的钱有可能要打水漂。”闫思弦道。 “握草!”吴端大骂,骂完转念又问道:“承建商不是你家?” 这次换闫思弦咳了。 “我家破产对你有什么好处?” “所以……钱……真的就……?”吴端心痛啊,心痛得话都说不清了。 “首先,市局付给承建方的钱——也就是你们的首付款,九成九是没戏了。 即便还有戏,要追回那笔工程款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我了解到的情况是,好多债主都向法院递交了相关材料,等着清算分钱呢。 一套程序走下来,就算钱能追回来,你的房子能重新动工,至少也是三年后。” 吴端如同五雷轰顶。他愣了片刻,抚着自己的胸口道:“我不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破财消灾……对对对,一定是破财消灾,这次能捡回一条命,就是因为破财挡灾了……” 闫思弦从方向盘上腾出一只手,探了一下吴端的额头,“怕不是傻了。” 接着他又道:“你也别太担心,我家在墨城有好几个已经开盘的小区,我让助理把户型图送家去,有空了你选选。” 知道吴端会拒绝,闫思弦便做出一副无奈的样子道:“没办法啊,谁让我家出了这档子事儿,我现在见人了人就推销房子,能卖一套是一套吧,万一以后真破产了,空房子被清算,那就太可惜了……” 吴端立即道:“呸!谁说你要破产了。” 闫思弦眼含笑意,“是啊,也不知道刚才谁说的。” 吴端知道闫思弦是好意,为此这个骄傲的人还故意摆低了姿态,再拒绝就太扭捏生分了,便答应下来。 “不过先说好,不能让你赔钱,我现在的钱肯定不够,我就……”吴端认真想了想,“给你打欠条吧。” 闫思弦未置可否,只给了吴端一个“你说了算”的眼神。 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到了老中医家的四合院门口。 院门没有关,两人刚一下车就听到了笑闹声。 一进院子,只见角落里有只泥炉,一个老人正指挥两个年轻人用那泥炉烤地瓜,三人皆是满手炉灰。 老人已到了耄耋之年,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下巴位置蓄着胡子,胡子用一只小皮筋束了起来,一侧脸上有三道黑手印,像只花猫,可爱极了。 仔细看这老人,吴端发现他脸、脖子,还有手上露出的皮肤,一丁点老年斑都没有,腿脚也很灵活轻便,有蹦有跳,并无暮气沉沉之感。 看那两个年轻人的样子,应该是老人的孙辈,不,也有可能是重孙。 单看眼前这老人的状态,吴端便知道,他定然十分懂得调理身体,还很有生活情趣。能找到这么一位奇人,看来闫思弦是真的费了大工夫。 见到访客,老人并不打招呼,而是叫正在摆弄泥炉的一个后生,给闫思弦递了一块烤地瓜。 吴端看着闫思弦不知所措的样子,忍笑忍得很辛苦。 闫思弦愣了一下,掰开地瓜,也不去撕皮,直接就着断口咬了一点。 “甜!香!” 这称赞倒不是虚的。 于是老人放心道:“看来熟了,可以出炉了。” 闫思弦:“……” 吴端:“噗……” 开完这个玩笑,老人狡黠地冲两位客人眨了眨眼,这才招呼道:“进屋吧……你们就是来找我瞧病的?” 闫思弦赶忙恭恭敬敬地答道:“是我托人请您,实在叨扰了,还请您给我朋友瞧瞧。” 进了屋,老人一边给吴端把脉,一边道,“治病救人,分内之事,你言重了,只不过……老啦,我自己也才大病初愈,五感不准,怕有什么差池,所以才闭门在家,不再行医。” 闫思弦道:“您真是医者仁心。” “我是听说患者受了外伤,只需要调理,这才应承下来。” 闫思弦忙道:“没错没错。” 老中医依旧把着吴端的脉,道:“伤得不轻吧?五脏皆虚弱,尤其以脾、肝、胃最为虚弱,脾气不顺,肝火淤积……” 可不是,吴端正是这三个器官受了伤。 闫思弦有些紧张地问道:“您有调理的法子吗?” “虚,但还不算很糟。”老中医道。 闫思弦的紧张缓解了些。 “肾乃是先天之本,只要肾脏无碍,其它的都可以调理,不过要费些工夫,你胃受了伤,只可用性温的药,效果没那么快。” 闫思弦忙道:“只要能调理好,多久都行。” 老中医冲闫思弦点点头,“你们有耐心,那是最好不过。我去抓药,两位稍坐。” 待那老中医走了,吴端低声对闫思弦道:“我还是头一次让人把脉。” 闫思弦挑挑眉,“感觉怎么样?” 吴端耸耸肩,“有点……小紧张吧。” “紧张什么?怕把出来个喜脉啊?” 吴端:“……” 闫思弦道:“别慌啊吴队,我会负责的。” 吴端:“滚!” 老中医回来取一把小秤,一进门正听见吴端骂闫思弦,嘱咐道:“不可动气,心平气和。” 闫思弦应了一声,低头忍笑。 吴端只好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冲老爷子笑,“我记住了。” 老爷子一走,吴端立即又小声吼道:“姓闫的,我要砍你狗头!” 拿了药,闫思弦千恩万谢,又给院子里的后生塞了个极厚实的红包,这才和吴端一起上车。吴端已经不想去估算那红包里有多少钱了,反正他欠闫思弦的钱越来越多,退休前八成都还不上了。 一上车,吴端便迫不及待道:“你刚才可说好了,只要拿完药,项链的事……” 闫思弦道:“你把心放回肚子里,那么贵的一条项链,我也很感兴趣,我不会错过的,只是婚礼现场就不用去了。” “哦?” “我让笑笑帮忙查了新郎的背景资料,你想看看吗?” 当然要看,不过吴端先是“咦”了一声。 “怎么?”闫思弦问道。 “你每次谈恋爱的时候,不会都要调查前任背景吧?” 闫思弦:“我看起来有那么变态?” “还不止。”吴端自顾自笑了,又将话题扯回来道:“笑笑查到什么了?” “新郎叫苏景,也算事业有成吧,有一家创业公司,刚拿了b轮融资,1500万人民币。” 吴端立即露出“1500万啊,那是相当事业有成,怎么叫算是呢?你能不能稍微顾及一下我们小老百姓的感受啊?”的表情。 闫思弦将保温杯递给吴端,示意他喝几口,解释道:“对个人来说,1500万可能挺多,但对一个有30多人的公司来说,顶多够支持一年,你想想看啊,人员薪水,水电房租,再加上运营成本……这还是在不考虑公司扩张的情况下。 问题就在于,苏景的公司还没有盈利。” 吴端问道:“干啥的公司啊?” “做软件的。” “哦……” 吴端还想再问问详细情况,又怕自己并不是很懂这个领域,闫思弦解释起来太麻烦。 闫思弦倒是很有耐心,循循善诱地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个阅读软件。” “呃……起点?” 闫思弦:“你在作死?” 吴端:“不敢不敢。” “是一个可以发布短文的手机软件,官方每天推送一些文章,叫’一页’……” “情?”吴端接道。 闫思弦被气乐了,“是一页书那个一页,不是一夜情那个!” “哦。” “你被黄心萝莉洗脑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是我带坏的?” 趁等红绿灯,闫思弦好整以暇地扭头看着吴端道:“你敢当着笑笑的面这么说?” 吴端一愣,立即认怂,“不敢不敢,大侠饶命,男人何苦为难男人。” 他又赶忙转移话题道:“那个手机软件,一页,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就是……从投资的角度来看,我不看好。不看好的原因有两个: 第一,他们还没找到赢利点,而且现在探索的盈利方向我并不看好。 他们在软件里卖书。书这种极度标准化的商品,价格非常透明,跟成熟的图书网站相比,他们并没有什么价格优势,品类又不够齐全,很难杀出自己的路。 这是其一,我不看好他们的盈利点。 第二,我也不看好他们推荐的内容。我让投资团队评估了一页推荐的文章内容质量,发现以鸡汤为主,很少有触动人心的文章。这就反应出了苏景团队整体的审美水平。 一家做内容的公司,如果仅仅靠给人灌鸡汤,是很难生存的,一旦新鲜感过去,用户很快会离他们而去。” 团队整体审美是他们的致命伤,说白了,你要给别人推荐文章,那你起码得比别人高出两个段位,否则,你推荐的东西在别人眼里很可能是垃圾。” “我明白了,”吴端点头道:“总体意思就是,苏景的公司不太行……呃……是不是他本人文化或者说审美也不太行?……总之就是配不上你前女友。” “咱能不能别老强调前女友?”闫思弦苦笑。 “那就叫名字吧,她叫什么?” “冯轻月,轻柔的轻,月亮的月。” “好,知道了,冯轻月,她又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是一家公益组织的中层管理者。” “公益组织?” “她以前跟我提起过,是一家保护野生动物的组织。公益组织嘛,挣得很少,薪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当然了,她家里也并不需要她赚钱,做些她喜欢同时又有意义的事就好了。” 吴端沉思片刻,问道:“苏景家又是什么情况?” “家庭条件一般,父亲是教师,母亲无业。苏景大学保送了本校研究生,在读研期间开始创业。” “还挺悬殊。”吴端道。 “是啊。”闫思弦道:“其实单看苏景的经历,是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白手起家,能带着公司熬过天使轮、a轮、b轮三次融资。 这就是一层层地筛选啊,不知道多少公司没熬到b轮呢。很优秀了。 可他偏偏遇上的是冯轻月这样一个家世显赫的姑娘……” 吴端问道:“压力会很大吧?” “反正我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挺有压力的。” ===第三章 独钓寒江(3)=== 吴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你?当红女歌手你都泡过,还会有压力?” 见吴端上当,闫思弦嘴角挑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什么泡不泡的,多难听,成年人你情我愿,发于情止于礼……” “打住,赶紧打住,你可别糟蹋礼了。” 骂完,吴端又总结道:“好吧,从对苏景的调查来看,他的条件比冯轻月差了很大一截,这段婚姻……是所谓的女强男弱?” “应该是。”闫思弦点头。 “可这跟项链丢失有什么关系?” 闫思弦道:“单看婚姻背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要是再加上一条:丢失项链这件事,冯轻月可没告诉她的新郎,这就耐人寻味了。 新婚丈夫难道不应该是她最信任的人?她为什么不告诉苏景? 我认为,她压根就怀疑苏景跟项链失窃有关。” 吴端沉默了。 他去过婚礼现场,虽然只是短短一面,但在伴娘跟新娘说起项链不见了这件事时,她们的确有防止被新郎苏景听到的意思。 吴端叹了口气。 “搞不懂啊,跟一个还要与其斗智斗勇的人结婚,不累吗?” 闫思弦耸耸肩,“界限哪儿有那么清楚,相爱相杀嘛,你想想看啊,要是哪天你非正常死亡了,越是跟你亲近的人——比如你老婆,越是最先被警方怀疑啊。”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吴端不理他的举例,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你有什么想法?” “我啊……” 闫思弦的口袋里传来微信铃声。 他很随意地掏出手机扔给吴端,自己则专心开着车。 “你念,我听听。” 吴端打开最新那条微信消息。 “是冯轻月发你的,她想……单独跟你见一面,挺急的,想约在今天。” “呦,新婚当天单约前男友,你说这消息够不够上社会新闻的?” 吴端一脸鄙视,“你还挺喜欢被人误认为插足者啊?” 闫思弦知道再聊下去话题就比较危险了,于是正色道:“跟她说一声,时间她选,我等着她有空的。” “说了,然后呢?” “等等看吧。吴队,有点耐心。” 冯轻月是在临近傍晚时打来的电话,电话刚一接通,她便急匆匆道:“我时间不多,你在哪儿?我找你去?” “好。” 闫思弦报出了自家地址,挂了电话。 一旁的吴端有些局促。 “人家姑娘家的……还是咱们去比较好吧?” “我不想再让你跑一趟了。”闫思弦的回答不容置疑,“让她来。” 这还是冯轻月第一次来闫思弦家,一进门,看到吴端,冯轻月楞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还有陌生人在。 吴端赶紧自我介绍道:“我也是警察,是小闫的同事,最近在他这儿养伤。” 冯轻月更加摸不着头脑了。为什么要在别人家养伤? 闫思弦对冯轻月道了一声“随便坐”,自己则是先在吴端身边坐下,摆出了一副“还是说说你的事儿吧,我这儿的情况你没必要打听”的表情。 冯轻月便进入正题道:“哪儿都找遍了,也问了所有接触过项链的人,的确丢了。” 说着,她从自己的手机相册里打开了一张照片,将手机递给了闫思弦。 只看了一眼,闫思弦便“嘶”了一声。 一整只的黄金凤凰,若戴在脖子上,那凤凰能铺满佩戴者的脖子和前胸。 凤凰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羽毛尾端用各色宝石点缀,那配色犹如莫高窟内的壁画,一看就是出自大师之手。 而凤凰所飞向的方向,缀着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显然正是冯轻月母亲天价拍回来的宝石。 项链整体看去,既精巧,又热烈,正适合婚礼这种场合佩戴。 寓意也好,用一句非常非常土鳖的话来概括就是:展翅飞向更美好的明天。 即便见惯了好东西的闫思弦,看了这项链的照片,也不禁咂舌。 他调侃道:“这玩意儿戴着不沉啊?” “沉死了,都给我压出来颈椎病了。” 吴端算是知道这俩人为啥能走到一起了,心都大啊。 要是他弄丢了这样一条项链,别说开玩笑了,不知得在马路边哭晕多少回。反正,吴端看着那项链的照片,肉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闫思弦问道:“你最后一次见到这条项链是什么时候?” “昨天,从银行保险柜取回家,我试戴了一回,戴完取下来,项链就被收进家里的保险柜了。 昨晚我是在酒店住的——就是婚礼现场旁边那家酒店——我家你知道的吗,在郊外别墅区,跟婚礼现场隔得实在有点远,一大早还要换衣服、化妆,怕来不及,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了。” “明白。”闫思弦点头,“那新郎呢?也住在酒店吗?” “是的,不过我们不在一个房间。” “那项链是跟你一起进酒店的吗?” “没有。”冯轻月摇摇头,继续道:“我觉得项链放在酒店不安全,就嘱咐家人一早帮我带过去。所以一大早,我堂妹就带着项链来酒店找我的。” “你堂妹?” “哦,就是我的伴娘——你们见过的那个伴娘。” 那个跟冯轻月说悄悄话的姑娘,闫思弦记得。 “不过,她来的时候我还没穿好婚服,也没有化妆,所以没有立即戴上项链。她把装项的提兜放下以后……” “等等。”闫思弦道:“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就放一提兜里?” “当然还有一个固定项链的首饰盒——首饰盒也是定做的,里面的硬海绵跟项链的形状一模一样,正好能把项链卡在盒子里。 之所以用个提兜装着首饰盒,也是出于安全考虑——保险箱太招摇了,提兜就不太引人注意。 而且,我妹考虑得也比较周全,专门用两件衣服把首饰盒包起来了,从外面看,那就是个装衣服的普通提兜儿,绝对看不出来里面装了条上千万的项链。” “明白了,你继续,放下提兜之后呢?”闫思弦道。 “之后,我堂妹就去酒店餐厅吃早餐了——我知道伴娘们,还有一些亲戚,因为给我的婚礼帮忙,一大早就来酒店,顾不上吃早餐,所以就安排他们在酒店解决。 中间有不少人进出过我的房间,化妆师啦,伴娘团啦,亲戚朋友啦……婚礼么,就是比较乱。 反正,等我要戴项链的时候,一打开首饰盒,就发现项链不在里头。” “我需要一份名单,”闫思弦道:“在项链送去以后,都有谁进出过你的房间。” 冯轻月早有准备,立即递上了一份名单。 闫思弦接过,扫了一眼,见那名单上足有三四十人,只能感慨冯家家大业大。 闫思弦注意到,新郎苏景并不在这份名单上。 闫思弦将那名单放在茶几上,“我会挨个排查这上面的人。” 他换了个姿势,让交叠的两条腿上下交换,面朝吴端,跟吴端商量道:“除了在酒店房间被盗,还有两种可能。” 吴端点点头,但他知道冯轻月拿自己当外人,便没有接闫思弦的话。 闫思弦只好继续道:“剩下的两种可能,其一,项链是在路上被盗的;其二,你堂妹根本就是给你送了一只空首饰盒,项链在你家的时候,就已经不见了。” 冯轻月摇头,“不可能,我妈亲手把项链装进首饰盒,交给我堂妹的,我问过了,不相信谁,也得相信我妈。” 站在局外人的立场,闫思弦当然谁都不会信,但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跟冯轻月争短长。 闫思弦道:“我想跟你堂妹聊聊,她有空吗?” “行啊。” “你这趟为什么不把她带来?” “她知道项链很贵,吓坏了,哭得怎么都止不住,我觉得……还是等她情绪平复一些再见你比较好。” “好吧,”闫思弦又问道:“怎么不告诉你丈夫?” 冯轻月低了低头,没答话。她似乎还不太习惯“丈夫”这个称呼。 闫思弦从桌上拿起冯轻月刚刚给他的名单,搓着名单一角道:“你丈夫的名字在这上头吗?” 他故意问了这么一句,装出自己还没记住冯轻月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不想让冯轻月知道他已经查过了苏景。 “他叫苏景,不在这上面。” “所以说,他没进过你的房间喽?” “结婚前新郎新娘不能见面,不吉利。”冯轻月道。 的确有此类习俗,这解释倒合情合理。 “不告诉你丈夫,也不选择报警,我已经闻到不同寻常的味道了。” 冯轻月仍是低着头。 闫思弦一摊手道:“你究竟想不想让我帮你?” 吴端也算是奔波了一天,该休息了,今天抓回来的药,也该熬上了。所以闫思弦有些急躁。 “你既然找我帮忙,就别让我在那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不然就去找别人吧。” 冯轻月没说话,吴端倒是先着急道:“诶别啊……人家丢了这么贵的东西,心里得多乱,你容人家想想,催个什么劲儿的?” 闫思弦被数落,心里憋屈,干脆起身,走到窗边,向外眺望。 冯轻月感激地看向吴端,吴端打心里同情她,新婚之日赶上这么糟心的事儿,是够倒霉的。 吴端便又安慰冯轻月道:“你好好想想,别理他那臭脾气,他就那样。” 闫思弦气结。 冯轻月终于犹犹豫豫道:“我不是不跟你说,而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思索了片刻道:“是,我不相信我的丈夫,我不相信苏景。” 闫思弦重又坐了回来。 “为什么?” “我跟他结婚,是被要挟的。” “你?被要挟?谁能要挟你?”闫思弦十分诧异。 转而,他又道:“你不会是玩大了吧?果照?” 一旁吴端刚刚端起保温杯来想要喝一口,被闫思弦一句话弄得差点呛到。 吴端一手握拳,挡住自己口鼻处,咳了几下,闫思弦赶紧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 冯轻月道:“比那个还严重。” “原谅我想像力有限,”闫思弦道:“比那种情况还要严重,那我只能想到犯罪了,他抓到你犯罪的把柄了?” 吴端和闫思弦都注意到,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冯轻月的身体向后靠了靠。 典型的回避姿态,她虽没回答,却已经给出了答案。 “啧,”闫思弦也沉默了片刻,叹道:“怪不得你不报警。” 冯轻月担忧道:“你会帮我吗?” 闫思弦反问,“你来向我求助,看来是觉得我会帮你。” “赌一把而已,你家最近不也出了事吗,就看你会不会看在同病相邻的份儿上……” “你就不怕我拖着你们家一块垫背?” “你不是那样的人,我知道。”冯轻月回答得十分笃信。 “呦,这么看得起我?谢了啊。” 闫思弦嘴上这么说着,却一点嬉皮笑脸的意思都没有,他话锋一转道:“可是,犯了罪,就不单单是人情问题了。 连我家都出事了,你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你不帮我?” “项链失窃,我会查下去。如果查到了其它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我不保证帮你保密。” 冯轻月不知所措地看向吴端。 吴端觉得她有点可怜,但更知道闫思弦说得没错,只好浮于表面地安慰了一句:“应该没事儿,你放心吧。” 他都不知道自个儿在说啥。 闫思弦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跟苏景怎么认识的?” “他当过志愿者,在我们那个公益组织里,就是那时候认识的。” 冯轻月的回答十分笼统,显然不想多说,但还是给了闫思弦一个大致的调查方向,因此闫思弦没再继续追问。 “行吧,今儿就先到这儿,你回去要是想起什么,随时联系我。” 待冯轻月离开,吴端靠在沙发上叹道:“最近是怎么了,老天爷要吃大户啊?怎么你们这些豪门挨个出事儿?” 闫思弦露出自嘲的笑,“大概我们这些豪门原本就不干净,不查还则罢了,只要一查,准得出事儿。资本积累,谁还没黑过心啊?” “我就说嘛,玩资本的切开心都是黑的,心眼还多,跟蜂窝煤似的。” 闫思弦故意逗他,“那你可千万别刺激我,说不定哪天就黑化了。” 两人一边斗嘴,一边看着冯轻月留下的名单。 “得把这些人过一遍筛子。”吴端一边思忖一边道:“幸好她选的是高档酒店,监控应该比较完善。” “我倒是对这个苏景越来越感兴趣了。”闫思弦道。 ===第四章 独钓寒江(4)=== 冯轻月的办事效率还不错,闫思弦在第二天就见到的她堂妹,婚礼上那个伴娘。 冯轻月堂妹名叫冯星辉,刚刚20岁,还是个大学生。 小姑娘的确吓得不轻,能看出眼睛还有些红肿。 约见地点同样是闫思弦家。 彼时,闫思弦家里有着一股淡淡的中药味儿,初闻会觉得不适应,可是闻久了,就会觉得那味道比任何高档的香薰都要来得舒服。 进屋落座后,不等闫思弦开口,冯星辉倒是先问道:“你就是我姐前男友啊?” 小姑娘的口无遮拦,让吴端乐了。 闫思弦好脾气地问道:“她跟你提过我?” “嗯。” “没说什么好话吧?” “也不是。”小姑娘道:“就说你是个怪人,家里那么大公司你不管,去当警察。” “我要是不当警察,她找谁帮忙?” 小姑娘赶紧道:“所以啊,我就不觉得你怪,做自己喜欢的事又不是什么错。” 这话当然没错,但说话时,冯星辉分明带上了讨好的意思,仿佛在说“你跟我姐虽然没走到一起,但我能够因此认识你,真是老天给的大好机会,我可得好好表现。” 想靠傍富二代躺赢的姑娘闫思弦见过不少,冯星辉的演技还有待提高。 闫思弦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当即就在心里给这姑娘打了个不及格的分数。 不喜,但没有表现出来。 “言归正传吧。”闫思弦道:“婚礼当天,为什么让你单独去送项链?” 闫思弦这话里其实还有一层意思没挑明: 他很能理解冯轻月和冯星辉之间微妙的关系。打个比方来说,冯星辉做为家族企业未来的继承人,就跟太子似的,风平浪静的时候,其他旁系兄弟姐妹肯定都有巴结讨好她的心,但要是逮着能给她使绊子的机会,也肯定不会放过。毕竟,冯轻月要是没了,谁当太子就不一定了。 如此微妙的关系,冯轻月的情况其实跟闫思弦差不多,跟同辈的兄弟姐妹界限分明,但又保持着礼节性的亲近。 所以,这么贵重的项链,没理由让堂妹单独持有,这不合常理。 也不知冯星辉听出弦外之音没有,她只是答道:“那天大家都忙,大伯和大伯母忙着招呼去家里道喜的客人,其她的伴娘都只是我姐的朋友,连家里人都不是,送项链的事儿就只能我去了啊。 我明明亲眼看着大伯母把项链装盒子里的,路上得话……是大伯家的司机直接把我送酒店的,不会有什么差池,你们可以查啊……我……我真不知道项链哪儿去了。” “你是亲眼看着你大伯母——就是冯轻月的母亲——把项链放进首饰盒的?” “是啊,我本来就想见识一下那条项链,因为我妈就见过,见过以后成天叨叨那项链多好看,各种羡慕…… 那天看见,真吓了一跳,我从没见过那么……霸气的首饰。 大伯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路上千万别耽搁,到酒店直接去我姐的房间,先把项链放下再说。 我是完完全全按大伯母说的啊,我敢保证,那个手提袋送到我姐房间的时候还是沉甸甸的,项链肯定还在。 当时我心里其实觉得不太妥……怎么说呢,就是……应该打开首饰盒让我姐看一下吧,确认项链确实交给她了比较好。 可我又没好意思那么干,一来面子上过不去,一家人嘛,大伯母把这么贵重的东西交给我,让我捎过去,他们都没防着我,我却防着他们,不好吧。 二来当时房间里还有外人,就是婚庆公司来帮忙准备的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当着外人的面展示,不太好吧。 所以我把装首饰盒的提兜放床上了,只跟我姐说里面是她婚礼上要用的东西。 我姐看了我一眼,反正我觉得她眼神里的意思就是:她知道那是项链。 然后我就去餐厅吃早饭了,吃完饭回来,在我姐的房间里帮了一会儿忙。等到要戴项链的时候,还是我去开的首饰盒,结果……” 冯星辉握紧了拳头,吓得不轻。 “那么贵重的东西,万一找不回来可怎么办啊?” 闫思弦思索片刻,问道:“你大伯母把项链装进首饰盒的时候,还有谁在跟前?” “就我们两个。”冯星辉解释道:“毕竟那条项链非常的……惊艳,大伯母当然希望我姐第一次戴着它亮相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所以除了关系特别好的长辈,比如我爸妈,她没跟几个人展示过那条项链。 毕竟,见的人多了就不稀罕了,婚礼上就没有那种效果了。” “所以,只有你和你大伯母能够相互证明,项链的确被放进首饰盒了。” “确实就是放了啊。”冯星辉快要急哭了,“难不成我大伯母还会诓她的亲闺女?” 吴端安抚她道:“不用紧张,我们又不是以警察的身份介入调查,只是帮你姐的忙而已。” 冯星辉木讷地点点头。 闫思弦又问道:“那在酒店房间里,你们打开首饰盒的时候,旁边有人在吗?” “没有,只有我和我堂姐。” “那些亲戚朋友呢?还有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都哪儿去了?” “我们故意把那些人支开了啊,因为……紧张嘛,毕竟那么贵的一条项链。” “说不过去,”闫思弦道:“项链戴了就是给人看的,怕它贵重,那别拿出来啊,都那个节骨眼了,还怕人看? 而且,你们自家亲戚都得这么防着,就太不像话了吧?我认识的冯轻月不是这种人。” 冯星辉一愣,低了头,最终,她嗫嚅道:“我……不知道啊,是我姐让把那些人支开的。她结婚当然她说了算啊,我只是照做。” “好吧。” 无论冯星辉是真的还是推脱,闫思弦都不打算就此纠缠下去。 “那你说说,发现项链不见了以后,你们姐俩是怎么应对的?” “应对?我当时就慌了啊,东西是我送进房间的,现在不见了,他们怀疑我怎么办? 赶紧解释呗,我当时话都说不清楚了,还是我姐劝我别多想,说她不怀疑我……真是害怕啊。 后来,我好一点了,跟我姐捋了一遍,都有谁进出过房间,有可能趁乱拿走项链……” “她给了我一份名单,”闫思弦将冯轻月留下的名单递给冯星辉,“这上面的人都在项链送过去后,进过你姐房间吧?你想想看,有没有要补充的?” 冯星辉接过名单,认认真真地挨个看过,又认认真真地思索了十来分钟,摇头道:“应该已经齐全了。不过,我只能确定家里这些亲戚,婚庆公司的人我没打过交道,认不全,所以不能确定。” “明白了。”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 “这……”冯星辉嗫嚅道:“不报警的原因有很多。” “那就一条一条说吧。” “先说我吧,我就是害怕,感觉项链经过我的手,而且我拿了一路……虽然一路上有司机跟我同行,可他毕竟得把主要精力用在开车看路上,也没法完全帮我证明……我就是感觉自己说不清楚,所以害怕报警。 然后是我姐,她可能怕婚礼被弄砸了吧,反正她让我暂时别声张,先好好找找——我觉得我姐也懵了吧,上哪儿找去啊,那么大的项链,又不是小东西,不见了,那肯定就是被人偷了呗。 至于我大伯母——发现项链不见了,我姐第一时间就给我大伯母打电话确认,所以我大伯母也知道项链丢了。她可能是怕丢脸吧,毕竟那么多有头有脸的人来我姐的婚礼,这种时候要是弄出一堆警察查来查去的……不太好吧。 反正,最终的结果就是先把事情压下来,不报警。” 闫思弦看向吴端,意思是“你就没什么要问的?” 吴端回看了闫思弦一眼,意思是“人家又没报案,你前女友纯粹是私人名义请你帮忙,我一个外人不好掺和吧?” 闫思弦继续看吴端,还挑了一下眉毛,意思是“所以你能忍住不掺和?” 吴端败了。 他给了闫思弦一个认命的眼神,问冯星辉道:“你那个提兜里装了衣服,对吧?——为了遮挡住首饰盒,掩人耳目。” “是。” “这么说来。”吴端继续追问道:“你应该是用衣服把首饰盒包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内情的人,肯定看不出首饰盒就在提兜里头,对吧?” “对。” “而你们姐俩也从没有当着旁人的面,明说过那条价值连城的项链就在提兜儿里,对吗?” “对。” “所以说,能稳准狠地偷走项链的人,要么知道你会送项链到酒店,所以虽然你做了伪装,也能立即确认项链一定就在你拿来的提兜里,要么是有充足的时间搜索房间,最终确定项链的位置。 我认为后一种可能可以忽略不计。” 冯星辉点头道:“我也这么觉得。” “好。”确认清楚了先决条件,吴端开始问道:“除了你,你堂姐冯轻月,以及你大伯母,还有谁知道你要去给你堂姐送项链?” “姐夫!我其实一直怀疑他,我觉得他肯定也知道的。” “你觉得?” 冯星辉耸了耸肩膀,“项链原本就是我堂姐结婚时候戴的,试戴的时候姐夫也在,所以他知道项链的事儿。而且……” 冯星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实情。 “而且,虽说结婚之前新郎新娘见面不吉利,但他们其实见面了。不仅见面了,据我所知,新婚前夜他们是住在一间房里的。 只不过,第二天一大早,我姐夫就老老实实到旁边他自己的房间去了,做出了一副两人各睡各的的样子。骗骗长辈嘛,只要长辈以为他们守着规矩,皆大欢喜就好。” 冯星辉沉默片刻,才想起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便又总结道:“所以说你想啊,头天晚上俩人就是住一块儿的,屋里有没有项链,我姐夫肯定知道啊。 项链在哪儿,什么时候送来,谁送过来,那还不是问一句就能知道的事儿吗?” “所以,这些只是你的推测吧?”吴端追问道。 “推测是推测,可我有依据啊。” “什么依据?” “也不能叫依据,只是我的感觉……不不不,我还是告诉你们吧,哎!你们要是当时在跟前就好了……”冯星辉组织了一下语言,讲述道:“项链一丢,我不是慌了吗,后来回过神,我第一个就怀疑我姐夫。 也没有什么原因,大概就是觉得他俩不太配吧。 我姐夫条件一般般,他娶我姐能一点目的都没有?我不信。他那公司都快倒闭了,娶了我姐,就算是彻底解决财物问题了。 再说,条件一般就死心塌地对我姐好啊,他不,他成天可要面子呢,我觉得就是……过分敏感了,尤其临到结婚的节骨眼上,本来就容易爆发矛盾,他也不说让着我姐一点。 反正……我就是不喜欢他,出了这种事,我第一个就想怀疑他。 所以我就问我姐了啊,我姐夫究竟知不知道我送项链的事……我姐当时是说的不知道,还让我别怀疑姐夫的人品,但我能看出来,她撒谎呢,姐夫肯定知道。 你让我说个所以然来,我是真说不清楚,就是个感觉么……熟了就能感觉出来她撒谎……” “这就有意思了。”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挑了挑眉。 “是啊,好像现有的证词都或多或少地指向了苏景。” 说着,闫思弦将那张名单递给了吴端。 吴端已经看过那手写的名单,名单上的人,他是打算挨个筛查的。这次看到的是打印版的,令他诧异的是,名单上赫然多出了一个名字。 ===第五章 独钓寒江(5)=== 看到名单上的第一个名字,吴端满脑袋问号,但他知道闫思弦不希望被拆穿,所以他忍住了。 也正因如此,吴端的思路被搅得乱七八糟,再想不到什么问题了。 短暂的不知所措后,吴端陷入了自省模式。 一开始,他只是觉得“是不是最近的养病休息让我的思想懈怠精神放松,以至于专业能力有所下降?”然后他决定“找个熟人送些案宗来,多看看案宗总不会有错,即便下了火线,也要保持专业敏感性。” 再后来,不知怎的,就想到了诸如“养病也有一段时间了吧?啥时候才能回去工作啊?”“我这样成天无所事事对得起谁?三十岁的人了工作工作不顺,对象对象没有……” 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当那个终极问题跃入脑海,吴端就那么突然地……宕机了…… 终极问题其实也不算太难,只不过是:我是不是成了传说中的米虫? 等到吴队的大脑重启时,闫思弦已经吧冯星辉送到了门口。 一关门,闫思弦便道:“我看你都累傻了,要不你歇会儿去,吃饭了喊你。” 问题得到了验证。 吴端有些呆滞地看着闫思弦。 闫思弦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干嘛?我脸上有饭粒儿?” 吴端摇摇头,终于想起了那个最开始的问题,指着名单问道:“你把苏景的名字加上去,什么意思?” 闫思弦“哈”了一声,似乎在问“我是不是贼聪明?你是不是贼佩服我?” 吴端在心里“呸”了一声。 “为什么?”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姐姐明确地表示这段婚姻是她被威胁的结果,纵然这样,苏景的名字也并没有出现在她提供的名单上,为什么?” “因为没必要撒谎,这谎言太容易被拆穿,”吴端道:“那么多人进过新娘的房间,新郎身边想必也都是亲戚伴郎,做为婚礼当天的焦点,新郎新娘的一举一动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的,根本没时间单独行动,所以,想要问清楚在项链送过去以后,新郎究竟有没有去过新娘的房间,很容易。 我认为苏景大概率是没去过的,无论这段婚姻是否有问题,在这件事上都没法撒谎。” 闫思弦挑挑眉,“你对我前女友的逻辑性还挺有信心。” “总不会太差吧。”吴端道:“所以,我错了吗?” 闫思弦摇头,“错倒没错,但你可能低估了女人究竟有多疯狂。” “那老天爷可千万保佑,别让我看见她们疯狂的一面。” 闫思弦叹了口气,拍了拍吴端的肩膀,“兄弟,你是注孤生本人吧?” 吴端认真想了想,“可能真是。” 闫思弦喷出一口老血,“你是假的吧?都不带挣扎一下的?” 吴端指了指自己曾经插尿管的侧腹位置,“挂过尿袋的人不配挣扎。” 闫思弦:“……” 闫思弦低咳一声,将话题拽回来,继续道:“那你再想想看,妹妹冯星辉看了我给她的这份名单——这份把苏景加上去的名单,她一点都没有提出异议,这又是为什么?” 吴端道:“很容易理解啊。 首先,冯星辉一上来就把矛头指向了苏景,她原本就带有偏见——暂且不说她的偏见有没有道理。 她都可以跟我们咬定姐夫苏景有问题,自然不怕顺水推舟地’漏掉’一个原本可能不该出现的名字。人多会自欺啊,讨厌一个人的时候,所有坏事都能脑补成那个人干的。 你觉得冯星辉在乎真相吗?” “说得对。”闫思弦道。 不待闫思弦解释,吴端又道:“所以你这波试探简直莫名其妙,怎么?你也休假休得退化了?” 面对嘲讽,闫思弦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急什么,后面自然有用。” “好啊,我等着看你的后招。” 闫思弦继续道:“姐俩都见过了,该去见见新郎了。” 吴端打了个哈欠,“你舍得让妹子跑路,把她们叫家里来问话,轮到询问男人的时候就要亲自过去,这区别对待得有点明显吧?” “纯粹想去看看苏景的公司,我好久没了解过创业公司了,去体验一下那个氛围,有助于鞭策我居安思危。” 一个成天打游戏的人突然说什么居安思危,吴端觉得有点黑色幽默。 闫思弦继续道:“正好冯轻月牵线搭桥,让我以投资人的身份去看看。谁不喜欢当金主被人跪舔呢?” 吴端砸了咂嘴,“这是在变相报复前女友的现任吧?”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吴队你能不能阳光一点?!” 吴端:“没有……那什么……我跟你一块去。” 然而,还没等两人商量好去见苏景的关键点,赵局的电话来了。 是打给闫思弦的。 闫思弦丢给吴端一个“你说赵局要是给我复职,我是立马答应好呢,还是欲拒还迎扭捏一下好呢”的眼神,接起了电话。 刚说了一句话,看闫思弦挑眉,吴端便知道,真让他猜中了,他要复职了。 不过,得意不出三秒,到了第二句话,闫思弦便噌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被人踩了尾巴一般。 “什么?!” 他一边诧异地回应赵局,一边冲也想往起站的吴端摆手,连忙坐回吴端旁边,按下了免提键。生怕吴端牵动身上的伤口。 “……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豪门婚礼就是铺张浪费,铺张就算了,那是婚礼吗?那不成珠宝展销会了吗?可悲不可悲?……这下可好,项链丢了吧…… 现在市局多忙啊,但凡不是命案,都得往后压,知道不?可那玩意儿也忒贵重了,几千万,还是美金,换算成人民币就上了亿。 这下可好,咱们市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团伙犯罪,撞上咱们市有史以来金额最大的盗窃案……” 听着赵局的话,吴端便不由自主张大了嘴。 闫思弦觉得他这样挺好笑,咳嗽一声,对电话那头的赵局道:“所以,您是想让我负责盗窃案?” “这不是实在抽不出人手了吗。” 闫思弦沉思片刻,问道:“报案人是谁?” “苏景,就是新郎,丢项链的是他老婆。” 闫思弦一愣,“报案的就只有他自己?” “就他自己来的,我也觉得纳闷,你说那项链好歹也是婚前财产,就是找回来了,苏景也从项链里捞不到什么便宜,他急个什么劲儿的?人家丢了项链的娘家人都没着急呢。 不过啊,再具体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查吧。 我先说好啊,市局没人手,顶多分配半个冯笑香给你用,不能更多了。” 闫思弦忍住了“半个怎么用?”“是左半个还是右半个?”“上半夜还是下半夜?”之类的贫嘴,只道了一句“保证完成任务。” 刚要挂电话,赵局又嘱咐道:“小吴在你那吧?让他好好养伤,别掺和案子,他想接案子,等能跑能颠了再说。” 正在喝水的吴端瞬间喷了。 闫思弦应了一声“知道”,挂电话的同时,给吴端递了一把纸巾。 “我怎么总觉得赵局是故意的。”闫思弦道, “故意刺激我?” “不,故意把这个案子给我,明面上是人手不够,不得不给我复职,实际上是让你解解馋。” 吴端:“不管怎么样,能复职,你就偷着乐吧……对了,半个冯笑香,你打算怎么用?” 两人相视一笑。 吴端轻松了很多,对项链失窃案再也没有之前偷偷摸摸争分夺秒之感。他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赵局把案子交给闫思弦,还真是一箭三雕。 “苏景这一步走得真让人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他为什么来报警?” “嗯,是个好问题,”闫思弦耸耸肩,“跟他见面以后我会问一问的。” 眼下,闫思弦打算让半个冯笑香好好发挥一下作用。 他当即给冯笑香去了个电话,请她帮忙查一查苏景的信息。 挂了电话,见闫思弦面露疑惑之色,吴端问道:“怎么了?” “没事儿,就是觉得……笑笑好像情绪不太高。” “累得吧?最近市局不都是女人当男人使唤男人当牛使唤吗?” 闫思弦耸耸肩,“可能吧。” 两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细节,闫思弦便不愿再多说,催着吴端去休息。 第二天半上午时,听说冯笑香要来,吴端很是开心,他至少一个礼拜没见过除闫思弦以外的同事了,很想见上一面。 可惜冯笑香话少。 令两人特别不适应的是,他们本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冯笑香在他们面前已经没那么自我封闭了,可是这次见面,她仿佛又回到了一开始的状态。 能不说话则不说话,非说不可就用一个单音节答应。最后干脆把笔记本电脑往两人面前一推,意思是查到的信息都在这儿了,你们自己看吧,可千万别问我了。 这让两人无所适从,看着电脑屏幕时,闫思弦数次给吴端递眼色,意思是“你不是苦练了做思想工作的本事吗?终于有用武之地了,兄弟上啊别怂。” 也不知道吴端有没有接收到他的意思,反正吴端最终还是开口问道:“笑笑,最近有什么事儿吗?” 冯笑香摇了摇头,紧接着便低下头,用刘海挡住自己的脸。 “是工作上的事儿?”吴端问道:“有人欺负你?” 冯笑香又是连忙摇头。 “肯定是貂芳吧?我还专门嘱咐她,让她多照顾着你点,结果……她准是光顾着自己浪,我这就给她打电话……” 解剖室里的貂芳:“阿嚏——阿嚏——天儿还真是凉了……” 冯笑香虽然脾气怪,可终归心地善良,哪里肯让不相干的貂芳背锅,终于道:“不是她,不是工作的事。” “呦,感情啊?”闫思弦道。 吴端狠狠瞪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知道自己嘴欠了,不该跟好不容易多说了几个字的冯笑香开这种玩笑,容易把她吓回去。 “不用理我,不用理我,我就随便……” 谁知,冯笑香却突然道:“不想搞技术了。” 哈? 吴端和闫思弦大眼瞪小眼。 几秒钟后,吴端问道:“呃……你是说,不想吃计算机这碗饭了?你是要……出外勤?” “都行。” “发生了什么吗?讲讲?我们发誓绝对保密。” 闫思弦也连连附和,“对对对,肯定不往外说。” 冯笑香叹了口气,“就是……上当了。” 两人沉默等待着冯笑香的讲述。 冯笑香道:“我有一个男朋友……” 这下,两人再也没法淡定了。闫思弦突然起身,开始在客厅踱步。 他心中瞬间迸发出了太多问题,太想按着冯笑香的肩膀挨个儿问清楚了,但又怕吓到她,只能靠走动缓解。 吴端倒是也想站起来走,但身体状况影响了他的发挥,只能坐在沙发上百爪挠心。 “我们打游戏认识的,没见过面。” 吴端和闫思弦的心情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前一秒还是“啊啊啊笑笑有男朋友!”后一秒就变成了“切,网友啊,那也算数?” 冯笑香当然也感受到了两人态度的变化,于是道:“据统计,90后结婚夫妻中,有34%是通过网络认识的,三分之一,而且这个数据还在逐年上升。” “可是离婚率也高。”闫思弦道。 冯笑香直接忽略了他的反驳,继续道:“反正就是认识了很长时间,有三年了。” 这倒出乎了两人预料。 要是单说网恋,他们会觉得不靠谱,可要是加上个三年,那就有了沉甸甸之感。 三年啊,那总要有点感情吧。 闫思弦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请冯笑香继续。 “他一直说来见我,我都没答应,我在游戏里跟现实里特别不一样……” 这一点,两人倒是可以证实,冯笑香打游戏的时候相对比较“正常”,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马甲效应吧,隔着屏幕更自在些。 “可是最近,我觉得……我大概能见他了,可能就是……跟你们认识以后,话多了点吧。 他再说要来见我,我就答应了。 可是,来之前,他突然提了一嘴钱的事儿。” “钱?” “就是说他最近手头紧,来一趟怕钱不够,让我借给他点。” 闫思弦“啧”了一声,问道:“你借了?” 冯笑香摇摇头。 “那就好。所以,没借钱你们就分手了?” “不是因为那个。”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查了他。” ===第六章 独钓寒江(6)=== 吴端和闫思弦这下明白了冯笑香的意思。 吴端指着桌上的电脑问道:“你……” 冯笑香点点头,“用专业把他查了个底儿掉。” 说完,她又解释道:“其实也没查很多,就是……看到一些聊天记录。” 闫思弦好奇道:“那你都看见什么了?” “专业骗子,光是还跟他有联络的,就有十几女孩被他开口借过钱。我又还原了一些被他删除和拉黑的联系人,那可就更多了,最近一年被他骗过钱的,不少于30人。” “金额大吗?”吴端问道。 “单笔金额倒是不大,少的才几块钱,最多的一笔是七百。” “几块?”闫思弦十分不解,“几块钱……也骗?” 冯笑香解释道:“我也特别留意了那些几块的,挺没意思的,就是跟人哭穷,说连吃饭的钱都没了,让对方支援他一顿饭,或者帮他点外卖。 要么就是说记错银行密码,支付的时候多次输入密码,导致卡被锁住了,让对方帮着转一顿饭钱。” 闫思弦表示涨见识了。 “除了要钱,还要外卖,我看还要过礼物……这么说起来,他向受害对象公布了自己的地址?” “地址、姓名、工作这些都是真的。这就是他的可恨之处,真话里头搀着谎言。” “他还有工作?”吴端诧异道。 “嗯,是个小公司里的小员工,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前途那种。” “生活太无聊了,所以找点刺激吗?”闫思弦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冯笑香摇摇头,“我还没想好,要么……报警?” 这话从一名警察口中说出来,多少有点讽刺。 冯笑香的话有些迟疑,她更在意的是被骗这件事。她还没从失望受伤的情绪中走出来,现在还不是腾出手来对付对方的时候。 她没这个心思,闫思弦和吴端却是不甘心她受委屈。 开玩笑,人见人怂的黄心萝莉被欺负,还有天理吗? 闫思弦道:“给我看看他的聊天记录。” 冯笑香便在电脑上打开了一个文件夹。文件夹内有数十个文档,是冯笑香复制下来的聊天记录,还配有相应的截图。她的证据保存意识让她留下了这些东西。 闫思弦一边查看聊天记录,一边问道:“你没跟他说你是警察吧?” “没。”简单回答过,冯笑香又补充道:“我不喜欢跟人透露警察的身份。” “怪不得他敢骗你……呦,吹牛不用上税啊。”闫思弦指着一条聊天记录道:“看这里,答应人姑娘情人节互送礼物,还截图了一条几百块的项链。” “没送吧?”吴端问道。 “肯定啊,不过他表示送几百块的礼物,对方稍微有点矜持,就不会送得太便宜,总要价位差不多吧。 等人姑娘的礼物都寄到了,他又说手头紧,往后拖一拖,正好又就势借了一波钱……” 对这样的人,吴端和闫思弦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抱有什么样的态度,说鄙视,那是肯定鄙视到了地心,可是见惯了大凶大恶的杀人犯,这样的罪犯又让他们觉得有些小儿科。 阎王好送,小鬼难缠。 吴端分析道:“要给他定罪,还是有难度的,他在要钱时都是打着借的名义。如果是借,他顶多被划分到老赖的范畴,责令还钱而已。况且,他还有一张’你情我愿’的挡箭牌,就算报案,兄弟单位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吴端问道:“除了这些聊天记录,你还查到什么?” “还查到此人有过醉驾历史,被判了两个月。这一点他倒是跟我坦白过,我当时好奇,就查了一下,的确查到判决书了。” “还真是真话假话掺着说啊。”吴端道。 “再者得话……他家还有一个哥哥,两个姐姐,父母开养牛场的。” “养牛场?” “他跟我说过养牛场的里的活儿又脏又累,很心疼父母,还说过最后悔的事儿就是酒驾进监狱,他妈去探望他的时候大哭,看着他妈,他觉得后悔了。 好像他还有点孝心,不过这也可能是他故意编出来的人设,我……也说不准。” “那就查查看。”闫思弦道:“查查他跟家人还有兄弟姐妹的通讯记录。” 冯笑香一愣,拿过笔记本点电脑,敲击了一会儿键盘。 三人一同凑在显示器前,看着其上的聊天内容。 “还真是个大家庭啊,家庭群里够热闹的。”吴端评价道。 向上翻看了几十页,闫思弦道:“温良恭俭让,在父母那儿卖得了萌耍得了宝。” 闫思弦又看了几段聊天记录,挑起嘴角一笑,道:“我倒是有个损招儿。” “你不会是要从他家下手吧?”吴端道。 “我还没那么是非不分,罪不及家人。” “那就拆穿他,让受骗的妹子群起攻之。” “群起攻之顶多也就是网上骂几句,又不会造成实质性损失。 这种没脸没皮的人,把戏被拆穿顶多就是换个马甲接着骗。我的办法多管齐下,保准让他以后再也不敢犯了。” “你说说看。” “首先是经济制裁,他不是骗钱吗?那就让他损失钱啊,最直接的就是丢工作。 就案件性质来说,当地警方确实不能拿这条赖皮狗怎么样,不过虚张声势地去抓人问话总可以吧?把他那些龌龊事儿弄得公司里人尽皆知总可以吧? 这要是都不丢工作,除非公司是他家开的。而且,即便只是以老赖的身份处理他,也是可以留下案底。 案底涉及经济问题,他再找工作的时候,正规的入职前会对员工进行背景调查的公司,肯定不可能用他,要是没那么正规的小公司……我不介意人为介入一下。 总之,要传递给他一个信号,除非去工地搬砖,要么去黑煤窑挖煤,其它但凡稍微需要确认身份的工作,他都没戏。” “搬砖挖煤是不可能的,倒是很可能逼良为娼。”吴端道。 “娼?你当那行那么好干呢?是个人都能在床上把钱赚了?对他有没有那个能力,我觉得应该存疑。” 说这话时,闫思弦一脸严肃,似乎他们在讨论的是学术问题。 一直没说话的冯笑香“嗯”了一声,算是认可这一办法。 闫思弦继续道:“仅仅是丢工作,那也太便宜他了,他骗了那么多钱,不至于一点存款都没有吧?” “真就没有,”冯笑香道:“反正我没查到他名下有什么存款,他的钱应该都砸游戏里了。” 能理解,毕竟他跟冯笑香是在游戏里认识的,想来网瘾不小。 “什么游戏?”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报出了一个游戏名,并道:“虽然算不上顶尖,但他在游戏里也算比较厉害了,我看聊天记录发现,他跟很多妹子都是在游戏里认识的。” “组队任务?”闫思弦问道,显然对这游戏也有些了解。 “是啊,每天都有组队任务,他可以靠这个不断地认识新人。” 闫思弦打了个电话,打电话时并未背着两人,因此,只听了几句,两人便知道他这是在给那游戏公司打电话,拜托朋友监管他的账号,只是先监视起来,并不封禁他。 上层路线办事效率果然高,除了跟游戏账号较劲有点幼稚,其余都没毛病。 挂了电话,闫思弦道:“这都是小菜,接下来的才是重头戏。” 说着他还冲冯笑香眨了眨眼睛,冯笑香被他带动着,终于不那么灰心丧气了。 “墨城监狱里关了不少诈骗犯吧?我没记错得话有个女骗子当初还引起了小范围轰动。” “你是说……那个人?” 冯笑香疑惑地看着两人。吴端便解释道:“以前抓过个单枪匹马靠诈骗买了别墅跑车的女人,好多受害人为了给她钱,背上了巨额高利贷。 后来抓了人一审,一片哗然,这骗子竟然是祖传的手艺。” “祖传?” “她老爷生前就是个江湖骗子,靠千数为生,她妈也是做这行的,玩了一辈子仙人跳。她是耳濡目染,从小就跟这些事物打交道,测谎仪都测不出来她撒谎,你说是不是个影后? 最神的是,她之所以落网,根本就不是被害人报警,而是被害人为了给她弄钱拦路抢劫,抢劫犯被捕后,还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为了爱情呢……” 冯笑香满脸的不可思议。 “……在审讯这个抢劫犯时,刑警发觉不对劲儿,留了个心眼,查了一下这女人的往来账目,她这才露出马脚。” 解释完,吴端又问闫思弦道:“你是想让她……” 闫思弦耸耸肩膀,“这男人骗了这么多人,也轮到他掉一回链子了吧?他不是喜欢骗吗?那咱们就看看谁更坏。 在警方介入之前,不妨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不符合规定吧?再说那女骗子……” “服刑罪犯配合警方查案,不是没有先例,规定可管不着。至于她本人,我想她会同意的,谁被判了20年,都会无聊得要死,重温一下手艺打发时间总比劳动改造来得轻松吧? 况且,除了她,我还打算多找几个诈骗犯,多管齐下。” “会不会……很麻烦?”冯笑香问道。 见她只是担心麻烦,而并非同情那骗子,闫思弦便放心了。 他笑道:“麻烦也得这么干,单人诈骗金额不能超过2000,2000就到诈骗罪起刑点了,人家虽然是犯人,但帮咱们忙,咱不能给人添麻烦。” 吴端不禁咂舌,“你还真是……周到。” “多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说完,闫思弦拍了拍冯笑香的肩膀道:“好点没有?” 冯笑香闷闷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又道:“打起精神来,不就是一次失败的网恋吗,好歹还没受骗,看看你哥我,从小到大被女人骗去的lv爱马仕不知道有多少,我要为这个哭一场,长城都得哭倒了……” 吴端噗嗤一声笑了,“看不出来啊,你还有地主家的傻儿子属性呢。” 闫思弦耸耸肩,“谁还没个年少无知的时候。” 转而,他又对冯笑香道:“我还是想不明白,笑笑你为啥要网恋啊?……哎!我还以为我是你的首选恋爱对象呢……你一定是不好意思跟我说吧?没事啊,哥可以追你啊,明儿就给你承包一片鱼塘怎么样?” 冯笑香:“……” 吴端拿胳膊肘杵了一下闫思弦,他是真怕闫思弦吓着冯笑香。 谁知冯笑香却道:“我不喜欢鱼塘,换成vr设备吧。” 闫思弦开始战战兢兢,“那个……姑奶奶,你是认真的?” 这下,就连冯笑香也笑了。 “24k纯认真。” 玩笑过后,三人言归正传,冯笑香指着她的笔记本电脑道:“苏景的资料都在这儿了,你们是拷一下还是……” 闫思弦摆摆手,“不用,我都看过了。” 他又转向吴端道:“你要是没看完,回头我跟你讲。” 吴端点点头,他已经习惯了闫思弦过目不忘的本事。 冯笑香离开后,吴端笑道:“真想不到,这小妮子还有网恋差点被骗的时刻。” “有点意思。”闫思弦看了看表:“同事也见了,坐这么半天,你赶紧回屋歇着。” 吴端急道:“那什么时候去见苏景?你复职了,总不好再这么成天闲晃,得以案件为主。” “呦,我这儿刚复职你就开始高标准严要求了?” 吴端低头咳嗽一声,继续脸不红心不跳道:“我这是身在病床,心系同志。” “你放一百个心,这案子我肯定全程带着你,行不?” 闫思弦这么说,吴端便放下心来,嘴上却还说着:“案子重要,不用顾及我。” 真人版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 闫思弦的办事效率还是很高的,两人在当天下午去了苏景的公司。 和一开始的想法一样,闫思弦是以投资人的身份去的,吴端自然是他的好友兼合作伙伴。 苏景的公司位于一处创业孵化园内,是敞开式的办公空间。 一层之中有近10家创业公司,有些比较小的公司,不过两个人。像苏景这样手下有三十人的,已经算是创业园区里的大老板了。 吴端注意到,在跟苏景一同走进会议室的路上,许多人侧目。会议室的两面都是玻璃墙,三人进入会议室后,仍然有人偷偷朝里观望。 大概是闫思弦做为投资人也颇有名气。业内公认的金主亲临,自然引人注意。 苏景非常重视这次见面,能看出来,他是真的需要钱。在闫思弦面前,他整个人都是紧绷的。 苏景先是对闫思弦去参加婚礼表示了感谢,顺便以此套了一波近乎。 闫思弦软硬不吃,一见面就打起了太极。 ===第七章 独钓寒江(7)=== 一波太极打下来,闫思弦基本弄清了两点情况: 其一,苏景现有的资金够他的公司支大约6到9个月。 其二,虽然资金状况不算好,但苏景对公司接下来的融资还是比较有信心的,这信心来自于他和冯轻月的婚姻。 甚至,苏景已经开始将冯家女婿的身份做为招揽投资的优势。 这也能理解,毕竟,对创业者来说,拿到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跟手下一张张等着吃饭的嘴相比,面子不重要。 闫思弦虽没经历过资金不足的状况,却也懂得这些道理。 不过,闫思弦实在不能苟同苏景本人及其团队的文字审美,从纯投资人的角度来看,“一页”这个软件并不能打动他。 苏景洞察到了闫思弦对“一页”的内容并不满意,干脆将公司里主抓内容的运营主管叫进了会议室。让专业的人解释专业问题。 运营主管是个海归,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戴一副银边眼镜。 他一开口,便给人一种谦逊有礼又自信满满之感,这大概是高知人群特有的气质。 他张口闭口的专业词汇,总体意思就是给读者推送鸡汤是有科学依据有数据支撑的。 闫思弦更加不能苟同,但为了案件,他还是装出了饶有兴致的样子,最后甚至提出分别跟运营、市场、设计及技术主管单独聊聊。 这要求并不过分,投资人在考量一家创业公司时,除了关注公司运营状况,未来前景,公司核心成员的能力也在考察范围内,因此通常会有这样一个类似面试考核的环节。 但不会这么快。 一般是在双方基本确定了投资意向,针对投资金额、投资人持股份额基本达成了一致之后。 闫思弦在此时提出这样的要求,唐突了。 但谁让他是金主呢,苏景纵然觉得唐突,也并未提出异议,反倒暗想着难道因为闫思弦是老婆的朋友,因此一切从速从简了?那敢情好。 因此,苏景跟运营主管交代两句,便离开了会议室,大该是去跟其他几名主管沟通等下面对考核的注意事项了。 苏景一走,闫思弦终于问出了第一个他感兴趣的问题。 “苏景的婚礼你去了吗?”闫思弦问道。 突如其来的闲聊让运营主管不适应地搓了搓膝盖,得体地回答道:“我们公司,除了必须留下维护软件的人,都去参加婚礼了。” “那苏景是怎么跟你们介绍公司老板娘的?” “介绍?好像没有正式介绍过吧。苏总很少提起家事。当然,他也不用介绍,老板娘家……挺显赫的,我们都知道。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吧,苏总肯定不想让人觉得他是靠老婆的。” “这是他跟你说的?” “不不不,个人猜测而已。” “他创业也有5、6年了吧?我听苏景刚介绍,这软件是他读研时写的。” “是啊,我跟苏总是大学校友,他代表我们学校计算机学院参加过全国的编程比赛,还拿了奖呢。那会儿他就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了。 后来他在本校读研,我出国留学,回国以后偶然跟他重逢,其实我已经拿了一家奢侈品品牌的offer,年薪30往上……” 这个30,指的是30万。 “……但我还是被苏总的热情感染,放弃了高薪工作,跟他一块创业……” 能听出来,这是在变相给苏景脸上贴金,凸显其个人魅力。 闫思弦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但他很快抓住了重点。 他打断运营主管,问道:“你们大学那会儿就是同学?” “是啊。” “你说苏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 “没错。” “有才又有颜,肯定好多小姑娘喜欢这货吧?” 闫思弦问这话时,语气里满是轻松随意,他还故意用“这货”来称呼苏景,以显示他跟苏景十分熟络,可以开这样的玩笑。 运营主管显然觉得这问题超纲了,但因为闫思弦本就拿出了一副没事闲扯淡的态度,他只好陪着闲扯,并尽量凸显苏景的个人魅力。 “肯定有啊,我们班就有女生喜欢他。” 不愧是拿数据说话的运营主管,夸人的时候用词也十分严谨,全校范围内情况不清楚,那就圈定在自己班级范围内,这样可信度就高了很多。 不过,闫思弦此刻并不希望聊天对象如此严谨。 假模假样地问了几个运营相关的问题后,闫思弦开始向运营主管打听其他几名主管的情况。 在得知市场主管是个能说会道的姑娘,且也是较早加入公司的人后,闫思弦立马决定跟这个姑娘聊聊。 市场部主管的口红和粉底都是新补的,在进入会议室前,闫思弦曾粗略地留意了一下苏景公司里诸位员工的情况,他清楚地记得,所有女员工都是素面朝天的。 这是常态,毕竟创业公司忙得兵荒马乱,每天一睁眼就是工作,直到闭眼,工作才能放一放,没时间化妆很正常。 妹子抽空补了个妆,说明还是比较讲究职场礼仪,想要给闫思弦留个好印象的。 如此一来,闫思弦倒觉得有点对不起这妹子,仿佛自己是个欺骗人家感情的渣男。 但问话还是要继续,他很快调整好了情绪。 “听说你很早就加入公司了?”闫思弦问道。 市场主管点头道:“第一批,我加入的时候,公司总共只有4个人,我是第5个。” “那你算是见证了苏景的成长。” 姑娘笑了,露出两个酒窝,“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 闫思弦也笑道:“那也见证了他的感情史喽?” 姑娘有点诧异,但还是打算认真回答问题。 在她张口回答之前,闫思弦又问道:“他前两天结婚,听说你们都去婚礼了。” 她点头道:“我们都去了,毕竟一起奋斗这么多年,私底下关系也很好的,苏总结婚,当然要去喝他的喜酒。” “那你觉得你们苏总结婚前后有没有变化?” “变化?” “就是……他顾家吗?他是怎么平衡工作和生活的?” 市场主管露出了一个“原来你饶了半天是怕他耽误工作啊”的表情,并答道:“工作当然没问题了,即便筹备婚礼的时候,苏总也一点没耽搁工作。” “那就是说他不太顾家喽?” 闫思弦故意挖了一个十分拙劣的坑,他并不在意对方会不会认为这个投资人脑残,只要能把话题扯到苏景的家庭上就行。 果然,市场主管开始维护自己ceo。 “我觉得一个人是不是顾家,不能光用花在家庭的时间来衡量。 你得看他有多少闲余时间,一个人有大把闲余时间,却都用来花天酒地,只留下一点时间给家庭,和一个人只有那么点闲余时间,却全部留给了家庭,肯定后者应该被理解。 就好比…… 好比花钱吧,苏总自己的薪水不过一万来块,但他舍得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一个奢侈品包,这跟那些有钱人给女朋友买奢侈品肯定不一样啊……” “你说他花几万块给女朋友买包,”闫思弦问道:“是真事儿吗?” “真事儿啊,直男哪儿懂那些啊,苏总买包之前就跟女同事打听,最后还是通过运营主管的关系,以优惠价买的,这事儿我们公司好多人都知道,妹子们都觉得嫁人就该嫁苏总这样的呢。” “他送包的女朋友是现在的老婆吗?” “是啊。” 妹子虽然这么说,但明显迟疑了一下。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都注意到了她的不自然。 闫思弦当然不放过对方的任何破绽,也不看那妹子,只是跟吴端说闲话道:“你说啊,女人也忒心口不一了,老冯嘴上跟我埋怨老公天天忙工作不顾家,让我看着帮衬一把,我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闹半天挺好,回头我得好好拿包的事儿臊一臊她。” 他这么一说,妹子意识到谎言要露馅,满脸懊悔。 但她也不傻,赶忙补救道:“哎呦,才想起来,我还真有点拿不准了,那包是送老婆的还是送前女友的,您还是跟我们苏总再确认一下,免得……是吧?” 姑娘留了个白。 闫思弦赶紧点头,做出善解人意的样子,“是是是,家庭和睦最重要,我就那么一说。” 姑娘暗暗松了口气,继续解释道:“无论是送给谁的,至少能说明我们苏总对待感情还是很认真的。” 闫思弦表示了理解,又问道:“那如果这个创业项目失败了呢?” 闫思弦只是随口问了一句,以免自己的问题全部跑偏,没想到姑娘却对这个冷门问题有所准备。 她从容答道:“失败本来就是创业过程中的一个环节,这个项目不成,那就换一个项目继续呗。” 闫思弦问道:“从书上看的吧?我记得前阵子有本书挺火,里面就有这样的观点。” “是,苏总先看了那本书,推荐给我们,好的理论当然应该成为公司文化的一部分,而且……”妹子迟疑了一下,还是道:“而且,我认为苏总现也有本钱这么想。” “你的意思是,他娶了个有钱的老婆,可以随便折腾了?” “苏总当然值得被支持,他肯定能干成事儿,即便’一页’不行了,别的项目也肯定行。 他天生就该创业,就像是……李安导演,成功之前不是都靠老婆养的吗……” 两人算是听出来了,市场主管对苏景有一种盲目崇拜,而在投资人面前,为了凸显苏景有能力,这种盲目崇拜又被她不经意地放大了。 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姑娘,不知为何,吴端想起了一句话:上帝要其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也不知苏景是的确有个人魅力,还是有一套洗脑的办法,在接下来对技术及设计主管的问答中,闫思弦同样感觉到了崇拜之情,不过,因为这两人从事着技术类的工作,情感比较内敛,因此他们的崇拜不像市场主管妹子那般溢于言表。 直至询问结束,再没有问出什么来。 趁着设计主管离开而苏景尚未回来,闫思弦问吴端道:“我觉得可以亮一下警察身份了。” 吴端点头,“嗯,看看苏景什么反应吧。” 苏景满脸堆笑地回到了会议室,一进门他就问道:“怎么样?我们公司的骨干还行吧?” “相当行啊,”闫思弦道:“他们对你这个老板评价不是一般的高。” 苏景故作轻松道:“毕竟我给他们开工资啊。” 说完,他自己先大笑起来,好像讲了一句很幽默的话,吴端和闫思弦只好配合地也笑了几声。 笑声还未收起,闫思弦突然亮出了警官证。 “投资的事说得差不多了,我回去会认真考虑,咱们再聊点别的。” 苏景的表情变得很好看,故意扯出来的笑还没收起来,脸上又添了震惊和尴尬。 震惊的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闫思弦竟然是警察,尴尬的是,突然有种被耍了的感觉,想要发作,又想到了对方投资人的身份,不好发作。 最终,苏景沉着脸道:“别的什么?” “就是你老婆丢项链,我正好负责那案子。” 苏景倒想到了这一条,但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所以你刚刚跟我们公司的骨干聊天,是想调查我?” “当然,”闫思弦回答得理直气壮,“无论是以投资人,还是以警察的身份,我都应该对你做些基本调查吧?” 苏景只觉得十分憋屈,斟酌半天来了一句:“我觉得你这样有点不尊重人。” 闫思弦压根不跟他掰扯,只问道:“你怎么发现项链丢失的?” 苏景虽还十分不满,却也知道跟警察死磕不是办法,尤其对方还是个家世显赫的警察。 他只好答道:“婚礼当天其实就发现了,我老婆原本应该戴那条项链的,结果没戴。” “那她为什么不跟你一块来报警?” 苏景叹了口气,“你当我愿意掺和这事儿?我报警,还不是为了自保。” ===第八章 独钓寒江(8)=== “什么自保?”闫思弦道:“你细说说。” “我知道他们家本来就对我有成见,丢了那么贵重的东西,他们不报警,动动脚趾头也能想明白啊,这帮人不是在怀疑我,还能是啥? 与其让他们猜来猜去,最后弄得场面尴尬,不如报警,让你们警察把小偷抓出来。只有这样我才说得清楚。而且,我总觉得……”苏景犹豫了一下道:“就算她家再有钱,那么贵的项链,这都丢了几天了,也不说报警……心也太大了吧?还没有钱到这种程度吧?我总觉得……会不会是贼喊抓贼?” 闫思弦并不否认苏景提出的可能性,但他不该跟苏景讨论这些。 他只是问道:“说说你跟冯轻月是怎么认识的吧。” “在一次公益活动,我参加了她们那个公益机构组织的活动,她做为带队的工作人员,我做为志愿者……” 闫思弦打断他道:“这一点我们已经知道了,问题是,你为什么参与那次活动? 据我们调查,在那之前,你从未参与过公益活动,在那之后你也再未参与过。” “不是的……”苏景道:“轻月单位的活动,我其实经常陪着她。” “你也说了,是陪她,所以你自己并没有参与公益活动意识和习惯,而且,据我了解,你也不具备那个条件,创业公司的节奏有多快我还是知道的,不说钱,光是时间上就不允许。” “是,我承认。” 苏景点了一下头,便不再说话。他甚至不做出任何解释。 闫思弦只好继续道:“那不如我把话说得再明白点。在你跟苏景恋爱的过程中,应该有遭到过这样的质疑吧,就是……你是带有目的故意接近冯轻月的。” “呵呵,”苏景直视着闫思弦的眼睛,“所以,我要说这是缘分,你肯定不信喽。” “存疑吧,你自己也知道苏家不信你,连老婆家里都还没搞定,你拿什么说服我这个外人?”闫思弦反问。 苏景不卑不亢道:“那是我的家事,我用不着说服你吧?报警只是想证明项链不是我偷的,其它的跟你一毛钱关系没有。当然,最终能不能证明,不在于我,而在于你们的本事。” “所以,你唯一的一次主动参与公益活动,究竟是出于怎样的动因呢?”闫思弦不依不饶。 苏景低头沉默片刻道:“的确是为了接近一个人。” “谁?” “白鲸中国的廖皓轩,你肯定知道吧?” 白鲸中国是一家成熟而庞大的投资机构,算是投资界中的老大哥,甚至,仅它一家的资本走向就可以成为投资圈的风向标。 它的确有这个资历,因为国内好几家成功的互联网公司,其股东名单上都有白鲸中国,而廖皓轩是白鲸中国比较知名的投资人,以眼光独道被人所知,投资圈的老前辈了。闫思弦当然知道这个人。 苏景继续道:“我是听说廖皓轩要去参与那次公益活动,所以才报名的。 那时候实在没办法了,员工薪水都是我透支信用卡发的。 我没想到,也不知道是消息不准,还是廖皓轩临时改了计划,反正我没在公益活动里见着他。 可我报名了啊,总不好半途而废吧。 我记得那次公益活动的是为什么全球野生动物基因库做服务的。大致情况是有一些专业的生物学家、动物学家为了完善这个基因库,而深入深山老林。 我们的任务就是给这些科学家运送物资,在他们的研究站点停留几天,做一些帮他们打下手的活儿。 当时我还安慰自己,就当是去散心了,反正没钱,回来了公司也要垮。先去把自己放空一下,从各种琐事里抽离,等到宣布项目失败的时候,会不会就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现在回想起来,那次参与公益活动,我其实是抱着一种报复曾经的苦苦坚持,报复那些坚持却没有结果的心态,有点破罐子破摔。 但我也的确感受到了轻松,享受到了帮助别人的乐趣,也被大自然所陶冶……这么说你肯定觉得假吧?跟小学生作文似的。” 苏景苦笑了一下。 没想到这次闫思弦却摇了摇头。 “我倒觉得,每个创业公司的ceo都应当学会调节,你们就是弦崩得太紧,恨不能把自己给崩断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露出了“你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谁都跟你似的有花不完的钱啊?”的表情。 闫思弦忽略了吴端的嘲讽,继续道:“你跟冯轻月在那时候就相互喜欢了吗?” “算是吧,反正交换了联系方式,之后因为我们都是墨城人,就一直保持这联络。 只不过,我们很长时间都没再见过面。我其实想过约她出来,又没什么合适的理由。 我们再一次见面,还是因为帮她做了一个手机页面的设计——那次她又负责了一个公益活动,是一次讲座性质的,恰好那段时间又很流行手机上的h5页面,这个我熟啊,就抽空帮她做了一个。 对我来说很简单的活儿,半小时就能搞定,真的是举手之劳。但她很感激我,说请我吃饭,我们就这样又见面了。 之后她帮我引见了几个投资人,a轮融资的事儿完全就是托了她的福。 但那时候她没告诉我她家的情况,只说跟这些投资人是在做公益活动的时候认识的,她只是跟人家提了一下我的创业项目,人家愿不愿意投钱,还是得看我的能力。 我当然很感激她,而且那时候真觉得她就是我的贤内助。 我其实也问过她的家庭情况——当然,前提是我已经把我家里的情况坦诚告知了她——我怎么也没想到,她刻意回避了这个问题,只说家里做点小生意,不愁吃穿。 我哪儿能想到她家那么有钱。要是那个时候就知道,我可能根本不敢多跟她说话。” 闫思弦挑了下眉,“怎么,你要走偶像剧套路,老子就是不能接受你有钱这个缺点?” 苏景耸耸肩,“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老婆太有钱了,就算她本人特别温柔贤惠,可你在面对她的时候,还是自然而然会有一种面对投资人的压力。 尤其她又帮我拉到了投资,我就会觉得,要是公司干不好,特别对不起老婆。 整个都变味了,她不是我的贤内助,而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在我以往的想象中,家应该是一个即便我失败了,也能收容我包容我的地方,可是因为妻子的显赫,我的家好像是一个我不能失败,否则会被嫌弃的地方。 其实直到结婚前一天,我都是犹豫的。只是我的心思没人关心罢了。我能跟谁说呢?说了也只会显得我矫情吧?我有什么权利挑挑拣拣?” 必须承认,苏景所说的世俗偏见是客观存在的。 因此闫思弦也收敛起了想要激怒苏景的想法,认真道:“说说婚礼当天吧,不,应该是婚礼前一天,你和冯轻月入住酒店后,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那天,我们是约好了一块住进酒店的,前一天下午大概3、4点吧,我去酒店开好了相邻的两间房,就去了婚礼现场。 我跟轻月约好了在婚礼现场见面。因为她是个细节控,一些布景她要最后再确认一下。 对婚礼现场做了几处小调整,又跟婚庆公司又过了一遍流程,就到了下午饭时间了。 之后我们在酒店一起吃了饭,那会儿大概是……六点半吧。 等饭的时候,我们跟各自的伴娘、伴郎确定了一些时间上的细节——都是手机上聊的。 在这之前我一直没有关注过项链在哪儿,琐碎的事儿太多了,根本想不起来。直到我们回房间。 我知道婚礼之前见面不吉利,长辈们都有这个讲究。可白天我们就一直在一块啊。都是成年人了,都在一起睡了多少天了,感觉没必要做这个表面工夫。所以我那天晚上是在她房间住的。 我看到她的婚服挂在房间里,就随口问了一句准备得怎么样,明天要用的东西可千万别落家里了。她也就随口回了一句除了项链,什么都齐全了。因为那项链太贵重,放酒店她们家里不放心。 我也是没忍住猎奇——你知道的,那么贵的东西,就光冲价钱,很难不让人关注,可能我就是没出息没见过世面吧——所以就又嘱咐了一句,可得找个靠谱的人送项链,别出什么差错。 轻月只说让我放心,说她妈会操心项链的事。 这就是关于项链的所有事情,只有这么两句谈论而已。” “她没告诉你送项链的人是谁吗?”闫思弦问道。 “没说,而且说实话,我感觉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会是谁。反正她当时给我的感觉就是,送项链的事被她妈包揽了,她不用管不用问。 就算她知道,我也不可能问那么细。她们家本来就怀疑我是图钱,我再可劲儿打听那条贵重的项链,不知道避嫌,不更给他们把柄了吗? 对这种事儿,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吧。” “明白了。”闫思弦点点头,“继续吧,问完了项链之后呢?” 苏景露出了一个不大情愿的表情,看向闫思弦的眼神也满是不屑,似乎闫思弦是个打探别人床帏之事的宵小之辈,道德低下,只顾满足自己的八卦之心。 这样的警察实在可恶。可闫思弦却是那样的平静。 苏景只好继续讲述道:“我们基本一整晚都没睡,聊了很多,关于今后的生活,关于眼下的阻力,关于我的顾虑。 我觉得,如果我不能在那个晚上告诉她我的想法,大概以后也不大可能有机会去说了吧。 我先提起来,她大方地回应,她的理解让我心里舒坦多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她的家人在怀疑我另有目的,就连她也心有顾虑,但正因为我们把这件事摊开了聊,我们才更像一家人了。 她让我看到,我们是可以相互理解,可以好好相处的,我们至少可以一起想对策来维护自己的小家庭,这让我放心了不少。 等到了早上,我们的心结——至少解开了一些吧。 那天早上,我回房间的时候,还信心满满地对她说,我会在婚礼现场等她,今后每一天,我都会像今天那样待她,我要努力工作,请她给我点时间,我会用事业上的成功回报她。 她也很开心,我看她的样子,是真的放宽了心的。 那天一大早,天还没亮,约莫着6点多吧,趁着亲戚们还没来,我回到了我的房间——因为怕被长辈们挑理,我们还是做出了没有住在一起的样子。 我原本以为,经过前一晚的彻夜长谈,我们的关系更牢靠了,没想到第二天偏偏就出了丢项链的事,而且偏偏轻月还没有告诉我。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真的,我遇到过各种困境,之前的几年,我每天的工作可以说就是解决问题,从一个困境走到另一个困境,从没停止过。 可是至少我不必被人当成贼,不必遭到这样无端的怀疑。 我自认为人还可以,没干过什么损害别人利益的事,他们那样对我,难道不知道是在羞辱我吗?” 苏景苦笑了一下,“以前我总觉得,只要他们别太过分,大家面上过得去,我就不去计较,只做好自己的事儿,迟早有一天我要拿事业上的成绩说服他们。 可是不行了,那层窗户纸就要被捅破了,他们的鄙视已经毫不遮掩。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招架了。 那就报警吧,不然谁知道暗地里还要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吴端有点能体会他的感受,毕竟,跟富豪相处这件事,他还挺有发言权的。 闫思弦却不以为意,继续问道:“回到你自己的房间之后,直到婚礼开始,这段时间里你去过新娘的房间吗?” “没。”苏景的回答非常肯定,他道:“我说过了,一大早离开就是为了不让任何人知道我们晚上是住在一块的,免得事儿传到长辈耳朵里,又要嫌我这种普通家庭长大的人不守规矩。 做戏还不做全套吗?我干嘛要去轻月的房间给他们话柄?” “你的朋友呢?比如……伴郎?” 苏景瞬间站了起来。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 ===第九章 独钓寒江(9)=== 苏景的情绪启动,起身时太过猛烈,碰倒了身后的椅子。 椅子倒地,发出不大不小的声音。慌忙去扶椅子的同时,苏景下意识地透过会议室的玻璃墙看向外面。 幸好没人注意。 他怕被周遭的人看自己狼狈的样子。 这里或许是唯一能够让他从压力山大的家庭生活中得以解脱的地方。他虽也不算成功,但在他的员工面前,在其他更加不成功的创业者面前,他已然是最成功的。在这里,他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崇拜和尊敬。 闫思弦在他的员工那里也的确看到了盲目崇拜的意思。 苏景不希望自己的狼狈被这里的任何人看到。他不能让这里安放自尊的地方垮塌。 他扶起了椅子,然后像一头愤怒的困兽在会议室里踱着步。因为害怕被人发现他的气急败坏,苏景放低了声音质问闫思弦道:“怀疑我就算了,连我朋友也是贼吗?” 他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直视着闫思弦的眼睛,“我没想到会是你,你让我后悔去报警了。” “想要伤口愈合,就得揭开伤疤,割下腐肉,挤出脓血。我只是问清前因后果,看看这块伤疤而已,还没动手去揭呢,你也太敏感了吧?” 闫思弦回怼得不咸不淡,苏景一时间接不上话来。因为他的确有太过敏感的嫌疑。 苏景只能调整好情绪继续道:“我的朋友们有什么理由在我之前见到新娘?他们为什么要去她那里?” 紧接着苏景揣测出了一层意思,他被气笑了,他笑着对闫思弦道:“你难道怀疑我还有同伙?哈,那你可好好查。” 吴端觉得这场询问应该以事实为依据,而此刻他们已耽搁了太多时间在猜测和聆听想法上,他决定纠正一下,于是开口问道:“报警之前你有没有跟你老婆沟通一下?” 苏景摇头,“我是该问问她的,可我那时候……有点赌气。 我就是不说,看她什么时候主动跟我说。可是她也一直都不说,我越等越生气,就感觉,什么信任啊,都是假的。他们有钱人欺负起我们来,往往是无声的,他们甚至连话都不用说,只要一个眼神,或者沉默……” 苏景撇了一眼闫思弦,显然是觉得闫思弦也在此行列之中。 见闫思弦面无表情,苏景只好继续道:“就算我问了,她也解释了,可我根本就不想听那些解释。我其实是在一气之下报警的。”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脑补出了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的形象,捂耳大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这形象竟然和眼前的苏景发生了重叠。 看来进豪门这种事的确实应该小心,其伴随而来的压力不是每个人都能应对的。 苏景的神色有些气急败坏,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他认为闫思弦是在故意为难他,可自己又已经暴露了面对投资人时有些谄媚的面目,现在又开始讲究骨气,总有那么点装蒜的意思。 苏景的情绪很复杂,他感到自己被夹在两难的境地,最终他只是道:“反正我报警了,你们能查成什么样算什么样吧,就是以后别再来问我了。” “行,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倒也痛快,“我听说你给女朋友买过一个包,哪个女朋友?” 苏景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 他比刚才还要气急败坏地问道:“怎么,等不及去跟轻月告状了?” “看来不是冯轻月。” “那又怎么样?!我就不能有个前任,我跟前任在一起的时候就不能对人家好?” 闫思弦起身,向苏景告辞。 吴端一边跟闫思弦一起往外走,一边感慨道:“你觉不觉得苏景有点可怜?” “不觉得。”闫思弦回答得十分干脆。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他的确得到了实质性的好处,至少冯轻月帮他介绍了投资人,救了他公司,这可是他自己承认的。 天上不会白白掉馅饼,他既要享受一个女人带给他的实际的好处,又不肯承受这个女人的家庭带给他的舆论压力,哪儿有这样的好事? 如果他真的如此热爱自己的事业,也咬紧牙关无论如何要把事业做好,令那些鄙视他的人刮目相看,我实在不知道他有什么好自怨自艾的。 况且,你别忘了,冯轻月曾经表示过,这段婚姻里,她是受了胁迫的。” “看来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撒了谎。”吴端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还原真相。” “哦?” “我要来了冯轻月的婚礼上的所有图像资料,包括照片和视频——当然,是他们离开酒店之前的。我要把图像内容仔细过一遍。” 回到家,吴端才发现,除了婚庆公司拍摄的录像,闫思弦还搜集了新郎新娘的亲朋好友用手机拍摄下来的视频、照片。 吴端很是诧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搜集的?” “不是我,我联系了他们的婚庆公司,要求婚庆公司配合调查。 婚庆公司为了洗脱自己这边工作人员的嫌疑,当然要大力配合,我让他们以搜集婚礼素材唯由,联络了当天到过酒店的冯轻月和苏景的亲朋好友,收集这些人拍摄的视频和照片。 我也没想到这家婚庆公司的办事效率这么好,吴队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考虑什么?” “以后结婚也找这家婚庆公司啊。” 吴端郁闷道:“我得先有女朋友,即便有女朋友也不一定有钱结婚,就算有钱结婚……冯轻月这种富豪家庭找的婚庆公司肯定很贵吧?” 闫思弦:“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给你包一个让你请得起他们的红包。” 吴端笑笑,“我还是对你的支付宝密码更感兴趣。” 闫思弦装出一副深沉忧郁的样子道:“我知道控制财政大权只是表象,你就是想占有我的才华。” “滚!”吴端搓了搓手腕,想要搓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回家,两人开始了为期一整天的闭关,所有精力都拿来查看视频。 说是两人一起看,实际情况是一回家闫思弦就以吴端不适宜体力劳动为由,把他赶进卧室休息,就差把门锁起来再放两条狼狗看守了。 安置完了吴端,闫思弦则独自窝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干起了图侦工作。 从冯星辉在酒店门口下车开始。 酒店门口是高清监控,所以两人十分清晰地看到她提着那个环保牛皮纸质地的提兜儿走进了酒店大堂。 提兜儿最上方露出一件白色的——似乎是毛衣。总之单凭借录像肯定看不出其内藏着个首饰盒。 酒店的监控相对比较密集,而冯星辉选择的上楼路径也很正常:穿过大堂进入电梯间,上电梯,直达10层,下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拐角处的1017号房间。 1017号正是新娘冯轻月的房间。 这一路上,冯星辉始终处于视频监控范围内,一秒钟的死角都没有。闫思弦和吴端清晰地看到了她的一举一动。 整个过程中,她只是单手拎着牛皮纸提兜儿,甚至连换一下手都没有过,更不用说去动提兜儿里的东西了。 她踩着恨天高的尖细高跟鞋,走路时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给人的感觉是个十分骄傲正统的姑娘。 闫思弦仔细观察着冯星辉手中的提兜儿,似乎试图从它轻微的晃动中估算出重量,以评估那条可以称得上沉重的项链是否在里面,失败了。 在闫思弦最后一遍查看这段视频的时候,吴端凑到了跟前。这回闫思弦没赶他,他知道吴端肯定是睡不着的。 吴端跟他一起看了最后一遍,道:“如果偷窃项链的是冯星辉,那就只能选在车上的时候了,可惜车上没有监控。” “或许可以跟司机聊聊。”闫思弦道。 吴端觉得他只是随意接了一下自己的话,并不是真的想要去跟司机聊聊,或许闫思弦认为这是个有点笨的主意。 这让吴端有些沮丧。 闫思弦在查看1017号房间里拍摄的视频、照片,大概有些图像资料的拍摄角度不那么友好,他时不时就会皱一下眉头,显得很专注。 吴端问道:“怎么样了?房间里有发现吗?” “情况不太好,有一段空挡。” “什么意思?” “从酒店10楼走廊的监控来看,婚庆公司的一名女性工作人员是最早进入冯轻月房间的。 工作人员带着一只化妆工具箱,在7:46敲门进入了冯轻月的房间,而冯星辉7:49带着提兜儿进入房间,这俩人是前后脚。 5分钟后,7:54,冯星辉空手从房间出来。 之后酒店的监控视频显示,冯星辉的确去了三楼餐厅吃了早饭。 她吃早饭大约花了20分钟,吃完便立即返回了1017号房间。在她吃早饭的时候,陆续有几个——应该也是伴娘,去过1017号房间。有的和冯星辉一样,出了房间直奔3楼吃早餐,有的——应该是自己解决过早餐了吧,就一直待在1017号房间里。 这个过程中,伴娘们应该是跟新娘一起准备,换上了礼服。 到了8:40,所有伴娘——总共8人,都已经准备妥当,新娘也化好妆,穿好了礼服。 有一张拍摄于8:40的照片,正是伴娘们簇拥着新娘一起拍的。能看出屋里并无其他闲杂人等。 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也证实了,那张照片是她帮着拍的,当时新娘还没有梳好发型,昂贵的黄金头饰也还没戴上。 吴端伸着脖子看了一眼照片,评价道:“众星捧月啊,新娘挺漂亮。” 说完又想到自己评价是闫思弦的前女友,似乎不妥,便用余光去看闫思弦,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于是放下心来。 闫思弦继续道:“等到9:30,婚庆公司又来了两名工作人员,扛着摄像机,显然是专门来录影的。 这时候冯轻月这边陆续来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亲属。 据冯轻月说,其实大部分亲属她都不熟,大概这些人是想等冯轻月的父母来,好献殷勤吧。毕竟,他们本人或者他们的子女,要么在冯轻月母亲的珠宝公司任职,要么与珠宝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业务往来。总之,这些人都要仰仗冯轻月一家生活。 相比之下,新郎苏景这边就冷清了许多,除了几个伴郎,几乎没什么亲友来探望。 这一点冯轻月也做了解释,她说新郎的亲友都直接去酒宴场地了,毕竟酒店房间里聚集太多人不太好,乱哄哄的。 哦,对了,新郎的房间就在隔壁,1019号。 从当天的照片来看,两边的亲友泾渭分明,至少在照片上没发现互串房间的情况,直到新娘冯轻月将亲友们请出了房间……” “请出去?为什么?”吴端又凑了个脑袋来看闫思弦的电脑显示器。 闫思弦干脆往旁边挪挪,给了吴端足够的位置。 闫思弦解释道:“只是暂时请出去,我问了冯轻月,她说那时候她想要戴上项链,因为等下要跟父母合照全家福,她希望那时候是戴着那条项链的。 但又不想当着亲朋好友的面佩戴,毕竟佩戴的过程要是被看到,亮相时的惊艳感恐怕就没那么强烈了。” 吴端撇撇嘴,“真麻烦。” “谁说不是呢。”闫思弦继续道:“反正,冯轻月以整理礼服为由,把大家暂时支开了,只留下了冯星辉。酒店走廊的监控中可以看到,这些亲友鱼贯而出后,有的干脆离开酒店,可能是去了附近的婚礼现场等待吧,有的去到新郎苏景的房间打招呼,有的则在酒店走廊上三三两两地交流谈话。 酒店应该也通过监控看到了这一情况,可能是怕他们的喧哗打扰周围其它房间的住客吧,所以有两名服务员也来到了10层,给这些新娘的亲友提供了糖果之类的小零食。” “酒店倒挺人性化。”吴端道。 “一晚上好几千,可不是得想尽办法让住客都满意吗。” 吴端咂了下舌,问道:“那之后呢?她们应该就是在那时候发现项链不在了吧?” “应该是。不过房间里的堂姐妹当时究竟有过怎样的对话,我们无从得知。 只能知道她们两个总共在房间里待了7分钟,从9:34到9:41。这期间冯轻月给她母亲去过一通电话,电话只讲了不到一分钟,据冯轻月的描述,那通电话没有什么重要内容,只是一个她们一起焦急,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他们慌慌张张地有了一个结论,那就是再好好找找,然后等他们来了再说。 他们,是指冯轻月的父母。” ===第十章 独钓寒江(10)=== 吴端点点头,“我明白。” 闫思弦便继续道:“于是冯轻月也很快冷静下来,她先戴上预备敬酒时候佩戴的项链。 之后1017号房间的门就打开了,冯星辉探出半个身子来,招呼亲友们回房间和新娘待在一起。 再然后,到了10:13,随着新娘的父母来到1017号房间,婚庆公司正式开机录制视频,录制的内容主要是新郎在伴郎们的起哄下,来到新娘的房间,给丈母娘老丈人问了好,敬了茶,就是那种传统的婚礼接亲的流程……” 闫思弦和吴端翻看着每一张新人敬茶时的照片,又看了婚庆公司拍摄的视频,试图从当事人的表情里看出一些丢失项链的端倪,可令他们诧异的是,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极其自然的幸福神态。 父母看孩子的目光中,满是孩子长大了的骄傲,又有对女儿即将出嫁的疼惜。当然,在看向苏景时,骄傲中又透出了些许傲慢,大概是觉得这小子能娶到自家女儿,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冯轻月总是半低着头,让人联想到新娘特有的娇羞。 苏景也是开心的,没睡好的缘故,他的眼睛里有红血丝,从影像资料里看他,觉得他有点傻。 一个被新婚冲昏了头脑的傻小子。 那大概是他刻意的伪装吧,只有这样他才能自然而然地假装忽略来自妻子亲人们带有偏见的目光吧。 最终,闫思弦和吴端的目光都落在了冯轻月的脸上,因为只有她是半低着头的,不大能看出眼中的情绪。 “我不明白。”吴端连连摇头,“这一家子心也忒大了吧,他们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达成了不报警的默契? 而且,他们怎么知道警察来调查项链的下落,就一定会破坏或者影响冯轻月的婚礼呢?这样的推测没有任何逻辑。 退一万步来说,好歹冯轻月的爸爸管理着一家世界500强企业的亚洲业务,妈妈自己经营知名珠宝品牌,而冯轻月本人也在公益组织做了个不大不小的领导……就算不相信警察,也总该相信自个儿的沟通能力吧?” 闫思弦伸出两根手指,“有两种可能。 第一,家里的大事其实是由一个人说了算的,而这个说了算的人恰好有某个不想报警的理由; 第二,因为某件不希望被曝光的事,冯轻月一家很快达成了这种不去报警的默契。” 闫思弦收回手指,继续盯着视频。 “我们来理一下吧,冯星辉7:49将提兜儿送进酒店房间。8:40新娘和伴娘门拍了第一张照片。 在这之前,伴娘们自房间里进进出出,但没有任何可参照的影像资料。 我们无法判断8:40之前有没有人动过床上的提兜儿,据冯轻月和她的化妆师回忆,没人动过那提兜儿。但我认为这说法的可信度有限。 在8:40之后,陆续有了一些照片和短视频。我在其中找到了一条视频,就发现有一个伴娘动过提兜儿。” 说完,闫思弦便开始播放那段视频。 视频里新娘正在搞怪,她将红盖头当二人转的手绢,顶在指尖上要转却转不起来。 一边假模假式地“擦玻璃”,一边问旁边的伴娘道:“诶诶那个咋唱的来着……就是那个……那个……” 一名机智的伴娘道:“白云,别瞎整了,快盖上吧,黑土等会儿就来了。” 新娘被她逗得向后躺倒笑着,她一往后,脑袋就要碰上那牛皮纸提兜儿,于是一名伴娘伸手将那提兜儿往边上挪了一下。 两人将那一小段视频反复看了几遍,吴端觉得没什么头绪,有点病急乱投医地问道:“要不咱们再分别跟伴娘们聊聊,就从这个碰过提兜儿的开始。” 闫思弦揉着因为长期坐在电脑前而有些酸痛的脖子,“好。” 闫思弦是通过婚庆公司记录的联系方式联络到那名伴娘的,她听说对方是警察,又听说在调查冯轻月婚礼上丢失的项链,很是诧异,显然这是伴娘姑娘第一次听说项链失窃的事儿。不过她立即表示愿意配合,随时可以跟闫思弦见面。 有贵重首饰丢失的消息,令她既诚惶诚恐又有些兴奋。 八卦之魂熊熊燃烧的那种兴奋。 闫思弦联络对方时,他已经到了这伴娘的单位门口,那是一家国字打头的企业。 既然对方肯配合,闫思弦便要求立刻见面。 一开始他还担心姑娘不能在工作时间出来开小差,显然,他多虑了。 在说好了立即见面后,闫思弦又叮嘱姑娘务必对冯轻月保密,以任何形式向冯轻月泄露他来询问过她的事儿,都可能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姑娘很快便出现在了单位门口。 从她的穿着打扮来看,显然生活条件十分优渥,但还没法跟冯轻月比,来之前她应该已经对冯轻月婚礼当天丢失的珠宝有了个大概估计。 三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一落座,闫思弦便单刀直入地播放了那段他与吴端反复看过的视频,并问伴娘姑娘,“你动过这个提兜儿,还有印象吗?” “嗯。”伴娘的大眼睛里满是迷茫,“怎么了?” “还有谁动过这提兜儿,你记得吗?”闫思弦问道。 “怎么可以有印象,谁会留意那个啊。” 倒也在理。她又问道:“不会吧?小月月丢的项链就那这里头?” 小月月自然是指冯轻月,她的朋友们喜欢这样叫她。 “嗯。”闫思弦道。 伴娘的大眼睛里更加迷茫了,还有不可思议。 “开玩笑的吧?”她微微提高了声音,“这么随意的吗?她那种酒店房间,我没记错得话,衣柜里应该有保险柜啊,怎么不放进去?” 这显然也是闫思弦想要知道的。 他问过冯轻月同样的问题,冯轻月觉得马上就要戴了,这么一会儿难道还能丢?再说真的很难看出那个普普通通的提兜儿里装着项链啊。 总结起来就是,冯轻月压根没想那么多。 当然,警方没有义务满足这个姑娘的好奇心。 闫思弦思索了片刻,问道:“你拿起这个提兜儿的时候,觉得重量怎么样?” “重量?”姑娘想了想,“挺轻的啊,我还问小月月呢。家里给她带的防寒衣物跟她的礼服也太不搭配了,怎么着也得弄个古代样式的披肩大氅之类的。当时还有别的伴娘开玩笑,说搞什么大氅,以为小月月是座山雕啊?” 闫思弦问道:“你们还就那个提兜儿讨论过?” “也不是讨论吧,就是说笑了一两句。”姑娘啜了一口咖啡,见闫思弦没接话,便讲述起了细节:“当时,我一进小月月的房间就看见那兜儿衣服了,我以为是家里给她带的——其实我出门的时候还犹豫过,要不要帮她带一件衣服,毕竟她要站在门口迎接参加婚礼的亲朋好友,那天多冷啊,对吧? 她当时已经穿上礼服了,中式的,特别好看,我有点好奇她等会儿回穿个什么御寒,就凑到提兜儿跟前看了一眼,然后就问了她衣服的事儿。 特别简短,说笑两句而已。 那个提兜儿,我也只是稍微拿起来一下,小月月说别管它,我就放下了,再没想过看里面的东西,毕竟……乱翻别人东西挺没教养的,对吧?” 闫思弦点头,他眼中闪过了些许兴奋的光芒。 伴娘继续道:“在那之后,直到你在视频里看见的,我怕那纸袋把她发型弄乱了,就挪了一下。就这样而已啊。” “所以你总共动过那个提兜儿两次?”闫思弦问道。 他的手在桌下摩挲着自己膝盖处的裤子。 “是。” “第一次是你刚一进入酒店房间的时候。” “对。” “第二次是新娘的父母马上就要过来的时候。” “差不多吧,我记得……那之后可能也就过了几分钟吧,小月月父母就来了。” “那这前后两次,你有没有感觉到牛皮纸袋的重量有什么变化?” “嗯……”姑娘皱眉仔细回忆着,“应该没有……我觉得没有。” 闫思弦的目光变得热切,不仅是他,吴端的身子也向前倾了倾。 “请你务必仔细回忆一下。”吴端开口道。 “真的没有……当时……反正给我的感觉就是个挺轻的装衣服的袋子,我实在感觉不出来重量有什么变化。” “轻?”闫思弦道:“你第一次提那个提兜儿的时候,也觉得轻吗?” “是啊。不过我是真没留意,毕竟……关注点不在那上面,反正现在回想起来没觉得重量有什么异常,但也有可能是我感觉不准,要不……”伴娘姑娘犹豫了一下,又摇头道:“算了算了。” 闫思弦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在回避的内容,“还有别人也动过那个提兜儿,要不我们再去问问那个人……你想说的是这个吧?” 不等姑娘回答,闫思弦便追问道:“那个人是谁?” 年轻的伴娘当然是有顾虑的。她不清楚将好友“供述”出来是对是错,这让她有种出卖朋友之感,进退两难。她不想给朋友添麻烦。这样的想法当然有情可原。 于是吴端耐心地问道:“你跟那个人关系还不错吧?” “是啊。” “你相信你的朋友吗?” “当然。” “相信她绝不可能是偷窃项链的贼?” “当然。” “那你怕什么?” 是啊,有什么好怕的。 于是伴娘咬了咬牙,从闫思弦亮出的照片里指出了另一个伴娘。 “她叫李玫。” “你俩是一块去酒店的吧?”闫思弦问道。 他的确在酒店的监控里看到,这两个姑娘是一起由地下停车场上楼的。 “是啊,我们跟小月月是在健身房认识的,觉得能聊得来,没事就一块约个饭啊什么的。 哦对了,小月月不是在公益组织工作吗,自从认识她,我们也开始参与公益活动,感觉还挺好的。 其实我跟李玫早就认识了,我们是大学同学,小月月是后认识的。所以那天去给小月月当伴娘,我开车正好顺路,就先把李玫接上了,之后跟她一块来的酒店。” “所以她是跟你一块进了冯轻月的房间,然后你们一块动了那个提兜儿,对吗?” “差不多吧,”伴娘皱眉思索了片刻,道“我记得她应该也拿了一下那个提兜儿——还是有一个凑上来看提兜儿里面衣服的动作?——我真记不太清了,反正就在我第一次动它,我们开玩笑的时候。” “好的,感谢你的配合。我们会去询问一下李玫。就和询问你差不多,只要她没盗窃项链,我们就可以保证,她不会有任何麻烦。所以你大可以放心。” 闫思弦的保证多少让这个紧张的姑娘情绪松弛了些。 闫思弦又叮嘱道:“在破案之前,还请你继续保密,我们今天来询问你的事儿,谁也别说起,尤其不要告诉冯轻月。” 姑娘点头,也向闫思弦保证道:“我不想惹麻烦,所以如果小月月知道了,肯定不是我说的。” 到了中午,闫思弦和吴端已经询问过了名叫李玫的伴娘,并回到了家中。 餐桌旁,两人面对面吃着饭。一边吃一边讨论今天的收获。 吴端对口味偏寡淡的病号饭实在喜欢不起来,再加上他最近喝中药,口中总是有种淡淡的苦味,所以胃口总是不太好的。 不过,自从投身破案,他的胃口倒是好了很多。 闫思弦先是开玩笑道:“没想到案件还能下饭。” “不仅能下饭,还能充饥呢,不没见小赖他们忙起来饭都顾上吃?” 闫思弦苦笑一下,“好像你自己不是这样似的。” 吴端没工夫跟他贫嘴,而是分析道:“两个动过那提兜儿的人都表示,提兜儿很轻,可我总觉得轻重这样的感觉太主观了,不具备参考价值吧?至少不准确。 我知道你想证明提兜儿被拿进酒店房间的时候,里面压根就没有项链,可是……” 闫思弦放下筷子,用指关节敲了一下桌面。 “喂,吃饭,少说话。” ===第十一章 独钓寒江(11)=== 许是从小就被这样要求,闫思弦在吃饭时话很少。吴端尊重他的好习惯,便将没说完的半截话咽了下去。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闫思弦似乎觉得这样的吴端有点可怜,便放下筷子,擦擦嘴,道:“明天吧,我在查一些东西,明天告诉你。” 吴端不乐意了,“你上次说以后再告诉我的时候,可没发生什么好事儿。” 怕自己的暗示不够明显,吴端指了指侧腹部插过尿管的位置,“差点要了我的命,你还记得吧?” 闫思弦眨了下眼睛,将愧疚的情绪掩饰起来。 他并不喜欢单纯地表露愧疚,那太没诚意了,甚至有点无赖,他更喜欢以实质行动弥补过错。 因此淹闫思弦立即道:“行,那我这就都跟你说了吧。你肯定也发现了,我的助理最近三天两头往家跑。” “没错,而且,你的电话好像也多起来了,昨天半夜我没听错吧?是你在接电话吧?” “没错,最近有点忙,是因为我想起来了一件事:前阵子跟朋友聊天。朋友说有一家珠宝品牌在秘密融资,问我家有没有兴趣。” “是冯轻月她妈妈的公司吗?” “据我调查,正是。” 吴端歪着脑袋问道:“秘密融资,怎么听起来感觉……不太合法?” “那倒没有,”闫思弦耐心解释道:“秘密融资并不新鲜,尤其对一些已经比较知名的品牌。他们不希望公众知道自己的资金链出了问题,因此并不会像创业公司那样大张旗鼓地进行融资,而是非常低调,顶多也就是在度过危机以后公布一下公司股权结构变化。” “明白了。”吴端点点头。看他的样子活像认真听讲的学生。 “可惜当时聊天的时候我没什么兴趣,也就没多打听。 不过,可能是最近查这个项链的案子吧,老师看到珠宝相关的资料,就想起来那会聊天了。 我就托人帮着查了一下冯轻月母亲公司的财务状况。结果发现这家珠宝品牌果然在募集资金。 不过,因为这家品牌有一定家族式经营的成分……”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他怕吴端对这些商业内容没什么兴趣,吴端只是用不解的目光询问闫思弦为啥不说了。 闫思弦便继续道:“家族式经营的优点是参与者因为有着亲属、血缘关系,会更加齐心协力,一致对外。 可是一旦对内,这种齐心协力就很流于表面了,大家实际上还是会争夺利益。而有了亲属关系的牵绊,决策者往往会被掣肘。 据我了解,这家公司此次融资并不顺利,因为肯出让的股权太少,而价钱又太高。 他们手里其实持有近80%股权,只要拿出来10%到13%,既可以度过难关,又能延续大股东的绝对地位。 可是持有股权的亲属们都非常谨慎和保守,生怕一个不留神自己就会因为手中的股权稀释,而被踢出局。 所以这家公司在圈子里悄咪咪地问了个遍,遭了无数拒绝,最后发现融资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之后他们又尝试了上市,希望在股市募集资本。可上市哪儿那么容易,我记得我爸的头发就是在我们家筹备上市那两年熬白的。况且他们原本就是个资金出了问题的公司,想临时抱佛脚,难度可想而知。 我也不知道是证监会秉公办事了,还是狮子大开口,双方价格没谈拢,总之上市的事儿也没成。 三个月前,这家公司开始抛售储备黄金,对一家珠宝公司来说,这已经是底线了。所以,我判断,冯轻月的母亲表面看似风光,其实是在支撑一栋摇摇欲坠的大厦。” 吴端沉默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听懂了闫思弦的讲述,才问道:“你是不是想说,在这种情况下,还花大价钱买入那颗宝石——当然啦,我也不明白那宝石究竟能不能为他们盈利,我只是觉得,他们好像很需要能流动起来的钱,这种情况下拿现钱买宝石,不太符合逻辑吧?” 闫思弦打了个响指。 “不错啊吴队,感觉你去经商应该也能做出点名堂。” “不不不,是你讲得清楚。” 闫思弦笑道:“我们这是开始商业互捧了吗?” 吴端也笑,还不忘追问道:“那这跟项链被盗有什么关系?” “保险金。” 这三个字令吴端醍醐灌顶,他安静地没有做出什么表示,他等待着闫思弦更为具体的解释。 “那颗佳士得买回来的钻石,它之所以贵,是因为其历史价值、象征意义已经远超过价值本身。 它既是一块钻石,又是一件古董。 又因为它是埃及王室曾经持有的宝物,又沾上了些文明古国的王者之气,因此它本身就是一件无价之宝。 这样的拍品,在被买到后,都会顺理成章地上一份高额保险。而且这种意义非凡的贵重物品,保额往往会比拍卖会上买回来的实际价格高出很多……” 见吴端面露疑惑之色,闫思弦便解释道:“打个比方来说,一件东西价值100块,你投了保,那么一旦这件东西丢了,你能获得的赔偿,最多也就是100块。 有效的保险金额必须在保险价值限度内,这是保险业的一条规则。 即便算上这件物品的价格浮动,你能得到120块的最高限额,已经算是顶破天了。 可是古董不一样啊,你说一件古董值多少钱?今天你可能就是在买菜的王大爷那儿花200块淘换了一破碗,明天可能就有人愿意花一千万买这只破碗。就算明天它的成交价是一千万,那后天会不会有人愿意花一亿购买呢?怎么估算它的价值? 我这例子当然举得比较极端,但你能体会思想明白意思就行了。” 吴端连连点头,“明白。” “所以啊,古董的保额浮动最大,也最容易出现天价保险诈骗案件。 基于这个原因,我托了我爸的一位酷爱收藏的老朋友,老先生早年间比我家可有钱多了,钱都用来搞收藏了,是真爱。 他手里的好东西随便拿出一件来,就能给苏富比或者佳士得秋拍这个级别的拍卖会压轴,你就想他在圈里的人脉得有多广吧。 果不其然,在这位爷的帮助下,打听到了那块钻石的保额。” 闫思弦挑挑眉,卖关子道:“你猜猜有多少?” “得……上亿了吧?”吴端保守估计道。 “你这也太不具体了,我又不跟你赌钱,怕什么?大胆猜啊。” “那……一百亿?” 闫思弦喝进口的水全喷了出来。 “刚夸你是这块料,咋的?要飘啊?保险公司的钱都是大风刮来的啊?” 吴端也笑,干脆不说话了,只等着闫思弦的答案。 “6亿多。” 吴端瞪大了眼睛,对他来说,这数字实在太大了。 半天吴端才说了一句:“那保险公司不得破产啊?” 闫思弦觉得他挺有意思,接道:“是啊,保险公司可倒了血霉。不过,对冯轻月母亲的珠宝品牌,这笔钱就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你说,值不值得冒一次险?” 吴端毕竟有扎实的刑侦经验,他虽然被6亿的天文数字吓了一跳,却也很快恢复了思考,他问道:“还有其它更加实质性的根据吗?因为公司出了财务状况,就怀疑人家贼喊捉贼,有点牵强了,毕竟……我从你们家的情况算是看出来了,经商嘛,起起落落也算正常吧?” 两人已经吃完了饭,闫思弦起身,一边把碗筷往厨房里端,一边继续道:“当然,商场如战场,就败到要走破产清算那一步,胜败也是兵家常事。 可丢了那么贵重的项链却不报警,这就比较奇怪了。 注意哦,就算冯轻月家里心疼唯一的女儿,不想警方影响到她的婚礼——就算我们认了这个蹩脚的借口——为什么婚礼结束还是不报警? 反倒是他们家那个怕事的新女婿最先选择了报警,我看倒像是他们有贼心没贼胆,原本计划在冯轻月婚礼上大张旗鼓地搞一次宝石被盗,结果因为摇摆不定而没敢报警。” 闫思弦回身接过吴端紧随其后端过来的碗筷,将其胡乱往厨房台面上一放,便开始催促吴端回客厅去。 吴端道:“都是你的猜测,我可不认。要真像你说得那么简单,冯轻月也不该把项链丢失的事儿告诉你。” “不用你认,”闫思弦摆手道:“这事儿原本就比较复杂,既有经济利益,又有情感因素——冯轻月和苏景能一点没有自己的小算盘? 不过,在我看来这些复杂的情感因素可以暂时放一放,宝石丢失究竟是不是贼喊抓贼,试一试就知道了。” “怎么试?” 闫思弦笑道:“你早上帮我收了个快递,是吧?” 吴端点头,并指了指放在玄关鞋柜上的快递盒 “你自己看看吧。” 吴端愣了一下,投给闫思弦一个询问的眼神,确认他真的可以看吗,闫思弦干脆自己走过去,拿起快递盒,递给吴端。 “你来拆吧,就当……饭后运动?” 医生叮嘱吴端可以适当运动了,不要老是躺着或者坐着。吴端也的确遵照医嘱多走动。 可是拆快递……这特么得是多有钱才能开展的运动?两只手够剁的不? 吴端默默拆着快递,并在心里疯狂吐槽。 “握草!!!” 在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吴端差点下意识地扔掉盒子,仿佛那是一块烫手山芋。 “你你你……”吴端显然需要一点时间调整情绪理清思路。 闫思弦很欣慰,他看到一出好戏,虽然在这之前就已猜到了吴端的反应,但真正看到还是觉得很有趣。 此刻吴端手中正拿着一块红宝石。 那石头晶莹剔透,光芒既明亮又深邃。 在看到实物的瞬间,吴端不由想到了从前看过的一句话:对于金银珠宝所发出的光芒,人类的喜爱之情或许已经写进了基因,那是一种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 吴端的生理反应很快就被闫思弦的一句话浇灭了。 闫思弦伸出一只手在吴端眼前晃着,“别激动了嘿,仿造的,三千块不到,你喜欢我给你多做几块,回头送女朋友啊。” 吴端有些无语地将那仿制品宝石扔给了闫思弦。 闫思弦稳稳接住,夸张地喊道:“小心点儿啊哥们儿,虽然便宜,但做起来可费工夫啊。” “这是什么?” 闫思弦夸张表演的时候,吴端又从快递盒的一堆堆减震泡沫里翻出了一个文件袋,里面有两张写着英文的a4纸。 “我看看……哦,是宝石专家的鉴定书,就等于是这块宝石的身份证,有了他,这宝石才真的能以假乱真。” “真能以假乱真吗?”吴端很是怀疑,但很快,他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诶诶不对啊,有这种造假手艺的人,早被抓起来了吧?” 闫思弦拍拍自己旁边的沙发,示意吴端坐下说。 待吴端坐下了,他才面露得意道:“这东西本来就是从监狱拿出来的。我上哪儿找有这种造假手艺的人去?当然从牢里找了。不过就是费了些工夫,最终从南方一座监狱里找的人。 说实话,监狱这种地方,除了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暴力犯,还是有挺多人才的,比如……” 吴端道:“赶紧打住。” “怎么?” “保持政治正确啊小闫同志,封书套餐你不知道?” 闫思弦立马改口,“有些罪犯既然掌握专业技能,在个别情况下,也允许他们协助破案,从而获得减刑机会嘛。” “好吧,知道来源了,”吴端道:“那你打算怎么个以假乱真法儿?” “你就瞧好儿吧。” 几天后,闫思弦兴冲冲拿了一本拍卖图册给吴端看。 吴端翻到那块假钻石的图片,不禁感慨道:“我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会一件拍品的来路心知肚明……” 他拍拍手上的图册,“我以前倒也见过这种拍卖图册一次,纯粹当连环画看呢。” 闫思弦耸耸肩,“谁不是呢,外行只能看连环画。鹰已经撒出去了,等等看吧,看它能不能给咱们逮回来一只兔子。” ===第十二章 独钓寒江(12)=== 再次看到冯轻月,闫思弦和吴端丝毫没有在她脸上找到新婚女人的幸福愉悦,反而满脸焦灼。 因为是以警察的身份直接上门,冯轻月见到他们时,还十分诧异。 她的母亲则更加诧异。 一见到闫思弦,冯轻月便迫不及待地问道:“你电话里说的什么意思?什么叫报警了?我不是私下里……” 闫思弦打断冯轻月道:“是你老公报的警。” “他?!” 冯轻月皱着眉,满脸不悦,那表情似乎在说他怎么敢随便干涉她的事。 冯轻月暗暗还冲无人的地方翻了个白眼,之后便收起了不屑又气愤的情绪。 这倒不是闫思弦出卖苏景。一来苏景并未嘱咐过报警的事不能让他媳妇知道,二来按照警方办案流程,盗窃案原本就该询问失主,想瞒也瞒不住。 倒是冯轻月的母亲还算淡定,问道:“那你们的调查有进展吗?” 冯轻月的母亲名叫张谨,气质极好,精心保养的皮肤让她看起来宛如少女。她来冯轻月的新房看望女儿。张谨的老公,据说是工作原因出国去了。 闫思弦问起苏景的去向,冯轻月又流露出了不满。 “原本我们要去旅行的,结果他公司有事儿,连婚假都没有,创业公司真是……” 张谨打断了女儿的话,问闫思弦道:“你就是月月提起过的朋友,小闫,对吧。” 闫思弦点头道了一声“阿姨好。” 有那么一瞬间,张谨看闫思弦的目光是有些复杂的,带着某种比较。 跟苏景的比较。 这比较的背后,或许还有诸如“如果我家月月没嫁给那个苏景,而是……”的心思。 闫思弦不愿去细想,因为那会令他浑身不自在。他只能尽量让自己坦然平淡。 闫思弦决定以攻为守,掌握主动,他道:“在轻月拜托我之后,我就开始着手调查项链的去向,就在昨天,调查有了突破。” “突破?”张谨道:“你的意思是……项链找着了?” 吴端开口道:“确切地说,找到的不是项链,而是那颗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 吴端递上闫思弦给他看过的拍卖图册。 苏景和张谨都看到了红宝石即将被拍卖的消息。 两人愣了十几秒没说话,显然是懵了。 闫思弦道:“我们已经开始交涉,希望通过拍卖行了解到买家信息,但这事儿操作起来需要些时间,因为拍卖是在香港举行的,而且拍卖行出于对行规的考虑,如果卖家坚持匿名,他们一定会想尽办法跟警方周旋,不过还请放心……” 张谨突然抬了一下手,吴端便打住了话头。 张谨道:“不用去问了。” “不问了?” “这是个误会。” “哦?” “总之,既然报案的是苏景,我们会跟他说明情况,让他去撤销报案。” 显然,这回答并不能让两名刑警满意,但张谨也并不打算多做解释。她只是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来,暗示着自己已经下了逐客令。 闫思弦当然没那么容易被她唬住,淡淡道:“撤销报案?这中神操作究竟有没有可行性,等下再说,我先要跟您强调两点: 第一,像这么贵重的物品丢失,要走保险程序得话,保险公司一定会报警,而且只有警方调查清楚失窃过程,排除保险诈骗的可能——至少警方所掌握的线索并不指向被盗物品持有者,这时候保险公司才会进入理赔程序。 第二,报了警又撤销,会被记录在案,今后您要是再走保险理赔程序,这就会成为一个不大不小的疑点。 毕竟保额巨大,再小的疑点也要弄清楚,如果您不能就这次报警记录做出合理解释,保险公司是不会给您理赔的。” 与聪明人对话的好处是,凡事可以留三分余地,警告的意思也可以委婉表达。所以闫思弦并没有直说对方有保险诈骗的嫌疑。 张谨听了闫思弦的话,皱眉思索着。冯轻月却沉不住气了,她冷脸对闫思弦道:“随便给我们家头上扣保险诈骗的帽子,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闫思弦耸耸肩,“我无所谓,你觉得我是哪种人,那我就是。” 吴端却不干了,他对冯轻月道:“是你找到小闫的,小闫好心答应以私人名义帮你,你不感谢就算了,凭什么倒打一耙拿他出气? 你老公报了警,关小闫什么事儿?” 跟谁耍公主病呢?你能比闫思弦更小公举?别扯了。 这后半句,吴端没说出口,太不严肃了。 “现在宝石找回来了,你们莫名其妙就要撤回报警……”吴端指着拍卖图册上的红宝石道:“卖家不会就是你们吧?怎么?没事耍人玩儿呢?” 许是因为跟闫思弦太熟了,冯轻月在闫思弦面前,总有点口无遮拦的意思。 对吴端倒是有种至少要保持表面上一团和气的意识。在冯轻月的印象中,吴端始终不太说话,或者挺好说话。这样的人严肃起来,倒是有些震慑力。 冯轻月自知无理,态度又软了下来,解释道:“我不是那意思。” 但她也并不解释项链丢失的过程,而是只对闫思弦道:“我是诚心请你帮忙的,可是后面又有了变故,这变故……实在没法跟你说,因为真的是我的家事。” 见闫思弦不说话,冯轻月便又试探地问道:“我以为咱俩的家庭情况比较像,你能理解我。” “别,你可别抬举我。”闫思弦摆手道:“是,我家是出了赞助疯子科学家的丑闻,可舆论这东西,翻片儿快着呢,你信不信,明儿但凡有个明星出轨,就没人惦记我家那点事儿了。 所以我一点都不担心,毕竟各项业务并没有受什么实质性影响。我们的储备资金很充裕。 而你家……”闫思弦看向张谨,“你家那个珠宝品牌,要是搞不来钱,半年内就得倒闭吧? 我这么说应该还夸张了,你们的商场专柜撤了多少家?有一半了吧?还是一大半?……” “你查我?!”张谨愤怒地伸手,似乎是想去拍桌子,但她最终还是收回了手。 闫思弦不回答她,继续道:“……这样算下来,咱们的情况看起来都挺糟糕,但结局完全不同。 你说让我理解你,恕我实在是理解无能。” 张谨被气得脸色铁青,闫思弦继续道:“别生气啊,是您想多了,您公司那点事儿还用特意查吗?在投资圈里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毕竟,您当初接触了多少风投,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吧。哪儿有不透风的墙啊?” 张谨深吸一口气,平复了情绪道:“是,我的公司资金出了问题,但也请你说话负责,不用明里暗里地讲什么保险诈骗。” “好啊,那咱们就说说案件撤销。您要知道,被盗的不是一块普通的红宝石,它还是古董,历史价值巨大,建国以来墨城出过的金额最大的盗窃案就是您这个,您知道市局有多重视这案子吗? 您倒好啊,一句撤回报案,说得好轻松,以为打字聊天呢?还带撤回的?就算是打字聊天,早就超过两分钟了,明白吗? 警方的立场很明确,除非看到红宝石就在你们手上,警方才能接受误会这个说法,我也可以走一走关系,让局里不追究报假警的责任,可您现在空口白牙跟我说误会? 不好意思,要是所有事情都可以一句误会带过,那还要警察干什么?” 沉默。 四人僵持着。 终于,还是张谨发话了。 她盯着拍卖图册上的红宝石图片,喃喃道:“不应该,不应该被卖啊……这块宝石已经通过鉴定了吗?确定是真品吗?” 闫思弦道:“能出现在拍卖画册上,肯定是已经通过拍卖行的鉴定了,至于是不是真品,我这个外行可说不准。拍卖行也不是没卖过赝品。” 又是沉默。 “行。”张谨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冯轻月抓住了张谨的手,怯怯地喊了一声“妈”。 张谨捏住女儿的手,示意女儿不要紧张。 她继续道:“我可以告诉你,那条项链在一个我认识的人手上,把项链交出去,自然有我的理由。 至于那个人有没有转手去卖,我需要确认一下。给我点时间,我会给你答复。” “怎么样的答复呢?”闫思弦问道。 “我可以保证,如果项链还在那个人手上,我会想办法让你看到项链,我们也会通知拍卖会,对两颗宝石进行鉴定,排除赝品。这个不劳你们费心。 你们只要答应,见到真的宝石就帮我们撤回报案,不为难我们。” 张谨说话时,闫思弦始终看着冯轻月。 听说母亲竟然知道项链的下落,冯轻月十分诧异。她瞪圆了眼睛,又猛然长开了嘴,看她的表情,似乎是强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闫思弦挑起嘴角,玩味地一笑,“看来您是不愿意透露这位朋友的姓名了?” 张谨摇头,非常坚决地拒绝道:“这是我们的家事。” 似乎是怕闫思弦继续追问,她又道:“我肯定不会告诉你。” “行。那我就等您消息,咱们三天为限。”闫思弦道。 张谨想了一下道:“我尽量,如果三天内我这边商量不出结果,我会提前跟你打招呼,另约时间。” “好。” 离开张谨家后,闫思弦感慨道:“这一家子怕是要乱套了。” 吴端:“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幸灾乐祸。” “绝对没有。案件即将告破的愉悦倒是有那么一点。” 即将告破吗? 吴端想再问两句的时候,闫思弦却给冯笑香拨通了电话,他让冯笑香帮忙监听张谨一家的通讯,包括张谨夫妻俩,以及他们的女儿、女婿,总共四人。 结束了跟冯笑香的通话,闫思弦又打给了赵局,软磨硬泡地从一支队要出来8个人,两两一组,又将张谨一家四口监视了起来。 “主要看他们都跟谁见过面,但凡跟他们见过面的人,至少要拍下照片,传给笑笑,目的是查清这些人的身份。 另外,特别留意一下跟他们见过面的人里,谁给他们交接过物品。”闫思弦如此对带队组长赖相衡交代道。 待他安排完了工作,一边启动车子,一边转过头看了一眼副驾驶位置上的吴端。 他能感觉到,吴端刚刚有话要说。 可吴端却不问了。 闫思弦便总之侧过头看他。 “我脸上有饭粒?” “没。” “那你不好好开车,看什么?” “没什么。” “你知不知道,在东三省,打架通常是从’你愁啥’开始的。” “打架?盲目自信要不得啊吴队,狗命重要啊。” 吴端养伤养得整个人都佛系了,对闫思弦的嘲讽根本无感。 “你进步还挺大。”吴端道。“就是……以前只是个聪明的刑警,现在有副支队长的样子了,开始统筹全局了。”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我还是觉得你夸我帅,我会更高兴。” 吴端:“滚。” 闫思弦:“真的,要不夸有钱也行,最近这方面真的很受打击,你看刚才,连冯轻月家那快破产的公司,都想在我身上找同病相邻的安慰了。”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你活该,谁让你要欠她的风流债。” “握草!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谁欠谁啊,爸爸挂牌下海一晚上少说也得几万……” 吴端夸张地打了个哈欠,闭眼。 …… 距离跟张谨约好的三日之期还有一天,闫思弦已经兴奋起来了,因为在前两天中,张谨一家四口没有任何反常举动。 他们的通讯记录全是关于工作的,也没有见过任何除了工作关系以外的人。 不,倒是有一个。冯星辉。 冯星辉去了一趟冯轻月家,恰好被钉梢冯轻月的刑警拍到。照片给闫思弦和冯笑香各传了一份。 看到照片的瞬间,闫思弦“哈”了一声。 吴端也凑过来看,半天也没发现端倪,只好又求助地看着闫思弦。 “她的包儿。”闫思弦打了个指响,“我原本只当那是个八卦,哈,真没想到,苏景的前女友是谁,好像有答案了。” ===第十三章 独钓寒江(13)=== 无论吴端曾经暗暗骂过闫思弦多少次纨绔,这回他都很感激闫思弦对奢侈品的敏感性。 但他有点不敢相信。 什么豪门恩怨姐妹互撕,他对这类言情剧和后宫剧里用烂了的梗有种审美上的反感。 一时间,吴端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能确定就是那个包儿吗?” 冯星辉虽说不是出身豪门,但好歹也跟豪门沾边儿,骆驼边儿上的马——虽说它还是马,但跟马群里的就不太一样了。总之,不能人家背个奢侈品包你就说她跟苏景有问题。 闫思弦当然也要小心求证,不放过任何线索,也不冤枉任何好人。 他的求证基本分为两步。 第一,查冯星辉手上那个包儿的来路。 这种时候就显示出了国际一线大牌的细节,每一只包儿都有着隐秘的编号。 根据编号,能够查到一只包从出厂到最后一次出现在品牌店面的全过程。 这一查,还真就发现,冯星辉最近还拿着这只包去专卖店做过保养,往前一查,则会发现这只包在销售时走的是内购程序,被公司内的员工以相对优惠的价格买走了。 再顺着这条线往下查,闫思弦找到了当初买走这只包的内部员工。 内部员工很明确地记得,包是帮朋友买的,而这个朋友正在苏景的公司任职。是他们见过的运营主管。 好像是两个齿轮严丝合缝地对上了。冯星辉手里的包,无疑就是苏景送的。 当然,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就是苏景原本将包儿送给了冯轻月,而见惯了好动的冯轻月并不将一个包儿放在眼里,顺手就转送给了堂妹。 为谨慎起见,除了查包儿,闫思弦还走了另一步更加隐秘的调查。 他让冯笑香查了苏景和冯星辉社交软件上的所有动态,尤其是已经被删除的动态。 果然,查到了一些两人的合照,以及互动。 那是大约两年前,冯星辉刚刚上大学,确切地说还在高三的最后一个暑假,她还没有正式进入大学校园。 冯星辉的社交动态中第一次出现苏景,是关于一次同学聚会。 她的文字原话是:彻底告别高中了,感谢苏先生,让我觉得自己成年了。 第一张配图是一群学生们的饭局,应该是冯星辉的班级聚会,其中肯多人都是笑着的,但细看便会发现,似乎大家眼中有泪光。 让人不由怀念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光。 第二张配图则是苏景和冯星辉两人一起吃饭的合照,能明显看出苏景已有了些老成的意思,冯星辉笑得很灿烂,少年不识愁滋味。 文字里似乎有种暗示,令人浮想联翩。同时能看出,冯星辉很为有这样一个男朋友感到骄傲。对一个渴望被人当做成年人的小女孩儿来说,苏景无疑满足了她的某种女性特有的虚荣心。 看,我虽然涉世未深,可我搞定了一个成年男人。 而且他是个真正的创业者,潜力股,他本身就比其他男人更有野心,更难驾驭。 女人靠征服男人来征服世界。 她们嘴上不说,她们做出一副小女人的样子,可她们的骄傲是遮掩不住的。 吴端不由咂舌,“高三暑假,可能还没成年吧?苏景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萝莉养成啊?” 闫思弦撇撇嘴,“自私而已,明知道自己创业忙成狗,根本没法给小女孩陪伴,却还是跟人家在一起,冯星辉年纪小,不懂,他苏景也不懂?” 两人继续看着冯星辉的动态。之后每一条关于苏景的动态里,骄傲的心思都或多或少地有所体现。 冯星辉故作成熟地说她心疼苏景的辛苦,紧接着便是趁着十一假期跟同学一起旅行,并抱怨苏景不能陪她。 她真懂得一名创业者的压力吗?至少闫思弦和吴端不这么认为。 虽然吵吵闹闹,但两人的关系还是维持了近一年。 直到苏景去参与冯轻月组织的公益活动之前,他们的感情看起来都还不错,似乎已经过了磨合期,连吵架和抱怨都少了。这期间,冯星辉还晒了苏景送她的包儿。 可就在苏景去参加那次公益活动之前不久,两人删除了社交软件上所有关于对方的动态。 主要是冯星辉删,苏景原本就没几条关于冯星辉的动态。仅有的几条跟冯星辉相关的动态里,所表现的也全是克制,甚至有时候只有配图,没有文字。与他跟创业项目相关的长篇大论的动态截然不同。 似乎他是在女朋友监督下,不情不愿地发了这些内容。 看完了这些被冯笑香技术恢复的社交动态,仿佛以上帝视角看着这对小情侣谈了一场恋爱。 且先不说案件,闫思弦和吴端只是替冯星辉觉得有些不值。 这段感情里,是谁把谁吃得死死的,高下立判。 吴端叹了口气,“搞不懂这些年轻姑娘,校园恋爱多好啊,多单纯啊,拉拉小手都激动半天,干嘛要跟油腻的社会人搅和在一块儿。人心险恶啊。” 闫思弦耸耸肩道:“那是你们老一辈的校园恋爱,我们已经不那样儿了。” “那你们哪样?” “就……”闫思弦大概是没找到贴切又不下流的形容词,便道:“就你想的那样吧。” 吴端简直想要捶胸顿足。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闫思弦道:“甭管怎么着吧,反正冯星辉跟苏景之间是有过一段的。而且在她们互删社交动态后不久,苏景就准确无误地加入了那次人数十分精简的公益活动,并且很快跟冯轻月开始了恋爱。” “那个你查过了吗?”吴端道:“就是,苏景说他当初参与那次公益活动,是因为得到了消息,白鲸资本的一个……叫什么来着……反正就是那个投资人要去,他是冲着去结交那投资人,才去参与这次公益活动的……这事儿的可信度高吗?” “瞎编的,我向那投资人打听过了,人家从没参与过那样的公益活动,也从没有过要去的念头。就算要去,也不可能满嘴跑火车地到处跟人张扬。 怎么说呢,境界在那儿摆着呢,不屑于拿这种事儿出来炫耀。” “也就是说,苏景那个说法根本站不住脚?” “不能完全这么说吧,毕竟他也是含糊其辞,苏景是听说的这个消息的,至于从哪儿听说的,他又记不清了。” “挺狡猾啊。” “哈。”闫思弦挑挑眉,“要是犯罪分子都是一见警察就老实交代,不做任何挣扎,那警察这个职业还有什么乐趣?” 吴端不理他的打岔,只是问道:“那接下来怎么办?” 这显然不是在问闫思弦,而是他自己在思考,因此闫思弦并没有回答他。 果然,不久吴端便又道:“我看啊,现在的症结就在于冯星辉在这中间起了什么作用。” “你觉得她能起什么作用?” “咱们一样一样来说吧。”吴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第一种,你我肯定都觉得不太可能的情况。 那就是冯星辉和苏景自然分手,之后机缘巧合之下,苏景跟冯轻月认识,并在一起了。” 闫思弦摆摆手,表示暂时并不会关注这种可能。 吴端便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第二种自然是跟钱有关系。苏景支撑着一家创业公司,他需要钱,而冯星辉这个女朋友是无法为他带来任何经济效益的,好在她有个富豪堂姐冯轻月。 只要傍上了冯轻月,对苏景来说,那可真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 所以他果断甩了冯星辉,而去有目的地接近和结交了冯轻月。” 闫思弦摇摇头,“要真是这样,冯星辉就不会从中作梗吗?我不认为在感觉到对方目的复杂的情况下,冯轻月还会继续跟苏景在一起。” 这件事上闫思弦的确有发言权,他的成长环境跟冯轻月很像。 “可你别忘了,冯轻月曾经表示过,她结婚是被迫的。” 表明想法后,吴端也不过多纠结,而是伸出了第三根手指道:“第三种情况,跟第二种差不多,苏景是有预谋地接触冯轻月。差别在于,他是跟冯星辉合谋的。 甚至,我觉得,苏景之所以能够一举拿下冯轻月,正是因为他当时投其所好,而能够准确地投其所好,让马屁正好就拍在马屁上,而不是一不小心拍在马蹄子上,全靠冯星辉提供信息。 好歹是亲戚,最基本的了解还是有的吧?” 闫思弦靠在沙发背上,半眯着眼睛,待吴端说完了,他评价道:“可以啊,吴队,我好久没听你这么长篇大论地分析案子了。” “怎么?瞧不起人啊?你来之前,案件分析的活儿不都是我干的?我破案率……不是,咱们说案子,你评价我干什么?还能不能好好工作了?” “好好好,说案子,”闫思弦没有可以绷着嘴角的笑,“你刚刚说的很有道理,那我再提示你一点。冯轻月的确在这里表示过,她结婚是被被胁迫的,她有把柄在别人手上。 注意哦,她当时含糊其辞,并没有明确表示胁迫她的人是谁。我们是因为惯性思维,所以习惯性地认为胁迫她结婚的就是苏景本人。 她的说法本身就挺有意思。” “这……”吴端皱眉思考着。 闫思弦又提醒道:“还有项链丢失这件事。” 吴端没说话。 “还有苏景竟然去报了案,这些事凑在一起,就很有趣了。” 吴端翻了个大白眼,“说好的只有一条提示呢?我本来都有一点灵感,又被你绕晕了!” “那你再想想。” 吴端果然又皱眉思索起来。期间他还做了两次挥手的动作,似乎是在驱赶脑海中的杂念。 但很可惜,吴端的思绪太过散乱。 他沮丧地摇摇头,“我恐怕得花点时间。”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没事,你有一整天的时间思考,在张谨回复我之前……” 就在这时闫思弦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遗憾道:“好巧不巧啊,恐怕没时间让你思考了。” 之后,他便接起电话,按下了免提。 是张谨打来的。 她简练地表明项链已经被朋友送还回来了,闫思弦和吴端可以去“检查”了。 同时,张谨再次强调,她希望看过项链以后,警察们就别再缠着他们不放了。好像闫思弦和吴端是那种很没眼色的赖皮。 “走,看看去。”挂了电话,闫思弦对吴端道:“我还没见过这么贵重的宝石呢,无论如何都得一饱眼福啊。” 吴端一边穿外套一边道:“这家人可够鸡贼的,你要是不丢出那颗假宝石,恐怕他们现在还不肯把项链拿出来呢。” “可不是,且够他们着急的,看他们怎么跟拍卖承办方理论吧。” 吴端又问道:“那你那块假宝石怎么办?你不会真要拿它卖钱吧?” “别说,我还真想,”闫思弦道:“能做出来一块那么厉害的仿品,也不容易,那里面的技术也是相当有含金量啊。” “是啊,所以有这技术,且不用在正道儿上的高手,在牢里关着呢。” 吴端这是故意给闫思弦泼凉水。 闫思弦怕他真着急,便赶紧道:“哪儿能真去卖钱啊,不过就是拜托拍卖行帮忙把那东西印在图册上而已,等真到了拍卖的时候,拍卖行会公布消息,那颗宝石已经进行了私下交易,被买走了,所以不再拍卖。” “这也可以?”吴端露出了一个“我没见过世面,你可不要骗我”的眼神。 闫思弦被他逗乐了,诚恳道:“这情况虽然不太常见,但并不是没有,所以说得过去。你要是不信,我带你去看拍卖会本会,现场见证,怎么样?” 吴端连连摇头:“不了不了,随便一个东西就几百上千万的,我心脏受不了。” 闫思弦只笑了笑,不再解释。 两人很快到了冯轻月家,与上次见面时一样,家里只有张谨母女二人,男人们都去忙事业了。 那条昂贵的项链就在客厅正中央,在假模特的脖子上,处于一种展示的状态。 两人几乎是一进屋就被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第十四章 独钓寒江(14)=== 项链静静地挂在模特的脖子上。那是一个半身模特,最外层裹着黑色金丝绒。 在黑色的衬托下,项链金光闪闪,宛若星河。 金光之中镶嵌着更加闪烁的细碎宝石,那块价值不菲的埃及法鲁克国王的红宝石,则发出内敛静谧的光。 它就像压轴演员,只要站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是一种老物件才能透出来的光,深邃得仿佛能带着观看者穿越历史长河,看到那尼罗河畔盛世王朝的景象。那些光闪得吴端有点睁不开眼。 想要让女儿在婚礼上霸气登场,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原来这说法里一点夸张的成分都没有。 吴端偷偷瞄了一眼闫思弦,见闫思弦一手插在口袋里,满脸的不经意,倒是没被张谨的阵势镇住。 张谨率先开口道:“项链你们也看见了,可以了吧?” “还不行。”闫思弦道:“我承认这条项链很美,但宝石的真伪还有待鉴定。在鉴定期间,我们会继续调查这个案子。” 这就有睁眼愣耍赖的嫌疑了。 张谨当然不会被他这么糊弄过去,立即反驳道:“鉴定是专家和拍卖行的事儿,你们也知道,现在又冒出来一块宝石,且得掰扯,你现在跟我说要等鉴定结果,这不是出尔反尔吗?” “毕竟失窃物品价值太高,万一有什么差错,我担不起这个责任。”闫思弦不跟张谨继续纠缠,转向冯轻月道:“我们的调查已经有了些进展,希望跟你单独聊聊,现在可以吧?” 张谨已不再掩饰脸上的厌恶神色,但她忍耐着没有发作。她知道即便现在下逐客令,也不能组织刑警们继续调查了。 冯轻月当然看出了母亲的怒意,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答应闫思弦,直到母亲冲她点了一下头,她才对两名刑警道:“跟我来吧。” 冯轻月将两人带进了一间书房,并关上了厚厚的红木门。 “你不用故意气我妈吧?她有什么错?”冯轻月不满道。 闫思弦不理她的责问,只是道:“你家的珠宝品牌快破产了,你是不是做过些什么试图挽救?” “你在说什么啊?” “我是说,从你所在的公益组织挪用资金,帮你妈填补亏空。” 冯轻月坐了下来,不是正常会客时的落座,而是站立不稳,不得不坐下。坐下后,她低着头闭着眼,似乎是在缓解突如其来的眩晕。 待她一睁眼,闫思弦的声音便又响起了。 “我想来想去,觉得能要挟你结婚的把柄,除了杀人放火,就只有这种情况了。 这不难查,账目上只要有漏洞,就一定能被揪出来,你大概不了解市局的经侦科,那里面全是专业查账的,眼镜片儿比啤酒瓶底还厚的老会计,我家就刚被他们查过,你应该知道。” 冯轻月的脸色很不好看。 她根本就不懂该如何撒谎,做过的错事刚一杯被揭穿,她便溃不成军。 吴端想给这个被逼问得不知所措的姑娘倒一杯温水,无奈他对冯轻月家的情况实在不熟悉,眼前既没有饮水机、电水壶,也没有杯子。只能作罢。 “既然事情已经说开了,”吴端尽量选择了委婉的说法,“你迟早要面对,把情况跟小闫说清楚,总比被陌生的刑警审讯要好吧?” 冯轻月如同一朵被挪出温室的花儿,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她的嘴唇都是哆嗦的。这位富家千金恐怕这辈子就没什么撒谎的机会,因为没必要。 从前,所有闯下的祸,都可以用钱摆平。 用钱摆不平的人或事,她至少还可以逃。 眼下的情况却是不同。她已被逼入了死角,逃无可逃,而钱再也不能帮她解决问题了。 见冯轻月乱了阵脚,闫思弦的态度又软了下来,他道:“你知道我爸那事儿最后怎么弄的吗?因为他认罪态度好,而且积极配合警方调查,他的案子在检察院阶段就已经做出免于处罚的决定了。 当然了,这个免于处罚并不是真的什么也不罚,而是法院裁决的时候,会根据实际情况做出缓刑的决定。 缓刑就不用我给你解释了吧?只要缓刑期间表现良好,不触犯条例,唤醒期满就不再执行刑罚。” 为了说服冯轻月,闫思弦故意隐瞒了他家老爷子有被胁迫的情节。 冯轻月迷茫地看着闫思弦,她的大脑还处在宕机状态,她需要些时间。 闫思弦便安静下来,等着她整理思路。 “你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冯轻月终于问道。 “我的意思是,你先把情况说清楚,我才能帮你想办法。”闫思弦道:“我现在还不能保证什么,只有一点,如果你的情况真如我猜测的那样,是职务侵占,那你现在退赃,机会还是很大的。” “可我家里没那么多钱啊。”冯轻月道:“不瞒你说,我家的珠宝品牌资金链出问题已经很长时间了。 那些亲戚一个个跟吸血鬼似的,想着法子从公司弄钱。 这次出篓子,就是因为一个亲戚主管公司采购,吃了回扣——黄金交易啊,那可都不是小数目,他也敢吃回扣,竟然采购了好几批有问题的黄金——说白了,就是纯度不够,在黄金里掺了其它金属。 我家那亲戚说是看走眼了。呵,可能吧,反正已经出事儿了,说那些还有什么用。 公司没办法,总不能让那好几千万打水漂,就只能硬着头皮用了那些黄金。 问题就出在那些黄金上,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寸,偏偏就被一个以倒腾黄金为职业的人给盯上了,那人还联合一个职业打假的,闹到了315……” 闫思弦有点听不下去了。冯轻月的讲述中满满的全是抱怨。这是一个面对问题只会抱怨的人。闫思弦甚至有点怀疑,冯轻月真的出身企业家家庭吗? 这种家庭,教会孩子的第一堂课,难道不应该是把抱怨从字典里删除吗? “你们家的的情况……嗯,正在家道中落中……这么概括没错吧?我们了解了。”闫思弦道:“那就说你吧,你在这中间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问苏景借了一笔钱。” 闫思弦一愣,他没想到冯轻月的故事竟是这样展开的。他做了个“说下去”的手势。 “那会儿我俩刚开始谈恋爱,我看他对那个’一页’的创业项目真挺上心,捧在手里,跟自个儿孩子似的,可能是被他那种创业热情挺打动了吧,我就求我妈联系一下投资圈儿的熟人,看能不能牵线搭桥找找投资。 我这些年一直在公益组织里工作嘛,跟家里基本没什么交集,所以我开口求我妈,她还挺重视的,帮着介绍了好几拨投资人。 反正最后,在我妈的帮忙下,苏景拿到了a轮融资。” “我记得是一千二百万?”闫思弦问道,“实际上应该是美元吧,两百万美元。” “是这个数儿。” 闫思弦点点头,“那就对了。我之前还一直在奇怪,a轮融资一千二百万,b轮不说翻个几番,但翻一倍总是必须的,毕竟有了a轮资金注入,公司发展壮大了,各方面的费用、支出暴涨,下一轮融资要是不翻倍,根本就不足以支撑公司继续发展。这是一般的投资规律。 可苏景b轮一千五百万,几乎跟a轮差不多。我现在知道了,根本不是什么b轮融资,就是之前的投资人又救了他一把。” “哎,瞒不住你。”冯轻月沉默了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我妈会让我去问苏景借钱,我当初就不帮他问什么投资了,说不定那会儿他的创业项目就宣告失败了。那样多好了,就不会有之后这些破事儿了。” 见闫思弦和吴端不搭话,冯轻月只好详细讲述道:“苏景拿了投资之后,我当然很感谢我妈,我还特意订了一顿晚餐,想正式地感谢我妈。 结果,就在吃饭的时候,我妈说最近家里的公司资金出了问题,问我能不能从苏景那儿借点钱周转一下。 我当时还挺高兴,我妈以前从来不跟我说公司里的事儿,感觉她可能是把我当小孩儿,现在她终于愿意让我帮她分担了,这是好事儿啊。 真是太蠢了,我竟然一点都没感觉到出问题了。可能因为从小就听大人说周转一下周转一下的,我的潜意识里总觉得借钱用用,用完就还,而已。 而且当时我妈也说了,就是点小麻烦。我就答应帮她问问。 转过天我就跟苏景提了这事儿,我问他能不能给我们匀点钱用一用,反正他拿到的那些投资一时半会儿也用不完。 他当时很犹豫,我就生气了,我说你也不想想投资是谁帮你弄来的,你要是不相信我,我打欠条还不行吗。 结果,我还真就给他打了欠条,而且还跟他算了利息,他巴不得给我放高利贷呢。当时从他那儿总共借了一千万。 说好的借一个月,最多最多也就俩月……” 闫思弦打断道:“这是你妈妈告诉你的时限吗?” “嗯。” 闫思弦只能在心中感慨,除了坑家长的熊孩子,这世界上还有坑娃的熊家长。 “俩月以后还不上钱,你妈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她……”冯轻月迟疑了一下,继续道:“那会儿公司里的事儿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黄金掺假被曝光了,没人愿意买我们家的黄金饰品了,以前买过的人,尤其那些买过我们家金条等着升值的人,全来退货退钱,资金一下子就出了个大缺口。” “这新闻我在网上看过了,”闫思弦道:“苏景应该也知道你们还不上钱了吧?” “他那个心态,没两天就崩了,他还威胁过我,说要是规定时间内不还钱,他就对我家人下手……他也不想想,要不是我们帮忙,他公司连这几个月都维持不下去。”冯轻月的眼圈红了,她从桌上抽了一张抽纸,开始擦眼泪。 “我真想过办法了,要是把家里早先买在我名下的房子抵押了——都不用全部抵押——就够还苏景钱的了。结果我发现,房子已经被我妈抵押过了。 那会儿我才意识到家里是什么情况,公司是真要垮了。后来,我又想借钱,先把苏景的钱还了,他就像颗定时炸弹,我是真有点怕。 可我能跟谁借?自从我开始做公益事业,以前认识的那些富二代,早就疏远了,工作中倒也认识了一些对公益出手阔绰的成功人士,可那毕竟只是工作关系,怎么好开口问人家借钱啊? 我其实有想过跟你借,你大概是唯一一个我敢开口问一问的人了。” “分手了还给我发一张这么大的好人卡,真是谢谢了。”开过玩笑,闫思弦又认真道:“你要开口,我应该会借给,你知道我这个人,耳根子软,尤其对女人,看不得女人受委屈。” “我知道,所以不能开口啊,正赶上你家也出事儿,我明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明知道就算是出于愧疚,你也会借给我……” “等会儿……愧疚?”闫思弦想了想,“算了,你继续吧。” “怎么?你不觉得愧疚?……”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冯轻月打住,“说眼下的事儿吧,讨论当年没有意义。” 冯轻月果然不再说当年,不过她的目光中明显有一种“看,你心虚了吧”的意思。 吴端当然很好奇桃色往事,但他心里更多的想法是:妹子你可长点心吧,这都啥时候还跟姓闫的掰扯当年呢,要不要给你放一首《铁窗泪》啊?提神醒脑。 “反正最终你也没开口问我借钱。”闫思弦给她做了总结,又问道:“那这亏空最后怎么补的?” “你说得没错,我挪用了公益组织的钱。” 说完这句话,冯轻月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终于开始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松弛下来。 这件事在她心中压了太久,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工作时有同事提起活动资金,每当母亲以“就快好转了”搪塞她,这件事就会开始折磨她。 犯罪了! 这个念头每每令冯轻月心惊肉跳。 ===第十五章 独钓寒江(15)=== 她也曾试图安慰自己,反正慈善圈已经那么乱了,贪墨善款的,利用公益资金洗黑钱的……败类那么多,不多她一个。再说了,跟贪墨救灾款的真败类相比,挪用一点救济动物的钱,也叫事儿? 会还回去的,只要家里的公司一有好转,就立马还回去。不会有人发现。冯轻月无数次这样对自己说。 她不敢去了解自家公司的情况,生怕听到“破产”两个字。可她又不得不迫切地去了解,她多想一夜之间回到从前,家里生意风生水起。 她被这重重矛盾折磨得苦不堪言。此刻终于真相大白,能跟人倾诉一下,冯轻月虽然知道麻烦真的来了,可是这一刻心里却是痛快的。 待冯轻月情绪稳定了些,闫思弦才又开口道:“我们已经了解大致的情况了,但有一点,你说结婚是被要挟的。” “是。” “苏景就是拿你职务侵占的事儿要挟你的吧?” “是。” “可他为什么要跟你结婚呢?你们家已经是大厦将倾,苏景那种势力小人,难道不是该立马跟你划清界限吗?” “他眼界窄,没见过市面呗。大概就是那句话吧: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就算我家公司倒闭,可我爸还是世界五百强的高管,条件能差到哪儿去?在投资圈的关系也还在,对苏景找投资还是有好处的。 这么说吧,就算最坏的情况发生,我依然是他能找到的条件最好的女性。” 说这话时冯轻月很是自信,甚至还挺了挺腰背,可这自信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愤懑取代。 “再说,他手上有我的把柄,就可以对我颐指气使,压榨我们全家。他真是个小人。” 闫思弦摇摇头,“还是说不通。就像你说的,他手上有你的把柄,凭这个他就可以压榨你了,为什么还要结婚?多此一举啊。” 冯轻月低头不语。 闫思弦继续道:“苏景那样的创业者,我见过一两个,他们在乎自己的创业项目,甚至到了没人性的程度,眼里只有钱和数据,为了拿到投资无所不用其极。 当然,从投资人的角度来看,这没什么错,可是从组建家庭的角度来看,结婚实在太麻烦了。男人都是怕麻烦的。 除非结婚能带给他其它实质性的好处,又或者——虽然我也觉得这种可能性有点可笑,但我无法忽视它,因为它是最合理的——又或者苏景对你确实是有感情的。” 冯轻月的眉头深深皱起,她连连摆手,“你可别恶心我了!” 闫思弦靠在沙发上,好整以暇道:“你们女人啊,就是喜欢感情用事,爱一个人的时候智商为负,不喜欢了又好像跟对方有杀父之仇,对方呼吸喝水都是错的。” “我不是!” “你当年对我不也一样吗?” 冯轻月终于无话可说了。 闫思弦道:“咱们都坦诚点吧,我是来帮你的。” “好吧,就算是你说的那样。” “不能是就算。”闫思弦认真道:“我必须知道苏景对你究竟是个什么态度,这很重要。” 冯轻月犹豫片刻,终于道:“其实就是结婚当天出了个大问题,那之前我跟苏景……感情算不上有多好,但总归还可以凑合结婚,没到相看生厌的地步。” 闫思弦道:“跟你堂妹冯星辉有关系?” 冯轻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其实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突然间被闫思弦说破秘密,还是觉得非常尴尬,仿佛被人扒了衣服,那是她最不愿意被人知道的耻辱。 闫思弦宽慰她道:“从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你是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除了职务侵占以外,感情方面错不在你,别跟自个儿过不去。” 冯轻月苦笑一下,“我很可怜吧?竟然要前男友来安慰。” 闫思弦没法回答她,干脆继续说案子。 “现在可以梳理一下你们三个人之间的爱恨情仇了,我总结下来,是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想要改过,可改得又不彻底。” “可以这么说吧。” “你这条捷径,是冯星辉指给苏景的。通过冯星辉,苏景可以了解到你的性格、喜好,投其所好地接近你。 因为早有准备,苏景跟你的关系发展得非常顺利,甚至他还通过你拿到了投资,解了燃眉之急。 我想,苏景和冯星辉应该有过约定,等从你这儿弄到钱,苏景就会想办法离开你,回到冯星辉的怀抱。 可是,或许苏景真的喜欢上你了吧,又或者他发现长久地跟你在一起,对他显然是更有利的。 于是计划出了岔子,冯星辉撒鹰出去抓兔子,没想到鹰跑了。” 吴端觉得这说法挺有趣,叹了一句:“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谁让她联合外人算计家里人的?”闫思弦不屑道:“还是年轻啊,觉得爱情是天是地,为了爱人死都可以。等她社会阅历稍微再多点,就知道关键时刻还是亲人靠谱。 我能接受的底线顶破天了也就是跟家里闹掰,各过各的,可为了爱人坑害算计亲人,这就是人品问题了。” 说完,似觉得不妥,又冲吴端单独补了一句:“当然了,我们这样出生入死的情谊不在讨论范围内。” 吴端忍着笑,一脸严肃地问冯轻月道:“他说的情况,对吗?” 冯轻月点了下头。 “全对?” “全对。” 闫思弦立马露出一个“你瞅瞅,爹还宝刀未老”的眼神,被吴端直接忽视。 冯轻月终于开始了她的坦白: “我不想再听见什么苏景还对我有感情,这种说法让我觉得恶心。说他还有那么一点人性好了。” 闫思弦摊手,表示你高兴就好。 冯轻月继续道:“你说得没错,就是在结婚当天出了状况。 之前,我虽然也觉得苏景太偏激了,可创业者都有自己的棱角和脾气吧?……呵,你看,就是这种烂借口……他那么危险的一个人,我喜欢他的时候,就什么缺点都看不见了…… 可能也是因为家里情况急转直下,我太害怕了吧,正好苏景也天天为了创业项目发愁,我就有了一种跟他同病相怜的感觉,而且他身上的确有股冲劲儿,这股冲劲儿多多少少也给了我一些勇气,怎么说呢……就是让我觉得,或许我也该像他一样拼一拼,说不定就能挽救我们家的公司。 我们是真的经历过吵架磨合,我以为那就是生活,所以我最后才决定跟他结婚的。 现在想想,蠢,哪怕我稍微清醒一点,早点看清他的真面目,早点离开他多好……” 见冯轻月要打开祥林嫂模式,闫思弦赶紧道:“所以,究竟是什么让你突然智商上线了?” “婚礼前一晚,苏景跟我聊了很多,他大致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他现在穷,他觉得对不起我——我现在回想起来,他那天反复跟我说对不起,除了因为他穷,一定还有一层因素:他当初认识我的时候目的不纯。 他那天是犹豫了,想要告诉我真相了,可最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说,瞒下去。 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 他传递给我的第二个信息,是让我小心防着点冯星辉。这话就说得更隐蔽了,先是问我跟冯星辉关系好不好,小时候是不是经常一块玩,又说我俩长得挺像的,让我小心别被伴娘抢走了风头。 可能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吧,我当时隐约觉得不对,我就问他什么意思? 他说没有啊随便聊聊。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话题就又绕回冯星辉身上了,反反复复的。我就有点烦躁了。 都要结婚了,我也不好直接跟他闹,就诈一诈他吧。 我说冯星辉已经把他们俩的事儿告诉我了,我就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坦白。 没想到,他就坦白了。” 冯轻月气愤地拿拳头砸了一下沙发靠垫。 “哎!我真是个悲剧,结婚前夜男朋友跟我坦白恋爱史,而且前一个恋爱对象还是我亲戚……恶心死我算了。” “可你们的婚礼还是照旧举行了,是碍于亲戚朋友的面子?” “你觉得我可以为了面子随便跟一个我看不上的人凑合吗?” “你不是那种人。”闫思弦摇头,“所以,你原谅他了?”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啊,诚恳得要命,各种保证,什么肯定已经跟冯星辉断了,不告诉我只是怕我离开他……对了!他还跟我说,这件事本来打算一直瞒着我,不想让我闹心的,可是冯星辉威胁他,拿我威胁他,说是要在婚礼上毁了我——我也不知道她要怎么毁我,苏景也没细说。 他只是说他很担心我的安危,他知道告诉我这些,以我的脾气,说不定直接就取消婚礼了,可他不能让我冒险,明知道我有危险,连提醒一下都做不到,他也太不是东西了,他宁愿失去我也不想让我有危险…… 反正就是说了很多类似这种煽情的话,我就有点进退两难了……哎!我真是蠢到家了。 他一服软,我就没脾气了,真的……因为他是个特别倔的人,吵架从来不说让一让我,老是跟我针锋相对的,可他这次认错服软了。 我就又开始安慰自己,给他找理由……我想啊,怎么着也算是进步吧,至少会检讨了,会说软话了……”冯轻月痛苦地连拍了几下自己的头顶,“我怎么就改不掉这个臭毛病呢,一谈起恋爱来就一点智商都不剩了……” 闫思弦打断冯轻月的抱怨道:“既然原谅了,怎么现在心里还有疙瘩?这可不是原谅啊。” “你可别提了,就在婚礼当天,连24小时都没过呢,晴天霹雳就来了。原来苏景晚上跟我坦白的只是一部分事实,他把自个儿最不是东西的那部分全隐瞒了。” “看来冯星辉也跟你坦白了?……哦,不对,也有可能是跟你炫耀。” “她是来跟我炫耀的。”冯轻月眼中的怒火就快要喷出来了,脖颈上的青筋也暴了起来,“她等到我们结婚以后再告诉我真相,原本就是报复。 她就是要用那个渣男毁了我,至少毁了我第一次婚姻,这才能出了她心中的恶气。 直到那天我才知道,我是如何被他们俩算计的,可笑的是,冯星辉竟然还倒打一耙来恨我,她有什么脸?” “她不会只是想气气你吧?这算什么报复?”闫思弦道:“她的报复,跟那条项链有关吧?” “是啊,她还想要钱,说什么我和苏景应该补偿她。” “所以是她拿走了项链?目的是为了钱。”闫思弦道。 “是。那天早上我发现项链丢了,我还以为是我妈……因为她跟我商量过……” 冯星辉突然噤了声,脸上的表情十分尴尬,似乎说漏了什么要命的信息。 闫思弦怕她情绪失控,赶紧安抚道:“臆想中的犯罪不是犯罪。就好比说,你们只是计划和讨论着用宝石骗取保险金,还没有到具体实施阶段,也就是说,还没给保险公司打过索赔电话,那就等于没有犯罪。 这就相当于,你成天想着要杀死一个人,甚至你天天晚上在家磨刀,但只要你还没有杀人行为,那法律就不能说你是杀人犯。” 冯轻月感激地看着闫思弦,又是松了口气,终于道:“是,我们的确打过保险金的主意。好几亿呢,要是拿到那些钱,我们家就真有救了。 可这事儿我们很犹豫的,毕竟犯法啊。 之前为了安抚苏景,让他别天天跟我催债,我就把家里买了那块宝石的事儿告诉了苏景——而且我也稍微暗示了他一下,就是我们可能会拿到一笔巨额保险金。 他多精明啊,我不用暗示他应该就能看破了我们的计划吧。 可气的是,那会儿苏景还没有跟冯星辉摊牌,他把保险金的事儿,还有我挪用了公司的钱,都告诉冯星辉了。 冯星辉就拿这些要挟我,问我要钱,一张口就是五千万。 不仅如此,她还让我配合,把偷盗项链的事儿栽赃给苏景。” “栽赃?那意思是,偷窃项链的人,真的就是冯星辉?” ===第十六章 独钓寒江(16)=== “是她。”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还得再跟冯星辉聊聊”的意思。 谁知这时,冯轻月却问道:“星辉……你们不会要抓她吧?” 之前的谈话中,冯轻月对这个堂妹向来都是直呼其名的,显得非常生分,这次去了姓,有了些亲近感,她有点担心这个堂妹。 “你不希望她被抓吗?”闫思弦问道。 冯轻月摇头,“我不想苛责她,说到底,还是因为苏景太贪财太自私了。 就算冯星辉让他接近我,一个小屁孩懂什么?苏景完全可以拒绝啊,可他没有,他就那么顺水推舟地参与了这件事,最后还把责任往小屁孩身上推,他也算个男人?” “没想到,这一点你还挺明白。” 冯轻月苦笑一下,“我就是再蠢,焦虑了这么多天,也总能想明白一两件事吧?” “呦,懂得谦虚了,有进步。” 闫思弦虽在调侃,却十分诚恳,能看出他是真心想安慰冯轻月,并非阴阳怪气的嘲讽前任。 这令冯轻月十分感激。 “再说说你跟冯星辉聊了些什么,发现项链丢失以后,她立即承认了盗窃项链的事实吗?”考虑到照顾冯轻月的情绪,闫思弦又改口道:“好吧咱们不把话说那么重,你们家的事儿,就算是误会。” 冯轻月放下了悬着的心,道:“她倒没有立马承认。她送来项链之后,我的房间一直乱哄哄的,我也没顾上去戴项链,也不敢戴,伴娘们挺闹腾的,那东西金贵,戴上以后人就得直直地挺着,恨不得雇俩保镖,周围两米内不得有人靠近。 直到大家闹得差不多了,婚庆公司的工作人通知我父母快来了,准备敬茶。我想着该把项链戴上了吧,我真挺小心的,还特意说要整理衣服,把大家都请出去了……” “可是冯星辉留下了。”闫思弦插话道。 “因为得有个人帮我戴项链,太沉了。她原本就知道项链的事儿,又自告奋勇留下帮我,我总不好拒绝吧。” 闫思弦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让冯轻月继续说下去。 “就是这时候发现项链不见了。我当时心里咯噔一声,我妈不会真要对保险金下手了吧?为什么选在我结婚这天?她都不跟我确认一下吗? 我完全懵了,根本不敢相信,第一反应就是给我妈打电话,想问清楚情况,结果……结果……” 冯轻月再次跟闫思弦确认道:“我们可没给保险公司打过电话,不能算我们诈骗保险金。” “当然。”闫思弦道:“你可以放心告诉我,你妈妈在电话里究竟怎么说的。” “她只说让我报警,照实跟警察说,让我什么都别管。 我一听这话,心里就有数了啊,这肯定就是要对保险金下手了。这可真是个大惊喜啊,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冯轻月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回到了那个令她无比担忧的时刻。 “挂了我妈的电话,我其实也冲动了一下,想着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要不干脆就报警,听天由命吧,我妈总不会坑我吧?万一真拿到保险金了呢?” “可你没有报警。” “我……被劝住了,冯星辉劝的我。” “她?” 冯轻月道:“她让我别报警,她说项链是被苏景拿走的,要是我报了警,苏景兴许就要坐牢。 她这么说,我一下就犹豫了。主要是不知道该不该信她。” “从那时候起冯星辉就想要栽赃苏景了吧?”闫思弦道。 “是啊,她其实早就计划好了。偷走项链,从我这儿坑钱,让苏景背上偷窃的锅。 警方没发现苏景偷窃,她高高兴兴拿钱。要是发现了,那就苏景背锅喽,她应该很想看到我家和苏景一起承担诈骗保险金的罪责吧。” “所以啊,这是把你们往死里坑。即便这样你也不想让这个堂妹坐牢?”闫思弦饶有兴致地问道。 冯轻月摇头。 闫思弦更有兴趣了,“我真不知道你跟冯星辉关系好成这样。我记得咱俩在一起的时候,你可从没提过她。” “不是因为关系好。”冯轻月道:“可能是太像了吧。你不是老说我那个毛病吗,喜欢的时候喜欢得要死,一点原则都没有,不喜欢了立马就是恨。 我太了解那种恨了,所以我知道星辉的痛苦。她既不是恨苏景,也不是恨我,她是恨自己,怎么就不能争气一点,在发现对方可能不是什么好人的时候,保留一点理智,别老是骗自个儿。怎么就老是爱得那么卑微呢?” 闫思弦皱眉思索了片刻道:“唉我去你这是影射我呢?我可没那么欺负过你,咱们得讲良心。” “骂你两句又怎么样?前男友当然就是拿来骂的。” 闫思弦露出一个“你开心就好”的表情,冯轻月却又伤感起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还是那么绅士。” 闫思弦如临大敌,“清醒点啊老冯!你现在可是有夫之妇,我对当小三没兴趣,也不喜欢吃回头草啊!” 冯轻月大骂:“滚!” 这下,两人才总算有了一点冰释前嫌的感觉,没那么拘谨了。 吴端一手攥拳,挡在口鼻处,咳嗽了两声道:“案子,刚刚说到哪儿了?” “呃……那个……”闫思弦赶忙道:“项链丢了,冯星辉劝你别报警,她想栽赃给苏景,然后呢?” “然后……”冯轻月做出了头痛的样子,“我当天实在是太慌了,心里全是乱的……现在想起来还是一团糟,我都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 她沉默了近一分钟整理思绪,闫思弦和吴端便静静等着。 “我能理解,按照我妈的计划,万一到了那个最坏的结果,诈骗保险金的事儿败露,一切都是她干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她想用这种方式保护我。 可能她还想要我当时慌乱的状态吧,这样可能比较容易瞒过警察。她是知道的,我不擅长撒谎。 说实话,要是没有冯星辉的节外生枝,我当时就果断报警,可能我妈的计划就成了。 可是冯星辉把苏景抬出来,说是苏景偷了项链。我一听这话,直接被怒气冲昏了头,苏景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参与这种事?他怎么可以瞒着我?会不会他跟我结婚就只是为了那条项链的保险金? 我被这些问题搞得晕头转向,完全没了主意,就听了冯星辉的建议。那个时候,冯星辉真成了我的主心骨。 她说项链肯定是没丢,而且她也知道保险金的事儿,可因为苏景临时插了一脚,使得她和我妈的计划被打乱了,她觉得苏景不靠谱,现在报警,风险很大。 总之,在冯星辉的描述里,苏景就是一条居心叵测的疯狗——这一点我是认同的,但凡碰上跟钱有关的事儿,苏景就会变成疯狗。 我是真怕他这颗定时炸弹,我是真怕一旦报警,走了保险理赔程序,苏景这个不确定因素会让我们所有人都露馅。 所以我听了冯星辉的,先不闹,等能跟苏景单独相处了,再好好问问他,让他把项链交出来,别掺和这事儿。我那天……可以说一切都是听冯星辉的……” “不对。”闫思弦打断道:“我去你婚礼那天,你站在门口招呼客人,当时冯星辉跟你说悄悄话,我可听见了,她说哪儿都找过了,没有,是在找项链吧?要是如你所说,你们已经知道项链的去向了,那还找什么?” “我的确让她去苏景的房间找找,我想着,万一苏景就把项链藏在房间里了呢?直接找回来我不就放心了吗?” 终于弄明白了婚礼当天的情况,闫思弦只觉得情绪十分复杂。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只是因为新婚的压力而显得有点踌躇的新娘,心里竟然装了这么多事儿。 不知道她在念出“无论贫穷还是富有”的结婚誓言时,心里有多凄凉。 人群中最光鲜的主角,背后竟是如此的千疮百孔。 见闫思弦闷闷不乐,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闫思弦立即挑了挑嘴角,示意自己没事。 他对冯轻月道:“怪不得你让我偷偷帮你查。” 冯轻月笑了一下,很小声地笑了一下,但却能看出,这笑是真的,有点愉快,有点释怀,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的笑。 “我那个堂妹怎么都想不到,我竟然认识个警察,还是这么……认真负责的警察。” “呦,抬爱了。” 闫思弦跟人客气的时候,一脸的欠揍,很快他又正色道:“她应该更想不到,苏景为了自保,直接选择了报警,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先报警为强。” 吴端在心里枪毙了闫思弦5分钟,在他看来,改出来这么low的话,就应该枪毙5分钟。 冯轻月叹道:“所以我不能原谅苏景。他明明知道一旦警方介入,他,我,星辉,我们三个尴尬的关系很可能会曝光。他一个渣男可以不要脸,我和星辉怎么办? 他明明也知道,我挪用了公益组织的钱,这件事也瞒不过警察的,却还是要抢先报警,甚至都不跟我商量一下。 他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啊,把我送进牢里,可以,可要是他有可能被栽赃,那绝对不行,他果断选择牺牲我。” 闫思弦张了张嘴,他很想安慰冯轻月一下,可是,除了“幸好你还能离婚”,他实在想不出第二句安慰的话来。 吴端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跟苏景沟通项链丢失这件事的?” “典礼一结束,我去换第二套礼服,准备给客人敬酒的时候,实在是忍不住,我就把苏景也拽上了。 到了换礼服的房间,我就问了他项链的事儿。 苏景当时特备诧异,发誓他绝对没动过项链,我就又懵了,究竟咋回事啊?难道项链真丢了? 其实我心里还有点小庆幸,要是真丢了,那可就太合我意了,我巴不得烧高香感激那个贼。可我心里又隐隐觉得肯定有猫腻,就是不踏实。 我这儿正乱着呢,苏景又开始反咬冯星辉,说项链肯定是冯星辉偷的。 我报警也不是,不报警也不踏实,实在是烦得要命,就把苏景骂了一顿,之后出去招呼客人,还得表现出很幸福的样子,我真是…… 哎!我这辈子最难熬的大概就是结婚那天了,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到现在都没从噩梦里醒过来。” 闫思弦拍着胸脯道:“别那么悲观,你们家说来说去,不就是钱的事儿吗?但凡是钱的事儿,都可以摆平。 你看看我,我爸犯的错误那是什么政治敏感性?那是小说里都不敢细写只能删删减减一笔带过的情节,我不也得扛着吗,一边扛着一边该干嘛干嘛,慢慢就习惯了。” “我知道都会过去,就是感觉……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呢?好像一夜之间一切都变了,我什么都掌控不了,每个人都变得好陌生,我连一个能信任的人都没有。 可笑啊,可能唯一不会害我的,只有我妈了,可我对她……其实有点抵触——我知道我不该说这种话,可是我经历这些折磨,不都是因为她没管好公司吗?” 这话闫思弦就不爱听了,于是他将话题扯回了案件。 “从你刚才的描述来看,你妈妈的确有一个在你结婚当天搞一个项链丢失的大新闻的计划。在她的计划里,你要负责报警和无辜这两件事。 所以,你是怎么说服你妈不报警的?” “她啊,完全不用说服,只要说我害怕就行了啊。” “明白了。那之后呢?你应该找过冯星辉对质吧?” “找过,当天下午,婚礼一结束,我就找她单聊。她很痛快,承认了所有事情,也给出了一个金额。 五千万。 外加把偷盗项链的事儿嫁祸给苏景。 如果不答应,她就去报案,举报我挪用公益组织的资金。” 闫思弦皱了下眉,“可她提出的两个要求,是自相矛盾的。” ===第十七章 独钓寒江(17)=== “想要钱,就必然要走保险理赔程序,想要这个程序走的顺利,那最好永远别抓住窃贼啊。 至少,就算贼抓住了,也不能跟你们扯上关系。 否则就是保险诈骗。我做了一些了解,像这样的天价保单,合同里的各项要求可以说非常严格,你只要看一下不在赔偿范围之内的情况就会发现,它几乎是用人类语言概括出了所有疑似保险诈骗的情况,当然包括亲属作案。 所以一旦警方怀疑到苏景身上,你们就休想拿到保险金了。 这样一来,绕回冯星辉的第一个要求,没有保险金,她铁定就拿不到那五千万了。” “你说的情况,我是后来才想到的,结婚当天我被他们搅得晕头转向,尤其冯星辉最后这个坦白,说实话吧,那天在ktv我俩都动手了,我想杀了她的心都有……” “等会儿,动手?ktv?” “是这样,婚礼彻底结束后,我和苏景被一群朋友拽去唱歌喝酒,就算是闹洞房了吧。 我是实在没心思跟他们闹腾,就抽空从聚会跑出来,跟冯星辉单独见了一面。我要是再不见一见她,把心里疑问问出来,真要憋死了——婚礼的时候,她虽然一直在我身边,可总有亲戚朋友在,不方便说话的。 所以我就从大家聚会的包厢溜出去,在旁边开了个小包厢,就为了跟冯星辉单独聊聊。 那时候我对她还是有一点——不说依赖吧,但至少是信任的,毕竟在项链丢失以后,她就成了我的主心骨。 结果,就在那个小包厢里,她对我表达了恨意,还提出了那些要求。我真是气炸了,抬手就扇了她一下,我们打起来了……” 闫思弦实在没法想象,冯轻月这样一个大小姐,竟然还会亲自动手跟人打架。 这事儿要是吴端说出来的,他肯定会礼貌性地冷嘲热讽两句。 但面对冯轻月,为了接下来能够保持优质的沟通,闫思弦忍了。 “……我这辈子从来没那么崩溃过,要不是冯星辉说出了那句话,我可能当天就把她掐死了。” “她说什么?” “她说她跟我是一样的,她还问我,想不想报复苏景? 我当然想,一切都是苏景的错,要是他当初不带着目的接近我,我就不会一步步走到挪用公款的路上。我想报复他,想看着他最在乎的公司倒闭,想让他的创业项目失败,甚至还觉得,他这种人渣就应该进监狱改造。” “看来你跟冯星辉建立了联盟。” “联盟?呵呵,要是只存在了半天的联盟也能叫联盟得话。”冯轻月苦笑了一下道:“我当时的确被她说服了,可是后来想想,冯星辉还是恨我的,否则,我结婚前她有那么多机会提醒我,为什么偏偏等到我结完婚了才说? 这就是报复,等着我把自己搭进去了,她再来说出真相。她要让我难受。 还有,如你所说,她提出的两项要求根本就是悖论,要满足她,我家很可能要承担诈骗保险金的罪责。 从头到尾,她只想报复,而我也是她的报复对象之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真心跟我结盟?” “那你们最终商量的结果呢?” “在ktv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只是确定了一件事:项链在冯星辉手上。 我脑子里实在太乱了,就跟她说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 当天我就从我们的新房搬回家了,苏景一直追问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怀疑他偷了项链,他试图跟我解释,说什么他不会拿这种事儿引火烧身,希望我相信他。可我对他哪儿可能还有什么信任,我压根就没心思搭理他,只想离他越远越好。 搬回家以后,我就跟我妈说了这一天的遭遇。我怪她经营不善,才惹下后续这一连串的破事。 我就任我数落,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既心疼她的压力,又怨自己没能力,不能帮她分忧。 最近的情绪真的太复杂,我都要被撕裂了……” “我插一句。”闫思弦道:“你爸知道这事儿吗?” “我爸……他俩分居挺长时间了,家里的事我爸都不问的,我们也不会主动跟他说。” 怪不得,吴端之前还觉得奇怪,这都什么火烧眉毛了,冯轻月的父亲竟然没事人似的出国工作去了。知道了个中原委,吴端不免唏嘘。 闫思弦已经岔开了话题:“你妈妈不是计划在婚礼上上演一出项链丢失的戏码吗?她的计划具体是怎样的,你知道吗?” “我后来问她,她也说了。”冯轻月道:“她的计划还是比较缜密的。首先,项链当然得先亮相,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 在引起了足够的关注和讨论之后,由冯轻月偷偷将项链拿走。因为冯轻月是我的伴娘,她有机会接触到项链。而且我妈让冯轻月把项链送过来,本身也就给了我一个心理暗示,暗示我可以信任冯轻月,项链经她的手是没问题的。这样一来她接触到项链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在冯星辉偷偷拿走项链之后,她只要瞅准机会项链交给我妈,后面的事我妈自然会安排。 毕竟我妈不用时时刻刻陪在我跟前,她可以用帮我拿东西这样的借口,回到自己的车上,顺便把项链也上车。只要项链被送出婚礼现场,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闫思弦思忖片刻道:“你妈妈筹谋这件事很久了吧?她专门选了那栋建筑做为你的结婚场所。我观察过,和酒店宴会厅不同,因为是古建筑,那里面一个监控探头都没有,警察就是来查,也很难查出什么。” “选在那儿,的确有你说的原因,我们都觉得警察办案靠的都是摄像头,没了摄像头,不说瞎吧,至少你们就成了高度近视。” “你们就不怕司机带着那条项链潜逃?”问完,吴端便恍然大悟,“哦,那样才好呢,那样得话,项链就真丢了,你们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拿保险金了。” “可不是,她们最不担心的就是项链丢失,真丢了才好呢。”闫思弦道,“不过,我想,出于安全考虑,你妈妈应该把司机也蒙在鼓里了。” “当然,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如果真的把项链送上了车,我妈会交代司机把东西送到指定的藏匿地点,至于在这个过程中,司机会不会发现他送的东西价值连城,会不会起什么歹心,这都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那冯星辉呢?你妈妈应该答应了给她好处吧?” “两百万。”冯新月道:“还送她一套市中心房子,当然了,前提是等我家的房产解除抵押之后。” “怪不得冯星辉那么恨你。”闫思弦道:“为了保护你,你妈妈完全把你蒙在鼓里,却选择让冯星辉做为同伙。 事情败露以后,你是没事儿,可人家冯星辉要去坐牢。 说句不好听的,你妈妈这么干,在人格上羞辱了冯星辉。” 冯轻月低了头,“我知道。” “我知道,”她又重复了一遍,拖着叹气的腔调,“所以我不希望冯星辉被抓,的确是我妈对不起她,苏景利用她年少无知,我妈不也是利用了她这一点吗?只是没想到反被她算计了。 她完全应该恨我,很我们。” 吴端却有不同的想法,他道:“我可不觉得冯星辉值得同情,她要是觉得受了羞辱,完全可以义正言辞地拒绝,而不是把自己搅和到这趟浑水里。她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 “所以说,小孩心性,你有什么办法?只能怒其不争。”闫思弦无奈地摊了下手。 三人沉默额片刻,冯轻月在思索有没有什么遗漏的情节,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他看出了吴端的迟疑。 案子虽然复杂,又是三角恋,又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连环算计,可项链现在就在冯轻月家里,而且人家也没有向保险公司提出理赔。 保险诈骗肯定是不成立的,那么盗窃呢?盗窃是否成立? 吴端意识到,即便冯家人并不想保冯星辉,盗窃的罪行也很难成立,毕竟冯星辉已经把项链还回来了,整件事可能真的就做为一种误会被一带而过。 那么,职务侵占呢? 冯轻月的确从任职的公益组织挪用了资金,而且那亏空现在还没补上。 这是唯一一项证据确凿可以定罪的罪行。 可是,闫思弦会忍心让冯轻月坐牢吗?吴端太了解闫思弦这个人了,要是他这辈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那肯定是女人。 闫思弦自然从吴端眼中看出了担忧,他拍了拍吴端的肩膀,示意对方别自行脑补。 闫思弦和吴端的想法差不多,他开门见山地问冯笑香道:“项链可以抛开不说,但咱们得聊聊职务侵占的事儿。” “我知道,”冯轻月紧张地攥紧了拳头,“其实我也咨询了律师,律师跟你的说法差不多,如果我及时把亏空补上,事情就不严重。” “是这个道理,”闫思弦道:“问题是你家早就拿不出钱去补这个亏空了吧?否则也不至于想出诈骗保险金的招儿。” 冯轻月低头不语。她很尴尬,从小到大她从没为钱发过愁,更别说因为钱而接受别人的同情了。别说同情,即便是纯粹善意的帮助,她都无法接受。 那种资本带给她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被瞬间抹去的感觉,令她浑身不自在。 “你这边亏空了多少?”闫思弦又问道。 “断断续续地……五百多万。” “那我支援你六百万。”闫思弦道:“现在就去把亏空全补上。” 对闫思弦的慷慨解囊,吴端和冯轻月都想到了,吴端很淡定,冯轻月则更加紧张了。 其实闫思弦还有半句话没说完:补上亏空之后,去自首吧。 他之所以忍着没说,是因为他觉得,在这件事上外力的推动没多大用处,只有当事人自己有那份心思,才能达成结果。 于是他等着冯轻月的表态。 冯轻月当然清楚闫思弦的想法,她害怕,但她也意识到了,必须勇敢。 于是冯轻月道:“可我毕竟挪用过那些钱,那个……可能被查出来吗?” 言外之意,如果查不出来,她当然不会考虑自首,谁愿意给自己的人生抹上一个污点呢? 闫思弦很有耐心地劝道:“查,肯定是能查出来的,毕竟市局经侦科那帮人就是干这个的,据我所知,只要有问题的账目,没有能瞒过他们的。” “那你会告发我吗?你会让他们来查我吗?” “当然。这件事我不知道则已,既然知道了,就不能隐瞒不报。” 其他不要举报自己的话几乎就要脱口而出,但冯轻月咬着嘴唇,忍住了。 这是她最后的尊严,恳求的话只要说出来,她便再也不可能跟闫思弦平等地交流了。 “其实我的举报是次要的,”闫思弦道:“你想想那些拿这件事要挟过你的人,你想想苏景,想想冯星辉。被要挟的日子好过吗?你想往后都被人揪住小辫子吗? 这件事会成为一把悬在你头上的利剑,除了处处受人要挟,一旦有什么风声,比如国家开始收紧对公益机构的监管力度,你也会心惊胆战。 所以,与其考虑有没有可能被查出来,不如考虑一下得失。 主动补上亏空外加自首情节,缓刑基本上是铁定的,你只要花个把月时间,走一下司法程序,很可能连看守所都不用进,我爸爸就是这样的情况。 之后你就可以心安理得重新做人——当然我这个说法可能夸张了。 不去自首,往后只能提心吊胆地活着。 那种选择从长远来看更有好处,其实一目了然。” 冯轻月许久都没有说话。 闫思弦给吴端递了个眼色,自己率先起身道:“你好好想想吧,我能理解你害怕,除了帮你补上亏空,我还能为你做的,大概就是全程陪着你了。 我答应在最大程度上给你照应,希望你认真考虑一下自首这个选项。” 说完,闫思弦就向书房门口走去,吴端也跟上了他。 冯轻月突然也站了起来,“你能陪我吗?如果自首得话。” “当然。” “我还是需要一点决心。”冯轻月道。 “什么样的决心?” “比如,只有我自首以后,你才会借给我钱,让我去补那些亏空。” “当然可以。”闫思弦道:“只要你信任我,不觉得我是在骗你自首就行。” “谢谢。” 闫思弦刚想摆手客气,冯轻月却先摆了摆手,示意他别客气,并补充道:“谢谢你自始至终都没有拿钱要挟过我,如果你提出只有我自首你才借钱,我只能听你的,我已经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绅士么,不能晚节不保。” ===第十八章 独孤(1)=== 冯轻月第二天就在闫思弦的陪同下到市局自首了,之后,根据规定,她的案子被移交给了经侦科。 闫思弦在市局忙碌了一整天,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天虽然黑了,但因为到处都是积雪,反射着城市里的霓虹灯光,也比平时的夜里要亮堂许多。 吴端还没睡。在打游戏。 闫思弦看了看表,催促道:“不早了。” “嗯。”吴端正在团战,没工夫搭理他。 闫思弦只好先去把吴端留的饭热了,胡乱吃了几口,吃完又来书房催道:“别玩了,赶紧休息。” “哎——”吴端长长叹了口气。“不爽,好不容易有个案子,最后还不了了之。怎么就……感觉这案子办了跟没办一样。” “我倒觉得没什么遗憾,自首终归是个好结果。” “这我当然知道,只是……”吴端郁闷地退出游戏,“睡觉睡觉。” 说完他便起身往书房门口走。 跟站在门口的闫思弦擦肩而过后,吴端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身,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闫思弦的脸。 “我又帅了?”闫思弦挑挑眉。 “你不对劲儿。” 闫思弦:??? “你今天是黑着脸回来的,怎么了?” “不是吧,这你也能看出来?” 吴端耸耸肩,“可能相处时间久了,能感觉到吧。” 吴端重新回到书房,坐在电脑前,并拍了拍一旁的椅子。 “来聊聊?” “行吧,聊个五块钱的。”闫思弦依着他的招呼坐了下来,“我得先问你个事儿。” “你说。” “经侦那个科长,温以诚,你俩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他啊……”吴端撇了撇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俩的事儿,我以为你知道。” “呦,能让你这么评价的人可不多。”闫思弦反倒乐了,“你俩的爱恨情仇我还真不清楚,只知道他给你当过一段时间副支队长,让一支队的破案率创了历史最低。” “别提了,没被他坑死算我命大……对了,他怎么招惹你了?” 闫思弦冷笑一声道:“查我们家的时候他就格外严苛,亲自带着手底下人把闫氏的账目筛了不下三遍,除了给北极星提供资金,还查出来我家各种合理避税的操作,幸亏我爸向来小心,那些避税手段并不违法,顶多打打擦边球。 他想拿这些事儿做文章也就罢了,勉强能归到认真的那一类里,可今天轻月去自首的时候,他明显是故意跟我过不去。” “怎么个故意法儿?” “你说,劝一个人自首容易吗?对来自首的嫌疑人,态度一定要好——虽然没有这样的明文规定,但大家不是心照不宣的吗?这么做其实是对自首的一种变相鼓励,没错吧?” “没错。”吴端道。 “那个温以诚倒好。本来轻月就紧张害怕,温以诚偏还全程黑脸,各种跟我唱反调。我说轻月这种情况,可以申请调查期间不予收监,他偏说案子已经转到他们经侦科,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不会提供这种方便。还跟我阴阳怪气,说什么不是谁都能有我爸那种待遇。 我说有自首情节,判刑的时候法院会酌情考虑从轻或者减轻,他偏说是不是自首还有待商榷,还反咬一口,说我做为负责案件的刑警,在查到犯罪情节后不上报,刻意给嫌疑人留出自首的机会,是玩忽职守……我勒个……” 闫思弦咬牙忍了忍,没爆粗口。 对闫思弦的描述,吴端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只是比较好奇,闫思弦可不像个会吃亏的主儿,有火肯定当场就发了,这次怎么跟小孩儿似的跑回家告状来了? 有点意思。 见闫思弦垂着头,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吴端拍了拍他的肩膀,讲述道:“要说过节,还要从他横杀出来抢支队长这个位置说起。可能温以诚觉得人定胜天吧。” “言下之意你就是天?”闫思弦故意调侃吴端道:“这就有点臭不要脸了啊。” “我不是,可赵局是啊,至少在市局,他对人事调整有着绝对的发言权,而且他的意思可以直接影响市委的决定。” “那倒是。”闫思弦点头,示意吴端说下去。 “赵局一直有意锻炼我,他是拿我当接班人培养的,这一点,他跟我明示或暗示很多次了。甚至,原先的支队长被平调到禁毒支队,也是赵局一手安排的,就是为了帮我铺路。 当然了,表面上赵局还要做出一碗水端平的样子,竞争上岗什么的。没想到,温以诚却当真了。 当年支队长的位置空出来以后,温以诚没少找门路,他原本在市委就有些关系,这事儿让赵局挺恼火的。 虽然温以诚给我升支队长的事儿造成了一些波折,不过结果你也知道,他没争过我——确切地说,是没争过赵局。 尘埃落定以后,原本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惜……哎!” 吴端捏了捏鼻梁,想起那段往事,他心情颇为复杂。 “那会儿我资历很浅,算是特别破格才升了支队长,难免有人嚼舌根,不能服众。面对温以诚,我是有点心虚的。 我知道他对我有意见,也的确想要缓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就跟温以诚深聊了一次。我希望他能来当副支队长。 要不说年少无知呢,那会儿是真抱着学习的心态,以为所有的前辈都是好人,我甚至跟他说,他只是名义上的副支队长,其实他可以行使正职的权利,我愿意给他打下手。” 闫思弦“啧”了一声,“要不说你傻白甜呢,明摆着给自个儿挖坑啊。”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习惯了人微言轻,老想着跟同事搞好关系,后来才想明白,想要服众还得凭本事,说白了就是凭破案率,把心思都用在破案上,少想那些没用的,才是正道。” “后来呢?”闫思弦问道:“他给你当副手的时候,肯定闹得鸡飞狗跳吧?” “何止,我差点就在阴沟里翻船了。 一支队被他搞得乌烟瘴气,那可真是……一张报纸一杯茶,一天就过去了。能夸张到什么程度?他做了小半年副支队长,愣是一次外勤都没出过,你能想象吗?” 闫思弦拍了几下手,表示涨姿势了。 “不患贫,患不均。温以诚偷懒,别人心里自然会有想法,大家都是吃公粮,凭什么他可以混日子,而我就得出生入死? 很快,队伍里的几根老油条也开始偷懒。他们原本就对我有意见,有了温以诚带头,自然有恃无恐,成天也赖在办公室里。 偷懒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原本想要好好干的刑警心里就更不平衡了,最后甚至形成了大家相互比懒的氛围,事情完全失控了。 那半年里,不知道多少原本能破的凶案,因为延误时机,最后成了悬案。 这是最让我不能原谅的事。我现在每次回想起来,只恨自己当时不够果断,没能第一时间把纪律抓上去。” “被副支架空权利,你这个支队长也真够可怜的。那后来你怎么处理的?” “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只能整肃纪律,我是硬着头皮把温以诚和几个老油条扫地出门的,反正就是彻底撕破脸了。” “赵局没帮你?”闫思弦问道。 “温以诚在市委多少还有点关系,赵局……他有他的难处。” “啧啧,你倒是温良恭俭。” “我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僵就闹僵了,大不了支队长不当了,继续当回我的小组长,跟现在的小赖似的,不也挺好。 赵局不一样,他坐在那个位置,总要考虑维护同僚之间的关系。我应该理解他,毕竟这些年他给了我很多无形的支持,我才能把一支队带好。” “好,理解。”闫思弦表态道:“以后不拿赵局说事儿了。” 吴端用目光表达了谢意,并继续道:“你也看见结果了,我把温以诚踢出一支队,赵局就把他安排到经侦科去当副科长了,之后又从副科长升到科长。” 闫思弦耸肩表示他不予评价。 吴端感慨道:“最可惜的其实是那几根老油条,上头没关系,出了事儿首当其冲被拿来开刀。退得很不光彩,被同事们诟病,而且,退休金一人少了将近两千块。” “所以说啊,”闫思弦道:“人要有自知之明,别动辄拿资历说事儿,居功自傲。” “是啊,这件事之后,我一直引以为戒。” “共勉共勉。”闫思弦思索片刻,突然笑了,“诶你别说,我真没想到,你也有快刀斩乱麻的时候。总觉得你不是能拿同僚开刀的人。” “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兔子急了咬人,狗急了跳墙吧。不过我得感谢貂儿,她才是这件事的导火索。” “哦?” “貂儿比我晚几年到市局,她来的时候,我刚升支队长,可能是出于同是新人的惺惺相惜吧,我挺愿意让她一起出外勤的,也希望她能有机会多参与尸检工作——她那会儿是助理法医,还没有独立尸检的资格。 因为和我的相互照应,貂儿很快就跟一支队的人熟络起来了。麻烦也就来了。 温以诚开始追她。 貂儿各方面条件不差,人长得耐看,又落落大方,温以诚追她,正常,局里喜欢貂儿的人,没有一打也有半打吧。可是温以诚的手段实在下作,那不是追,压根就是职场性骚扰。 你知道他干过啥事?以跟进案情的名义,把貂儿叫小会议室里直接就动手动脚。” “握草,咱们局还有这种人?!”闫思弦表示长见识了。 “你没跟温以诚打过交道,自然没听说过,就在他去经侦科以后,经侦科接连有年轻女警要求转岗,这中间的猫腻,都快被编成顺口溜了。什么铁打的科长,流水的女警…… 总之吧,我就是在得知他骚扰貂儿以后,下定了决心收拾他。 说起来,真得感谢制度,制度给了支队长充分的权利,可以直接把副支踢出队外……” 闫思弦无奈道:“你每次强调这一点,我总觉得是跟我下马威。”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实话啊。” “那吴队你可千万高抬贵手,有事好商量,实在不行你就罚我款……” “少炫富。” 吴端作势要踹闫思弦,闫思弦夸张地躲闪着。 一边躲一边道:“不过我还有个想法。我觉得赵局是在考验你,要是你无法下定决心整肃队伍,赵局会放弃你。” “这么恐怖吗?” “不算恐怖吧,他就是再看好你,也得考虑培养成本。有些东西是骨子里带的,没有就是没有,比如大刀阔斧重头开始的魄力,你本身要是没有这种魄力,烂泥扶不上墙,即便他硬帮着你度过这个难关,还会有下一个你总会被打败。如果是这样,赵局自然没必要在你身上浪费精力。 他可真给你出了个难题啊。都是前辈,想要反击绝非易事,失败的成本太大,万一失败,很可能以后都没法在一支队混了。 赵局就是想看看,你究竟能不能承受这些压力,究竟能不能承担严重后果。”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道:“感谢当时的自己吧,通过考验了。” 吴端却皱眉道:“但愿这样的考验以后能少点吧,要是那半年里能好好干刑侦,别把心思花在跟人勾心斗角上,多好啊。 太对不起那些死者家属了。” 闫思弦的手又搭上了吴端的肩膀,“以后万一再有这种事,你可以交给我。” “你?” 闫思弦挑挑眉,“秋后算账先走一波,等着听温以诚的消息吧。” “不是,咱们跟他互不招惹挺好的,我不想再……” “可这次轻月的案子,他惹到我了。”闫思弦道:“你别操心了,瞧好吧,温以诚快完蛋了……哦,对了,貂儿明儿想来看你。” “好啊,笑笑来吗?我挺想知道那个后续……就是她遇到的那个网骗。” “笑笑恐怕没空,她被抽调到一个打击网络诈骗的专案组去了,最近至少半个月见不着了。” “好可惜。”吴端有点失望。 “睡觉吧,太晚了,明天貂儿会带一些近期的案子过来,你可以跟我一起在家办公。” ===第十九章 独孤(2)=== 闫思弦还是颇有先见之明的。其实案宗就在他车上,可要是让吴端知道了,这位今儿晚上肯定就不睡了。 吴端最近的生活可谓是……想破案了睡一会儿,想健身了睡一会儿,伤口痒了睡一会儿……反正,喝热水能解决的问题,睡眠也统统能解决。睡眠充足得甚至有点多愁善感。吴端算是明白了老妈的那句话:人会闲出毛病的。 闫思弦却巴不得吴端的假期能再长一些,最好休息个一年半载。吴端实在是太累了。 估摸着对方睡下以后,闫思弦悄悄起身,下楼去车里拿了案宗,偷偷猫进书房,开始翻看。 两人休假的这一个月里,有4起目前未能侦破的命案,其中两起正由辖区分局展开调查,且已经有了眉目。 还有一起女性被杀案件,尸源尚不明确。 闫思弦最感兴趣的一起案子,死者名为周忠戎,34岁,尸体被发现在一片街边的绿化带内。 发现尸体的是一名清洁工大爷。清洁工在清扫路面时,隐约看到绿化带内露出了一双鞋子。 是的,一开始清洁工的注意力全在鞋子上,因为那是一双几乎全新的皮鞋。 待他走到近前一看,才发现雪里埋着个死人。赶忙报了警。 闫思弦犹记得一周前的一场大雪,下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一大早,所有交警出动去疏导交通。环卫部门也是紧急调动了数千名环卫工人清扫路面积雪。 和往年一样,路面积雪全部被堆进了路旁的绿化带。半天之内,几乎所有道路旁的绿化带都堆了半人高的积雪。 据发现尸体的环卫工人回忆,刚开始清扫时,绿化带内的积雪虽然也很厚,但还不足以掩盖住一具尸体。 由此推测,尸体是在积雪堆积到一定程度后,被凶手埋进了雪堆。或许,凶手认为这样就能瞒过整个冬天。 可是,连续两个大晴天后,气温少有地回升到了零度以上,积雪逐渐融化,尸体露了出来。 通过对尸体及死者衣物、随身物品的检验,有几个发现: 其一,死者周忠戎的钱包被丢在尸体旁,里面的钱不见了,但身份证、银行卡等物品完好。刑警们在现场并未发现死者的手机。疑似谋财害命; 其二,在死者的指甲缝里发现了一些dna检材,疑似是挣扎扭打时凶手留下的,因此,凶手可能受了外伤,但其受伤程度不好判断; 其三,死者后脑有两处凹陷性骨折,系致命伤,经法医鉴定,为锤击留下的伤痕。值得注意的是,两处伤口中的一处,头皮破裂,另一处皮下出血形状呈长方形,因此可以判断,击打死者的锤子呈鸭嘴状。这是一把形状较为常见的锤子。凶手使用更为尖利的垂头击打死者,而不是使用锤背,显然动手时就想置周忠戎于死地; 其四,尸体在雪里埋了好几天,相当于储存在冰柜里。法医推断死者是在末次进餐后2到3小时遇害的; 其五,死者左腿自膝盖以下做过截肢手术。他戴着假肢。那是一条已经掉了漆的老式假肢,能看出有些年头了。 在查清了以上信息后,分局刑警围绕死者人际关系展开了调查。 周忠戎,退伍军人,是一名汽车兵,一生中无数次行驶在鬼斧神工的川藏线上。 他的腿截肢,也是因为一次山体滑坡事故。当时他连人带车被压在了泥土下,被挖出来时整个人处于深度昏迷状态。 他的一条腿被卡主,长时间血液不循环,导致小腿坏死。医生尽了最大努力抢救英雄的腿,最终还是没能保住,只好截肢。 因为有这次事故,组织上照顾残疾人生活不便。其余战士专业或退伍都是不分配工作的,周忠戎却给分配了一个工作。 在墨城下辖的顺县教育局,周忠戎有着一份闲职,他的工作基本就是喝喝茶看看报,侍弄一下教育局大院里的花花草草。 这次来墨城,是参加一个可有可无的培训。因为是可有可无的培训,自然就派了可有可无的周忠戎来参加。 据周忠戎的亲属反应,出事之前他是个十分开朗热情的人,但自从截肢以后,周忠戎性情大变,再也不主动跟人沟通了,眼看着他一天天阴郁了下来。 有段时间家里很是为他的婚事担忧,父母还为他四处张罗过,曾有一个初中毕业没有工作的姑娘愿意来跟周忠戎见一面,算是相亲。那姑娘主要是看周忠戎有份旱涝保收的正经工作。 周忠戎言辞犀利地拒绝了,在他看来,如果连结婚都是以同情、凑合和等价交换为前提,那他就真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为此他甚至以死要挟父母兄弟,大概意思就是他这辈子就自己一个人过,谁再给他张罗婚事,他就去死。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家里哪儿还敢当着他的面提及结婚,即便偶有姑娘愿意了解一下周忠戎,家里怕刺激到他,也只能旁敲侧击,但依然是被周忠戎严厉拒绝。几次之后,终于再也没人提这件事了。 不过,除了对婚事的抗拒,平日里周忠戎还是很好说话的。 他心肠不坏,别人要是有点什么急事,他很乐意扮演雪中送炭的角色。单位里的同事对他评价可以用两个关键词概括——不太熟,人不错。 与人为善,并跟所有人保持距离,这大概就是周忠戎的生存之道。 刑警们试图找出跟周忠戎有过节的人,失败了。 他独居,爱好阅读和写作,上班以外的时间几乎都是将自己关在家里。他在网上写小说,虽然并不大红大紫,但每月可以稳定赚到一两千的外快。 在他去世后,有些不明情况的读者在他的书评区里催更。 这样一个有点敏感和封闭的人,人际关系自然很简单。可以说,除了相处得不咸不淡的同事,周忠戎的现实生活中就再没什么朋友了。 对了,通过社交软件他倒是跟旧日里的战友还有些联络,但也仅限于在网上联络。战友们都已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生活,大家对当下的秀晒炫越来越频繁,周忠戎被边缘化了。 这就是闫思弦通过案宗能够了解到的周忠戎的一生。 每每在案宗里看到一个普通人带有悲剧色彩的人生,闫思弦总觉得胸口发闷。 那是幸福的人不可能懂得的沉重。为了保持客观,案宗中描述性的文字很少带有修饰,有种粗犷的味道,粗犷得血淋淋赤裸裸。 闫思弦拽了拽居家服的领口,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透过气来。 他去楼下厨房拿了一瓶果汁,给自己灌下大半瓶。得缓缓。 要是吴端在,两个人有商有量,不适感就能很快转化为破案的动力。此时吴端不在,闫思弦觉得仿佛失去了一个小太阳,周身发冷。 闫思弦搓了搓手臂,又揉了揉脖子,缓了约莫一分钟,才开始继续看案宗。 接下来,就是对周忠戎死前活动轨迹的调查了。 据查,周忠戎这次参加的学习活动,是墨城教育局组织的,意在提高下辖各县教育局职工的素质。 具体提高哪项素质,不清楚,授课内容,不清楚。 倒不是刑警们不好好调查,而是授课老师和这次活动的组织者压根也说不清楚。要不怎么是可有可无的学习呢。 对此,刑警们当然也少不了私下议论。政府衙门就是这样,闲的单位闲死,忙的单位忙死,一线办事的岗位永远缺人,清闲的单位……总得找点事儿干以证明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比如组织这种不知道学什么的学习。 这次学习活动在师范大学举行,说白了,就是借用师范大学的教室。 至于住宿,则是统一安排在距离师范大学约莫七八公里的一间宾馆。为什么住宿安排得这么远?因为宾馆老板跟组织这次学习的领导有亲属关系。 不出事则已,出了事,这些不足为人道的猫腻被曝光,教育局脸上很是挂不住。领导们临时抱佛脚,想要跟公安系统搞好关系,让案件负责人帮着遮羞,于是急匆匆发出邀请,下次搞学习活动的时候,希望能请到局长赵正莅临指导,并就如何遏制校园暴力开展一次讲座。 赵局对这种浮于表面的活动烦不胜烦。不过,这只老狐狸才不去得罪人,于是他脸上笑嘻嘻,一边“无意间”将个别人利用教育局组织学习之便中饱私囊的事儿透露给了在市纪委工作的朋友,一边应承下了讲座邀请。 对于自己没时间亲自去搞讲座,赵局相当遗憾,但他也请教育局领导放心,他一定会派一个得力手下——也就是温以诚——去参加。 赵局在用人方面果然有一套,温以诚这样沽名钓誉又好吃懒做的人,自然能跟同类产生共鸣,派他去参加这类单位之间的“联谊”,走过场,最合适不过。 闫思弦正想着这些,书房门开了,吴端探了个脑袋进来。 “你干嘛不睡觉?” “睡不着,打会儿游戏。”闫思弦面不改色地摸上了键盘和鼠标。 从吴端的角度看过来,他桌上的案宗应该正好被显示器挡住。 “那你早点睡。”吴端道。 “诶诶。” 吴端转身,却没有离开,而是又转了回来,脸上带着狐疑。 “打游戏?” 一边自言自语,他一边走进了书房。 闫思弦心里咯噔一声,有心去藏那案宗,却已经来不及了。 “啧,”吴端看到案宗,皱眉道:“我就说,你那机械键盘声音大得跟放二踢脚似的,这次半天都没听见响……” 闫思弦硬着头皮抵赖,“没,一开始真玩游戏来着,然后……那什么,玩着玩着就感觉自己太堕落了,看看你,带着伤还成天关心案件进展,这不是向你学习吗。” “少来这套。”吴端拿过案宗,又顺手拽了椅子,坐在闫思弦身边。 闫思弦知道劝肯定是劝不住的,于是从一旁的懒人沙发上拿起一条装饰用的毛毯,扔给吴端,让他把自己裹严实点,这才将刚刚看过的内容复述了一遍。 吴端点头思索道:“没线索吗?嫌疑人也没有?” 他当然不是等闫思弦给他答案,而是自己动手翻看起了下面的内容。 辖区分局的刑警走访了死者周忠戎这次学习的同学们。 因为陂足这个特点十分明显,且一侧裤管空荡荡的,能看出是装了假肢,同学们对周忠戎印象十分深刻。 据反应,死者周忠戎沉默寡言,在这个临时的班级里,他从不主动跟人亲近,总是独来独往,每天下课后,都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住处。 不过,因为这次学习的住宿标准是标间,也就是两人一间房,跟周忠戎同住的“室友”还是反馈了一条比较重要的信息: 周忠戎每天下午下课后,先是在师大的食堂吃饭,吃完饭便独自坐公交车回到住处。但他并不是直接回到住宿的宾馆,而是去附近的网吧,玩到大约12点,才回宾馆睡觉。 跟他同屋的人曾经就此向他搭过讪,问他是不是出去逛了,还问他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周忠戎坦然承认自己只是去网吧玩。他的室友还在心里嘀咕:这瘸子还有网瘾呢。 11月13号,瘸子周忠戎和往日一样,很晚都没有回宾馆,室友以为他是网瘾上来了要在外面通宵,便没管那么多,早早睡了。 直到第二天,14号早晨,周忠戎都没有回来,室友也没太担心,只是以为这瘸子通宵了一夜,直接去师大教室了——毕竟,那课实在无趣,不少人都在课上睡觉。 可是直到上课,周忠戎还是没出现。等一上午的课都结束了,老师在下课前点了名,发现周忠戎不在,询问了他的室友,也没弄清楚周忠戎的去向。授课老师将这一情况反映给了这次学习活动的负责人。 负责人——就是安排大家住进自家亲戚开的宾馆里的领导——仅仅表示等课程结束了要向周忠戎的单位通报,提出批评,并未尝试联络周忠戎本人。 之后的三天周忠戎一直处于旷课状态,但因为后来的课程中老师再没点过名,人们便集体遗忘了这个人的存在。纵然偶尔闲谈时提起他,也只是觉得这个怪诞的瘸子本来就不合群,失踪了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没有一个想到过报警。 直到周忠戎的尸体被发现,这次学习活动的组织者才又想到这个人,才终于慌了神。 吴端忍不住骂道:“这群都是什么东西,还知识分子,太可笑了。” ===第二十章 独孤(3)=== 闫思弦能够给出的评价唯有冷笑。他们是如此冰冷,以至于一点关爱之心都不能分给别人。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群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写满了冷漠的人,在教育体系里混着吃喝。 “看来死亡时间可以大致确定在13号晚间至14号凌晨……”吴端翻看着案宗道:“嗯,尸检报告也是这么说的。” “辖区分局的同事查到了周忠戎上网的网吧,网吧监控显示,从第一天参加学习起,周忠戎每天都在住宿地附近的泡泡鱼网吧上网。时间都是在下午放学后。 13号下午7点半左右,周忠戎和往常一样进入泡泡鱼网吧,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他一直坐在那个位置。” “还真是孤僻。”吴端评价道。 闫思弦继续道:“网吧内恰好有一个监控探头能拍到他的电脑屏幕,能看出周忠戎在写小说——从他遇害前几天发文的时间来看,他去网吧并不是为了打游戏,而是撰写和发布连载的小说。 监控记录显示,周忠戎每晚上网时,都会叫外卖。 说是外卖,其实就是网吧旁边的一个烧烤摊,他几乎每天都会叫上十几串烧烤,遇害那天还要了一瓶啤酒。 那就是他的最后一顿晚饭,因为周忠戎所要的烧烤里,就有平菇,还有一条秋刀鱼……” “明白了,”吴端从案宗里抽出了尸检报告,快速阅读了一遍后,指着其上的一行字道:“你看这里,法医检查了周忠戎胃内容物里的成分,发现了一些没有完全消化的平菇,还有少量鱼肉。” “你也注意到了。” “嗯。”吴端接过话头道:“法医推测的死亡时间是末次进餐后2到3小时,而周忠戎吃过烧烤后,又过了2小时12分钟,他离开了网吧。” “也就是说……在周忠戎离开网吧之后——应该就是在从网吧回宾馆的路上,他遇到了凶手。” “应该是。” 吴端将尸检报告放在桌上,伸手去翻闫思弦手中的案宗。闫思弦怕他扯到伤口,将案宗放在自己膝盖上,并尽量靠近吴端。 他还给吴端解释道:“从网吧到宾馆只有一条路,网吧门口的监控显示,从网吧出来以后,周忠戎的确是往宾馆方向去的,就和他前几天所走的路线一样。 可惜这条路上并未覆盖监控。周忠戎就是在进入监控盲区后,彻底消失的。 之后,他的尸体便出现在了距离失踪地足有25公里的绿化带雪堆里。” 两人沉默,各自思索了片刻。 “交通工具。”吴端道,“如果凶手是在网吧附近的路上杀死了周忠戎,想要将他从第一现场转移到25公里以外的地方,肯定要用到交通工具……沿途走访过了吗?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有,辖区分局走访了沿路居民楼的住户,没发现异常。” 又是沉默思索。 又是吴端率先开口。 “两锤毙命,犯罪手法熟练,会是前科人员吗?” “可能性不大。”闫思弦摇头,“辖区分局也有过这种怀疑,因此对在墨城的有过故意伤害罪行的前科人员过了一遍筛子,可疑的一一被排除了。 死者的人际关系中筛不出嫌疑人,前科人员也排除了,辖区分局是没办法了,才把案子报到市局的。” “一个几乎山穷水尽的案子,怪不得你这么感兴趣。” “感兴趣的好像不止我一个吧,某人不是正在苍蝇式搓手吗?” 正在搓手的吴端尴尬地放下手。 “那你打算怎么查?”吴端问道。 “先去周忠戎最后出现过的网吧实地看一下。”闫思弦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睡觉睡觉,明天再说。” 吴端的手伸向了案宗,他当然想把案宗拿到自己房间里继续看。被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截了胡。 闫思弦无奈地笑道:“你老老实实睡觉,明儿我带你去现场。” 吴端只能悻悻然答应下来,“那咱们还得跟貂儿说一声,明儿就甭让她来了,改天我上市局看她去。” “啧啧,活该你单身。” 对闫思弦的调侃,吴端充耳不闻。 “行吧,我明天一早就给她打电话。” 貂芳家中。她今天睡得格外早,一想到可以休息一天,还可以趁着休息去探望吴端,顺便吃闫思弦这个大户,连日来加班的疲惫便扫去一半。 只是不知为何,睡到半夜突然打了个大喷嚏,整个人瞬间醒了。 一定是因为天冷。貂芳翻了个身,裹紧被子,这样想道。 第二天一早,又是个大晴天。 因为地上有积雪,折射的光很强烈,闫思弦和吴端出门时都戴了墨镜,白宫保镖似的。 巧的是,两人都穿了一身黑,却是风格迥异。 吴端一看到闫思弦,就直撇嘴,“呢子大衣,油头,格子围巾,你这是接了民国戏?要出演斯文败类?” 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吴端,反击道:“那你就剩下败类了。” 吴端穿着一条两侧带白边的黑色运动裤,上身是件黑色夹克,棒球服款式,亮闪闪的,显得整个人很年轻。 闫思弦又调侃道:“吴队你这打扮,是要组男团出道?……别不好意思啊,靠颜吃饭不丢人,我还能当你金主爸爸……” “滚!” 吴端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莫名其妙就买了这身衣服? 他原本对买衣服是没什么兴趣的,逛街从来都是只进那么几家平价服装店,进门,试衣服,掏钱,一般十分钟内搞定。 要怪就怪这个双十一他实在太闲了。 见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闷闷不乐,闫思弦又道:“其实你这么穿挺好看的,本来你就显小,明儿给你买个书包,送你回中学体验一把。” “这是儿童节的保留节吗?”吴端问道。他心情好了起来。 闫思弦将车停在红绿灯前,勾起嘴角道:“青年节也行啊,爸爸不介意。” “滚!” 别说,两人这穿搭确实可以组个父子局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斗着嘴,车便驶到了目的地。 闫思弦将车停在泡泡鱼网吧门口的空地上,两人下车,走进网吧。 那是一家很大的网吧,里面的设备很新——至少看起来很新。 网吧占据了一排沿街的二层门面,楼下是散座,还专门划分出一块区域,做为禁烟区。 禁烟区紧挨着的一面窗上安装了换气扇。那换气扇一转起来,反倒把烟都带到了禁烟区,使得禁烟区成了烟雾缭绕最为严重的区域,可谓是装修时的一大败笔。 二楼为包厢,环境雅致,有几个可以称作贵宾席的包间,是用玻璃幕墙跟其它区域隔开的。 闫思弦和吴端来得比较早,按说这应该是网吧一天中客流量最少的时候,可偏偏这家泡泡鱼网吧人一点儿都不少,楼下70%的位置都坐了人,楼上则坐得更满了。 两人并未跟前台和网管搭话,而是先楼上楼下地溜达了一圈。 “有点意思嘿。”闫思弦评价道。 吴端也觉得不可思议,“你发现没有,在这儿上网的人,以女孩儿居多。” “可不是,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什么情况?网吧搞选美啊?” 两人正小声交流着,一名网管凑上前来,开口道:“别找了,没来,两位上网?”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显然都没明白那网管的意思。 “谁没来?”吴端问道。 “你们不是粉丝?”网管有些诧异。 我们是粉条。吴端心想。 网管继续道:“我看你们在这儿转悠半天了,以为也是来找陈琛的。” “陈琛?”吴端并不知道网管所说的人。 “他?!”闫思弦却是知道的,他给吴端解释道:“电竞圈挺火的一个小孩儿,今年他所在的队伍拿了一个世界级比赛的冠军,而且他本人在比赛中的表现可圈可点。炙手可热的一名选手。” 闫思弦的直播平台正在跟陈琛所在的战队对接,希望达成长期的合作,以后战队成员直播打游戏都在他的平台。 当然,有外人在,闫思弦并未说出这件事。 吴端自然也知道那支夺冠的战队,毕竟网上消息刷得沸沸扬扬,只是他鲜少关注这些,并不能如粉丝一般对战队成员如数家珍。 闫思弦一解释,吴端就明白了。他追问道:“所以这些上网的人都在等那个陈琛?他要来这儿?” 网管一摊手道:“不知道,我刚来这儿上班,也都是听说。据说以前陈琛落魄的时候,经常在这儿打游戏,还参加过网吧举办的比赛,跟我们老板关系不错。 他火了以后,好像的确也来这儿玩过几次,有一次被粉丝拍到了,传到网上,这不,”网管指了一下周围,“都是来等他的粉丝,小迷妹儿。”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家网吧还跟电竞选手有这样的渊源。 网管又问道:“两位上网吗?上网去前台开卡。” 吴端亮出了警官证,“我们来了解点情况。” “诶?”网管一愣,很快明白了两人的来意,“你们还在查那个瘸子?” “我们的同事来过很多次了吧?”吴端笑道。 “可不是,那人看起来挺老实的,怎么就摊上那事儿了……”网管没把话说完,而是一转话锋道:“我去叫经理,你们……要不先坐会儿?” “不急。”吴端问道:“之前我的同事来这里,都是跟你们经理聊吗?” “还跟我们老板聊过一次。” “你呢?” “我?”网管用一根手指指着自己,露出自嘲的笑来,“警官,你可别开玩笑,我们这些打工的,不敢瞎说。” 似是感觉到两名刑警对自己感兴趣,那新来的网管局促地捏了捏拳头,并再次表示要去通知经理。 吴端不想放他离开,吴端和颜悦色道:“不用紧张,人又不是在网吧出的事儿,我们就算询问,也不过是例行公事。” 这话让那网管的紧张情绪缓解了些。 吴端知道,再征求他的意见已是多余,可以直接开始询问了。 “你刚才说死者——就是那个瘸子挺老实,为什么这么想?” 网管向收银台看了一眼,见那里只有一名顾客在办理会员卡,并不忙,终于犹豫着在吴端旁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他脸冲着收银台的方向,犹豫道:“好吧,我只能跟你们聊几句,要是等下有顾客喊,或者收银台那边忙起来,我就不能在这儿坐着了。” “非常感谢。” 网管接着吴端刚刚的问题道:“我说他老实是因为……他不玩游戏,就在那儿打字,而且打得还贼快,比葬爱家族跳劲舞团还快……” 网管被自己这说法逗乐了,为了不使场面变得尴尬,吴端便礼貌性地跟着笑了两声。闫思弦全程高冷,墨镜都不带摘的。 “我看这人挺有意思,就问他干啥呢——我跟他搭讪,主要是闲的——那天是我头一次来这儿上班,他们啥都不让我干,就看着——看别的网管怎么处理问题。 其实那有啥可看的,不都一个套路吗,重启,重启完了要是还不行,就让客人换一台呗。我又不是没在别的地方干过……” 发觉自己扯远了,网管又把话题扯了回来,“哦,那个,为啥说他老实……我不是跟他聊了几句吗,他想吃隔壁的烧烤,问我能不能帮他看着机器——他怕走了以后有人占他那台机器——一看就没来过网吧,其实他不用担心,他的号登着呢,只要计着时扣着费,别人不会抢的,那是规矩。 我就跟他讲清楚了。 而且隔壁烧烤店在网吧放了菜单,他打个电话,点好都要什么,报一下机器号儿,隔壁烤好了就直接送过来了。 我把菜单给他拿过去,他可能是感谢我吧,非要请我吃几串,我俩还推了半天,场面一度挺尴尬的。 就因为这个,我觉得他这人……虽然有点老土吧,但挺老实的,人应该不坏。” 吴端问道:“他最后一次来上网,就是13号晚上的时候,你还记得吗?” 网管摇头,“那我可就不清楚了,那会儿我已经开始上手干活儿了,我想想……下午来来往往的人挺多,老有客人喊,我连游戏都没法打,到晚上10点左右,我得去收银台帮忙,因为一般10点左右包夜的人就陆陆续续来了,再加上还有一些人买水啊买零食啊什么的,收银一个人忙不过来。 我顾不上注意那瘸子……大概就是……他来的时候跟我打了个照面,走的时候又打了个招呼……别的我就真……诶?等会儿……” 网管像是想起了什么,连道了几声“对对对”。 “等会儿啊,我帮你们问问。” ===第二十一章 独孤(4)=== 吴端和闫思弦不得不承认,他们挺喜欢这个热心的网管。但当他说出了要去“问问”的时候,两人还是捏了把汗。 吴端已经伸手做了个阻拦的动作,无奈他现在没有从前那么敏捷的身手,没拦住。 “哎你先别……”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那网管已经冲着一个方向吆喝起来:“双喜!嘿!双喜!这儿!” 被叫做双喜的是个姑娘,染了一头说不上是蓝还是绿的头发,长得挺好看。当然,是那种有点个性的好看。 她戴着耳麦,隐约听到有人叫自己,眼睛盯着屏幕,迅速腾出一只手拽掉了耳麦。 确信的确是有人叫自己,双喜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屏幕,而是扯着嗓子大大咧咧地喊道:“谁?啥事儿?” “你来。” 此刻,吴端已经小声嘱咐过了网管,让他说话注意些。 双喜将余光分给网管一点儿,答道:“等会儿的,忙着呢,挂机死全家没听说过?” 网管挠挠后脑勺,冲吴端和淹死下讪笑一下,又喊道:“你过来,真有事儿。” 双喜在游戏里的人物似乎死了,她翻了个大白眼,同时也看到了坐在网管旁边的吴端和闫思弦。 或许是闫思弦的穿着太正式了,使得双喜感觉到网管这边的事儿挺重要,她终于起身向三人走来。 几步路的工夫,这姑娘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到了近前,她又扔给网管一根烟,网管接过,点上。 双喜又将烟盒伸向了闫思弦和吴端,自来熟。他问网管道:“你朋友?” 网管只能讪笑,他觉得无论穿着打扮还是气质,他跟这两名刑警的画风都是截然不同的。 吴端和闫思弦婉拒了双喜的烟。吴端还刻意留意了一下香烟的品牌,有这样一个外号,想来她应该很喜欢那个品牌的香烟吧。 结果却不是。 不过,吴端很快就发现了这一外号的由来。 姑娘一扬脖子,吴端看到她的下巴下方,和脖子连接的位置,纹着一个红双喜图案。 那图案虽然在裸露的皮肤上,但位置刁钻隐蔽,唯有她扬起脖子才能看到。 姑娘似乎对这个纹身很满意,她说话时很喜欢用扬脖子的动作向人示意。 双喜坐了下来,一坐下便伸腿在网管鞋子上踢了一脚。 “诶,什么事儿?”她问道。 “前几天有个瘸子来上网,你记得不?我不跟你说过吗,就是要请我吃串儿的那个。” “嗨,闹半天你要说他啊。”双喜翻了个大白眼,显然对一个中年瘸大叔没什么兴趣。 不过,翻完了白眼,她的目光就偷偷瞄了一下闫思弦。 吴端算是明白了,这姑娘是冲着闫思弦的颜值才丢下队友来跟他们闲聊的。 闫思弦依旧面无表情,用墨镜屏蔽小姑娘的偷窥。 显然,双喜的回答令网管不太满意,仿佛让他在两名刑警面前跌了份儿。他孜孜不倦地追问道:“诶诶,跟你说正事呢,你再想想,就是13号——陈琛打比赛那天,你不是在这儿看的比赛吗?” “嗯。” 一直关注电竞活动的闫思弦知道,13号陈琛打的是一场不太重要的比赛,有表演赛的性质,输了。 果然,提起那场比赛,双喜姑娘兴致不高。 网管又追问道:“那天你看完比赛不就走了吗,你就就在那瘸子后头走的吗?你们顺路不?你看见他没?” 双喜想了一会儿,恍然地“哦——”了一声,“那个就是你说的瘸子啊——” 但她更加迷茫了,“你打听他干啥?” 吴端很想开口亲自问问这姑娘,但又觉得贸然插话会让气氛变得尴尬,似乎两个年轻人更能在一个频率上交流。从这个角度来说,热心网管更适合这次询问。 吴端果断决定换一种方式,他要给网管打下手。 吴端对双喜解释道:“姑娘,是这样,你们说的瘸子,他是我小叔……” 吴端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道:“这儿有点问题,间歇性的,13号他走丢了,警察帮着查,也只查到他是从网吧出来以后走丢了,之后的下落就没人清楚了。 我实在没办法,你要是见过他,能不能……能不能跟我说说……” 吴端眼圈红了,说话也哽咽了。 影帝。闫思弦和网管同时给了他这样的评价。 吴端的表演成果斐然,双喜被他带动得也要掉眼泪。应了那句话:她虽然抽烟喝酒纹身,可她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好姑娘…… 双喜瞬间被吴端的解释激起了怜悯之心,她先是安慰道:“哎呦是这么个情况啊,你先别急,我想想啊……让我想想……” “好好好,你慢慢想,我先谢谢你了。”吴端拿出了一副要感谢人家祖宗八辈的样子来。 双喜是真的皱着眉在回想,特别仔细,搜肠刮肚的那种。 吴端估摸着有半分钟了,不能再让她想下去了。 人的思维很奇妙,对于记不清的事物,潜意识会通过联想来填充记忆里的空白,而且往往这种联想发生得极快,一气呵成,当事人并不自知。 这就是为什么有时候被走访询问的人明明诚心诚意地想要给警方帮忙,明明也说的是他们记忆中的实话,可偏偏就是与事实不符。 对于印象模糊的场景,最好的描述便是不假思索。模糊的比虚假的要好。 闫思弦比吴端率先开口,他打断了的双喜的回想。 闫思弦道:“没事的,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于是双喜有些害羞地低头道:“我那天从网吧出去的时候,好像是有个瘸……”考虑到照顾失踪者家属的心情,双喜来了个紧急刹车,改口道:“有个腿脚不太方便的大叔走在我前头……我一边玩手机一边走的,真没太注意……不过我记得,前头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就是,晚上过了几点以后那个红绿灯就不起作用了,就是只有黄灯在那儿闪,不分红绿了——具体是过了几点我也不知道。” 为了减少无谓的等待,避免资源浪费,在一些车流量不大的路段,晚间的红绿灯是全关闭,有的地方则是半关闭,一直闪黄灯,提示过往车辆注意安全。 闫思弦立即点头表示自己清楚双喜所说的情况。 双喜便继续道:“过马路的时候前头那路口就闪的黄灯,大叔往左拐,我要直走,我当时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就是——他腿脚不方便,路口又没有红绿灯,会不会出什么危险?所以我就多看了两眼。我一边自己过马路,一边还看着他那边的情况。 挺顺利的——我是说过马路。 然后我就没再关注他了。 那个……我先说清楚啊,我是在路上见过这么一个瘸大叔,但他是不是你们说的人,我可不确定。” 吴端一脸感激道:“你能告诉我这个,已经万分感谢,太谢谢了。” 双喜连连摆手道:“那个……应该也没帮上你们什么忙吧?” 吴端又问道:“你是跟在他后面的,对吗?” “嗯,一开始离得挺远,天又黑,我都不大能看得清他。不过我比他走得快点,就慢慢赶上了。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俩前后就没差几米远。” “那就是说你能看清他的背影?你还记得他的体态吗?” “大概就是……有点胖吧——也不是特别胖,你知道,就是人到中年那种发福,个头……哎呀个头我记不大清了……哦!对了!对了!他好像秃头!就是头顶那块,他一走到路灯底下,就能看到头顶反着光,这个还挺明显的,老远就能看见。” 错不了!那就是周忠戎了! 在尸检报告后所附的照片里,两人注意到死者的确微微发福,且有秃顶的情况。再加上腿瘸的特点,以及网管证实两人的确是先后离开的网吧,双喜看到的准是周忠戎了。 “你最后一次看到周忠戎的时候,周围有什么异常吗?请你再仔细回想一下。” “真没有。”双喜摇头道:“就是特正常地走路啊,我想想……好像他那条路上还有几个行人?……哎呦我真记不清了。” 吴端知道已经问不出什么了。对双喜千恩万谢后,两人起身离开。 离开前吴端隐约听到双喜跟网管小声嘀咕:“戴墨镜那个……挺帅……为啥在屋里还要戴墨镜?别是个瞎子……” 吴端想笑,他奋力忍住了,这忍笑使得他腹部的伤口有点疼。 痛并快乐着。 在离开之前,吴端叮嘱了网管不要泄密,更不要私下里对案件造谣传谣,网管连连答应,送两人出了门。 一出门,两人发现天竟阴了下来。 早上从家出来的时候还晴空万里,此刻天却阴得如沉重的铅块,低低地压在两人头顶,风也凌冽起来,裹挟着细小的雪粒子,不知是下了雪,还是地上的积雪被刮了起来。 两人坐进车里,闫思弦给吴端递上一只保温杯,皱眉道:“天气预报也太不准了。” 吴端随便喝了几口热水,眼睛始终盯着手机上的地图软件。 地图软件里标记着一条绿线。 那条绿线连接着周忠戎最后一次出现的网吧,以及他临时居住的宾馆。在遇害前,周忠戎曾有5次往返在绿线标记的道路上。 地图显示这段道路总共547米。 闫思弦启动了车子,一脚油门便到了双喜提起过的十字路口。 双喜的描述还是比较具体可信的,因此两人推断,周忠戎是在过了十字路口之后发生了意外。 转过十字路口,吴端道:“距离宾馆还有207米。” 闫思弦道:“宾馆附近的一段路有摄像头,摄像头并未发现异常。再排除约莫一百米……” “也就是说……”吴端指了指眼前平坦笔直的路面,“周忠戎就是在这3分钟左右的路程里消失了。 他要么是被人带走,要么出于某种原因自己改变了路线,总之,他消失了。” 闫思弦将车停在路边,两人下了车。 他们所站的地方,很可能有一条生命发生过意外,就在前几天。可这里此刻看起来是如此的平静,积雪是平静的,挂了霜的树是平静的,过往的车辆和零星的行人的也是安安静静的,像一出萧条的默剧。 “这儿人真够少的。”吴端道。 “两边都是新建的小区,很多业主还没入住,前头的路也还没修通,是条死路,所以人少。” “原来如此。” 简短的对话过后,两人开始沿着这条路向前走。他们知道这短短的一截已经被数名辖区分局的刑警细细筛查过不知多少遍。 他们无功而返。 所以两人虽然也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路边的积雪,留意着周围的居民楼,但他们并不抱什么希望。 大概这里真的发现不了什么吧。 雪越下越大。两人均是心头一紧。 “不是时候。”吴端叹气道。 “是啊,这场雪一来,即便还有什么难以发现的痕迹……恐怕也要被掩盖了。” 吴端有点不知所措,那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无奈。 一条流浪狗从他脚边跑过。黄白花的母狗,耷拉着肚皮,看样子刚生完小狗。 闫思弦叹道:“这么冷的天儿,要活下去,难啊。” 两人的目光追随着看起来脚步有些虚浮的狗,只见它在一家诊所门前转着圈儿徘徊。 那诊所是整条路上唯一的门面,看样子是社区配套的。诊所门前的积雪清扫得很干净,已经有三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在那里徘徊。 刚生产完的母狗也加入了其中,它跟它们打着招呼。 它们显然经常打照面,碰触和轻蹭已经相当熟稔。 “看来诊所里有好心人经常喂它们。”闫思弦道。 “看来是。” 两人被这一幕吸引,同时驻足。 天已经这样阴沉,雪已经这样大,找到线索的希望已经这样渺茫,这一切压得他们有些透不过气,他们需要靠这些可怜的动物让自己换换头脑。 两人甚至同时想到了一件事:车里有没有什么食物,能够给这些流浪狗充饥的。 不过很快他们就不必为此担心了。诊所里出来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他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手中端着一个比脸稍微大点的不锈钢饭盆。 他一出现那群流浪狗便立即摇起了尾巴。 “来吃吧,不许打架。”他招呼道。 放下饭盆后,他并不离开,而是就蹲在不远处看着狗门围在一起吃着饭盆里的食物。 流浪狗一拥而上,发出呼噜呼噜的大口吃食的声音,间或有一些小摩擦,但它们并不愿意在发生激烈冲突。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流浪狗门显然都不愿意成为鹬蚌,它们已被艰苦的环境磨砺得胆小怕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和人一样。 “去问问?”闫思弦用下巴示意他所指的是那喂流浪狗的年轻医生。 “嗯,问问。” ===第二十二章 独孤(5)=== 年轻医生看到两人向自己走过来,用目光跟他们打着招呼。 “这么多流浪狗啊。”吴端率先开了口,闲聊一般。 “会越来越多,”年轻医生叹了口气,“这还是附近没怎么住人,等住满了,被遗弃的宠物会越来越多。” “真是……” 吴端虽与那医生有些共鸣,一时间却也找不出恰当的语言来抨击遗弃宠物的行为。 闫思弦开口道:“你经常喂流浪狗吗?” “差不多吧。” 中国人还真是喜欢模棱两可的回答。好在年轻医生很快又补充道:“差不多每天都喂,它们也习惯了,天天在诊所门口等吃的,天好的时候,能在这儿趴一整天,连等吃的带晒太阳。” “那你们一般白天营业到几点?” “不一定,闲了就八九点关门,忙的时候可能要通宵,怎么着也得等病人输完液走了吧。要是碰到个急病什么的,就更说不准了。” 辖区分局的刑警们已经走访过这家诊所至少三次了。所以吴端和闫思弦知道,在案发当天,诊所不到10点就关了门,诊所内的所有工作人员都没有目击到周忠戎失踪是的情况。 但吴端和闫思弦又不太死心,毕竟诊所是这段路上唯一的门面房,而这个年轻医生又是如此富有同情心。如果他知道什么,一定会积极配合吧。 “早上呢?你们早上几点开门?”吴端追问道。 “早上啊……”年轻医生推了推眼镜,讪笑一下,“这我就不清楚了,早上都是我爸来开门,我可起不来……应该挺早的,六七点?差不多这个时间……” 这家诊所是家庭经营的,父子两代都是医生。 “你们刚搬来吧?家里有老人?”年轻医生猜道,但他很快又改口道:“你们不会也是警察吧?前两天警察来了好几次了。” “警察为什么来?”吴端再次戏精附体,满脸探讨八卦的好奇。 闫思弦默默看着他。 “你们真是新搬来的啊?”年轻医生立马换上了过来人的口吻,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们说,晚上最好别出门,这一片最近可出事儿了。” “出什么事儿了?”吴端也压低了声音紧张兮兮的。 年轻医生扭头往诊所里头看了一眼,“行吧,反正今儿没什么人,我就跟你们说说。有个人在大马路上莫名其妙没了,就这儿,就前两天的事儿。” “没了?!”吴端满脸不可思议,“你这说的也太玄乎了,啥叫没了?外星人绑架啊?” “你看你咋还不信,我骗你干什么?警察都来问过好几次了,要不我怎么能把你俩当成警察呢……说不定啊,真死人了。” “死人?快说说。”吴端摩拳擦掌,一副打听八卦消息的小市民样儿。 见自己挑起的话题引起了别人注意,那年轻医生很是开心,话匣子算是彻底打开了。 “反正肯定死得挺惨,你想想啊,被人当街杀掉哪儿能不惨,那血流得啊……”年轻医生的描述仿佛他真看到了命案现场。可事实上,在向警方提供的信息里,他是一问三不知的。 吴端不禁感慨:人吹起牛来真可怕,想象力这么好不去写小说可屈了大才了。 “你看见血了?”吴端探究道。 年轻医生揉了揉鼻子,含混地“嗯”了一声。 吴端又问道:“在哪儿?” “现在肯定看不见了。” 话题再次被含糊带过,于是吴端知道,他跟辖区分局刑警说的是实话,跟自己这儿是纯粹吹牛呢。不必抱有希望了。 就在吴端准备离开时,闫思弦突然问道:“那这附近的人应该也看见你说的血了吧?” “那没有,就我知道。”年轻医生很有些得意。 “吹牛吧你就。”闫思弦转身要走。 “谁说我吹牛!”年轻医生不服气地起身,提高了声音冲闫思弦嚷道:“你还别不信,这事儿还真就我一个人知道,我今儿就让你们看看眼。” 闫思弦立马停了脚步,转身,丢给年轻医生一个“我看你能翻出什么花儿来”的眼神。 连番的激将之下,年轻医生更加不服。 “我是没看见血在哪儿,可它知道啊……”年轻医生指着一条土黄色的流浪狗道。 那流浪狗身量不大,腿短短的,两只耳朵很大,直愣愣的。看起来是不够纯种的柯基。 说是黄色,因为脏,它已经几乎是黑的了,因为腿短,肚皮处格外脏。 “它?”闫思弦皱眉盯着那条流浪狗。 流浪狗似乎意识到几个人的话题围绕着它,有些紧张害怕,夹着尾巴跑远了几步,跟几人保持着它认为有效的安全距离。 “我跟你们说,事儿就出在13号晚上,因为那帮警察每次来,都让我使劲儿回想13号晚上有没有看见什么。 13号晚上我是不知道,不过,14号早晨我看见它的时候,它满脸满嘴的血。” “它?……血?” “我吓了一跳,以为它跟别的狗打架受伤,就稍微检查了一下,结果发现那不是它的血。 那就是它把别的狗咬伤了呗,我又留意了一下别的流浪狗,也没发现那只受伤啊。当然,我也没太在意这个事儿。 结果,没过几天警察就来了,警察虽然没明说,但我知道,13号晚上肯定有人在这附近出事儿了。 那些警察反倒给我提了醒……我后来一琢磨,怎么想都觉得它那满嘴满脸的血是……” 年轻医生没把话说完,只是做了个抱臂缩脖子的打冷战的动作,显然,那个猜想也让他不寒而栗。 吴端接过话头道:“你认为它舔食了死者遇害时留下的血迹?” “我反正觉得是这么回事儿,因为时间敢得太寸了?偏偏人是13号晚上出事儿的,偏偏14号一大早它就吃了一嘴的血……” 吴端和闫思弦已顾不上再听医生细说,闫思弦道:“那这事儿你跟警察说了吗?” “没。”年轻医生头摇得拨浪鼓一般,“何必让他们折腾狗?谁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它,万一抓回去查来查去,查完了又对它不好,再弄死……反正我觉得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两人说话时,吴端从不锈钢饭盆里捏出了几粒狗粮,他抬手示意那只跑远的流浪狗过来吃。 它害怕,在几步之外徘徊犹豫着。 它不来,吴端便慢慢靠上前去。流浪狗迟疑着,终究没再躲开。 一人一狗相互试探了一番后,狗终于鼓起勇气,凑上来吃掉了吴端手中的狗粮。 吃了东西就算是基本放下防备了,吴端伸手摸了摸它脏兮兮的脑袋,它没有拒绝。吴端又挠了挠它的脖子,它便整个躺下,一副任人搓揉的样子,很是温顺。 “有了!”吴端轻声道。 闫思弦便不再跟那年轻医生聊天,而是凑上前来,看着吴端捻在手中的一小片狗毛。 “是不是?”吴端问道。 只见那一小片狗毛也脏成了半灰不黑的颜色,不过边缘处还能看出一些暗红。 “看着像血。” “是,像。” 两人苦于没有趁手的工具,不能当场剪下一点狗毛带回去化验。 刚刚还洋洋得意的年轻医生终于看出了不对劲儿,嗫嚅着问道:“你们……不会真是警察吧?”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紧张,我们是警察,不过你担心的那些事儿——杀狗啊之类的,不会发生。我们也是人,也有那么点同情心。” 对年轻医生“他们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的言论,闫思弦显然很介意。 “我不是那意思……那个……” “狗我们带回去了,查完案子会有人养它。你要是不放心,随时欢迎来市局检查督促。” 说完,闫思弦伸手抱起那只流浪狗,扭头就走。 吴端反倒有点同情那医生了,不管怎么样,最终还是从人家这儿打听到了线索,至于过程是否曲折,是否愉快,那不重要。 他留下一句“多谢你提供的线索”,匆匆追上了闫思弦。 看到脏兮兮的狗毛正蹭在闫思弦死贵死贵的大衣上,吴端顿时一阵肉疼,心想这货也太败家了,好想踹他。 开了车门,他又是直接将狗放在后坐上,根本不管那狗会不会弄烂真皮座椅,弄脏羊毛坐垫。 直到闫思弦启动了车子,吴端才意识到他还生气呢。 “哎哎,不至于吧?这种人不在少数啊,你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无条件信任警察……找到线索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 闫思弦瞄了一眼吴端侧腹的位置,那里的伤口还未痊愈。 “我就是一想到你还受着伤,你出生入死的时候他知道吗?他了解吗?他凭什么那么说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些话就出来了……多气人。” 吴端伸手捏了捏闫思弦一侧的肩膀,“因为这个啊……” 他劝道:“你想啊,咱们出生入死的时候他也没看见啊,不知者不罪嘛,咱就别为这个较劲了,不值当。” 闫思弦的眉头总算舒展开了一点,嘴角却还绷着,吴端就故意逗他道:“哎你怎么不戴墨镜了?” “不要跟我提墨镜。” “别介啊,戴上呗,再给你配把二胡,拿个马扎,立马能上天桥卖艺去了。就你这颜值,一天收入怎么着也得有……20吧……” 闫思弦表示不想说话。 吴端兀自乐了一会儿,有点无赖地直接翻过话题道:“哎你饿不饿?走,找地儿填肚子去。” 自从吴端受伤,一日三餐都有专门的营养专家搭配,营养的确很足,就是略显寡淡,吴端这套吃惯了地沟油的肠胃早就开始怀念夜市摊上的人间烟火了。 闫思弦自然知道他的想法,并早留了后手。 “我知道一家不错的私房菜馆,带你去尝尝?”这句询问被闫思弦说出了一种已经拍了版的气势。 吴端想了又想,终于忍住了那句“其实烧烤啤酒就挺好。” 好在闫思弦拿“等下送狗去市局做检验”转移了吴端的注意力,对回市局的期盼瞬间让他将食物抛到了脑后。 市局。 物证实验室。 对于吴端和闫思弦送来的狗,物证检验人员并未表现出太多诧异,在听了两人的诉求后,相关的专业人员告诉他们检测大约需要半小时。 等待的时间倒是很好打发。听说吴队来了,刑侦一支队的人纷纷来问好,痕检科的、法医科的、监听科的……但凡没出外勤的都来了。 吴端当然不肯放过任何向他们打听案件进展的机会。 半小时后吴端已经知道疯子团伙的案件审讯工作已经基本完成,这两天再进行查漏补缺,案宗很快就会移交预审大队进行最后的核查了。 也就是说,一支队马上就要恢复正常运转,那些因为疯子团伙案而被耽搁的案件,就要开始着手调查了。 吴端当然不想缺席,于是他摩拳擦掌,向兄弟们夸下马上就归队的口。 待众人陆续,吴端才小心翼翼地瞄着始终没说话的闫思弦,并瞬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闫思弦拿他没办法,只好道:“等疯子团伙案彻底移交检察院的吧,再休息几天。” 怕吴端不答应,他又强调道:“反正也等不了几天。” “嗯嗯。”吴端倒是答应得很爽快。 于是闫思弦又强调道:“归队破案可以,不能出外勤,你就在办公室指挥,跑腿的事儿交给我。” “嗯嗯。” 无论闫思弦强调什么,吴端都决定先答应下来再说。据说好说话的男孩运气不会太差。 物证实验室的结果出来了。 的确在狗毛上发现了血迹。但物证实验室只能确定到这一步,接下来的dna比对得交法医实验室,需要几个小时。 闫思弦怕吴端累着,加之外面天气的确不好,暴风雪已经初具规模。他决定回家等结果。 “那狗怎么办?”吴端问道。 “狗留下,我跟值班的李芷萱说好了,她帮着照料一天。这样也方便法医工作,万一法医那边取证不成功,需要重新提取检验样本,也可以就地取材。” 吴端又问道:“用不用给它买几根火腿肠什么的?办公室还有存货吗?” 闫思弦算是看出来了,吴端就是不想走。其实暂时没什么案子需要他,他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他就是一进市局就不想走,脚底抹了胶一般,纯粹心理作用。 ===第二十三章 独孤(6)=== 好在闫思弦早有准备,他从容道:“我刚给门口小超市打过电话,一会儿就送来。” “那……” “别那啊这的了,过两天就回来工作了,你非得纠缠这一会儿?” “只争朝夕啊,只争朝夕!” 吴端是被闫思弦拎进地下停车场的。直到被塞进车里,他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通向办公区的电梯。 闫思弦故意逗他道:“知道你现在特别像谁吗?” 吴端全无心情跟他瞎扯,出于礼貌有气无力地接了一句“谁?” “那流浪狗啊,它看见食儿的时候两眼放光那个劲跟你一模一样,你就差条尾巴了。” 吴端少有地没搭话,他实在是期盼了太久,期盼的感觉太过强烈,以至于离开市局这件事让他与有点心态失衡。哪怕近在眼前的回归也无法抵消这种郁闷。 “诶你不会要哭了吧?要不我给你找个盆儿?” 要多欠揍有多欠揍的闫思弦收获了吴端的白眼。他耸耸肩,摆出一副“略略路”的欠揍表情,伸手打开两人中间的杂物匣,从中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吴端。 “你看看。” “什么啊?”吴端打开了盒子,“诶?这……这不是那颗埃及什么宝石来着……” “就是仿造的那颗,你见过的。我看你还挺喜欢,留着吧,就算是破案的纪念。” “这么值钱的纪念我还是第一次见。” 吴端拿起高仿红宝石,对准车窗,可惜今天阳光不好。纵然阳光不好,红宝石依旧闪闪发光。 “当然了,要是哪天你饥寒交迫,还可以以假乱真拿去卖钱,我帮你介绍买家,保证是全墨城最不识货的冤大头。” “啧啧,我为你的朋友感到担忧。” “朋友?我家这次出事儿,那帮孙子没少捞钱,弄得闫氏市值大大缩水,虽说泡沫经济都是浮云,可数据不好看终究脸上无光。总之,谁让资本家嘴脸丑恶,那帮孙子活该被坑。” 说得好像他自己不是资本家似的,吴端嗤之以鼻。 闫思弦又问道:“你说那狗怎么整?要不咱们接回来养着?” “咱们?有案子了几天几夜不回家,跟着咱们它不得饿死?还是问问局里那些文职小姑娘,总能找到愿意收留的。” “看来你不喜欢宠物。” “说不上喜欢,也不讨厌,就是纯粹没时间,不去想。” “知道了。”闫思弦点点头,不再坚持。 其实他对待宠物的态度和吴端差不多,只是见吴端关心狗的去留,以为他喜欢。现在看来,吴端只是出于善良,不忍它再沦落接头。 “我会处理好它的去留问题,给它找个有时间的主人。” 两人到家时,正是暴风雪最盛的时候,落下来的雪花又大又瓷实,已经不是纯粹的雪花,而是介于雪花和冰雹之间,砸在脸上有点疼,呼呼的风声让出行的人意识到自己是如此渺小。 吴端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了,可被风一吹,他还是觉得冷气拼命往腹腔里钻,浑身都是冷的。 看来要把伤了的元气彻底养回来,还需要一段时间。 一开门,屋里的热气扑面而来,吴端觉得舒服极了,不禁感慨道:“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闫思弦被这土语逗乐了,他一点都不介意自己黄金地段上千万的家被形容成狗窝,他的关注点全在“自己的”三个字上,吴端能把这里当成“自己的”,他很欣慰。 法医实验室的检验结果在晚饭前出来了。两人自然展开了讨论。 “狗身上发现的血迹,与死者周忠戎的dna相匹配,咱们今天去到的那条路,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周忠戎就是在那里遇害的。”吴端道,“可惜发现尸体之前降过大雪,痕迹肯定都被掩埋了,所以辖区分局没什么收获。” 见闫思弦皱眉思索,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吴端继续分析道:“从尸检报告能看出,凶手下手时稳准狠,一击毙命,因此周忠戎遇害时没有任何挣扎反抗呼救的余地。走访周围住户时,大家也都表示13号晚上案发时段没听到任何异常动静。 没有仇家,难道真是抢劫杀人?那凶手真是个亡命徒。” 闫思弦紧锁着眉头道:“如果真是陌生人随机作案,可就难办了。” 说话时闫思弦正一遍遍地看着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录像。 吴端问道:“还是没找到可疑车辆?” “没戏,案发时段死者所在的路段前后路口的监控总共拍下来22辆车,不多,辖区分局干脆挨个走访了所有22名车主,连车带人查了个底儿掉,被拍下来的人一一都排除了。” “行人呢?” “大冷天的,那地方白天都没什么行人,更别说半夜了,零零星星,少得很,每个行人不知道被看了多少遍,的确没发现什么可疑情况。” “这么荒凉吗?”这一点完全出乎了吴端的预料,“好歹在城市里,不至于吧……” “还真就至于,涨见识了吧?”闫思弦道,“不过,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还有一辆电动车经过。” “电动车?” “嗯,一个人骑着,带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闫思弦电光火石般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拖动鼠标,调取出了电动车经过时的画面。 实在是冷,所以无论是骑车的人还是坐车的人,都裹得严严实实,帽子、围脖一应俱全。 那电动车前端还安了一个棉布门帘似的东西,用以挡风,将两人的体态遮挡得七七八八。 闫思弦将播放速度放得极慢,几乎是一帧一帧看着监控画面中的电动车。 只见电动车上的两人都穿着厚实的军大衣,活像两只大熊,坐在后座上的人两手搂着前面驾车人的腰,手插在前面那人的口袋里,裹着皮帽子的脑袋靠在前面那人的肩头。 在不到10秒的监控画面里,两人都没有什么多余的动作,普普通通的骑车和坐车而已。 “后面这个人的体态……跟周忠戎是不是有点像?”闫思弦问道。 说话间,他将监控画面向后倒了十几秒。 两人更加仔细地又看了无数遍监控。 “好像……有点像?”吴端道:“你看这人露出来的鞋子,还有裤腿。” 周忠戎遇害时穿着深色的西裤,黑皮鞋。 坐在电动车后座上的人也是露出了一截黑色裤子和黑皮鞋。 可这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毕竟,此类打扮的男人可不少。 “可惜头彻底被帽子挡住了,看不出究竟有没有伤。”吴端道。 “电动车要是有拍照就好了。”闫思弦将监控画面截图,给图侦科发了一份,让他们帮着追踪这辆电动车,同时比对抛尸地点附近的监控,看是否出现过一辆类似的电动车。 吴端当然不想坐等结果,闫思弦打电话沟通的时候,他已经打开了抛尸地点附近的监控视频。 吴端一边调整视频时间一边道:“他们行驶的速度大概在15公里的样子,要到达抛尸地点,最近的路程是25公里,也就是要行驶一个半小时以上。当然,如果他们中途为了躲避监控而走小路绕行,时间可就没数了…… 应该饶不了太久吧,毕竟电动车,电量有限……” 吴端突然陷入思索,不再说话。 “怎么不说了?不是分析得挺好吗。”闫思弦问道。 “没什么……先看监控吧。” “那就从一个半小时之后查起。” 吴端没有异议,闫思弦调整好视频时间,两人便默默开始查看。 抛尸地点在江陵路一侧的绿化带内。说是绿化带,因为足够宽,几乎可以称之为一个小公园。 绿化带紧邻马路的地方,还安装了一些公用的健身器材。若是天不那么冷,早晚时分总会有大爷大妈在此锻炼身体。 尸体就被抛在健身器材附近的雪堆里,闫思弦当时看着现场拍的照片,还感慨道:“安装健身器材的人怕不是没长脑子,安在这儿,人是锻炼身体呢,还是吸尾气呢?” “谁知道,可能只是为了完成指标吧……你关注点是不是歪了?!扶正扶正。” 此刻,两人分别盯着抛尸路段前后十字路口的监控。 吴端将播放速度调整到了2倍,余光瞥见闫思弦那边的播放速度快得都有了残影。 “哎,你那是几倍速啊?” “8倍。” “能看得过来吗?” “正好,不过我就没时间关注你的速度了。” 吴端吃瘪,撇了撇嘴,但细想想,闫思弦的专注的确值得学习,于是吴端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闫思弦似能猜出他的所想,笑道:“羡慕嫉妒什么的,习惯就好。” 吴端满心恐惧,那种熊孩子回来了的恐惧。 半小时后,闫思弦有了初步结论:目标电动车并未通过他所关注的路口。 “你看清楚了没?仔细点,别漏了。” “不会漏,大半夜的,过往的电动车本来就少,我都挨个仔细看过了,真没有咱们要找的……倒是你,已经知道了电动车的样子,干嘛不加快点速度?这不像你的水平啊。” “你知道吗,以前有好几个案子,破案的关键线索都是视频监控边缘非常不起眼的人影或者车影,那些影像存在的时间甚至可能连一秒钟都不到,我不想错过这些细节。” “这么说来,我也应该……” 闫思弦的手机响了。 他只好打住话头,接听电话。一看是市局打来的,接听后闫思弦便按了免提。 “有发现!”电话那头是图侦科的同事,“闫副队,1点53的时候,疑似目标电动车的车辆,通过了709号交通监控。” 709号交通监控,是吴端正在查看的。吴端立即快进到了电话那头报出的时间点。 “看见了!多谢!” 闫思弦果断挂了电话,又和吴端一起反复看了至少10次监控画面。 “电动车的样式、前头挡风的那个棉帘子,还有两人穿的军大衣,都跟咱们之前看到的一样,对上了……骑车的两个人在案发当天,曾经先后出现在第一现场和抛尸地点,他们……” 闫思弦兴奋地打了个指响,“不是两个人,是一人一尸!你再看后座上那个人,是不是跟之前的姿势一模一样!凶手!前面驾车的是凶手!他就是用这种方法明目张胆运尸的!……灯下黑啊,我怎么早没想到……” 吴端后背一阵阵地发凉。仿佛有一具死尸正贴在他的后背上。他缩起脖子,实实在在地打了个寒颤。 “这……这也太……他胆子也太大了吧?!他还是人吗?” “连吃人的案子你都破过,还在意这个?人性是没有底线的,这才哪儿到哪儿,对无神论者来说,背一具死尸不叫事儿。” 闫思弦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将一条毛毯披在吴端肩上,将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这哪儿是无神论者,那是胆大包天,心肠狠毒,蔑视死者,那是个魔鬼! 但就这个问题,吴端觉得没有争论的必要。 他往毛毯里使劲缩了缩,让自己以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沉默片刻后,吴端的思维重启,他道:“得查沿路监控,看有没有哪里拍到……” 他自己先否定了这一想法,“不行,恐怕没得查……捂得也太严实了,根本不可能拍到面部特征……那就查他抛尸以后的行驶路线,看能不能找到凶手最后的落脚点。” “只能这样了。”闫思弦道,“我可以确定,我这边没有类似的电动车经过,所以,凶手应该是抛尸以后原路返回……” 吴端让监控视频继续播放,并适当调快了速度。 过了约莫20分钟后,这辆电动车果然再次出现了。 这回,电动车上只剩了一个人,还是穿着军大衣,后座上捆着另一间军大衣。 吴端暂停了监控,指着后座上的军大衣道:“包裹和伪装尸体用的!抛尸过程清楚了!” 闫思弦却皱眉道:“有个问题,我想不明白。” ===第二十四章 独孤(7)=== “远距离抛尸通常都是熟人作案,而且往往是跟死者关系相当亲密的人,以夫妻、情人关系居多。 凶手很清楚,只要警察查清了尸体身份,自己第一个就会遭到怀疑,所以他们选择远距离抛尸,为的是不让警察查清尸体身份——还记得局里滞留的大量无名尸案件吧?找不到尸源,所以没法展开调查,只能悬着——这就是凶手想要达成的结果。 周忠戎遇害的反常之处在于,凶手既选择远距离抛尸,又留下了死者钱包里的证件——都拿了钱和手机,为什么不顺便把证件带走销毁?为什么让我们如此轻易就查到了死者身份? 我可不相信凶手是因为紧张犯了错,能紧挨着死人在大马路上驾驶电动车,心理素质得有多好。” 闫思弦这么一说,吴端也觉得这是个问题。 “是挺矛盾,”吴端道:“熟人作案确实说不通,死者周忠戎的人际关系已经排查了不知多少遍,没有任何线索支持熟人作案这个方向。 可如果是生人作案,照你说的规律,完全没必要把尸体抛到这么远的地方。这案子细推敲起来,矛盾点还挺多。” 闫思弦看了一眼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不想了,吃饭,等图侦那边的结果吧,看他们能不能追踪出凶手的落脚点。” 图侦在第二天一大早给出答复。 找到嫌疑人的落脚点了,通过监控追踪到了一处破旧的棚户区,那里居住的主要有三类人:流浪者、乞丐、没挣上钱的打工者。 为了找到嫌疑人居住的具体地点,图侦方面从棚户区所在的辖区派出所抽调了十几名人手,进行了一次算不上细致的摸排。 刑警们忙碌的夜晚,吴端被早早赶去睡觉。闫思弦则不同,他虽然没出门,但也陪着熬了小半夜每,跟摸排小组保持着实时联络,因此他第一时间就知道了结果。 吴端是在第二天一早得知消息的。 “所以找到人了?”吴端兴奋地问道。 “没,只找到电动车和军大衣了。”闫思弦道。 “那……这么说起来,凶手只是在那片棚户区弃了车。并没有找到他的落脚点。” “看样子是。不过我还是让辖区派出所的人开展一次摸排,看能不能从棚户区的暂住民那儿了解到什么线索。” 吴端没说什么,回屋洗漱去了,待他洗漱完出来,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对闫思弦道:“我想再去诊所看看。” “案发路段那个诊所?” “嗯,我有个想法……很渺茫,但我想再去试试。” 吴端似乎不想多解释什么,闫思弦便也不问,只老老实实给他当司机。一说要去,吴端片刻都不想等了,他甚至是捧着早饭在车里吃的。 两人去得很早,没看到那年轻医生,倒是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医生,看样子是那年轻医生的父亲。 谁知问过以后才知道,那是爷爷,人家家里三代都是行医的——可能还不止三代。 吴端按捺住对医生世家的好奇,亮明了警察身份,掏出监控摄像拍下来的电动车照片,问那老医生道:“这辆车有没有在您这儿充过电?” 老医生只看了一眼便道:“充过充过。” 吴端看向闫思弦,眼中是收敛不住的兴奋之色,闫思弦便对他挑了挑嘴角。 只见老医生扭头冲着诊所里间喊道:“卫东!你出来看看!” 喊完了,他跟吴端解释道:“我儿子。” 卫东是个中年人,也戴着眼镜,从里间一出来,看到吴端和闫思弦,便猜到两人是警察,顿时皱起了眉头。 “又是警察?”他没好气道:“这街上可是就我们一家门面,就逮着我们骚扰呗。” 吴端直接忽略了他的恶劣态度,将照片转向卫东,“麻烦你看看,这辆电动车有没有在你们这儿充过电。” “充过。”卫东也如此答道。 “那来充电的人的体貌特征您还记得吗?”吴端问道。 卫东连连摆手,“不知道不知道……” 说完就做出了转身要往里间走的样子。 老医生赶忙解释道:“那人捂得可严实,浑身上下只露一双眼睛,长什么样我们可真不知道。” 父亲给出了回答,这令中年医生十分不满,他故意大声叹了一口气,表达着抗议。 吴端后悔了,他太急,早知道应该像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样,先不亮明身份,从闲聊开始。 好在,那老医生并未表现不耐烦,他瞪了儿子一眼,继续道:“不过啊,有一点我可记着呢。他掏钱的时候摘过手套,我看见他手上有纹身,就是……手背上,这里……”老医生指着自己虎口的位置道:“就是这儿,纹了三个点儿。” 老医生兀自比划了一下,似乎在模拟对方掏钱时的模样,最后确认道:“纹身在左手上。我就知道这些,别的就不清楚了。” “那他有没有跟您说来这一片干啥?”?“说了,他头一天来充电的时候说起一句……那意思好像是……他在这附近打工,给人装修房子。 附近不少新房子,装修倒也正常,不过……大冬天的,装修工都不怎么干活了吧?” 他问自己的儿子道:“下雪以后就没再见过装修工了吧?” 卫东不情不情愿地点点头。老人觉得无趣,撇了撇嘴。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您刚才说他头一天来充电如何如何……头一天?也就是说,他不止在您这儿充了一次电。” “差不多有个……三天!对,他总共来了三天。” “那他把车放您这儿充电,人往哪儿去了,您知道吗?” “这可就不清楚了,他人话不多,来了就是掏钱充电,我们没聊过天。” “明白了。”闫思弦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送这辆电动车来您这儿充电的,就一个人吗?” “就一个人啊。” “三天里始终就一个人?” “是啊,”老医生看着吴端手里的照片道:“不会错了,就一个人。” “他有没有带着一件军大衣?还有一把锤子?” “锤子……应该没有吧,至于军大衣……”老医生一边想一边慢吞吞道:“我没注意啊,不过他倒是穿着一件军大衣呢……” 老医生终于摇了摇头,“我真不知道,能想起来的都跟你们说了。” “太感谢了。”闫思弦递上一张名片,“真是麻烦您了,您要是想起什么,还请给我打个电话。” “行,你放这儿吧。”老医生顺手将名片插进了桌上的笔筒。 吴端和闫思弦一出门,便隐约听到那中年医生道:“烦死了,可算走了。” 老医生似乎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使得两人的心情有些沉重,他们沉默上了车。闫思弦不想让吴端心情不好,有点没话找话地问道:“你怎么想到凶手会在诊所充电的?” “貂儿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骑过一辆电动车,我记得她天天从一楼会议室窗户拖一根插线板出去充电,就是感觉……感觉这玩意儿的电量应该支持不了太久吧,凶手肯定不希望电动车电不够导致罪行败露,所以我推测他会在附近找地方充电。就好比……有的人有手机电量强迫症,电量低于80% 跟你说了只是推测,一点把握都没有。” 闫思弦笑而不语。 “你笑什么?”吴端问道。 “听着耳熟。” “耳熟?” “只是推测,没把握什么的……这好像是我的台词。” “你注册专利了?” “那倒没有,不过,我没记错得话,某人曾经一度对我的推测嗤之以鼻。” “你不也说了那是曾经吗,怎么着,不允许别人进步啊?你就当我是……近朱者赤吧。” 吴端说得理直气壮,甚至还有点眉飞色舞,那表情完全就是“你就偷着乐吧”。 闫思弦明着乐,乐得嘴都要咧到耳根子上了。 见吴端不郁闷了,闫思弦进入正题道:“现在有个问题,锤子和那件用来包裹尸体的军大衣是哪儿来的? 先不说锤子,毕竟穿得厚,那东西可以别腰上,藏在衣服里。可一件军大无论怎么叠都得是挺大一团吧?那玩意儿可藏不住,老医生没看见,监控里——就是嫌疑人独自骑着电动车进入案发路段的时候,也没见他带着疑似军大衣的东西。那他包裹尸体用的军大衣哪儿来的?” 吴端一拍脑门,“我怎么没注意到这个。” 案件疑点越来越多了。刚刚还为有所发现而激动不已,以为柳暗花明,下一秒便又冒出了新问题,吴端有种被人浇了凉水的感觉。 “咱们重新梳理一下案发当天的时间线吧。”吴端道。 “好。”闫思弦将手从方向盘上放下来,侧身看着吴端。 吴端伸出一根手指,“首先,死者周忠戎在案发当天下午7点半左右进入附近的泡泡鱼网吧,11点多他像往常一样离开网吧。” 闫思弦点头,“没错。” 吴端伸出了第二根手指,继续道:“几分钟后,我记得是11点26的时候,周忠戎出现在路口的监控画面中,又很快进入监控盲区。几秒后,嫌疑电动车沿着同样的方向驶入监控盲区。 值得注意的是,这一阶段的监控中,周忠戎本人没穿军大衣,而嫌疑人也并没有携带疑似军大衣的东西——诶?他会不会自己穿了两件,作完案以后脱下一件用以包裹尸体?” “不会,从头到尾他只穿了一件军大衣。” “也对,那么厚的外套,要是套了两件很容易注意到。”吴端摇摇脑袋,将这一想法赶出脑海,又伸出了一根手指,“那我接着说了,再然后,过了20多分钟,在11点48的时候,嫌疑电动车再次出现在监控中,这时候车上有两个穿着军大衣的人,后座上的疑似死者。” 吴端伸出第四根手指,“最后,在2个多小时以后,将近凌晨2点的时候,嫌疑电动车出现在了抛尸地点附近的监控中。” “你有什么结论?”闫思弦问道。 吴端有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仿佛在说“考试来得也太突然了?毫无准备啊,不给划个重点啥的吗?” 闫思弦不想放过碾压吴端的机会,挑挑眉道:“近朱者赤,看来还不够近。我发誓我尽力了,队友太菜带不动啊。” 吴端反击道:“我谢谢你,以后我一定天天跟你这个’猪’待一块。” 闫思弦耸耸肩,表示吴端的反击弱爆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闫思弦道。 “什么?” “你说,有没有可能凶手就住在这附近。” “住在附近?你是说杀人以后,凶手在很短的时间内回家拿了军大衣,把尸体裹了起来。 绳子,应该还有绳子,要想把尸体固定在电动车后座上,凶手还需要用绳子把死者捆自己身上……”这个话题显然引起了吴端的极度不适,他缩了缩脖子,又摇头否定道:“只有20分钟啊,20分钟内干这么多事儿,我觉得悬。而且,要是凶手就住在附近,他干嘛要上诊所花钱充电呢?没这个必要吧?” 闫思弦眉头紧锁,沉思了好一会儿。 他沉思期间,吴端问道:“你说,会不会凶手还有同伙?他的同伙一直在监控盲区,没被拍到,作案后,他的同伙脱下自己的军大衣用以包裹尸体。” “那他的同伙如何离开现场呢? 开车不可能,如果他们开了车,就不会选择拿电动车运尸体了,尸体裸露在外,风险多大啊。 电动车也不是,因为那个时间段,附近的监控只拍到一辆电动车,就是咱们追查的嫌疑车辆。 打车?那个时间段的确有一辆出租车经过,但辖区分局已经查过了,是空车。 只能是步行,可监控也没拍到任何行人。实在太晚了,又那么冷,一个行人都没有。 所有选项都排除了,不存在同伙。” “住在附近,住在附近……”吴端掂量着闫思弦的推论,“暂时还真想不出别的可能性了,那咱们先验证吧,调个人来,实地试一下,看20分钟内能不能做到杀人,拿东西,再把尸体固定在电动车后座上。” ===第二十五章 独孤(8)=== 吴端的伤尚未完全恢复,还不能干重活儿,实地模拟就只能由闫思弦和从辖区派出所借调的一名协警配合完成。 协警扮演死者,躺在地上,闫思弦则要想办法将“尸体”安置在一辆与嫌疑电动车同款的电动车后座上。 试了几,路滑,加之沉甸甸软绵绵的“死人”着实不好固定,闫思弦只觉得两只手不够用,要么“尸体”歪倒在地,怎么都扶不正,要么就是电动车被碰倒,最惨的还有一次两人一车摔做一团。 试了一个多小时,闫思弦不得不放弃,那被摔成了沙包的协警苦着脸骑电动车离开了。 闫思弦又累又热,连大衣都脱了。 刚一坐回车里,吴端赶紧将大衣递给他,“穿上,别感冒了。” “嗯,”闫思弦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看来不行。” 吴端道:“其实一开始我就觉得这办法不行,没想到你能试这么久。” 闫思弦耸耸肩,“没办法,我对电动车实在不了解。” 吴端:这货是不是暗戳戳炫了一波富? 但闫思弦依然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吴端便不太忍心拿他取乐儿了。 吴端道:“既然这条路走不通……” 闫思弦摆摆手,打断他道:“你说有没有这种可能,嫌疑人骑电动车带着周忠戎离开时,周忠戎并未死亡,他只是受伤,还有些意识。” “你是说……周忠戎是自己坐上电动车的?” “流浪狗在这附近舔食到了周忠戎的血,只能说明周忠戎受伤流血,至于伤到什么程度,有没有死,可不一定。” 吴端抬起一只手揉着太阳穴,“太乱了。” “我还是想不出别的可能性,我想把这个想法验证到底,看究竟能不能行得通。” “一条道走到黑呗,行。那接下来你还打算怎么验证?” “再对周围住户展开一次摸排,主要询问他们有没有见过一个穿军大衣,骑电动车的人,看这个人究竟住不住在附近。” 吴端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马路两侧的居民楼。 “可惜这一片都是新小区,有的小区连草坪、路面都还没修整,更别提监控了,一个监控探头都没安。”吴端给自己加油鼓劲儿道:“没监控,就用老办法,铺人力查,也不是一点好消息都没有啊,疯子团伙不是快结案了吗,之前投入的大量人力已经开始陆续往外撤了吧?要几个人来配合调查,应该行得通。” “实在不行还从辖区派出所调人。” 想到刚被摔绿了脸的协警,闫思弦一想到还要开口借人,心里难免也有点犯怵。 好在,几分钟后两人便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负责在嫌疑人丢弃电动车的棚户区走访的刑警有了重大突破。闫思弦接到了报告进展的电话。 “闫队!嫌疑人身份确认了!” “太好了,什么情况?”吴端率先道。 “是这样,我们在棚户区走访,原本只是想问问看有没有人见到前来抛尸的嫌疑人。可没想到有几个农民工表示,他们认得这辆电动车,也认得电动车的主人——也就是嫌疑人。 嫌疑人正是他们的工友。就在案发前三天,嫌疑人没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离开了工友们一起居住的几间破烂窝棚,至今不知去向。” “你们在哪儿?”吴端问道。 “还在棚户区呢……”对方报了个地址,闫思弦将手机往吴端手里一塞,自己则专心开起了车。 吴端又跟对方聊了几句,得知他们也是才取得这一突破,还未对农民工进行细问,便挂了电话。 死者身份是明确的,现在嫌疑人身份也清楚了。只要找出杀人动机——退一步说,万一找不到嫌疑人,也可以发布全国通缉——总之,这案子就算到了尾声。 这当然是好事,可两人心中的忧虑明显要多于兴奋。还有不少疑点。 车开出去一截后,吴端问道:“那还要对案发现场附近的居民进行走访排查吗?” “要啊。”闫思弦道:“正好腾出手来,我这就给组里打电话……” “我来,”吴端已拿起了手机,“就算跟赵局耍赖,我也得要出几个人来,赵局总不会跟病号计较。” “病号这马甲还挺好用。” “借你穿穿?” “我的错,”闫思弦意识到这么说对吴端实在有些残忍,连声道:“我错了。” 吴端耸耸肩,做出无所谓的样子,让闫思弦别往心里去。 城北棚户区。地方不大,却是有名的三不管。 这地方原先有两栋老旧居民楼,拆迁时跟钉子户起冲突,闹出了人命,官司打了一年多,被拆了一半的老楼就那么晾了一年多,可谓杂草丛生,砖石满地。 打官司期间,那遭遇不幸的钉子户家里来了许多亲戚,天天在法院门口抗议。 这些亲戚没地方安置,便凑合住在被拆了一半的老房子里。 有人白住,附近的流浪者、乞丐心思便活泛起来,也住了进去,后来又陆陆续续有找不到活儿的民工住了进去。 开发商好不容易跟钉子户打完了官司,这块地已经被形形色色的流民分据。 就在开发商组织人手,准备清理这一片的非法住户时,偏偏区政府重新规划,想要把地收回去建办公楼。 开发商又开始跟区政府扯皮,如此一晃,又是一年多,流民门甚至用旧砖头又砌出来几间房,有的则是拿防水布搭出了临时居住的棚子,由此,棚户区初具规模了。 再后来,国家出台了一系列规定,不允许地方政府铺张浪费,大肆建设高档办公楼,墨城做为首都的卫星城市,就在中央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敢顶风做狼,建新办公楼成了马歇尔计划。 区政府想就这块地方重新招标,可因为之前的不守信行为,加上棚户区居住的流民多达百人,清理起来难度很大。 巴掌大的地方,顶多建一栋高层,利润实在有限。 综合下来,开发商们便不大看好这片地方。 偏偏又有传言说这块地方从地脉来讲,是个死穴,招晦气,因此才会有那么多底层流民在此聚集——反正说得神乎其神,谁碰谁倒霉,导致开发商们更加犹豫,即便去参与招标,也都是抱着“捡漏”的心理,报一个极低的价格,能招上就当占了个小便宜,招不上也不觉得有多可惜。 如此一来,这么一小片地方屡次躲过政府规划,似乎被大刀阔斧的城市发展遗忘了。 吴端以前在派出所实习时,就曾到棚户区抓过贼,因此还算熟悉。 闫思弦将车开到棚户区附近时,看到路边有辆警车,警车车窗伸出一只手来,示意闫思弦停车。 停车后,那警车下来一名刑警,冲闫思弦和吴端敬了个礼,示意两人跟他步行。 闫思弦紧挨在吴端身边,路面不平,他忧心忡忡,时不时伸手去扶着吴端。 走了一小段,吴端便彻底成了老佛爷走姿,一只手撘在闫思弦平举的小臂上,不知道的还当这位爷摆了多大的谱。 在三间相比之下还算严实的窝棚里,两人见到了嫌疑人的五名工友。 他们正抽着刑警散的烟,还一人吃了一份刑警订的外卖盒饭,因为有烟抽,有东西吃,他们的精神头便格外足,说话声音也很响亮,每一句都像是在吼。 跟这样的人沟通总是畅快的,他们正需要新鲜事来打发走得太慢的时光。因此,即便已经跟片区刑警沟通过一次了,他们还是很乐意再对吴端和闫思弦重复一遍。 两人戴上了执法记录仪,开始询问。 一开始,负责回答问题的是个被叫做胡叔的人。胡叔是五人中年纪最大的,看样子约莫有60岁了,当然,很可能是艰苦的条件使他比较显老,实际年龄或许没有这么大。 其余四人则都是二三十岁的年轻后生。 吴端首先开口道:“你们都在一个地方打工吗?” “能找到大活儿,就一块干,找不着就各干各的……老乡么,我们都是一个村的,我带着他们出来的,相互有个照应,有活儿了相互介绍呗。” 吴端指了指已经被推到一间窝棚门口的电动车,“这车的主人你们认识?” “车是小川儿的。” 肖川,人称小川,正是电动车的主人,本案的头号嫌疑人。 那是一台枣红色的电动车,能看出来车被改动过,后座位置加了一块电瓶。 吴端问道:“车哪儿来的?” “小川儿买的啊。”胡叔扯高了嗓门,不服气道:“咋?不像啊?跟你说,我们以前不这么穷,都是入秋那个大活儿没结上钱闹的。” 吴端不想跟他起争执,只继续问道:“那这车在哪儿改的?” “小川儿自己改的,他本来就是电工。” 吴端将目光从电动车上收回来,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来这儿住的?” “那可挺长时间了,从入夏就住这儿了,本想着春夏秋住这儿挺好,还能省了租房钱,谁知临到拿钱的关头,工头跑了,大冬天也只能在这儿熬着了……” 闫思弦皱起了眉。这得多冷啊,窝棚四处漏风,里头和外面一个温度,他光是站一会儿,就觉得脸颊冻得有点疼。 “那时间可不短了。”吴端道:“肖川有什么仇家吗?” 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有四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极瘦的青年,长手长脚,说话时目光不敢看人,很腼腆的样子。 “小国,你说说。”胡叔将那极瘦的青年推到前头,青年的头更低了。 有人催促道: “就是啊,小国,你快说说,你跟小川儿关系最好……” “可不是,你俩天天吃睡都在一个屋……” “那啥……”被叫做小国的青年终于开口道:“我也不知道,就听他说有几次被人欠了工钱。” 吴端等着他的下文,可他竟没有下文了,吴端只好问道:“知道谁欠了他的工钱吗?” “迎宾路那儿有一家,我跟他一块去要过债,还有个姓王的,装修公司的小经理,别的我可不知道。” “这两笔钱要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反正我陪他去要债的时候,没要回来。” 见小国并不知道更多嫌疑人的经济情况,吴端决定回去后细查肖川的通话记录和银行流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道:“肖川什么时候离开这儿的?” “有一个多礼拜了吧。” 胡叔补充道:“9号走的。” 显然,这个日期他已经在之前的询问中回想清楚了。 “他有没有说为什么离开?”吴端问道。 “跟我提过一嘴,”小国道:“说是去搞钱。” “具体怎么搞?是去问债主要债吗?” “应该是吧,不然还能干啥……” 有人插话道:“小川儿咋的了?” 有人附和:“就是啊,他人呢?”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案子是你负责的,告不告诉这些人肖川的嫌疑人身份,你来决定吧。 闫思弦勾起嘴角一笑:呦,刚才抢着提问的时候怎么看不出案子是我负责的? 吴端假装接收不到信号。 闫思弦亮出了死者周忠戎的照片:“他叫周忠戎,在翠萍小区附近遇害,又被抛尸至江陵路绿化带,我们怀疑凶手是肖川。” “不可能!”胡叔大步跨上前来,几乎要撞在闫思弦身上,闫思弦急忙挡在了吴端身前。 胡叔扯着嗓门道:“小川儿不可能杀人!那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最老实了!” 其余几人也附和着: “就是啊,搞错了吧?” “刚说什么来着?翠萍?在哪儿?” “就是那一片嘛,你忘了?都是新盖的房子。” “哦哦,小区门口的路还没名字呢,是吧?” “对对对,就那儿。” 吴端抓住了重点,打断几人的讨论,问道:“你们装修过那片儿的房子吗?” “没,那地方好多都是临到冬天才急慌慌交房的,为了能收上这一冬的暖气费。今天开始装修肯开不及了,都赶在明年开春儿装呢。” “肖川也没装过那片的房子?”吴端想再确定一次。 几人一起摇头。 “那他有没有去过那附近……比如,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接到活儿,毕竟那儿有很多还没装修的房子。” “他没时间,我可以证明。”胡叔道:“我们接了个大活儿,翻新一个学校的老楼,忙着呢,一睁眼就得去工地,没空到处逛。” “既然这样。”闫思弦接过话头问道:“肖川9号离开后就再没回来见过你们吗?他的电动车可是送回来了,而且就藏在附近的破窝棚里,离你们住的地儿一百米都不到。” ===第二十六章 独孤(9)=== 几人面面相觑,都摇着头。 “没见过他吧?” “是啊,人真没回来过。” “反正我们是没见他。” “行吧。”闫思弦沉默了几秒钟,朝向小国道:“他也没找过你?” 小国一愣,连连摇头“没啊。” 闫思弦不再看向小国,“哥儿几个,不好意思了,你们得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怎……怎么?”大嗓门的胡叔怂了,“你要抓我们?” “不是抓,是配合调查,再说,这地方太冷了,我保证,给你们安排的住处比这儿舒服。” 这话当然无法让几人信服,胡叔将几个后生护在身后,活像一只护仔的老母鸡。 “你们讲不讲理?” 从最初的吓蒙了的状态里回过劲儿以后,几个后生很快也统一了阵线,七嘴八舌道: “我们不去!” “对!警察不能乱抓人!” “我们没杀人,小川儿干了啥我们也不知道!” 自始至终只有小国苍白着脸没说话,他好像真的很腼腆。 闫思弦深深看了小国一眼,对众人道:“我再说一遍,不是抓人。但你们要是不配合,可就说不准了。” 这次,小国说话了。 他对胡叔道:“要不……去吧?” 五人沉默着。虽然沉默,行为却说明他们已经屈服。他们陆续上了两辆警车。 收队。 有的刑警负责将五人送往市局,有的则等待车辆来拖走电动车。 闫思弦也启动了车子。 副驾驶位置的吴端问道:“你要单独审他们?” “嗯。” “你看出有问题了?” “看不出来,是推测。” “推测?” “嫌疑人抛弃电动车的地点,他不该把车丢在那儿。我问你,丢弃电动车的目的是什么?” “是……掩藏踪迹,免得被我们查到。” “对,掩藏踪迹。如果是这个目的,傻子才会把作案用的交通工具丢弃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这不是自暴马脚吗?干什么?羞辱咱们的智商啊?生怕咱们查不出他的身份?” “你的意思是……”吴端的眼睛亮闪闪的。 “我的意思是,”闫思弦挑起嘴角,“嫌疑人回到那片棚户区,一定有除了抛弃电动车以外的某个目的,甚至,他根本就没想把电动车丢弃在棚户区,电动车之所以在那儿,是意外导致的。” “你觉得那五个人里,有人在肖川作案之后见过他,那个人撒谎了?” “也有可能是五个人都在撒谎,所以要分开询问,像刚才那样几个人乱哄哄的,问不出什么。” 两人沉默着,闫思弦专心开车,吴端则在思考案件。 他回想着闫思弦刚刚的分析,不由觉得日子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与闫思弦刚刚重逢的时候。 闫思弦总能在关键时刻找到突破口,让案件调查峰回路转。 那样又充实又有趣的日子,真的就要回来了吧? 吴端瑶瑶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感觉赶出脑海。果然人不能过得太好,像林黛玉似的,闲得,胡思乱想。 见吴端一会儿摇头晃脑,一会儿两眼放空,一会儿又唉声叹气,闫思弦道:“你干嘛呢?” “没什么,就是……案子有点复杂。” “真的?”闫思弦对吴端的这一说法半信半疑。 “嗯,你好好开车吧,我睡会儿。”吴端闭上了眼睛。 闫思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睡?谁天天嚷嚷着睡眠严重饱和,等伤好了要好好熬几个夜报复社会?这什么情况? 市局。 在休息了一个多月后,吴端第一次正式参与案件调查,自然免不了同事们的一番嘘寒问暖。 吴端也很兴奋,一兴奋难免就秃噜嘴,向大伙承诺道:“打今儿开始,我就回来上班了。” 这话是快过脑子的,说完,吴端偷偷用余光瞄向闫思弦。这是他不曾跟闫思弦商量过的。吴端有点心虚,他觉得应该提前跟闫思弦商量,毕竟他养伤的这段时间,多亏了闫思弦无微不至的照料。 吃人嘴短!吃人嘴短啊! 果然,闫思弦绷紧了脸颊道:“吴队暂时不出外勤,只负责一些协调工作,审讯和组织案情分析会之类的,另外,他只上半天班,什么时候恢复全天……遵医嘱吧。” “那个……”吴端心虚地岔开话题,“人带回来了,先审吧。” 闫思弦没答话,径自向问询室走去。 吴端也想跟上,却被女警李芷萱叫住了。 “吴队,赵局找你。” 吴端有点反应不过来,消息传得这么快吗?他前脚才刚进办公室,赵局后脚就叫他。 来不及多想,吴端对闫思弦的背影喊了一句:“我等会儿过去。”便匆匆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问询室。 这次,只有胡叔一个人。 闫思弦将手中的一次性纸杯放在胡叔面前,“喝点热水。” 明明只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水,却被胡叔喝出了喝酒的架势,他一饮而尽,放下水杯时甚至还故意在桌上磕了一下杯底,就差翻过来让对方看看自己确实喝完了。 “还要吗?”闫思弦伸手去拿纸杯。 胡叔更快地捂上了杯口,“不了不了。” 闫思弦坐下,“那咱们说说正事儿吧,肖川回来的那天,都跟你们说过什么?” 坐下以后,闫思弦便再也没有看胡叔一眼。他低头看着手中文件夹里的资料。 那是嫌疑人肖川的背景信息。 肖川和问询室里的五人的确来自同一个南方村子。 肖川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姐姐们早早嫁人,减轻家庭负担。 肖川读书时成绩很好,一度被认为是全村最有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可他刚上高中那年,家里的拖拉机翻了,他的父亲和弟弟当场被砸死,这个生活条件在村子里还算不错,原本最有希望出大学生的家一天之间支离破碎。 顶梁柱没了,母亲身体又不好,做为仅剩的男人,肖川必须肩负起养家的责任。 父亲的葬礼过后,肖川便背着被褥,随村里的叔伯们踏上了打工的列车。 他从小工做起,因为心灵手巧,又勤奋肯学,很快就掌握了刷墙、铺地之类的装修技巧,能够独当一面了。 他始终沉默寡言。跟一般的打工者不同,除了干活和睡觉,他只爱两件事,读书和攒钱。 攒钱是为了母亲,读书则是为了自己。 在肖川居住的窝棚里,刑警们找出了一个帆布背包,那背包很大,上面打着补丁,肩带和背包连接的地方针脚被撕扯得有些稀疏,能看出来,那个位置被缝补过很多次,各色的线头挂在上面。 背包里全是书,沉甸甸的。 在肖川心中,一定埋藏了深深的遗憾吧。不知他翻开书页的时候,会不会幻想自己正坐在大学的自习室里。 资料的最后一页是一张诊断报道。 肝癌晚期。 一个月前,肖川的母亲被查出了肝癌晚期。 闫思弦能想象得到,一个勤俭质朴了一辈子的农村妇女,是如何默默忍受病症初期的痛苦,硬生生将病症拖到了晚期,使得自己形容枯槁。 毫无疑问,肖川是个孝子,从这一家的银行流水就能看出来,他打工赚的钱几乎钱汇给了家里,自己只留下相当微薄的生活费。 母亲患了癌症,这个家更缺钱了。 这是个能站得住脚的犯罪动机,一个被钱逼到走投无路的人,谁都不知他能干出什么事儿来。 比如在僻静路段拦路抢劫,比如由抢劫演变为杀人。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了。但闫思弦还是等待着胡叔的答案。闫思弦已经看完了案宗里的内容,胡叔却还没给出答案。 “他跟你说什么了?”闫思弦重复了一遍问题。 他并未询问肖川是否在犯案后回来找过他的工友,而是一上来便拿出“我知道他找过你们”的姿态。 严格来说,这是诈供。好在法律对诈供的描述既模糊又宽泛。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能要求正直的人在跟流氓对抗时只能用正直的手段,那简直是在保护流氓。闫思弦一直认为,警校应该开一门课程,教一教大家如何打诈供的擦边球。 胡叔还是没有开口,所以闫思弦才有时间胡思乱想。 终于,胡叔开口了。 他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川儿太不容易了。”胡叔感慨道:“那孩子可怜啊。” “所以你们都知道他妈妈得了癌症?”闫思弦问道。 胡叔点点头,“他要是真干了什么,那是因为他没办法……没办法啊……” 闫思弦靠在椅背上,冷眼看着胡叔,“这是他给你的解释?杀完人之后他就是这么跟你解释的?” 胡叔摇头,“他真的没来找过我们。” 真的。 人在撒谎的时候往往喜欢用这样的词语掩饰。 “你好好想想,”闫思弦道:“你们可是有五个人,这事儿被问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胡叔犹豫着,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道:“好吧,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是回来过一次,只是说他犯了事儿,要去躲着,让我们帮忙照顾他妈,还拿出了几百块钱。” “你们见面时的情景,仔细说说。”闫思弦向前探着身子。 “我们没见面。”胡叔摇头道:“我只是听见……那天晚上,小川儿和小国吵架……好像是吵架吧,声音不大,我迷迷糊糊听见,又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小川儿回来了?’他们就没音儿了。 第二天一早,我问小国,小川儿是不是回来了,小国就拿出来几百块,说是小川儿给的。 再细问,他就跟我们说,小川儿犯事儿了,好像是杀人,得出去躲着,他不让小川儿走,俩人就吵起来了。 最后小川儿还是走了,留了几百块,说是想让小国帮着照顾他妈。” 胡叔满心哀怨地低下了头,仿佛他干的是一件背信弃义的事儿。 这种法律意识的浅薄让闫思弦有点同情胡叔,他指着照片道:“你觉得肖川无奈无辜?那你看看被他杀死的人。 周忠戎,退伍汽车兵,一条腿丢在川藏线上,被肖川遇上他就活该遭遇灭顶之灾?凭什么?!” 闫思弦已经在努力压制心头的不爽,即便是劝慰人,也是犀利的。 “我不是那意思,我……” 胡叔编不出给肖川开脱的理由了,他只能叹气,“那孩子……就是一时想不开啊……” 闫思弦继续问道:“你还记得肖川和小国的吵架内容吗?哪怕只有一句半句也行。” 胡叔摇头,“我睡觉沉,真不太清楚。”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道:“小国有没有跟你提起过那辆电动车?他知道电动车被肖川骑回来了吗?” “他没说过,应该不知道吧。” “我暂时没什么问题了。” 闫思弦叫来一名实习警员,让他将胡叔带到一旁的小会议室休息,同时把人看住。 和肖川平辈的后生们可就没那么多心理负担了,闫思弦一搬出来“包庇犯罪”的罪名,这些被单独询问的后生便把知道的都撂了。 跟胡叔所说的情况基本一致,在11月14日凌晨,大约抛尸一个小时后,有人和胡叔一样,也听到了肖川和小国的吵架声音,并在第二天一早,从小国的描述中得知了事情始末。 其中一人还记得小国骂肖川骂得挺凶,说了好些脏话。肖川则说了一句“你害死我了”。 这句话让闫思弦的眼前一亮。 “你确定肖川说过这样的话?”闫思弦问道。 “反正就是那意思。”接受询问年轻后生道。 “那小国怎么回答的?” “他……他没顾上回答,因为胡叔被他们吵醒了,胡叔嚷嚷了一句,好像是问小川儿是不是回来了,他们就走远了,我就听不见了。” “走远……那他们聊完以后,小国什么时候回来的?” 后生摇头,“不知道,没过多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闫思弦又问了关于电动车的问题。这后生也表示自己并不知道电动车被骑回来了,他一直以为肖川是骑着电动车走的。 “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道:“肖川回来的事儿,为什么一开始你们都不说?” 后生揉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那个啊……我们都看胡叔的脸色呗,而且,别人都不说,就我说了,以后在村里传开了,是我出卖的小川儿……我倒好说,一年到头都不一定回去一次,我爹妈怎么在村里做人?” ===第二十七章 独孤(10)=== 小国是最后一个接受询问的。 闫思弦走进问讯室前,先让人查了他的资料。 小国,姓名肖国,初中辍学后在村里过了三四年游手好闲的日子,小偷小摸不断,是村派出所的常客。还曾因为打架斗殴被判过一年半。 出狱后,肖国便开始外出打工,最近两年倒没什么劣迹了。 “肖川回来过,他们全撂了。”闫思弦开门见山道。 “哦。”小国很淡定,至少是看起来淡定。“我刚刚没想骗你们,就是……不想被他牵连。” “那倒奇怪了,你心虚什么?” “以前蹲过牢,能不虚吗?我一个狱友就是被冤枉的,就因为他有前科,硬给抓进去顶罪,还是无期……有点什么风吹草动,你们肯定第一个怀疑我。反正我是怕的。” “我不管之你听说过什么,在我这儿,我问什么,你就答什么,明白了吗?” 闫思弦的语气严肃中肯,即便迟疑,肖国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问你。”闫思弦道:“14号凌晨,你跟肖川为什么吵架?” “他杀人了,杀完人还会来找我,这不是坑我吗?就因为这个跟他吵了几句。” “可你还是拿了他给的钱。” “我后来不是把钱分了吗? 我得让他们帮我证明清白啊,你想想,要是大家都知道肖川回来过,你们至少要把所有人都查一遍吧,可要是只有我知道,你们不就该盯着我一个了吗?” “你们吵完架以后,肖川去了哪儿?” 肖国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他去哪儿跟我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好吧,你再细细说一遍14号凌晨的情况,就从肖川回来的时候说起。” “还要再说?”肖国无奈地撇撇嘴,“好吧,那个……那天晚上,我正睡着呢,肖川不知道啥时候回来的,他跟个鬼似的,就蹲我脸前头,拍我。 我一醒就看见一张大脸,吓了一跳。 刚要说话,他嘘了一声,让我小声。 我困啊,不想理他,让他赶紧睡。 他就一个劲儿摇晃我,让我起来,跟他到远点的地方,说什么他搞到钱了。 我也是鬼迷心窍,想钱想疯了,才会跟他叨逼叨那么多……我们六个人,口袋里就剩二十多块,饭都要吃不上了。他一说钱,我不能不动心啊。 我跟他往远走了点,他掏了几百块塞给我,还给我一部手机,让我拿去卖钱……” 闫思弦打断道:“手机呢?” “我……藏起来了。” “藏哪儿了?” “我们住的那片,有几间鬼屋,就是以前拆迁拆了一半的老楼,特破,楼梯晃晃悠悠的,能拆下来的砖头全被拆了。没人在那儿住,都是些在那儿拉屎撒尿的,手机就藏那儿了。” “具体点,哪个位置?” “西边墙上,差不多半人高吧,有两块空心砖,就在砖头里。” 闫思弦伸手敲了一下耳麦话筒,耳机里传来一名刑警的声音。 “闫副队放心,我们这就联系在现场的同事,找到手机第一时间告诉你。” 闫思弦又敲了一下耳麦话筒,意思是他知道了。 “手机的事儿你怎么不告诉其他工友?”他继续问肖国道。 肖国讪笑一下,“我……那个……我看手机挺新,就想着要是有机会自己留着用。” “好吧,你继续说。” “继续……后来得话……就是……他不是把钱和手机给我了吗,我就问他东西哪儿来的,他让我别管了。 他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不对劲儿。 是真怕啊,我承认,我挺舍不得那些钱和手机的,可我更怕被冤枉进来判个重刑。 我当时就把钱和手机还给他了,他要是说不清这些东西的来路,我不可能拿。他没办法才说可能杀人了。” “可能?”闫思弦问道:“他说的是可能?” “嗯,我听见杀人,都吓懵了。主要还是生气。 我问他手机是不是死人的,他说是,我那个火一下就窜出来了。 这不是害我吗?到时候你们一查,手机在我身上,我还能说得清吗?……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栽赃给我!” 肖国的胸膛剧烈起伏,情绪开始激动。 “亏我还觉得他人挺好,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有文化的朋友了,谁知道心这么黑。还说什么让我帮他想办法,我给他想个吊毛。 我让他赶紧滚,别拖累我。他就哭,一个大男人在那儿抹眼泪,还说他妈如何如何。 他一把他妈抬出来,我就没办法了,而且我是真想让他赶紧走,只能软下来,答应帮他照顾老太太,才把他劝走。” “这么说来,肖川很信任你啊……别急着否定啊,杀完人第一时间想到找你,用命换来的钱,也给了你,最放心不下的妈妈,托你照顾,不是信任是什么?” “这……好吧,我俩关系是不错,要是没有这档子事儿,他托我照顾他妈,我真能尽力,但是现在……我自私点也没什么错吧,不想被他牵连难道也有错?” “没人说你有错,你不用过分命案,现在只不过是把问题搞清楚……继续讲吧,你拿了钱和手机之后呢?” “之后就没什么了,他就走了呗。” “他没骑电动车走吗?” “我没注意,好像……一直没见电动车。”肖国道。 “那第二天呢?” “第二天我就跟胡叔他们说了情况,我主要想让他们帮我作证——就是我一直跟他们在一块儿呢,可没去犯过罪。 你问过他们了吧,我那几天一直跟胡叔他们在一块呢,没怎么出过窝棚,就是出去捡烂菜叶,也都是跟他们一块,没单独行动过。” “这个会问的。”闫思弦道:“14号凌晨的情况清楚了,那再说说之前吧。” “之前?” “胡叔也一致反映你跟肖川关系好,他有多缺钱你应该最了解吧?” “这种事儿……不用关系好吧?谁家得了癌症不缺钱啊?” 这么说就有点侮辱闫思弦智商的意思了。闫思弦也不在意,继续道:“那他决定抢劫杀人之前,总会有些反常吧?你俩住同一间窝棚,他就没跟你透露点什么?” “哎……我没想到他真去走那一步了。”肖国道:“好吧,我承认,他跟我商量过。” 对这个答案,闫思弦并没有特别惊喜,他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肖国继续说下去。 “他跟我商量过,说他有个计划。 因为之前有人欠他的工钱,他说不如把那人绑了,不给钱就打,打到给为止,谁让那人有钱不给。 他还说那种人就是打死都不亏。 我听他说这些的时候,就很害怕了。那可是绑架!我蹲大牢的时候,牢里讲过的,那是要判重刑的,搞不好还要吃枪子儿,我当然一万个不同意了。 我记得他当时就跟我说过,没人帮他,他就没法去绑人了,只能去路上抢。” “你的意思是,他那时候就考虑过抢劫这种做法。” “我觉得应该吧。 我当时吓懵了,后来越想越害怕,就劝他啊,我说让他别在这儿跟我们一块耗着了,大冷天的,又接不着活儿,我们是没路费,实在回去不,没办法。 可他不一样啊,他可以把电动车卖了,至少够车票钱了吧,先买票回老家,问亲戚朋友借钱看病,也比干耗着强。 可他不听啊,他就是钻牛角尖,非要自己挣钱……要我说就是太爱面子了。他这个人,总觉得自己书读得好,什么事儿都争强,每年回家都要跟邻村的大学生比,看谁给家里提的礼物好,看谁给家里的钱多。 村里人都说他有本事,就连我妈都年年那他跟我比呢,年年嫌我拿回去的钱少…… 反正吧,让他拉下脸去开口问人借钱,那是不可能的。 而且,我这么劝他,好像还把他搞生气了,有什么事儿也不愿意跟我说了,最后干脆自己悄悄走了……” “他没跟你透露过他要去干嘛?” “没,真没有啊。我要是知道我是孙子。” 闫思弦摆摆手,意思是没有发这种誓的必要。 “肖川什么时候走的?” “9号晚上……他电动车白天一直充电呢,充得满满的,晚上他就……” “你们住的地方有电?”闫思弦问道。 这的确是个现实问题。 “肖川不是电工吗,他自己接的线,反正附近都是老小区,线路乱得很,接上就能用,他之前还用两根便宜电阻丝搞了个电炉子呢,我们做饭就是用的那个,还能取个暖。” “明白了。”闫思弦点了点头,他没想到肖川如此的心灵手巧,精通业务。 “我再跟你确认一下。” “虽然肖川最终没同意,但你正式跟他商量过,让他卖电动车。” “不止我,胡叔也这么劝过他。” “那肖川为什么不卖车?都要吃不上饭了,还留着电动车干嘛?” “我不是说了吗,他就是钻牛角尖,不听劝,非要自己挣钱。 有车,他就能每天去劳动市场等生意了,他一个人就能代表我们六个。虽说天冷没什么生意了,可去等着总比啥都不干强吧。 要是没了电动车,我们可出不起每天往返的4块公交车钱。” 这话里透出的心酸让闫思弦很不适应,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情绪,以免被同情心影响判断。 “好吧,你继续说,9号晚上肖川走的时候是什么情况?” “那天我们围一块煮菜叶吃,快吃完的时候,肖川说晚上要出去一下,他跟人约好了去拿钱——说是之前有个拖欠他工钱人家要给钱了。 他还说什么感谢胡叔对他的照顾,就跟最后告别似的。 我听了肯定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啊,毕竟他之前跟我商量过绑架,他不会真要去绑架要钱吧? 我该多问一句,劝一劝的,可那几天他不怎么搭理我,我肯定不想热脸贴冷屁股啊,就没问。 结果他没回来,我就知道肯定出事儿了,我那两天去市场捡菜叶的时候,就总跟着带收音机的老头儿走,顺便听听新闻啊,看他是不是出事儿了。 哎……真没想到,他真去杀人了。” 肖国的讲述到此结束,他看着闫思弦,等待闫思弦给他一个结果。 闫思弦沉默思忖了约莫半分钟,这让肖国有点手无足错。就在肖国打算叫一下闫思弦的时候,他终于说话了。 “这样吧,”闫思弦递给肖国一张纸一杆笔,“你把拖欠肖川工钱的人都写出来。” “这……我不清楚啊……” “不清楚?像被拖了钱这种事儿,是你们茶余饭后最容易聊起的话题吧。骂上几句,解解气,人之常情。你怎么会不知道? 没关系,你不说,我可以去问胡叔他们。不过,你得给出解释,为什么要隐瞒?” “不不不,不是隐瞒。他当然提起来过,可每次都是哪个小区有一家不要脸的,干了活儿不给钱,要么就是……他好像说过医生不靠谱,有一家两口子都是大夫,找他修电路,各种找事儿,不给钱。 那些人具体都叫什么,我真不知道啊。” “没关系,你只写你知道的。”临出门前,闫思弦又回头补了一句:“对了,有些活儿不是你们几个一块干的吗?那就把但凡拖欠过你们工钱的人统统列出来吧?” “我们?全部?” “对。” 一小时后,闫思弦拿到了几人所列的信息。可谓惨不忍睹,错别字连篇。好在,向来细心的女警李芷萱主动承担了整理这些信息的任务。 闫思弦对李芷萱交代道:“整理好了给笑笑,让她根据这些信息和肖川的通讯记录做比对,看能找出多少拖欠过肖川工钱的人。” 吴端早就从赵局那回来了,一直在问询室外旁听,等闫思弦布置完工作,他才凑上前来问道:“听这意思,好像只是一起普通的抢劫杀人案,接下来的重点就是抓捕嫌疑人肖川了吧?” “已经在准备发通缉令了。”闫思弦态度冷淡,显然还在为吴端擅自决定复职而感到不满。 可是一想到吴端还带着伤,他又硬气不起来,还是心软地补充道:“我觉得这案子还有三个疑点。” ===第二十八章 独孤(11)=== “什么疑点?” “有了肖川工友们的讲述以后,你已经对这个结论板上钉钉了吧?” 吴端想点头,但他知道闫思弦心中的疑点才是关键,现在下结论容易被认为智商不够。毕竟,由闫思弦创造的反转他已经见识过许多次。 于是吴端有点鸡贼又有点讨好地答道:“我没觉得啊,你怎么想的?” 闫思弦丢给吴端一个“少装蒜,我很生气”的眼神,继续面无表情。 “疑点一,肖川有藏尸行为,你知道藏尸意味着什么吗?” 吴端不管闫思弦的臭脸,继续摆出“我不知道耶,还是聪明的你来答疑解惑吧”的狗腿表情。 “藏尸意味着肖川有意识避免案件被人发现,再深一层的意思,他当然不想成为被警方通缉的嫌疑人。这是凶手的普遍心理,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说肖川有什么特别之处,那就是他家里的老娘还指望他挣钱回去,或许这理由能帮他加一点同情分吧。这也正说明,肖川的目的不仅仅是避免被通缉,他是要继续过正常人的日子,挣钱给老娘看病。 这种情况下,他会怎么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不会怎么做。 他不会把钱给肖国,更不会把杀人的事儿告诉任何人,因为他还想要继续过正常人的生活。 肖川不仅需要钱,更不会允许任何人掌握他曾杀了人的把柄,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 况且没事儿就独自看书也说明了,肖川是个相对孤僻的人,在他心里他跟那些工友是不一样的,他比他们要高出一截。他是俯视着这些工友的,因此我不相信他会在犯案后的第一时间跑回来说明自己的罪行,向不如自己的人求助。” “这个……我不予置评,怎么说呢,很多嫌疑人,尤其是激情犯罪的嫌疑人,犯罪后自己都是懵的,干什么都不稀奇,我跟你讲件真事儿吧,有人杀了人之后往死者伤口上贴创可贴,为了救人。 所以,凶手犯案后的奇怪行为,往往规律性比较弱,你先说下一点吧。” “不好意思,我的疑点都是针对行凶后的行为。你姑且一听吧。”闫思弦继续道:“第二个疑点。将尸体运到20公里外,埋在绿化带的雪堆里,这说明什么?” “说明……”吴端想了几秒钟道:“我不知道能说明什么,我只是从一开始就觉得,那真不是个藏尸的好地方。 雪一化就会被发现啊,挖个坑埋了更靠谱点吧?” “你说到点子上了。”闫思弦点头道:“藏尸的首要任务是藏,他选的藏尸地点不靠谱,驮着一个死人——或者重伤之人,在路上行驶两个小时,更不靠谱。 再者说,如果真要找个雪堆藏尸,他行驶的一路上,比江陵路绿化带更适合藏尸的雪堆多了去了,为什么偏偏要跑到江陵路去? 我认为就像你说的,肖川当时完全是懵的,他根本没想好怎么处理尸体。在雪里埋尸,他是慌乱做的决定。 如果他是临时起意,突然决定抢劫杀人,那在处理尸体时如此不靠谱,说得过去。可种种迹象表明,这不是临时起意。 在11月9号之前,肖川就跟肖国明确说过要去实施犯罪,但当时说的是绑架,抢劫只是顺嘴一提,而11月9号肖川不告而别后,种种迹象表明他是去案发现场附近踩点了。 提前三天踩点。 他甚至不惜花钱在诊所给电动车充电。他是那么缺钱,这钱也太没花在刀刃上了。 为什么? 我想是因为他那时候已经有了无论如何一定要搞到钱的决心。 他至少有三天时间准备,我们不说具体的行为上的准备,就光是心理准备和计划,也足够他想清楚该如何处理尸体了……” 吴端打断闫思弦道:“会不会一开始他只是想着抢劫,根本没考虑过杀人。乐观还是比允许的嘛,就像好多被捕后痛哭流涕的嫌疑人,说什么一开始没想杀人,都是失手导致的。 当然有为自己开脱的因素,但这其中肯定也有真的。 肖川说不定就是这种情况呢?” “如果只是抢劫,那就不该选钝器做为凶器。” 吴端恍然大悟,“是了,你说得有道理。” “对吧?”闫思弦道:“如果不想杀人,肖川首选的作案形式应该是威逼,能不动手最好不动手。 显然锐器的威逼效果更好。你是更怕刀还是锤子?你见过拿把锤子抢劫的?凤毛麟角,绝大部分都会选择锐器。” “好吧,这一点的确不合理,你接着说。”吴端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三个疑点,既然肖川都回到棚户区了,既然他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托付给了肖国,那他为什么不把电动车也托付给肖国呢? 那电动车的确不算新,但卖个百来块还是没问题的吧?即便不卖钱,让哥儿几个拿去骑,图一个方便,总是可以的吧。为什么他不说呢?” 吴端露出一个“对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层,你真厉害”的表情,也不知他是真的折服,还是故意想拍闫思弦马屁。 闫思弦有点绷不住了,脸上紧绷的线条松弛下来,表情终于不再冷冰冰。 他继续道:“综合这些疑点,我有两个推论。 第一,肖川为什么要在犯案后回到棚户区?给肖国送钱,让他帮着照顾母亲,我认为这理由是站不住脚的,至少有水分。肖国撒谎了,他隐瞒了什么? 第二,肖川为什么不把电动车也托付给肖国?肯定不是忘了,我认为他根本就不没想过。他也没想把钱和手机交给肖国,是肖国抢的。别忘了,14号凌晨这两个人爆发过争吵。 我甚至怀疑,’把肖国害惨了’的肖川究竟有没有活着离开棚户区。 肖国的讲述里的确有一些能够指向肖川的干货,但他总给我一种迫不及待地要把所有罪责都推给肖川的感觉。” 闫思弦想要努力描述他的感觉,可惜失败了。他摊手道:“就这些。” “你这……”吴端思索着恰当的形容:“第一个推论听着不太靠谱,第二个……更不靠谱。” “抛开主观感受,你跟我说说哪儿不靠谱。” “这……”吴端再次语塞,只好道:“好吧,我承认我的说法不够严谨,应该说你的推论太大胆了点。 抛开主观感受得话……你说肖国是同伙,这我不赞同。你见过啥也不干的同伙吗?自从肖川离开棚户区,肖国就一直跟其余几个工友待在一块,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或许问题就出在不在场证明太过完美。”闫思弦道:“这一点我还没想清楚,再给我些时间吧。” 吴端第二天一早来到市局工作,他跟闫思弦有说有笑地走进办公室,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平息了闫思弦的不满,就像没人知道闫副队昨天暗暗生了一场闷气。 冯笑香是在两人之后进入办公室的,一见两人,她就将一沓表格递了过来。 “李芷萱整理的信息,我已经跟几人的通话记录做了比对,这些是我能查到的所有拖欠了他们工钱的人,其中有一个……你们可以留意一下……” 冯笑香伸手指了指表格第三页位于中间的一行。 “谢淼,因为一次车祸腿部受伤,是个瘸子……” “瘸子。”闫思弦眼睛一亮。冯笑香不再多说,只丢出一个“你懂了”的眼神。 “左腿残疾,和死者周忠戎的情况一样,而且,就在案发现场附近的翠萍小区,谢淼有一套房子……” 闫思弦一边踱步一边看着表格。 “……位于翠萍小区的房子是一套拆迁补偿房,还没装修……谢淼本人原先在城北的一栋老筒子楼里有一套30多平米的小房子,小房子拆迁,所以在翠萍小区得到了一套130平的新房。 据几名工友反应,肖国曾在前年去谢淼的老房子干活儿。 算是对老房子的重新翻修吧,住了好些年,墙都快住成黑的了,肖国是个瓦工,就去给重新摸了一遍墙面,刷大白。 总共千儿八百的工钱,偏偏这个谢淼耍无赖不给,肖国去要债,谢淼还纠集几个哥们儿把肖国给打了。 每次提起谢淼,肖国都恨得咬牙切齿。毕竟,被拖欠工钱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是拖欠了工钱还动手打人……实在欺人太甚了…… 可惜他们法律知识淡薄,又不相信警察,没有选择报警。” 吴端问道:“肖国自己有没有在清单里列出谢淼?” “列了。”冯笑香道。 “哦。”吴端满脸的不可思议,“那你的意思是说……这……”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太激动。 “或许在肖川提出要用暴力手段向拖欠他们工钱的人讨债时,肖国就想到了谢淼。”闫思弦道。 吴端接过话头继续道:“他不仅想到了,而且和肖川一起计划,头一个就对肖国下手。他不仅要钱,还要伺机报挨揍的仇。” “没错,两人不知通过什么途径得知了谢淼在翠萍小区有房子——或许是去讨债时听周围住户说的吧——总之,由肖川独自踩点,实施作案,而肖国则始终跟工友们待在一起,以确保案发时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肖国是既想报复谢淼,又害怕牵连到自己。” “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我不信!不可能!”吴端道:“如果这是一次有预谋的犯罪,如果他们的目标是谢淼,那就说明……杀错人了啊……这个概率……” 闫思弦不置可否,只继续道:“我的几个疑点能解释得通了。 肖川图财是没错,但他却选择使用钝器行凶,因为他不是要抢劫,而是要绑架。 抢劫的过程很短,只要瞬间震慑住对方,把对方身上现有的钱要来就可以了。而绑架是一个持续的过程,绑人这件事与震慑无关,更需要的是肉体上的实质的制服,是行动上的限制。 如此,钝器显然是更好的作案工具,用锤子可以把人敲晕带走,换成锐器,比如匕首,就不那么好掌握分寸了。 可惜没经验的人往往会低估钝器的威力,他们不知道,拿榔头在人脑袋上敲一下,致死的可能性可比砍一刀大多了。 在失手杀死周忠戎后,肖川彻底慌了,而在发现自己竟然还杀错了人以后,肖川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带着尸体在城市里游荡了20多公里,终于将尸体埋进了雪堆。 那时候肖川一定迷茫透了,那是绝大部分失手杀人的凶手所共有的情绪。 他唯有向同伙求助,他太需要安慰和鼓励,太需要有人帮他善后了,所以他才回去找了肖国。 肖国也懵了,那可是杀人,所以肖国才会愤怒地觉得自己被肖川害了。能理解,谁遇见猪队友会不生气呢?况且还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 吴端依旧沉浸在“杀错了人”这种可能性中,几乎丧失思考能力,他需要点时间缓缓。 有时候真觉得闫思弦是个怪物,他怎么就能如此淡定地接受这样奇葩的可能性。 吴端干脆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还是暂时做甩手掌柜吧。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有方向吗?”吴端问道。 “有,对案发现场附近五公里范围内进行地毯式摸排,天这么冷,肖川独自在外漂了三天,他总得有个落脚点。如果找到了那个落脚点,兴许就能发现更多他准备作案的证据。” “你也要去现场吧?” “人手不够,我得去。” “我跟你一块吧,在办公室怪无聊的,我就当遵医嘱出去走走。” “这时候知道拿出医嘱说事儿了?” 吴端耸耸肩。 闫思弦拿他没办法,只是嘱咐道:“那你在车里待着,跑腿儿的事用不着你。” “好。” ===第二十九章 独孤(12)=== 貂芳在两人临出门前匆匆将他们拦下。 “dna比对结果出来了。”貂芳道。 “怎么样?” “凶手就是肖川!有关键性证据了! 我们从肖川老家提取了他姐姐的dna样本,与死者周忠戎指甲内提取到的dna样本进行比对,发现两者dna的确存在同父同母的亲缘关系。 同时,在肖川的电动车车身上提取到少量血迹,经检测是周忠戎的血。” “太好了!” 法医的结论使得案件证据链形成了完整闭环。 貂芳将两张检验报告递给闫思弦,又问吴端道:“身体怎么样了?” “没事儿!”吴端拍了一把胸脯,紧接着就咳嗽不止。 “我那个……咳咳咳……呛着了……口水呛着……咳咳……真没事儿……” 貂芳丢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闫思弦也不无同情地拍着吴端的肩膀道:“行不行啊兄弟?” 吴端抬头看天。 他犹记得曾经拿“行不行”这个梗取笑闫思弦。 苍天饶过谁,苍天饶过谁啊! “咳咳咳……走走走出现场……”吴端强行扯开话题。 人上车后,吴端道:“肖川是杀死周忠戎的凶手,已经没什么悬念了,现在的问题是咱们得验证肖国究竟有没有参与犯罪,参与到什么程度。” “难啊。”闫思弦道,“主犯行为直接,最好界定,反倒是胁从犯……难。” “是啊,如果肖国只是跟肖川探讨绑架谢淼,那他在本案中的责任很难界定,一来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二来受害人毕竟不是谢淼,即便他真的计划绑架杀害谢淼,可现在的结果跟计划大相径庭,他真的犯罪了吗?” 闫思弦腾出一只手给自己戴上墨镜,以阻挡雪地的反光。 他道:“我感觉也很不好,即便肖国也参与了犯罪,但结果很可能他不会被追究责任。”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闫思弦绷起脸来,“不准再提瞎子的事儿。” “那个……” “也不准说二胡!” 吴端抿着嘴,强忍住心头的好笑,假装咳嗽两声,回归正题道:“通缉令发出去了吗?” “已经挂追逃网上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你还是怀疑肖川生死未卜?”吴端问道,“有什么依据吗?” 闫思弦指了指后座放的一个蓝色文件夹,吴端探身拿过文件夹。 “最后一页。”闫思弦道。 吴端便翻到最后一页。 那是一张墨城局部的地图,地图上用蓝色圆珠笔标记出了两截路线,其中一截是从案发现场到位于江陵路的藏尸地点。第二截则是从江陵路到肖川和工友们居住的棚户区。 “这是图侦那边通过调取监控还原的案发当晚肖川的电动车行驶路线。你数数看这一路上他经过了多少家医院。” 其实不用细数,因为闫思弦已经将沿途的医院标记了出来。 “四家医院,而且有两处绕道……似乎就是为了绕到医院门口而选择的路线。”吴端道:“我知道了,周忠戎真的没死,肖川想过送他去医院的……” “想有什么用,凶手被捕以后哪个不说当初想做个好人的。”闫思弦叹气一声,“可惜救人的想法还是不够强烈,最终他没把周忠戎送进医院。” 吴端惋惜道:“就像那些撞人后逃逸的司机,怕担责任,总抱着侥幸心理。不过,不能否认,肖川面临的情况更眼中,肇事至少没有主观致人死亡的故意,肖川可是主动下手伤人。” 闫思弦话锋一转道:“你再看看,在第二截路上,他还路过了花溪路派出所。” “我看到了,画红圈这个。” “没错,之所以画上红圈,因为派出所门前的监控显示,肖川曾在那里停留徘徊了大约15分钟。” “他是……想自首?” “我觉得是。” 吴端惋惜道:“这一晚上可真够折磨人的。” “杀了人,再不受点精神折磨,那还是人吗?” “我明白你的怀疑了。”吴端道:“你的意思是,肖国是共犯,而肖川有了自首的心思,他回到棚户区找肖国,或许有意无意地透露了自首的想法。 肖国怕自己受牵连,自然是坚决不同意自首,所以两人发生了争执。” “或许这也是引发争吵的其中一个因素吧。我认为在那样一个两人都很慌乱的时刻,引发争吵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 “这点我赞同。”吴端道,“但肖国有没有对肖川动手,我持怀疑态度。” 闫思弦耸耸肩,“这是最坏的情况,我向来对人性没什么信心。当然了,我和你一样,最希望看到的结果当然是将潜逃的肖川捉拿归案,让他告诉我们,肖国在这件事里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但愿吧……但愿吧……”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便到了目的地。 依然是那条行人稀少的街道,依然只有一间诊所开门营业。流浪狗又开始在诊所门前聚集,等待着好心的年轻医生施舍食物。 地毯式排查开展得异常艰难,天冷,人少,天地苍茫茫一片,好像连眼前的景象都在打击刑警们的信心。好在当天下午就收获了一条线索,这着实让刑警们振奋了一把。 “就这儿。”介绍情况的中年刑警胡子拉碴,他大大咧咧地指着一处桥洞,对闫思弦道:“闫副队来听听吧,这儿的流浪汉提供了一条线索。” 他所指的流浪汉,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儿,睡在一根废弃的水泥管里。 桥洞下有十几根长短不一的水泥管,其中三根里面住了人。住人的水泥管里塞满了报纸旧杂志之类用以取暖的东西。 闫思弦所看到的流浪汉,脸上手上长着可怕的冻疮,因为太瘦,颧骨高高耸起,两只眼睛又圆又浑浊,头发一缕一缕,头发里夹杂着肉眼可见的油污。这样一个人,若在晚上见了,兴许会把路人吓个大跟头,还以为见了鬼。 老年流浪汉情绪有些激动,他扯着嗓子对闫思弦道:“他偷我的东西!大衣!我的军大衣!” 闫思弦一愣,立即拿出肖川的照片问道:“是他吗?” “就是他!太缺德了!要冻死的啊!” 闫思弦问道:“您怎么知道是这个人偷的?” “他来这儿住过一宿啊,怪不怪?他还骑了辆电动车呢,不是个好东西!” 许是因为老人有什么疾病,或者他实在太老了,说话有些颠三倒四。 闫思弦便耐心问道:“他什么时候来这儿住的,您还记得吗?” “就那天晚上,天都黑了。” 不等闫思弦追问,将闫思弦领到此处的胡茬刑警率先摇头道:“我们也想问具体日期来着,可真问不出来……这些人过一天算一天,早就不记日子了,你问他现在是那一年他都不清楚。” 闫思弦看着另外两个住在这里的流浪者,他们看起来倒是比较年轻。 “没用,一个智力有问题,一个精神有问题。” 闫思弦只好死心。 他又问那年老的流浪者道:“您还记得您丢的军大衣有什么特点吗?比如……几成新的?扣子什么样式?” “新的!新的!”老流浪汉流下了眼泪,“新的啊!我不舍得穿外面啊!” 他是真的想念他的军大衣。这种渺小的热切的想念让闫思弦的心钝钝地疼着。 一想到吴端还在车里等着他,专业性就压过了个人情感,闫思弦继续问道:“您说那个人来这里睡了一晚,当时是什么情况?您能跟我说说吗?” “他往我的水泥管里钻,吓我一跳……我也吓了他一跳…… 他又去找没人的水泥管,我让他把报纸塞衣服里,太冷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冻醒了……军大衣没了,那个畜生走了……我一直盖身上……我的大衣啊……” 老人很快就止住了悲鸣,因为闫思弦手里出现了几张红彤彤的钱。 他毫不犹豫地将钱塞进了老人手里。 “您买点吃的。”闫思弦道。 他又给胡茬刑警塞了几百块,道:“看能不能联系上收容所,要是联系不上,就给买床被褥吧。” “好。” 闫思弦其实能管的更多,能让他们的条件进一步改善,但他也清楚,这世界上的悲惨是救济不过来的。救穷不救急。他用这句话安慰了一下自己。 可是回到车上他还是有些沮丧。 吴端看出了他情绪不对,问道:“进展不顺利?……摸排这不才刚刚开始吗,拿出点耐心,你急得龇牙咧嘴,底下人阵脚就更乱了。” 闫思弦笑道:“吴队教育的是。” 吴端撇嘴道:“你这话的的诚意比塔里木盆地高不了多少。” 闫思弦认真道:“净瞎说,也就比珠穆朗玛峰低那么一点儿。” …… 摸排工作开展了整整一周,再没有取得什么进展,而且颇有摊子越铺越大的势头。 随着警力逐批地从疯子团伙案撤出来,投入闫思弦这边工作的人越来越多,一开始,大家刚从连轴转的审讯工作里解脱出来,能出外勤就觉得幸福,工作热情高涨。 一两天后,都冻成了孙子,关键是没效果,士气空前低落。 闫思弦整宿整宿地睡不好,他太想帮吴端分担工作,偏偏指挥大现场又是他的弱势,每天都处在焦头烂额的状态。 吴端似乎有意锻炼他,竟真的忍着不去插手,只在关键时刻提些建议。 摸排工作开展到第十天时,闫思弦开始自我怀疑。 “我觉得咱们现在的方向不对,找落脚点这个事儿真靠谱吗?万一肖川就是随便在哪儿猫着睡觉呢?就跟他曾经在桥洞下的水泥管里睡觉一样,上哪儿找去啊……” “那你有更好的方向吗?”吴端问道。 闫思弦揉着太阳穴,“我想想……让我想想……” 吴端将手搭在闫思弦肩膀上,“肉联厂家属院一家三口灭门案件,摸排工作持续了整整三个月;葡央村枯井弃尸案件,摸排工作持续了五个多月;飞车砍手案,两个月…… 我最近在反思,自从你来了一支队,破案效率大大提高,甚至有过接警12小时内破案的记录。 这让我也心浮气躁起来,稍微遇到点挫折,就想崩心态。 这是不对的。 我们应该知道,有的案件的确可以靠聪明迅速破了,可有的案件就是得靠勤奋,就是得尝试一百个方向以后,才会得到结果。” 吴端娓娓道来,像是夏日炎炎里一袭凉风,又仿佛寒冬的一个暖炉,一点点驱走闫思弦心头的烦躁。 “现在就是遇上了这么一个需要耐心和勤奋的案件,我们都得忍,这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 闫思弦点点头,“知道了。” 这次他是心悦诚服,真的受教了。 见吴端还看着自己,闫思弦便又补充一句道:“我真没事儿。” “那就好。”吴端道:“那啥……我有个想法,可能有点班门弄斧了,你就……姑且一听吧。” 闫思弦挑挑眉,“吴队怎么还扭捏上了?”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道:“你不是怀疑肖川遭了肖国的毒手吗?那你不妨再想想,如果真是那样,肖川的尸体会在哪儿呢?” “我不是没想过,可……” “没有结果是不是?”吴端打断了他。 闫思弦只好点头。 “所以我联系了警犬中队,让狗帮咱们找找看,你要不要一起过去看看?” 大型人不如狗系列。闫副队不想说话。闫副队不想动。闫副队的眼泪掉下来。 “小闫你别难过啊,狗只比你强一点,就一点点,真的不多……” 报应,这一定是报应。闫思弦觉得,吴端不仅身上的伤在恢复,他损人的能力更是在恢复。 不,那不是恢复,那简直是倍数增长,断崖式的。闫思弦深深有一种即将被毒舌支配的恐惧。 而且为什么这一次好像智商也被碾压了? 好在闫思弦心理素质还算不错,很快便欣然道:“那我也去看看。” 就在他要发动车子时,手机响了。 闫思弦接起,只听对面道:“闫副队,摸排有进展了!落脚点找着了!” ===第三十章 独孤(13)=== 闫思弦精神一震,开了免提,问道:“什么情况?” “刚刚辖区派出所接到报警,有人声称家里遭贼了……也不能叫遭贼,非法入室吧。 报案人是屋主的妹妹。屋主一家去南方度假了——他们冬天都在南方呆着,等天气回暖了才回来。 报案人帮姐姐一家照顾房子里的养的花儿,差不多一个月来浇一次水。 这不,今儿去浇花,发现客厅地上有泥脚印,满地烟头,一间卧室被搞得乱七八糟,明显是睡过人,被子也不叠。 厨房里剩下的几贷方便面也被煮了吃,锅碗脏兮兮的。总体来说,就是有人偷偷溜进这房子住过。最重要的,找到了一本笔记,上面有关于谢淼的信息…… 而且这房子停电了,正好没法给电动车充电,所以偷偷住在这里的肖川才需要去诊所给电动车充电……” “可肖川是怎么进门的?”闫思弦道:“门锁有被破坏的痕迹吗?” “没有,应该是用钥匙正常进门……”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人捂住了听筒,不久那声音再次响起:“发现血迹了!疑似血迹!”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 虽然还不能直接结案,但长时间的勤苦付出和忍耐终于有了结果,真是太好了! 对闫思弦来说,这样的苦等简直是磨难,不能给参与这项工作的同事们对结果的保证,是他不能忍受的。 终于好了。 闫思弦和吴端甚至同时伸出了手,想要拍一拍对方的肩膀。于是两条手臂在半道打了架。他们干脆碰了碰拳,这种有点嘻哈的打招呼方式让两人很不适应。 “哈哈。” “嘿嘿。” 唯有不失礼貌的微笑能化解此时的尴尬。 “去看看?”吴端小声道。 “嗯。”闫思弦对着手机道:“报一下具体地址,我们这就过去。” 闫思弦和吴端赶到时,勘察工作刚刚开始,报警的女人心有余悸,后怕让她坐在客厅沙发上嘤嘤哭泣,一名女警陪在女人身边,耐心劝导着她。 有刑警对闫思弦道:“怎么进门的查清楚了。” 那刑警指着门口地上的一块脚垫道:“屋主人怕忘带钥匙,习惯往门垫底下藏一把钥匙。” “丢了?”闫思弦问道。 “嗯,不见了。” “知道了。” 又有刑警将一本笔记本递给了闫思弦。 说是笔记本,可那东西实在残破得无法称之为笔记本了,不过是一个摇摇欲坠的牛皮纸封皮,再加几张纸而已。 是那种最最劣质的小学生作文本,封皮上还写着“数学”二字。 翻开封皮,第一页是一张夹进去的纸条,那纸条上写着谢淼的名字,手机号, 纸条贴在本子第一页,贴得很平整,像是用吐沫贴上去的。 第一页还写着一些笼统的关于谢淼的信息,不是完整的叙述,而是一个个的关键词。比如,腿瘸,左腿,其中瘸字是用拼音写出来的。还有不到180,175左右,显然,这应该是身高。秃头,秃也是用拼音写成的。 这些字歪歪扭扭,仿佛出自刚会写字的小儿之手。 翻过一页后,字迹质量则大为改观,至少平常规范了许多。 自第二页之后,便多是手画的地图了。是附近的道路地图,标记着路上有摄像头的位置,还详细标记了哪些小区安装了摄像头,哪些小区没有。 闫思弦注意到了一个位于附近的详细地址。 “谢淼家。”闫思弦指着那地址道。 “嗯。”吴端点头,“看来他们一开始真是冲着谢淼来的。” 继续往后翻,笔记本上还记录了一些日期和时间,对应着谢淼每次出门及回家,还列出了他出门后都去了哪里。以早市和广场居多,谢淼是个爱逛早市爱跳广场舞的人。 看来肖川跟踪过谢淼。 最后一页的记录则都是一些适合作案的有利条件,比如附近路段晚11点之后就没人了,且路灯也十分昏暗,所以即便将谢淼砸晕,伪装成扶着醉酒的朋友,把人带走,过往的车辆也不会在意。 这几乎昭示了肖川的计划。 不过,“11点之后”这个关键信息旁边打了个问号。 “谢淼晚上11点之后不出门,在跟踪时肖川没找到下手的机会,所以他困惑,这个时段究竟有没有机会下手。”闫思弦道:“我想这应该就是问号的意思。” 除此以外,最后一页上还有一句话被画了圈圈: 回来打扫。 “肖国是计划过回来打扫这间被他暂住的屋子的,而且这件事在他心里很重要,因为这短短一句话上画了好几个圈。可他终究没回来……” 闫思弦将破旧的笔记本装进证物袋,将证物袋交给一名刑警,并嘱咐道:“带回市局做笔记鉴定,第一页跟肖国的笔记进行比对,第二页之后的,跟肖川的笔记进行比对。你们能搜到肖川写的东西吧?” “保证完成任务。”那刑警对闫思弦敬了个礼,便带着笔记本匆匆离开。 交代完这些,闫思弦一扭头,发现吴端不在了。他四下看看,发现吴端和一名痕检蹲在储藏室门口交流着什么。 “只有这一处血迹?”吴端问道。 “对,就这儿一点点。” 闫思弦探头去看,发现那是一处擦蹭状的血迹,短短一截,看方向,是向着一个角柜的方向擦蹭而去的。 于是吴端顺手打开了角柜门。 在角柜的最下一层,他看到了一个家用工具箱。 吴端拿出那工具箱,打开。三人的目光一同汇聚到了一把鸭嘴形状的锤子上。 吴端拿起锤子,仔细观察着。那名负责痕检工作的刑警十分娴熟地递上棉签,吴端用棉签反复擦拭锤头与锤柄连接处的缝隙。 终于,一抹暗红出现在了雪白的棉签上。 三人都知道,那是血,不锈钢材质的锤头是如此的光亮,远没到生锈的程度。 吴端将那棉签和锤子分别装进证物袋,递给痕检刑警。他要站起来,闫思弦便立即伸手扶着他站了起来。 “看来这儿没什么咱们能帮忙的了。”吴端道,“去棚户区看看?我刚收到消息,警犬中队已经派人来支援了,不能没人指挥。” 闫思弦有点头大,他要管理协调的工作又多了一块。但他又很庆幸,幸亏吴端在帮着他。 闫思弦再一次意识到,有吴端统筹全局,他才能游刃有余地发挥联想和推理,吴端是一个多么重要的后盾。 他之于吴端,就像是吴端之于赵局。 潜移默化中,闫思弦竟学会了谦虚和欣赏别人,这对于纨绔子弟来说,是相当稀缺的品质。 闫思弦跟现场负责人嘱咐了几句,便和吴端一同上了车。 车子启动后,他道:“我看第一页是肖国写的,之后的地图都是肖川画的。” “还需要笔记鉴定。”吴端道。 “那咱们私下里先说说。”闫思弦道:“如果印证了里面的确有肖国的笔记,可以凭这些内容给肖国定罪吗?” “不好说。”吴端摇头,“咱们国家法律的基础原则是疑罪从无,终究肖国并没有动手。 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把肖川找出来,嫌疑人相互推卸责任,狗咬狗,比由着一个人推卸责任要强。至少能让我们找到更多定罪的依据。 我印象中,以前二支队有个案子,主犯在逃,只抓住一个从犯,最后那从犯就无罪释放了。” “直接释放?” “不然呢?明知道找不出什么能给他定罪的证据,刑警们不能再没日没夜地耗在那一个案件上,只有……”吴端停顿了片刻,问道:“如果我也必须做出一些取舍,暂时放下个别案件,你能理解吗?” “当然,我可是个商人,最明白适时止损的道理。”闫思弦道:“况且,现在这案子全权由我负责,就算真到了要中止的时候,也该由我来取舍,与你无关。” 吴端心中五味杂陈。侦破每一起经手的案件,是他和闫思弦共有的信仰。若真到了信仰必须打折扣的时候,闫思弦会毫不犹豫地祭出自己的信仰,而保护他的。 “怎么样?是不是特感动?我已经看出来了,别绷着了吴队,想感谢我得话,不如就……呃……好像很难提出什么要求,主要是我太优秀了,啥都不缺……我好好想想,哎呀真难……” 在闫思弦开口之前,吴端确乎是感动的。 现在没有了。 “滚。” 他用一个字概括了自己坐了一趟过山车的心情。 闫思弦勾起嘴角,想要扯出一个狷狂邪魅的笑。脸有点不自然,可能太长时间没有混迹风月场,他已经不太会那样笑了。 “但愿不是这个案子吧,但愿这案子不必中途叫停。”吴端道。 警犬中队是在两人之前到达棚户区的,冬天的关系,动物都换了一层厚毛,警犬也不例外,它们穿着写有“警犬”字样的衣服,露出的脑袋、四肢和尾巴上的毛儿又密又长。 知道要执行任务,警犬门都有些兴奋,在训犬员脚边徘徊着。 吴端说明了这次搜寻的目的,训犬员分别让三条警犬闻了肖川一直盖着的一条破破烂烂的棉被,并道:“最好还是闻沾有血迹的东西,只有棉被得话……味道可能比较复杂,搜索效率会大大下降,质量也没法保证……” 闫思弦便解释道:“我们手上确实没有肖川的血迹。” “那就先搜一搜看吧,确定人在这一片吗?” 当然不确定,但闫思弦面不改色地郑重点了下头。 他心里的盘算是:如果肖国真对肖川下了手,在没有交通工具的情况下,他只能把尸体藏在这附近,虽然不是百分之百肯定,但这一片的概率一定是最大的。 这样得话,当然不算撒谎。闫思弦如此安慰着自己。 吴端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有点想笑。待那训犬员走远了些,他便低声对闫思弦道:“你不用撒谎的。” “啊?” “我是说,调动警犬中队配合是你的权利,你不用跟他们撒谎。” 闫思弦摸了下自己的鼻子。他有种碰了壁的感觉。流年不利啊,开年时他老爹花重金给他算了一卦,那算命的说他的大灾大难都在后半年,当时闫思弦不以为意,现在却信了。 几次死里逃生都发生在后半年。 不不不,不能向封建迷信低头,闫思弦心道:那老神棍肯定是骗钱的,他还说今年有姻缘,哪儿呢?不仅没结交到新的姻缘,前任还一个个命途多舛。 吴端拿胳膊肘碰了碰闫思弦:“愣着干嘛呢?走,咱们也到处看看吧。” 闫思弦赶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扶住吴端。 吴端抽回手臂,“我又不是瘸了,不用扶。” 转而,他又冲训犬员喊道:“能不能让警犬多去雪厚的地方找?” 训犬员高高扬起一只手,比了个ok的手势。 棚户区四周还真有一圈厚厚的积雪。所有人都知道这里是荒地,没人管,平日里一些没素质的路人便会随后往这里丢垃圾。到了冬天扫雪的时候,无论是清洁工人,还是四周小区的物业,都会把积雪往棚户区堆。 棚户区四周如同筑起了四道雪墙,雪墙上留有一道缺口,供这里居住的流浪者进出。 吴端的提醒刚过不到5分钟,便有一只警犬吠叫起来。 另外两只警犬听到同伴的叫声,便朝着同伴所在的地方奔去,奔到近前,闻了闻,也不叫,只是和同伴一起,不停地刨着一处雪堆。 “应该就是这儿了,雷神还从没出过错。”训犬员一脸骄傲道。 那名叫雷神的是一条德国黑背,长相凶悍,刨起雪来也不甘落于其它狗后。 不多时,一处一角便从那雪堆里露了出来。 警犬的任务已经完成,为了不破坏现场,接下来的挖掘工作就要由刑警们来完成了。 在肖川的尸体被彻底挖出来后,闫思弦低声对吴端道:“我知道不太道德,但我确实有过这样的想法:肖川要是真死了就好了,就能给肖国定罪了。” “不,还不能给肖国定罪,我们还没有证据证明肖川的死是肖国所为。” ===第三十一章 独孤(14)=== 尸检室。 是貂芳将吴端和闫思弦叫来的。 尸检工作已经结束,貂芳一边缝合肖川喉咙位置的刀口,一边道:“桌上,盘子里的东西,你们自己看。” 桌上的白色方形搪瓷盘里有一样东西。 “扣子?还只有一半?”闫思弦道。 “嗯,从死者肖川的喉咙里拿出来的。扣子划破了他的口腔粘膜,食道也有损伤。” “拼死咬掉了凶手的扣子?”闫思弦道。 “看来是,口腔和食道内的伤口很新。牙缝里还夹着缝扣子用的深蓝色线。” “深蓝色……” 肖国等人所穿的衣服,全是深色。 闫思弦用镊子夹起扣子,仔细观察。 那是一枚金色的纽扣,跟一元硬币大小差不多,其上有老鹰形的花纹,让人想起美剧里神盾局的标志,想来是某件有点热血或中二的衣服上所搭配的纽扣。 纽扣还剩大半个,从断口处能看出,它是硬塑料材质,外面喷了一层金色涂料而已。断口处非常锋利,还沾着斑斑血迹。 闫思弦将那个纽扣装进证物袋,对貂芳道:“我拿走了。” “嗯。”貂芳头也没抬。 “死因呢?”闫思弦又问道,“是头上的伤口吗?” “是,我在死者伤口处的头发中提取到少量水泥灰,再结合现场周围的情况,可以推断凶手是拿凝结的水泥块猛砸死者脑袋,以至于颅骨呈放射状骨折,这是致命伤。” 因为有两栋拆迁拆到一半的破楼,散落在地的水泥块的确随处可见。 貂芳继续道:“值得注意的是,致命伤在死者前额和面部位置……” “正面?……也就是说,凶手不是非背后偷袭的?”吴端道。 “不,因为额头和面部伤口都是水平打击的,没有垂直方向的擦蹭痕迹,我更倾向于凶手先放倒了死者,然后拿起水泥块狠狠砸了死者的脸。” “放倒……”吴端指着尸体的脖颈,“意思是用勒颈把他放倒的?” “没错,勒痕很深,这么深的勒痕,足够把一个成年人勒个半死,从而倒地丧失反抗和呼救能力。 而且扣子就卡在勒痕上方的位置,由此推测肖川应该是在被勒住脖子的瞬间奋力挣扎,他本想去咬从身后勒住他的凶手,却只咬掉了凶手的扣子。 如此严重的勒颈,使得肖川短时间内丧失了吞咽功能,因此扣子卡在了他的食道里。 在他被勒个半死之后,凶手又用水泥块猛砸他的脑袋,致使肖川彻底死亡。” 闫思弦看着肖川脖子上的勒痕沉思片刻。 终于,他晃了晃证物袋里的扣子,对貂芳道:“多谢了。” 说完,闫思弦和吴端就要离开。 “有空常来玩儿啊。”貂芳有意逗他俩,话里透着风情万种,还冲两人抛了个媚眼。 可惜她戴着尸检专用的蓝色手套,一身防护服,纵然风情万种,也被裹得严严实实。 闫思弦和吴端都被她逗乐了,闫思弦指了指肖川的尸体,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女施主放贫僧西天取经吧。” 貂芳便也笑,并道:“局里组织相亲,你们不去吗?” 吴端几乎要喷出一口老血,“啥玩意儿?” “跟附近一个小学,那学校80%都是女老师,局里这不是想给你这样的大龄单身男青年谋点福利吗……” “我不去,”吴端连连摆手,“这样的福利当然应该让给更需要的人,是吧闫副队?” 突然被点名的闫副队挑了挑眉毛。他立即就看穿了吴端的小心思。 吴端其实有点介意。凭什么他被划到大龄男青年里,而闫思弦却不在其内,好歹他看着比闫思弦年轻啊。 于是闫思弦道:“那我去看看?” 闫思弦毫无压力的态度让吴端更加郁闷。他丢下一句“要去你自己去”便离开了尸检室。 貂芳一脸迷茫,“吴队咋了?” “没事,被人踩着尾巴了。” “怎么好心当成驴肝肺呢。”貂芳撇嘴道。 闫思弦笑道:“你俩不是一直打得火热吗?或许……相亲本身没什么,但你怂恿他去,他就不爽了呗。” “我俩?”貂芳被气乐了,“我对活人真的没兴趣,而且……都快400章了,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对这个问题达成共识呢?纯破案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有恋爱情节这种恶心巴拉的存在?我不当女主,谁爱当谁当。” “服了你了。”闫思弦笑着摆摆手,“我去忙了,结案请你吃饭。” “好嘞。” 没有什么矛盾是吃大户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多吃几顿。 审讯室。 出乎闫思弦预料的是,卡在肖川喉咙里的半粒纽扣并不是肖国的。他当场检查了肖国的衣物,肖国身上那件捡来的羽绒服,是拉链款,而且拉链已经坏了,裹在羽绒服里的一件旧毛衣倒是系扣的,可毛衣上的口子是和衣服一个色系的咖啡色,证物袋里那枚华丽丽的金色扣子在他身上着实没有用武之地。 闫思弦便问道:“谁身上有这样的扣子,你知道吗?” 肖国低头沉默了很久,闫思弦都怀疑他是不是要睡着了。 “你慢慢想,我先去问问你的工友。” 闫思弦起身就要往审讯室外走,肖国突然道:“等等!你等等!” 闫思弦停下脚步。 “我知道是谁,我要是说了,你能不能给我算立功?我想减刑!” “是你们中间的某个人吧?”闫思弦晃晃手里的证物袋道:“看来这扣子是个挺明显的物证,我要是去问别人,也能很快得到答案吧?那为什么要给你立功机会呢?” 肖国像是被人戳中了痛处,大声道:“不是的……不是……你得听我说……”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站起来挽留闫思弦,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椅子上,刚往起站,便又被扯回了原位。 闫思弦终于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你说吧,但能不能记立功表现,我不能给你保证。” 一听这话,肖国又犹豫了。 闫思弦可不给他斟酌的时间,再次起身,一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样子。 “哎你别走!我说!” 闫思弦并未停下脚步,他已经拉开了审讯室的门。 “是胡叔!” 终于。 闫思弦果断关门转身,回到原先的位置坐下。 “你是说,胡叔参与了杀害肖川的行动?” “人是他杀的,全是他干的!我没动手啊!……对!扣子!那口子就是他的!他那衣服捡回来的时候,领子前面的扣子就只有半拉。” “详细说说,胡叔是怎么杀人的?” “哎哎……”肖国深呼吸几下,又咽了一口吐沫,开始了他的讲述: “那天晚上,肖川来找我,他慌得不行,一个劲儿说他杀人了,让我帮他。我一看他那个样儿……感觉要坏事儿啊,我当然不想跟他继续搅和到一块……那可是杀人,我哪儿救得了他,我要是能救他,当初自己还去坐牢? 而且,他说要去自首,我真吓了一大跳,我怕他把我供出来啊,我就劝他千万别去自首,我说那可是杀人啊,就算自首,少说也得判个十年往上吧…… 我让他赶紧跑,隐姓埋名……为了让他跑路,我还答应以后帮着照顾他妈,等风声过去了让他再回家看老人……我说要是自首蹲了大牢,这辈子都见不着老人了…… 他可能是因为听了我这句话吧,就掏了几百块,让我拿着,还说让我偷偷买票回家去,帮他看看他妈……我哪儿敢拿这个钱啊,那是从死人身上抢来的啊…… 可是……我也不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能胡叔打一开始就猫着偷听呢吧,反正……他就突然跳出来,突然拿裤带勒住肖川的脖子……太突然了,真的,我当时完全懵了,根本不知道是啥情况。 然后……然后胡叔就一边勒他一边跟我说:快拿钱啊,拿钱啊…… 那几张钱掉在地上,就要被刮走了。 我吓得三魂升天七魄入地,我我我……根本不知道自个儿干嘛呢,只能是胡叔说啥,我就干啥。 等我捡完钱,才反应过来,不能不管,我就去掰胡叔的手,我说不能杀人啊……胡叔当时——推我了没有?好像是推了一下吧,我记不清了——反正他就松手了。 他一松手,肖川就摊在地上,根本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觉得完蛋了,当时慌得……只觉得一阵阵头晕……胡叔从我手里把钱拿走了——应该是他拿走的吧,反正钱就到他手里了。 他说有了那些钱,我们就能回家了,咋能不要呢。他还说我和肖川说的话他都听见了,他知道肖川杀人了。 正因为肖川杀人了,而且是跟我一块商量的杀人,所以不能放他走……他走了,万一去自首,我说不定得跟着陪葬。 胡叔这么一说,我就清醒了一点,这时候肖川哼哼了两声,好像要缓过来了,我就又慌了……胡叔说不能让他活着,不然我们都得完蛋……我知道胡叔又蔫又狠,他真能下得去手……我要是拦他,说不定他连我都不会放过。 真的,胡叔眼都没眨,拿了一块砖头——还是石头来着?我不知道,天太黑了,我看不清——反正他朝着肖川脸上砸了几下……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声音啊,砖头砸在人脸上,噗噗的……太恐怖了……我天天都梦见小川一脸血,眼珠子都从脸上掉出来了,耷拉着,还看着我呢……太恐怖了……” 闫思弦摆摆手,示意肖国跳过封建迷信的部分,“继续,说重点,你们杀了人之后呢?” 肖国瞪大了眼睛,叫嚷道:“我没杀人!是胡叔!” 他已经泪流满面,看起来很苦恼的样子,“你咋就不信呢?” 闫思弦并不想争论,根据他的经验,共同犯罪的罪犯落网后,少不了相互推诿责任。有些证据不够清晰的案件,扯皮一两个月都是可能的。 不过,在这个问题上,闫思弦倒不太担心。 “除了你和胡叔,其他人呢?他们在这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闫思弦道:“他们应该也知道事情的经过,并且以此要挟了你们吧?否则,胡叔怎么可能舍得把杀人抢来的钱分给大家?” 肖国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的思路竟是如此清晰。 闫思弦递给他一张纸巾,让他擦擦眼泪,“继续吧。” “哎哎……”肖国连连答应着,看样子,他好像真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没错没错,他们能给我证明……他们肯定看见了胡叔杀人了,胡叔刚杀完人,他们就站出来要钱,说是不给钱就要去告我们……” 肖国一手捂着脑门,十分头疼的样子。这个难题是够他头疼的。 “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究竟怎么了,事情怎么就变成那样了……胡叔……我感觉胡叔已经杀红了眼,他什么也不管了,再多杀几个也无所谓,就是把我们全都杀了,他也敢。 那几个嘴上吼得厉害,这样那样的,实际根本没胆子,几下就被胡叔唬住了。 我是真怕啊,我怕我也被杀了,我就劝他们都别冲动,大家家里都有老人,胡叔是上有老下有小,谁都不能进大牢…… 我这么说,他们总算不那么计较了,总算能一块商量对策了。 我们把肖川埋进雪里——我承认,这是我提出来的,是肖川给的提示,因为他刚跟我说过,他就是把死人埋进雪里的。 埋人的时候,我趁他们不注意,探了探肖川的呼吸……他好像还有一点呼吸,就一点,我……我也不确定……可那时候我根本不敢说啊,我要是说肖川还没死透,胡叔肯定要再砸他几下,死透了为止。 我真是为了肖川好啊,要是他命大,能自己醒过来,兴许还能逃走呢……” 肖国叹了口气,似乎在替肖川惋惜。在闫思弦看来,这完全是鳄鱼的眼泪。没人能证实他当时内心的真实想法。 但闫思弦并未揭穿,此刻他不想把肖国逼得太急。 闫思弦问道:“你们有了钱为什么还不回老家?钱不够?” ===第三十二章 独孤(15)=== “是,钱不够。”肖国叹了口气,“那钱顶多够两个人买车票,两个人买富余一百多块,三个人买就不够了。我们总共5个人,谁都不愿留下。万一被抓了呢?趁着被抓之前回家看看总是好的吧。 都抢,就都回不去……” “所以你们最后只能把钱平分,互相牵制着,这样也能避免你们中有人去自首,连累别人。 等卖了肖川抢回来的手机,凑足了钱大家一块回。” “嗯。”肖国闷闷地应了一声。 “还没敢出手是怕风声紧?”闫思弦问道。 “是啊,怕。我计划过年前去卖手机,也等不了几天了,可他们急得不行,天天催,这两天本来想着找家远点的手机店,卖卖试试,你们就来了。” 肖国噤了声,意思是他知道的都说了。 闫思弦问道:“你们是怎么串供的?” “哦,那个啊……我们一开始想说肖川根本没回来过,这样就能把事儿推干净,他自己杀完人抢完钱就逃了,跟我们啥关系没有。 可谁也没想起电动车这茬事儿,谁也没想到肖川把电动车停在跟前了……而且你们是先发现的电动车,后找着我们的。 没办法啊,只能临时改口。要是还硬说他没回来过,恐怕你们会怀疑啊。 我就说他悄悄回来过,只见过我。 这是我临时能想到的——应该是最好的办法了吧。 我当着他们的面儿改口,说肖川回来过,但只找了我一个人。这样我跟他们也不用再串供了,他们只要顺着我的意思说就行了,碰上答不上来问题,只要说当时瞌睡,没留意,就行了。” “你这办法虽然算不上多高明,但确实不笨。” 肖国是少有的能获得闫思弦夸奖的罪犯,毫无疑问,眼前的嫌疑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反应迅速,且有一定的耐心和胆量。 这是需要天分的,不是单单有过前科就能有这样的能力。 肖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信我啊。” “你的同伴会证实你有没有撒谎。” 丢下这句话,闫思弦这次真的出了审讯室。 他一出来,吴端便迎了上来,“我全程在听。” “哦?吴队长有何指教?”闫思弦十分绅士地躬了躬身。 “挺好,就是有一点,”吴端想了想,又摇摇头,“算了,那或许是你的个人特色,未必就是个缺点,我相信你能拿捏分寸。” “话咋还说一半呢,留一半回去生崽儿?”闫思弦抬手轻轻勾住了吴端的脖子,做威胁状,“吴队你说不说。” “好吧,说说说!”吴端笑道:“嫌犯交代问题的时候,我更多的是听他说,而不会提出自己的推论,比如除了肖国和胡叔,别人是不是也参与了杀死肖川的过程,再比如这些人迟迟没回家,是不是因为钱不够分的……最好还是听嫌犯自己交代。 要时刻保持警惕,嫌犯总是狡猾的,能瞒则瞒是他们的处事方法。如果你的推论比实际罪行要严重,嫌犯会极力为自己辩解,如果你的推论正好与事实相符,他也恨不得无理争三分,如果你推论的罪行比实际情况要轻,那很可能嫌犯会顺着你的推论交代,你是在给自己挖坑。 当然了,我见识过你的水平,所以,你有那种自信,我完全理解,就当……当我是吹毛求疵吧。” “不,这的确是个问题,我以后会注意,”闫思弦郑重道:“多谢吴队指教。” 闫思弦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反倒让吴端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摸摸鼻子,又假装咳嗽一声,最后终于一把推开闫思弦道:“我擦你是假的吧?突然这么人五人六,把二傻闫思弦交出来,赶紧的!” “二傻?你确定?” 吴端怂了。“那个……今儿天气不错哈……审讯,接着审吧,你审我看着……” 闫思弦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先郑重道:“那以后我的推论就说给你吧,审讯的事儿还是你来。” 吴端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道:“所以你要面向我一个人炫技?压力真大,我需要一瓶信心增强丸。” “噗……啊哈哈哈哈……”闫思弦爆笑。 吴端一脸迷茫,不懂闫公子的笑点。 “哈哈哈……你能提出这种要求,我……哈哈……我觉得你更需要智商增强丸。” 好像……有点道理…… 吴端:“我擦!滚滚滚!” 闫思弦不想再刺激吴端了,但他实在忍不住上扬的嘴角,“好,那下一个就是胡叔了,你再帮我挑挑毛病。” 吴端谦虚道:“哪里哪里,相互学习。” 闫思弦挑挑眉毛,进入了胡叔所在的审讯室。 胡叔已是一只惊弓之鸟。 之前警方虽然也限制了他的自由,但还算客气,每次询问要么是在会议室,要么是在问询室,气氛相对轻松,可以感觉到在警方眼中,他只是个可能提供线索的知情者。 可是这次,他被送进了审讯室,戴上了手铐。 从种种变化中,胡叔察觉到事情对他已经相当不利。 闫思弦进门时,他便瞬间抬头,双眼紧紧盯住了闫思弦,他希望闫思弦能给他一些信息。 警方的调查究竟到了哪一步?他们掌握了哪些线索?会给他定杀人罪吗? 闫思弦志在必得的神色让胡叔更慌张了。他又匆忙别开视线。 啪—— 闫思弦将一样东西扔在了桌上。是那半枚装在证物袋里的纽扣。 “你的工友都说这东西是你的。”闫思弦道。 他故意先不提及纽扣的来源,以免胡叔狗急跳墙的抵赖。 果然,胡叔犹豫了。他并不知道这枚纽扣对于案件意味着什么。他当然知道自己衣服上的确有这么半枚纽扣,不知纽扣什么时候不见了。 而且他很清楚,套在破棉衣里面的一件捡来的呢子大衣上还有两三枚一样的纽扣。没法抵赖。 胡叔局促地想要缩回手摸一摸那些扣子,他就像一只老狐狸,在陷阱边不断地观望试探,但就是不往下跳。 他沉默着,又看了一眼闫思弦,然后飞快地低下头,他希望闫思弦能再给一些讯息。 闫思弦便真的给了讯息。 “肖川的尸体找着了,你的扣子在他喉咙里。” 胡叔的肩膀猛然颤抖了一下。 “找着了?找着了?……小川儿……”他喃喃道。 胡叔的语气很温和,仿佛只是长辈在呼唤一名家中小辈。 “你的工友都交代了,现在该你了。”闫思弦道。 “我……我……” 出乎闫思弦的预料,在度过了最开始的慌乱后,胡叔既没有询问其他工友是怎么交代的,也没为自己狡辩。 他只是感慨了一句:“我想回去……我想回家。” 于是闫思弦知道,这可能是数天来他碰到的最简单的一场审讯。心理战的过程可以省去了,因为嫌疑人已经认输。 想来,胡叔在这些天已经想明白了,只要工友们的交代达成了一致,他便无法翻身了。 他只能认命。 这个老人已经经过了好几天思想斗争,他无数次试图想一个能够自救的办法,最终只是认清了已经无力回天的现实。和肖国所交代的情况基本吻合。 他只是在最后替自己辩解了几句: “想回家有错吗?……为什么我们干了活儿,那些人却不给钱?要不是那些人,小川儿会走上那条路吗?要不是他们,我会为了几百块鬼迷心窍吗?” “试过报警吗?”闫思弦问道:“有没有找过……有关部门?” 闫思弦其实很不愿意说出这几个字,因为他本人就不怎么信任有关部门。在闫思弦的印象中,前些年拖欠农民工工资成为全民关注的焦点时,各地政府都曾设立过讨薪办,专为被欠薪的农民工提供法律援助。 但讨薪结果如何,具体帮到了多少人,要回来多少钱,没人知道。至少墨城的讨薪办就从没公布过这些数据。 没有数据,怎么证明工作有效呢?哪怕像公安机关似的,不定期开展退赃活动,跟领回失物的失主合个影,也算有些成绩。 所以,当胡叔对找有关部门这一提议表现出一脸迷茫时,闫思弦觉得太正常了。 于是他很快揭过这一篇,又问道:“那你们也可以联络家里,先让家里打百来块钱路费,今年没挣上钱,明年还可以继续出来打工,何必钻这个牛角尖?” 胡叔长长叹了口气,“怕村里人笑话,以前我带后生出门打工,年年都挣得不少,他们高兴,我脸上也有光。村里好些跟我同辈的,自己身体不好没法出来打工的,都争着抢着把小的送我这儿来,让我带着,今年……哎!点儿背啊,一出来就不顺……我没脸回去啊…… ……还有我家婆娘……只认钱,只知道打牌,有钱就伺候我吃喝,没钱恨不能天天站门口骂街,我真怕回家啊。不敢回,就撒谎呗,说接了个多好的活儿,能挣多少钱,等挣了钱就回。 哪儿有活儿啊,谎越撒越大,根本圆不起,家里又催着要钱,我电话没停机那会儿,天天打电话发消息,问我钱挣到哪儿去了。 别说小川儿家躺个病人等着用钱,我都快让家里逼疯了……” 胡叔摇着头,“我真不是故意的……肯定是鬼上身了……” 闫思弦知道他已说不出什么新花样,准备离开。谁知这时胡叔突然挣扎了一下,手铐磕在桌子上,发出刺耳的哐啷声。他似乎想抓住闫思弦。 闫思弦便停下脚步问道:“还有什么事儿?” “那个……小川儿家,对不起……” 闫思弦点点头,“我会帮你转达歉意。” 于事无补的道歉并不能打动闫思弦,况且,闫思弦很清楚,有些已经定罪的嫌疑人声泪俱下的道歉,不过是想获得被害人亲属一句谅解,好在量刑时占些便宜。 嫌疑人都是狡猾的。 “看来这案子到了这里就算是……安排明白了。”吴端对刚出审讯室的闫思弦道。 因为一直站着旁听,他脚有些麻了,走得比平时慢,闫思弦便伸手去扶住他。 “嗯,事实基本都清楚了,证据也完整,嫌疑人之间的供词也可以相互印证。” “那要不……咱们顺便把其他几个人也审了?”吴端跃跃欲试。 “不审了,回家。”闫思弦道,“说好的半天班儿,到点儿了,剩下的交给小赖他们吧。” 吴端张了张口,闫思弦却不给他反驳的机会。 “就剩点收尾的工作了,有什么劲的?回家等结果吧。” 说完,闫思弦便招呼赖相衡,开始交接余下的审讯工作,待他交接完,见吴端面色依旧有些凝重,便故意道:“这案子肯定今天就能结,赌一包辣条?” 吴端无奈道:“刚拔尿管的人不配享受辣条这种美味。” 闫思弦笑岔了气。 果然如闫思弦所预料,还没到下午下班时间,赖相衡便把全套电子版案宗发给了闫思弦。只等他审阅签字。 案件最后的结果令两人唏嘘,这些为钱所困最终走上犯罪道路的人,既可怜又可恨。 “你说,他们真的还有别的选择吗?” 回程路上,闫思弦突然问道。 “当然,绝对不止这一种害人害己的选择。”吴端道:“你怎么了?这不像你会问出来的话?” “最近看到一句话,说是人类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自己有得选。” “打住。”吴端道:“咱们干实事儿的,跟哲学势不两立,别把自己往疯癫的路上带,阴沟里要翻船的。” 于是闫思弦开始小声叨念。 “你干嘛?”吴端问道。 “默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吴端:…… 到家以后,吴端注意到的是玄关置物柜上的一个快递盒。看样子是给两人送饭的酒店工作人员代收的。 那快递盒和普通的手机包装盒大小差不多。 “你有快递啊。”吴端拿起盒子晃了一下。 谁知,却被闫思弦突然劈手抢了回来。 “别动!危险!” 闫思弦脸上的紧张神色几乎与吴端在马蹄岛受伤时的一样,于是吴端知道,他没在开玩笑,是真的危险。 “什么东西?” 吴端也紧张起来。 ===第三十三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1)=== 闫思弦小心翼翼将快递盒放回原处,几乎是连拉带拽地让吴端远离那快递盒所在的玄关区域。 “先吃饭。” 闫思弦并不多做解释,只是伸手去摸了盛着饭菜的碗碟外壁,饭菜都还热乎着,两盅汤还有些烫手。自从吴端来他家养病,每顿饭都是酒店送来的养生餐。 闫思弦揭过刚刚的话题不谈,招呼道,“温度刚好,快来吃。” 吴端便在他对面坐下,两人沉默吃了一会儿饭,吴端终究没忍住好奇,指了一下玄关处,问道:“那到底是啥啊?就是……你的那个快递。” 问完,意识到不太妥当,便又道:“啊那个……要是不方便透露就算了……” 察觉道吴端语气中的拘谨,闫思弦挑挑眉,重复道:“不方便?” “谁知道你是不是买了奇怪的东西。”吴端感觉自己占据了即将开始的互损的制高点,不无得意地笑了笑。 “奇怪的东西……原来你也对那个感兴趣,吃饭,吃完饭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握草你你你……” 吴端接不上话啊,后悔啊,只想找个地缝钻一钻啊。为什么要挑起这个话题?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作死? 互损的战役还没开始,吴端就自己从制高点上摔了个狗啃泥。 闫思弦放下筷子,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 “吃饭吧。” 待吴端吃得差不多,开始喝汤了,闫思弦才道:“本来这事儿我不想跟你说,至少不想现在跟你说,但既然答应了以后都不对你隐瞒……” 吴端眼睛里冒着小星星,满脸的表情是“快说重点啊!前戏铺垫什么的都不重要,我要听重点!” 于是闫思弦便直奔主题道:“快递盒里是一份血样。” “血?你是说……人血?” “嗯。” “那个……还真有点……没想到哈,你是要往法医方向发展?……小闫我知道博士毕不了业很郁闷,博士读到一半导师去坐牢也没谁了,但你不能病急乱投医啊……” 闫思弦差点被一口汤噎死。 “你最近看新闻了吗?”闫思弦问道:“有人报复社会,恶意传播莫琳症。” 吴端一愣,他的目光忍不住瞥向了玄关方向,“那个……不是吧……那个血样……” 吴端想将筷子放在碗上,但因为紧张,手抖了一下,筷子噼里啪啦地掉在了地上。他猫腰去捡。闫思弦更快一步,一手扶住了吴端的肩膀,不让他弯腰,他自己蹲下将筷子捡起来,放在餐桌一旁。 他想要进厨房再拿一双筷子,却被吴端拽了一下袖口,“不用麻烦,我吃好了,你继续说。” 于是两人挪到沙发上,吴端找了个舒适的姿势靠着,闫思弦继续道:“情况就是,有些人在网上售卖莫琳症患者的血液,而且几乎是明目张胆。 他们不仅售卖血液,还提供各种各样害人的方案,比如我买到的这个东西……”闫思弦小心翼翼地将那快递盒子拿过来,放在茶几上。 “这玩意儿还是带机关的,有点厉害,所以打开之前咱们得做点防护措施。” 吴端如临大敌,他知道莫琳症的传染性有多强,其中血液传播又是传染概率最高的,只要皮肤黏膜——比如眼睛沾上了患者的血液,被感染的概率几乎为百分之百。 “你已经想好防护措施了吧?”吴端注意到,在将快递盒拿过来时,吴端还从玄关旁边的衣帽间拎出来一个鼓鼓囊囊的手提袋。 那手提袋是纯黑色的,长方形,很大,有一人长,乍一看像个裹尸袋。其上印着英文,以及一个十字logo,看样子是医疗相关的用品。 闫思弦打开手提袋,从中拿出一大坨透明塑料布,吴端瞬间想起了家里的花卉大棚,他猜到这东西是干嘛的了。 不待闫思弦解释,吴端也从那手提袋里拿出几根高密度支撑杆,拼接组合,想要帮忙将那塑料布撑起来…… 闫思弦连连摆手道:“体力活儿你都别管,坐着去。” “这叫什么体力活儿,哪儿就那么娇气了。” 吴端不听,闫思弦只好交给他一些极简单的事项,拽一下塑料布,扶一下支撑杆之类。 然后,一个像模像样的塑料小屋就搭建起来了。 小屋方方正正,六面完全密闭,严丝合缝,连地板上都有一层塑料布,其内竟然还有一个透明硬塑料的工作台。 “这是开展医学实验的简易工作间,我从制药公司借来的。”闫思弦道。 “挺像那么回事儿嘿。” 闫思弦又从手提袋最底端掏出两套防护服,那防护服全方位密闭,穿上以后有些臃肿,像米其林轮胎广告里的小人,使得吴端忍俊不禁。 “笑什么呢,你也穿上。”闫思弦道。 吴端一边穿一边道:“不至于吧,也太草木皆兵了,我记得以前貂儿解剖过两具感染了莫琳症的尸体,也不过就是口罩护目镜再加一双厚实点的手套,防止操作失误割伤。” 闫思弦耸耸肩,“没办法,像爸爸这样的有钱人,别的时候抠抠唆唆,惜命的时候可大方得很。” 吴端表示想揍人。 闫思弦将快递盒拿起,率先进了简易工作间,“而且,这东西的介绍里说得神乎其神,我都被吓住了,还是小心点,小心驶得万年船。” 吴端紧跟其后,也进了工作间,并将密封门上的拉链拉好。 闫思弦开始用剪刀拆快递盒,吴端静静看着,一时间这个小小的密闭空间里只有剪刀戳透明胶带的声音,从外面看,像一部带有科幻色彩的荒诞剧。 “小心了。”闫思弦压低了声音,他很紧张。 快递盒已经被拆开,里面是个画着红丝带图案的铁盒,镂空的花纹,镶钻,以及沉甸甸的分量,很容易传递出一种奢侈感,仿佛其内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手表之类。 “啧,挺用心啊,”闫思弦道:“女孩儿要是收着这么个礼物,会很想打开看看吧?” “我想到了一样东西:潘多拉魔盒。” 吴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因为戴了手套的关系,发出了嘎吱嘎吱的声响。 盒子一侧的盖子跟盒身处有卡扣,另一侧则是精致小巧的合页,显然应该从有卡扣的一侧打开。 闫思弦问道:“准备好了吗?。” “我来。” 吴端伸手便要去开那盒子,却被闫思弦眼明手快地拎到了盒子后方。 “得从后面来。” “哈?” “暗器。” 吴端发誓,在这个严肃又紧张的时刻,他有点想笑。 下一刻,闫思弦便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像香囊的布袋,布袋鼓鼓囊囊,一根铅笔粗细的塑料软管从布袋口露了出来。 在盒盖弹开的一瞬,那鼓鼓囊囊的布袋受到某种挤压,一股鲜红的液体瞬间从软管喷了出来,香囊瘪了。 因为两人在盒盖后方,那液体是冲着与两人相反的方向喷射的,所以他们并未受到波及。 事实上,因为角度不佳,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去看那盒子内部的构造。尤其吴端,被闫思弦190的个头死死挡在了身后,他只是听到了红色液体喷在简易工作间的塑料墙壁上的噗噗声音。 “怎么了怎么了?” 吴端探着脑袋去看时,面前已是一片血泊。 “我去,太特么缺德了。”吴端少有地飙了脏话。 闫思弦的眉也是拧成了一团。他走近塑料墙近前,观察着血泊的面积。 “如果是正面打开这玩意儿,除非跟咱们似的,穿全套防护服,否则眼睛肯定会被喷进去。” “别说眼睛了,嘴里都会被喷,毕竟受到惊吓,不少人的第一反应是尖叫。真太缺德了,这帮人……”吴端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一时间竟没有合适的词表达他的如芒在背。 闫思弦阴测测地接道:“这帮人如果被抓住了,他们应该感谢没有凌迟的现代社会。” 此刻的吴端和闫思弦一样,发誓一定要将这群传播疾病的人绳之以法。 “握草,还有更过分的……”吴端从盒盖内侧取下了一张礼品卡片。卡片上只有短短三行字: 哈哈哈哈哈哈~~~~~~~ 你被整了!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爱你,小可爱。 这张纸条上的每个字,每个标点符号,都让吴端如芒在背不寒而栗。 那句原本温情的“好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背后所隐藏的意思,让吴端的腿肚子想要抽筋,他伸手扶住了闫思弦的胳膊。 “好想看看你被毁掉的瞬间。” 这张卡片让收到礼物的人以为不过是恶作剧,甚至是来自亲密爱人的恶作剧,他们根本不会联想到这礼物背后的险恶用心,被喷了满脸满身的莫琳血,或许还会欣然享受。 他们会错过最佳的阻断病毒的时间。 吴端和闫思弦沉默了很久,闫思弦率先走出了简易工作间。 “我要洗澡。”他语气中满是嫌恶。对人心,他恶心透了。 “我也要。” 吴端的伤口愈合情况不错,已经可以洗澡了。闫思弦示意吴端先去,自己却并不立即上楼,而是着手拆解和收拾简易工作间。 吴端帮忙,闫思弦道:“我一个人就行,你把防护服给我,先去洗吧,你洗得慢。” “那你小心点,千万小心啊。” 一小时后,吴端一边擦头发一边下楼,闫思弦已经在沙发上呈帝都摊状了,毛巾随意搭在头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看到他的表情,吴端心一下揪了起来。 “出事了?!你防护服坏了?!”吴端快步走到闫思弦面前问道,看他那架势,仿佛下一秒就要拉着闫思弦去做病毒阻断治疗。 “啊?”闫思弦莫名其妙。 “干嘛一脸丧夫相?我以为你被感染了。”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闫思弦坐直了,“就是觉得……底线再次被刷新,开始怀疑这世界究竟值得不得努力。” “别介啊,惜命的闫公子,就算为了你的直升机、大游艇、大别墅,你也得继续努力。” 吴端不想看闫思弦继续丧下去,转移话题道:“我刚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事儿,我有三个问题。” 闫思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第一,快递是来送饭的酒店经理顺便帮你收的?” “是他。”闫思弦点头,今天除了他家里没来过别人。 “我去!你不怕他误拆了你的快递,成为受害者?” “当然怕,所以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啊?” 吴端显然不太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 “首先,我能把家里电子锁密码告诉一个人,说明我信得过他的人品; 第二,我家有监控,就算他人品不太行,在有监控的情况下,我还是相信他为了保住工作会调动自控力; 第三,我没告诉他,因为人有好奇心,你越是强调不能动某个东西,有危险,他就越是想关注这样东西,一个普普通通不知道是什么的快递,对一个人品还不错的酒店行业服务者,没那么大诱惑力,毕竟,不窥探客人隐私是他们要刻进骨髓的素养。 当然,说了这么多,还有最后一点,无论快递员,还是可能代收快递的物业、我身边的工作人员,万一真的很不幸被感染,我一定第一时间为他们提供最好的阻断治疗。” “好吧,我的第二个问题,”吴端道:“东西已经试过了,血溅当场,是挺瘆人的,但问题是,这真的是莫琳血吗?” “这个好说,”闫思弦道:“我刚刚采集了一些样本,稍后制药公司的人会来取走样本,他们今天就能出检测结果。” “那我的第三个问题,我想了解报案人的情况,你接了这个案子,那就意味着,在墨城已经有人被这种卑劣的手段坑害,我……我想跟这个人聊聊。” 提出这个要求是,吴端是恐惧的。 他见过各种各样穷凶恶极的人,也见过痛失亲属的悲痛。 可绝望,一个个体对未来深深的绝望,吴端不敢想象。他觉得有一只手在揉搓他的心脏,受害者遭受了怎样的打击,以后可怎么办? ===第三十四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2)=== “没人报案。” 吴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绝大多数莫琳症患者不敢公开身份,因为太容易被打上私生活混乱的标签,甚至被指责活该。他们甚至不敢告诉父母家人。公开未必得到理解和认同,歧视和伤害倒是一定的。 歧视现象普遍存在,报案过程中也不能完全保证不会出现不公正待遇。对受害人来说,报案存在巨大风险和不确定性。 突然遭受被绝望吞噬的结果。没有加入那个报复社会的群体,已然是莫大的善良。 这些便是莫琳症患者面临的困境,谁也不能要求他们打起精神,为昨天遭遇的不幸奔走,因为他们看不到明天。即便坏人被绳之以法,对他们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没人报警。 纵然网上的新闻已经沸沸扬扬,警方却未接到一例报案。 古时候衙门讲究民不举官不究,现在的法律制度提倡“法律不保护躺在权利上睡觉的人”。 其实道理是一样的,只要不是即发的命案,你不来报案,警察有什么立场管你的事儿? “所以,这个案子,你还没报市局?”吴端已经知道了答案,摆摆手,示意闫思弦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并继续问道:“你怎么想的?” “总要有人管,任凭这件事在大众看不到的地方发酵,会酿成灾难性结果。” “什么时候跟市局报备?” “就这两天吧,会有人报案的。” 吴端一愣,指着闫思弦道:“你……报假案?!” 闫思弦耸耸肩,“当然不是我,但会有人去的,我这两天潜伏在一个莫琳症患者交流群里,并跟群主私聊了一番,群主是个热心肠,愿意帮这个忙。 报假案吗?可能吧。报案人并不是这件事真正的受害者,你大可不必见他,他提供的报案资料都是我给的。” “好吧。”吴端道:“可这案子里,作案人动机只是个人报复社会的行为,凶手分布在全国各个地方,相互之间应该没有联络,犯罪手法也各不相同。别说墨城市局,就是报了省厅也没用。 想要严厉打击这种犯罪,必须由公安部主持工作,全国联动。单单一个墨城市局,办案阻力依然很大。” 闫思弦挑眉,“你吴队帮我分析分析?还有什么阻力?” “那我就说说,除了凶手分散之外,还有一些阻力: 第一,鱼死网破的局面不可避免,对方抱了必死的决心,他们挥霍最后的时光,黄泉路上能多拽一个垫背是一个。这些人不会束手就擒。 第二,售卖血液是极其明显的作案手法,想要钓到这些人,不难,但这肯定只是极少数。性传播更加隐秘,是犯罪分子的首选。所以,对查出这些人我没什么把握。 第三,莫琳症的特别之处在于,从被感染到出现发病症状,有较长的潜伏期,少则两三年,多则十几年,在这期间,感染者不会有任何反应。也就是说,有些人并不知道自己感染了莫琳症,这个群体有多少人,很难估量。 从这个群里中引申出来一种人,疑似感染了莫琳症,不敢面对现实,所以压根不去检查,直接加入报复社会的群体,疯狂约炮,这种人就算抓住了,也可以辩称自己不知道,不是故意的,约炮总不犯法吧?法律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第四,收监难度大,即便抓住了,这些犯人需要长期服药控制病情,还要避免他们在监狱向狱友传播疾病,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监狱的管理成本。” 闫思弦愣愣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 “你把话都说完了,一点儿补充的余地都不留啊,感觉……身体被掏空……” “什么鬼。”吴端乐了。 闫思弦一边拍手一边道:“吴队带病工作都这么厉害,咱只有鼓掌的份儿……啪啪啪啪……” 吴端:为什么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调侃两句,闫思弦心情好了许多,反过来对吴端道:“难,才有意思。” “看来你已经有对策了。” “也不算什么对策,只能说运气好。” “哦?” “那帮卖血的,我前几天就开始关注他们了,他们的发货地点就在墨城。算是近水楼台吧。” “你要先拿这伙人开刀?” “是。”见吴端露出一个不太有把握的表情,闫思弦便解释道:“不单单因为离得近,即便他们不在墨城,也是首当其冲要被拎出来开刀的。” “为什么?” “业务量大,每天卖出去的血包少说有10个,他们的业务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这绝不是一两个人临时搭伙报复社会,而是一个组织成熟的犯罪团伙,全国范围内首屈一指。” “你查他们多久了?”吴端道:“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大概……从你出院时候开始陆续关注的,前期调查我没怎么参与,都是笑笑在推进,毕竟他们的买卖都是在网上开展的。” 吴端费解道:“那你早就有计划了吧?为什么不告诉我?” “剧透了,读者还怎么往下看。” 吴端:…… 吴端:“你真是作者的好儿子。” “我会继续努力。” …… 第二天半上午,西子街拐角。 闫思弦的车就停在路边,车里的两人观察着斜对面的一辆黑色小轿车。 小轿车约莫10分钟前停在了这里,车窗贴膜极黑,看不清车里的状况。 不多时,一名骑着电动三轮车的快递员便停在了黑色小轿车跟前。 看到快递员,小轿车司机下车,开了后备箱,将十余个方方正正的纸盒倒腾到了电动三轮车上。 两人均是轻车熟路,那纸盒上已经贴好了快递单,快递员用随身携带的终端设备扫了码,司机付了钱,前后一分钟都不到,快递员便离开了。 司机开门下车时候,闫思弦注意到,车上只有一人。 快递员离开后并未继续收取快递工作,转过前方路口后,一辆警用轿车的车窗降了下来,一名刑警冲快递员道:“跟上。” “诶诶。”快递员连连答应。 他们的目标是市局法医实验室。为了既不打草惊蛇,又避免有人受害,警方便与为犯罪团伙送货的快递网点合作,将快件中的血袋掉包,换成无害的红色颜料。 快递三轮车离开后不久,闫思弦手头的对讲机便有了动静。 “闫副队,已经碰面了,保证把莫琳血送到市局。” “好,小心点……a组注意,目标动了,黑小轿车现在由北向南行驶,彪子,是你那个方向,注意跟踪。” 被叫做彪子的刑警答复道:“看见了,交给我们。” 待闫思弦指挥完,副驾驶位置上的吴端正伸长脖子看着目标车辆的车屁股。那眼神仿佛看着一只煮熟的鸭子。 “咱们也跟上?”吴端问道。 闫思弦看他这样觉得好笑,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咱们跟彪子那组轮流跟踪。” 吴端这才放下心来。 “一点儿闲不住啊吴队。” “我早就能工作了。”吴端抖着两条胳膊,想要以此证明自己的健康灵活。 “呦,”闫思弦看着他抖手,“咋的,不用别人给你倒尿袋了呗。” “滚!” 吴端发誓,他绝对不再跟闫思弦说话了……至少一分钟。 “你归队工作的事儿,赵局没批吧?”闫思弦又问道。 吴端的脸便垮了下来。 “别垮啊,这不带着你呢嘛。” 这话倒不假,对于闫思弦出外勤能带上自己,吴端还是很感激的。于是刚刚那个一分钟的决心破了功。 “爸爸没白疼你。”吴端老神在在,做了个捋胡子的动作。 闫思弦没再跟他贫嘴。他注意到前方有个路口,目标车辆在红灯时停在了右拐车道上,可直行的绿灯亮起,狡猾的目标选择了直行。 对方具有一定反侦察意识! 跟着停在右拐车道上的彪子的车当然不能也直行跟上,会被看出来。 换停在直行车道的闫思弦继续跟踪。 不远不近地跟上目标车辆后,闫思弦问道:“你刚说啥来着。” 吴端以拳挡口,咳嗽了一声,“那个……没啥。” 安静的跟踪,闫思弦时不时通过对讲机跟配合的同事沟通几句。约莫跟着目标车辆兜了40分钟圈子,那车的行驶终于有了些目的性。 “小心了,都跟远点。”闫思弦嘱咐道。 终于,目标车辆进了一座中档小区。闫思弦在导航地图上看了小区规模,不算大,十来栋楼,便没跟进去,而是沿着小区门口的路继续直行,直到透过小区栅栏墙看到目标车辆拐进地下车库,闫思弦才掉头进了小区。 他直奔物业办公室,亮出一张目标车辆的照片,照片上车牌号清晰。 “开这辆车的业主住哪栋楼?他的身份信息。” 闫思弦说话时,一旁的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物业工作人员便迅速行动起来,有辨认车辆的,有讨论车主信息的,有翻登记本查资料的。 很快,闫思弦拿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一名戴着茶色眼镜的物业管理者介绍道:“你们要找的人我知道,最近才搬进来,租房的,住5栋2单元,12楼的,来了还不到半个月……那个……还没来得及登记他信息呢。” 闫思弦点了下头,没说什么。 见刑警并未抓住他们的工作疏漏不放,茶色眼睛稍稍放下心来,继续介绍道:“这儿有他的车辆进出记录……表格有点复杂,你慢慢看……” 茶色眼镜很上道地指了表格中几处关键信息,闫思弦便明白了要领。 很快,闫思弦便总结道:“11月13号这辆车第一次出入小区,看样子是来看房的,15号就搬进来了,因为15号之后每天都有车辆进出记录。车辆进出的时间一般都在上午11点左右……”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均明白,上午的这趟进出就是他们刚刚见到的发货。 “就这一趟进出?”吴端问道。 “嗯。” 那看来,这一趟包含了拿货和送货两个过程,除非“货”就在嫌疑人家里,或者“货”就是嫌疑人本人。 但吴端很快否定了这一想法,每天装满十几个血袋,一个人肯定不够,怕是要被抽干。 “咱们去探探情况吧。”吴端道:“假扮物业,去登记身份信息。” “那你跟物业大哥一块去?”闫思弦道,“不能都是新面孔,物业大哥登记信息,你在边上观察情况。” 闫思弦实在不忍打击吴端的积极性,让他在这儿等着的话绕到嘴边终究没说出来。 “行。”吴端浑身都散发这干劲儿。 被闫思弦点名的物业大哥却胆怯了,毕竟他将要面对的可能是个罪大恶极的人。 他推了推茶色眼镜,问道:“那个……他干啥了?我能问问不?” “经济犯,不用紧张。” “哦哦。” 通常情况下,人们面对经济犯不太容易紧张。毕竟只是贪了财,还没到害命的程度。 “但在对他展开抓捕之前,你们有配合保密的义务。” “明白明白。”茶色眼镜连连点头。 他从桌上拿了个登记本,对吴端道:“那咱们……走?” “走。” 吴端冲闫思弦笑笑,意思是等我好消息,闫思弦也笑。 …… 这是吴端第一次仔细打量嫌疑人。 他先是隔着门听到了嫌疑人的声音——在物业大哥敲门后,嫌疑人问道:“谁啊?谁?” 茶色眼镜带着些许口音喊道:“物业的!开下门!登记下信息!” 屋内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终于开了。 吴端先是注意到了嫌疑人的手,那是一双刚刚洗过的手,虽然擦干了,但手背上的汗毛贴在皮肤上,还有些潮湿的迹象。 嫌疑人已经换了居家服,一套干干净净的居家服,使这个青年男人看起来毫无攻击性。 他脸上挂着微笑,接过物业手中的本子,按照物业的要求填写着登记表,并不时回答一个问题。 “这儿就你一个人住?” “嗯。” “是本地人吗?” “没,家在西北。” “哦……在墨城上班?” “做点小生意,网上卖货。” “网店啊?你卖啥啊?我从你这儿买东西能便宜不?”吴端摆出一副想贪小便宜的样子。 ===第三十五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3)=== “你……我这儿卖的都是女性用品,没你用的。”嫌疑人道。 “那我女朋友能用不?” 此刻吴端就像个没见过世面,又想跟人炫耀自己有女朋友的愣头青。说着话,他还向前探着身子,试图去更仔细地看房间内的情况,甚至还想进屋看看卧室里的情况。 物业大哥拉了吴端一把。 “哎,你……” 物业大哥连连冲吴端使眼色,又尴尬地对嫌疑人笑笑,为自己带来这么个不懂事儿的同事感到跌份儿。 嫌疑人倒没太大反应,挡在门口,填完表格,将笔和登记本还给物业大哥,脸上依然带着微笑。 “没事儿了吧?”嫌疑人问道。 “没事没事儿。”物业大哥似乎再也丢不起人了,三步并作两步地往电梯间走。 待电梯向下运行了两层,吴端才小声对那物业大哥道:“您挺会演啊。” “本能反应。”物业大哥挠挠头,“就是……你那个……” 吴端便知道了,自己实打实被物业大哥嫌弃了。 物业大哥见吴端很好说话的样子,便讪笑着道:“我们好歹培训过,不至于那么……没见过世面。” “噗……”吴端乐出了声:“那你刚刚看我,像警察吗?” 物业大哥回过味儿来,挑了下大拇指,“还真不像,就是……纯烦人。” “那就行。接下来可能还需要你们配合,说不定咱们还要继续演同事。” “那你可别再把我们演得那么土了。”物业大哥调侃着表达抗议。 “我尽量。”吴端也跟他调侃,两人相视一笑。 两人在物业办公室门口告别,吴端回到车上,摘掉藏在衣服里的微型麦克风,问闫思弦道:“你都听见了吧?” “嗯,自称网上卖东西……”闫思弦拿过登记表,一边看一边道:“姓名李司农,32岁,身份证号……” 闫思弦索性将登记表拍了张照片发给冯笑香,很快便收到了李司农的相关资料。 “查出莫琳症之前,李司农在电力单位工作,收入各方面都比较稳定。 四年前单位的一次例行体检中,查出感染了莫琳症,经过复查,确诊之后,李司农就辞职了。 之后他的档案中再没出现过任何工作经历。但能确定,李司农一直在积极治疗,他会定期去所在城市的疾控中心领取免费药物。 目前我国所有疾控中心都会免费发放控制莫琳症的药物,还可以申请免费的耐药性测试,相关程序还是比较完善的,相较于其它恶性疾病,莫琳症患者的经济压力是非常小的。” 吴端抓住了一处细节,问道:“所在城市……不是具体的某个城市……看来他这四年去过不少地方。” “都是些适合旅游度假的地方,给人的感觉是,生命的最后关头,李司农想要过舒适悠闲的生活,看看以前没看过的风景。” “谁不想呢,问题是,他哪儿来的钱支撑这种生活?” 闫思弦挑了下眉,似乎发现了什么。但他按下不表,只是答道:“那就再看看他的银行流水。” 闫思弦打开一张冯笑香发来的表格,扫了一眼道:“一开始,李司农银行账户内的钱每月少个四五千,很规律,能看出来是在吃老本。 维持了约莫大半年,坐吃山空,不行了,他在一个城市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银行流水也逐渐有了进账,看来是找了工作,一边工作一边旅行,攒点钱再换个地方。” “这期间始终没有工作记录……”吴端看着电脑,一边思索一边道。 “是啊,不知道他靠什么谋生,不过……”闫思弦指着李司农最近的银行流水道:“从最近半年的小额消费信息来看,消费商家全在墨城,可见他已经在墨城生活了半年,这是他待得最久的地方,之前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月。 而他的进账也越来越多,甚至开始有了存款。当然,他的存款全被打回了老家,收款人是他的母亲。看样子是希望自己去世后,能在经济上给父母留下一些保障。” “倒卖莫琳血赚的钱吧?”吴端道,“问题是,他是怎么加入这个犯罪团伙的?在团伙里又处于什么位置?” “看看他的通讯记录吧。”吴端提议。 “好。”闫思弦打开了李司农的通讯记录。 “电话方面……完全就是只接不打,偶尔打出去一个电话,准时父母的号码。”吴端道:“而且,笑笑标记了呼入号码的关联信息,大部分都是推销、送外卖、快递之类的,短信就更别提了,全是垃圾信息。”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社交软件得话,微信和qq上各加了一个病友交流群,但李司农很少在群里说话,确切地说,他根本就很少使用社交软件。上一次打开qq,是在一个月前,而上一次打开微信,也是在一周前了。 综合这些信息,我想李司农应该还有一部手机,且电话卡并不是用他本人身份证办理的。那部我们没发现的手机,是他用来联络团伙其他成员的。” “看来还是得盯人。”吴端道。 “那就蹲点观察吧,”闫思弦征求着吴端的意见:“三班倒,只要目标出门,咱们的人就盯上,看他都去见过谁,尤其他售卖的莫琳血是哪儿来的。” 吴端点头,赞同了闫思弦的安排。 “那我说说刚刚去李司农家看到的情况。 总体来说,挺爱干净的一个人,开门之前刚洗过手,光看家里客厅得话,收拾得很整齐。至于藏人没有……看不见卧室里的情况,不好说。” “我等下去对面楼上,试试透过窗户观察李司农家卧室的情况,我想尽快确认他家里是否还有别人。” “我跟你一块。” “那边走边说,”闫思弦率先下了车。 吴端便跟着下了车,“其实,要不是事先知道李司农是个莫琳症患者,我可一点都看不出来。” “李司农现在只是病毒携带者,还没到爆发期,跟正常人无异,看不出来的。不过,莫琳症的可怕之处就在于,当免疫系统被逐渐蚕食,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彻底崩溃,念珠菌、肺囊虫、感染或恶性肿瘤就会肆无忌惮地掠夺生长空间,那时候的病人已经不能再称之为病人,他们基本变成了病原体、病毒的培养基……” 这说法显然引起了吴端的不适,令他打了个寒颤。 吴端道:“我觉得更可怕的是,当一个人知道自己今后的某一天会那样死去,这是钝刀子割肉。 我刚刚只扫了一眼李司农加过的病友群里的聊天记录,你知道我看见什么了?” “有个持续低烧的患者,说是不想扛了,又没有自杀的勇气,每天都希望第二天永远不要醒来。” 吴端沉默。 闫思弦便又道:“那你应该也看到了,群里不少人在安慰他,给他加油鼓劲儿,有人说自己已经吃了七八年药,虽然免疫力水平低于常人,但至少病情没有恶化,只要坚持吃药,及时调整药物搭配,人人都有活到平均寿命的希望。 你不要小看人的毅力,也不要小看希望的力量。” “希望?” “当你以为这病多么可怕,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且很大概率还会死得比较痛苦,整个世界当然就坍塌了。 可是随着对莫琳症的了解,你会知道自己其实还能活数十数年,甚至是数十年,如果保养得好,还有希望活到人类平均寿命,这难道不是希望? 病发前的这些年,除了要不间断地吃药,生活质量和正常人无异,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希望吗?至少,我就觉得哮喘病患者比莫琳症患者的生活质量要差一大截。 还有,医疗水平在不断进步,就在一个月前,咱们国家首例莫琳症患者被治愈,这消息就更是希望了。根据诺氏药业整理的数据,新型的治疗方式要投入市场,大约要经历5到10年的实验周期……” “5到10年?你的意思是……” “相信我,实际的实验周期会更短,因为我们处于科技爆炸式发展的年代,正在发展的不仅仅是制药领域,还有诸如人工智能、基因技术……它们相辅相成,科研周期还是有希望缩短的。” 这下,吴端的眼睛里也燃起了满满的希望,“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现在感染了莫琳症,他只要保持积极的治疗,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他能活到莫琳症被普遍治愈的那一天。” “理论上是这样,不过,能治愈是一码事,治不治得起,是另外一码事儿。” 吴端缩缩脖子,“好吧,终归是有治愈的希望,也终归会有价格不那么昂贵的一天。” “所以你看,这就是一个世界观坍塌,然后重建的过程。其实无法治愈的病有很多,我刚才说的哮喘,还有肝炎、慢性肾炎之类……这些疾病发展到最后,也一样会导致死亡,痛苦不堪,这么看来,莫琳症没什么特别的。” 交谈间,两人已经乘电梯到了6号楼14层,几乎是李司农家窗户正对面。 闫思弦在窗角用望远镜观察着李司农家的卧室窗户。 总共两间卧室,窗户都正对着6号楼方向。 “怎么样?”吴端问道。 “可以确定了,他家没别人。‘货’不在这儿。我有个猜想……”闫思弦将望远镜递给吴端,吴端也凑到窗前观察着李司农家的情况。 待吴端观察完了,闫思弦继续道:“李司农每天出门,应该是先去某个秘密地点取货,然后发快递。” “这一点我认同。”吴端道:“我也查了一些资料,莫琳血中的病毒相对比较脆弱,在血液离体后,能存活的时间有限,况且,血袋里还要加入抗凝剂,这会进一步减少莫琳病毒的存活时间。 所以,为了保证莫琳血中的病毒有效,他们会尽量缩短血液在体外的存储时间,应该会在售卖当天,甚至是售卖前一小时内抽血取货。理论上来说不会提前抽血囤积。 当然,如果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赚钱,并不太在意传播效果,那就另说了。” 闫思弦挑挑眉,眼中已有了迫不及待的意味。 “所以,如果我们的推测没错,明天只要跟紧了李司农,就有很大概率找到他的取货地点。” 有了这一推论,吴端更加积极,第二天一早他便和闫思弦一起出了门,直奔李司农所住的小区。在小区附近蹲点的刑警看到副队的车,便通过对讲机打招呼道:“闫副队来了?” “有吴队亲自督战,不敢不勤快啊。”闫思弦故意挤兑吴端。 吴端不理他,只问道:“怎么样?有情况吗?” “还没出来,根据李司农以往的出行记录,应该还要过一个小时。” “那我们先盯着,你们赶紧就近解决早饭。” 刑警们纷纷表示车上带了面包矿泉水等干粮,早饭已经解决过了。 知道今天或许就能找到取货地点,大家都打起了精神,不敢松懈。 闫思弦便道:“那等这案子破了,我请大餐。” 对讲机里一片雀跃的道谢声,刑警们呼号着表达期待,又吹着牛要把闫副队吃破产,闫思弦照单全收,表示已经洗好了脖子,任凭宰割。 吴端则跟他开玩笑道:“你这是趁着我养伤,收买人心,憋着夺权呢?” 闫思弦乐了,“你把心放肚子里,只要赵局在一天,我的夺权大业就不可能实现。我要是当了支队长,赵局还不得三天两头气得中风?” “你就不能盼领导点好?” “行行行,我错了,祝愿赵局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步步高升,争取早日跻身国字辈儿的领导班子,让咱也跟着露露脸。” 吴端笑道:“就你鸡贼,夸别人还不忘让自己沾光。” …… 闫思弦和吴端便是这样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前的蹲点经历让他们拥有过人的耐心,他们不急不躁地等着。 到了李司农平时出门的时间,毫无动静。 过了李司农平时出门的时间,还是没动静。 “怎么办?” 对讲机另一边的刑警等待着闫思弦的指示。 “别急,再等等。” 闫思弦飞快地在脑中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一切,难道打草惊蛇了? 吴端也有着同样的困惑,他更多的是自我怀疑:是不是昨天假冒物业露馅了? 见吴端既紧张又自责,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关系,你昨天的行为有点招人烦,但正因为这烦,才会放大‘既没见过世面又没文化’的印象,而弱化‘可能是警察’的怀疑,问题不该出在你这儿。” 那为什么平时雷打不动的出门送货,今天却断了呢? ===第三十六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4)=== 下午3点半,李司农依旧没出门。 负责用望远镜盯守的刑警不断汇报着李司农的情况。 “他看电视呢,看了一部最近的电影……” “他叫了外卖,咱们的人假扮外卖小哥给他送上去的,没发现什么异常……” “他回卧室躺下了,玩手机了……” 李克农就像进入了某种肥宅角色,好像那个风雨无阻倒卖莫琳血的人不是他。 “难道真的是我那一环出了问题?” 吴端皱紧了眉头,他不禁再次考虑自己的一言一行。 “我更喜欢直接考虑最坏的结果。”闫思弦道。 “嗯?” “我的意思是,无论什么原因,我们假设李克农已经知道自己被警方盯上了,下一步该怎么办?” 吴端皱眉思忖片刻,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我们手上已经有了他的犯罪证据,直接拘人回去审。” “我也这么想的,但我有点拿不准……” “直接拘人,现在。”吴端给出了决断。 “会不会太……草率了?” “你看到那些快递了,十几个,如果犯罪团伙换人送货,而我们还死盯着李司农,每浪费一天,就会多出十几个被害人,这种不可逆的伤害,我们必须尽最大努力阻止。” 闫思弦沉思片刻,终于拿起了对讲机。 “各小组注意,准备收网。” …… 刑警们和吴端的感觉一样,这个李司农不仅正常,而且太正常了。 他们假扮物业,再次敲开了李司农的门。门一开,便有几名刑警鱼贯涌进房间,迅速制服了李司农。被按倒在地的李司农没有任何反抗,只是说了一句:“我有病。” 见他并不反抗,戴上手铐后,刑警们便将他扶了起来。一起身,李司农的脸上便挂着微笑,仿佛刚刚狼狈倒地的不是他。 “知道为啥抓你不?!”为首的刑警问道。 “我有病,你们小心点。”李司农答非所问。 不知是他早已看穿了生死,所以无所畏惧,还是他知道早晚要面对这个场景。李司农很淡定。 “想好了再说。”那开口询问的刑警故意做出一脸凶相。 李司农干脆闭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吴端拍了拍那开口询问的刑警的肩膀,“去搜吧,我跟他聊聊。” 那刑警点头,投入到了对李司农家的搜查中。找出李司农跟犯罪团伙的联络方式是他们的目标。 吴端自己先在客厅沙发上坐下,指了指自己身边,“你也坐吧。” 为了拉近距离,吴端又道:“对了,你的药在哪儿?让他们给你带上,去了局里,该吃药还是得吃药。” 李司农便真的拉开茶几抽屉,从中拿出一个分装药丸的盒子,只见里面的药丸有红有黄有蓝,花花绿绿。这是吴端第一次见到的莫琳症患者的药。 他将那药盒装进自己的口袋,“那我就帮你拿上了,到你吃药的时间会按时发给你。” “那谢谢了。”李司农依旧冲吴端微笑。 “我真的穿帮了吗?”吴端问道,“就是昨天,我来找你登记信息的时候。” “不,我没看出来,你……挺真的。”李司农评价道。 这多少让吴端心里舒服了些,演技穿帮这种事,对演员来说还可以用下一条补救,可对刑警来说,那或许意味着生命危险,行动失败。 “那今天为什么不去送货?”吴端问道。 这并不像一个刑警对嫌疑人的问话,而更像是单纯的讨教,像是朋友之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我有我的原因。” 显然,李司农并不想谈及今天的变故,但他也并没有否认“送货”这件事。 吴端干脆坦诚道:“我们检查过你送出去的货,是莫琳血。” “嗯。” “为什么干这个?” “赚钱。我没什么活头了,以后不能在父母身边尽孝,总得赚点钱,让他们进个养老院吧。” “看来干这个比正常工作赚得多。” “我能赚多少,你们应该也查过了吧。” “总体情况确实知道,还差细节,比如你们是怎么分账的。” “五五。血罐子拿5成,剩下的5成,其余人平分。” “血罐子是让你们抽血的人吧?” “是。他们已经进入发病阶段,顶多撑个一年半载,能撑到够一年半就是奇迹了。 本来就活不成了,与其花光手里的钱治病,苦熬着,不如当个血罐子,有钱赚,死了还能给家里留个几万。” “看来你对未来已经有明确规划了,没发病之前干送货的活儿,从别的血罐子身上赚钱,等自己病发了,也去当血罐子,赚一笔大的。” “也算有始有终吧。” 和形容让吴端怒不可遏,这些害人的魔鬼竟毫无愧疚之心,竟然把这个害人的闭环看得如此完满。 吴端忍住了怒火,他知道,眼前这个连怎么死都想好了的人已经麻木,外界的情绪并不能刺激到他。况且,他还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 “你知道买莫琳血的都是什么人吗?” “这我可不管。不过我猜应该是被惹急了吧,不然谁会用这么损的招儿报复别人?” 恰恰相反。警方查到的买家,有相当一部分从事着讨债、看场子之类的工作,还有相当一部分有犯罪前科。 说白了,报复的方法恶毒,可人有底线,什么样的人选择什么样的方法。 吴端并不想在这一点上跟李司农费口舌,他又问道:“知道你们总共卖出去多少血袋吗?” 吴端只是单纯想问一个大概数字,李司农会错了意,以为吴端要打煽情牌了,干脆先发制人道:“你不用跟我讲道理,害人不对,害那么多人,当然更不对,我都知道。 可你换个角度想想,我们在做好事。” “愿闻其详。” “得这个病的人越多,社会各界才会越重视,专家们觉得能卖出很多药,有利可图,才会去研究治疗莫琳症的药。 所以你看,我们是不是在推动莫琳症早日被治愈。” 这人脑子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他得经过多少次心里暗示,才会这样说服自己?还是说,这个犯罪团伙里有一个特别会洗脑的人,专门把这些荒谬的想法灌输给他们?传销洗脑也不过如此了吧? 又或者,李司农天然就是这么想的?太可怕了。 名下有一家知名制药公司,对制药行业略懂的闫总,此刻的内心也在咆哮:制药行业并不需要你们这样推动好吗?!资本就是再无耻也用不着你们这样推动好吗?! 但闫思弦也忍住了,他知道吴端此刻的怀柔政策。 “如果你被捕,你的同伙会怎么样?” “给我家汇钱,给我父母养老。” “那可难办了。”吴端皱着眉,很苦恼的样子,“你既不怕死,又很信任你的同伙——或者说不得不信,毕竟以后家里还指望着他们。 看来你是不会供出他们的。” “当然,不论你们查到什么,我一个人扛,所有事儿都是我一个人干的。我绝不会供出他们。所以,警官,我看你人不错,劝你一句,别费劲了。” “就没有任何办法,能让你供出他们吗?你有什么条件,尽管提。” “我没有任何条件。” “真的?” “千真万确,别再浪费时间了。” “那真可惜。”吴端道:“我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绝对。” “哦?”李司农有点好奇,不相信吴端能从自己身上找到突破口。 “我并不怀疑同伙们对你的真心,你扛雷,他们应该是真的想替你照顾父母,但这件事风险太大,毕竟我们会去盯紧你的父母,一旦有人接近他们,不论是汇钱,还是别的什么行为,警方都不会放过。 想干事是一方面,能不能干是另一方面。 再者,即便你的同伙躲开了警方视线,真给你的父母送去了钱物,他们敢要吗?会要吗? 你可以用那套理论麻痹自己,甚至当自己是个推动药品研发的英雄。别人也会这么想吗?显然不会。你会被全世界唾弃。 这样的舆论环境下,别说接受你同伙的钱物,你的父母还能活吗?我表示怀疑。” 李司农的脸上还挂着微笑,但眼中已经有了犹豫的神色。 吴端乘胜追击道:“你还从没跟父母说起过自己的病情吧?如果有一天他们要通过法制新闻才能了解到你的这一面,你觉得他们能接受吗?你这是在要他们的命。 我得提醒你,按你的想法,一个人扛雷,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 这回,李司农脸上的微笑也挂不住了,他戴着手铐的两只手捏做一团,显然心里已经乱了。 “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蓄意、恶意传播高危害传染病,属于以危险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量刑上等同于故意杀人,会判得很重。我想,你对这些应该没什么兴趣,你也不在乎能否立功减刑。 那我们聊点你在意的。如果你供出团伙其他成员,我可以保证,这案子不会让媒体和公众知道,即便你判了死刑,至少你的父母还可以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他们不至于被愤怒的舆论淹没。 我可不是危言耸听,你听说过16年的采花大盗案吧?那案子当年可是轰动全国,凶手强奸并杀害了9名不满18岁的少女。凶手认罪后不到一个月,还没等到执行枪决,他的父母先上吊自杀了。 你能保证你的父母绝不会做出极端选择?” 李克农一会儿低头看自己的手,一会儿又去看吴端,他已六神无主。 “你……你……骗我的……” 他虽这么说着,却没什么底气。 “我是不是骗你,你可以自己琢磨。你的确孝顺,你把给他们存钱当做孝顺他们的唯一途径…… 我查过你的家庭情况,父母退休前都在事业单位工作,他们有退休工资,两个人加起来每月退休工资将近一万五,又都有医保。 可以说,即便没有你的钱,他们依然可以安度晚年。前提是他们能继续活着。总得先保证他们能活下去,再去想他们有没有钱。” 吴端不再说话,能讲的道理他已经讲明白了,车轱辘话反复说反倒显得不自信,好像急于逼迫李司农做出决定。 他翘起了二郎腿,仿佛一切都已在掌控之中。 沉默了很久,李司农道:“我就是不放心他们。” 这句话像一声长长的叹息,全是无奈。 “我就是运气差了点,真的。”李司农道:“那么多胡搞的人,我只是谈了个女朋友,就……不能提不能提……我已经好多年不想这个事儿了,一想起来就是抓心挠肝,太难受了。” “那个传染给你的女朋友,她没去检查?” “我没告诉她。” “为什么?” “没用,告诉她又能怎么样?病都已经得上了,让她道歉吗?况且,让她多去多传染几个人不好吗?说不定她当初就是故意传染给我的。” 吴端强忍厌恶已经快达到极限了。 “那你呢?你也去跟别人……那个,然后传播疾病吗?” “我没有,我不行。”李司农道:“自从查出来得了病,我就不行了。” 吴端反应了几秒钟,意识到李司农是说他那方面不行了。 “心理障碍?” “应该是吧,我也没去看过,顺其自然吧。” 吴端有点后悔了,他不该把话题引开。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点儿压迫感,眼看就要因为话题被转移而功亏一篑。 一旁的闫思弦问道:“想得怎么样了?供出同伙,我们就给你时间,让你慢慢地把这些事儿告诉父母,给老人一些时间去接受,不说,他们就只能在谩骂指责声中度过晚年了——或许他们根本没机会再去度什么晚年。” 李司农再次沉默。 他低头,双头痛苦地捂着额头。 “不不不……我不能背叛他们……他们是我的朋友,真朋友……” “这种时候,朋友重要,还是爹妈重要,你自己掂量。” 吴端说得委婉,闫思弦却拿出了狠劲儿道:“不用心怀侥幸,你不配合,我现在就把案件细节透给媒体,尤其你们当地的各种媒体,保证全方位覆盖。” “你……你不能这样!” “我当然能,你也换个角度看看,我可是在推进破案。” ===第三十七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5)=== 闫思弦话虽不多,却唱了一整出的白脸,吓唬人的效果丝毫不弱。 他现在已经不去看李司农了,而是低头翻看着手机里的联系人页面,仿佛正在思考该给哪家媒体消息。 “我要是说了,你们……你们能把我父母接来吗?……不,还是让他们自己过来……不不不,你们帮我瞒着他们,你们得帮我啊,就说……就说我是车祸死的,或者……失踪了……对,失踪了好!他们有个念想,总还能活……” 见李司农开始顺着吴端的提议考虑后事。对视一眼,知道就快拿下他了。 “这些都可疑商量。你的原则是尽最大可能保护父母,让他们安度晚年,对吧?这一点我们已经了解了。”吴端道:“警方跟你想法一致,我们不想牵扯无辜的人,前提是你要配合调查。 所以,说说你的同伙吧。” 李司农抹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又沉默了一阵子,终于道:“我今天没去送货,确实因为我已经知道,你们盯着我呢。” 吴端神色黯然了一下,觉得还是自己漏了馅儿。 “不是你。”李司农道:“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 “物业,就是昨儿跟你一块来登记我信息的人。他一来,我就觉得不对了。我的情况,他大概都知道,真要登记,他帮我填上就行了,用得着假模假式跑一趟? 他走了没多久,就给我发了条消息,说是警察盯着呢,让我这几天不用出门。” “手机。”吴端道:“他给你发消息的手机,藏哪儿了?” “卫生间,浴缸底下。” 立即有警员抬起浴缸去找,果然发现一个粘在浴缸底的防水袋。防水袋里装着一部手机。 刑警将找到的手机拿给吴端,吴端并不去操作,直接问李司农道:“消息已经删了吧?” 李司农点点头。 吴端将那手机还给刑警,“送市局,让笑笑放下手里的事儿,先恢复这上面的数据。” 他又问李司农道:“你就是用这部手机跟团伙其他成员联系的?” “没有其它成员,就周聪一个——哦,周聪,就是那个物业,我只跟他一个人联系。” “那周聪也感染了莫琳症?” “他比我久,病情一直不太稳定,应该没两年活头了,一直想等到最后熬不住了,就去当个血罐子,最后给妻儿捞一笔。” “他有孩子。” “儿子7岁了,刚上小学。生的时候没做阻断治疗,也有病,不过他儿子倒挺能抗,一直好好的,看着跟普通小孩儿没啥区别。” 吴端心中不免唏嘘,虽然唏嘘,却还是对一旁的刑警交代道:“去把周聪控制住……注意一下,他三十出头,茶色眼镜,中等个头,不胖不瘦,抓着了拍张照片,我确认一下。” “得嘞!放心!” 交代完这些,吴端又问李司农道:“周聪在团伙里扮演什么角色?” “他是我们群主。专门物色血罐子。” “怎么物色?” “就在群里观察,看谁已经发病,发病后既有轻生的念头,又怕死,既不想孤苦伶仃地死,又不敢跟家里说。 这样的人当然巴不得在同伴的陪伴下解脱,更巴不得有个机会给家里赚笔钱,心里有愧么。我自己就是这样,能理解,对我们来说,一旦能同时满足这两个愿望,让我们干啥都行。” “你跟周聪怎么认识的?他也是通过病友群找到你的吗?”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我得病以后到处旅游,没敢跟家里说。我以前在群里也算挺活跃吧,跟他挺能聊得来。 有一回他私聊我,说是有个活儿,能挣钱,问我愿不愿意干。我问能挣多少钱,他说了个大概的数儿,我觉得挺多,问他什么活儿,他说得面谈。 无所谓,反正我也是到处走走看看,那就来墨城玩玩,顺便跟他面谈呗——我估计,他就是看上我这一点,才来问我的。 他倒也没藏着掖着,见面就直接跟我把情况说了,就是……卖血什么的。 我之前是真没想到这种状况,吓了一跳,但他说的一点特别打动我,他就问我死的时候难道不想有同伴在跟前陪着吗?” 李司农沉默了一下,吴端接过话头,“反正你答应了。” “嗯。我……我见到之前帮他们送货的人了,他病发了,成了血罐子,他们真的对他不错,有人专门照料,还有人……那应该叫临终关怀吧?我不知道,反正就是基本上一直有人陪在跟前,跟他说话……我想要的,无非也就是这些。” “那说说组织内的情况吧,总共有多少人?怎么分工的?” “人得话……除了周聪,我就知道两个。” “你细说说。” “我不知道他们叫啥,他们几乎不跟我说话,每次拿完货我就立马离开——那地方的血罐子,有的已经被病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分分钟就会死。看得人心里难受,一秒钟都待不下去……” “你就说你知道的情况。” “我知道的,他俩一个看着挺壮,有40岁了?差不多吧,一口黄牙,胳膊上还有个纹身,是条龙,应该是老大吧,反正别人都听他的。 还有一个,刚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白白净净的,戴个眼镜,别人都喊他大夫,他负责抽血,还有照顾那些血罐子。 我就知道这些,其余的真不知道。” “他们也是在群里吗?” “不在。”李司农想了想,改口道:“真不熟,就算他们在,我也不知道。” “听你的说法,团伙里总共四个人,一个老大,一个医生,一个送货的,就是你,一个吸纳发展血罐子的,是周聪。” “对。” “既然你要去取货,肯定知道他们的窝点,说说吧。” “我可以告诉你们那个地方。”李司农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你们必须保证,不公布我的身份,不能让我爸妈被口水淹死。” “可以。” 李司农张了张嘴。他并不相信警方的承诺,想要他们有更进一步的表示,但他心里也清楚,只能相信,主动权已完全在警方手中。 李司农是个明白人,所以他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雨花路跟东汇路那个十字路口附近,三好超市对面,有个邮局家属院,特老的小区,总共就三栋楼。” 吴端点头,表示这个描述已经很清晰了,可以继续。 “2号楼,1单元,4楼,左手边那一户。” “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道:“你们给那边通风报信了吗?就是你被警察盯上这件事儿。” “我没说过,周聪说了没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据我所知,送货的就我一个人,我今儿没去,他们应该能感觉到出事儿了。” 吴端起身就往门口冲,并对一名刑警交代道:“人你们一会儿带市局去。” 闫思弦快步跟上,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慢点。” 吴端顾不得回应,因为前去抓捕周聪的人来电话了。 “头儿!情况不好!周聪跑了!” “详细说说。” 吴端开了免提,和闫思弦一起听着电话那头的讲述。 “据周聪在物业办公室的同事说,昨天白天你们离开不久,周聪就说身体不舒服,请假回家了,他的同事还开玩笑,说他别是知道小区里住着犯人,吓破胆了。 那之后,周聪就一直没来上班,今儿白天没请假,直接旷工。同事领导试着给他打过电话,联系不上……” “他的家人呢?联系过他老婆没?”吴端问道。 “他老婆电话倒是能打通,也说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家里也着急找人呢,还去辖区派出所报警了……我想着,现在就去周聪家看看。” “行,赶紧去,有进展随时联系。” “好嘞。” 两人上车,闫思弦发动了车子,吴端的眉拧着成一个大疙瘩。 他们有着同样的担忧,只盼着车能开得更快些。吴端给指挥中心去了电话,调了十数名刑警前来支援,并要求大家穿防护服,戴橡胶手套,口罩,护目镜,外面还要罩一层无纺布一次性手术服。 万一对方想要鱼死网破,吴端不允许手下的人出事儿。 许是为了缓解紧张的气氛,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你有一个多月没参与过现场指挥了吧?” “快俩月了。” “采访一下吴队,感觉咋样?” “轻车熟路,没啥感觉。” “呦,吴队还真是……宝刀未老哈。” “你咋不说我老当益壮呢?”吴端翻了个白眼。 闫思弦耸耸肩,“好歹我也戴过红领巾,不能说谎啊,就你,哪儿壮了?” “滚!”吴端骂道。 他嘴上骂闫思弦,心里却平添了一些惆怅。是那种胖子每次照镜子称体重都会有的惆怅。 吴端的体质属于胖起来贼快,瘦起来也贼快的,休养一个多月,整个人胖了不止一圈,腹肌已经变成了一整块,甚至还有凸起一块肚腩的趋势。 前两天他还跟闫思弦开玩笑,说自己这脑满肠肥的样儿,怎么看怎么像个鱼肉百姓的贪官。 自黑是一码事儿,被人嘲讽又是另一码事儿,吴端不乐意,吴端想怼回去,吴端找不到怼闫思弦的点。他很郁闷。 闫思弦却道:“我跟你说件正事儿,等会儿我们进去,你在车里等消息……那窝点里什么情况,只有李司农单方面的描述,我不想你跟进去冒险,万一……” “当然,我也没想上去,”吴端道:“我不会给你们添乱的。” 闫思弦挑挑眉,表示意外,他没想到吴端会答应得如此痛快。 “怎么?你觉得我会逞强,死活往第一线冲?” “反正我觉得……让你干等着,挺难的。” “再难也比拖后腿好,我什么情况自个儿清楚,”吴端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道:“你不会是言情剧看多了吧?啧啧啧,还是那种烂剧。” “怎么说?” “言情剧女主角烂大街的套路啊,不行还非要上,搞一堆烂摊子让男主收拾。” “所以你承认我是男主了?” “握草!重点不是这个啊!”吴端骂道:“怎么会有你这种厚颜无耻之人!” “多谢多谢。”闫思弦还停留在关于主角的暗爽中,直接忽视了吴端的骂。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指定地点。市局的增援尚未赶到。 因为这里从前是单位家属院,房子颇有些年头,多处外墙皮都剥落了。 家属院刚刚建成时,物业管理在墨城还是个新鲜事物,自然没有物业,就连保安室都没设一个,颇有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筒子楼的感觉。 到了现在,三栋破楼就更没人管了,住户都是各扫门前雪,爱干净的人家门口自然收拾得利利索索,比较邋遢的,门口堆着各种各样的废品、垃圾,楼道都被挡了一半。 闫思弦将车停在小区门口附近,两人并未急着下车。 “你看那儿。”闫思弦指了指小区门口的监控探头。 吴端点头,指了指自己正在拨出的电话。 他打给冯笑香的。几分钟后,两人便通过车上的笔记本电脑看到了监控内容。 “我记得昨儿李司农差几分钟11点出的门吧?”吴端道。 “嗯,小区车道监控显示,他10:51出的门,从李司农家到这儿,大概20分钟车程,咱们就从11:05开始看……” 闫思弦将视频调整到恰当的时间点,又调到16倍速,吴端刚要说太快了,闫思弦已经暂停了视频画面。 “来了。” 果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小区门口,车上下来的人正是李司农。 他一下车,便向小区内走去,消失在了监控中,看起来十分熟稔。 仅过了两分钟,李司农便回来了,手里抱着个纸箱。 两人一眼便认出了那纸箱——李司农将货交给快递时,曾经打开过后备箱,那些货正是从这个纸箱子里拿出来的。 此刻,监控探头清晰地拍到,他将纸箱放进了后备箱。 “李司农没撒谎。”闫思弦道:“采血的窝点就在这儿。” ===第三十八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6)=== 一层担忧终于落地,另一层担忧则更显得紧迫。这个犯罪窝点的人究竟有没有收到消息?他们会不会已经逃了? “你昨天假扮物业去李司农家摸底,是几点钟?我记得是刚过12点……” “12点09,从物业办公室出来我看了时间。” “要通风报信,也得在那之后。” 闫思弦再次调整了视频监控的时间,并继续用16倍速观看。 吴端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能力有限,也清楚此刻闫思弦正高度集中注意力,便静静在旁等待结果。 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吴端的手机响起,是手下刑警打来的。他赶紧接起电话。 “头儿,我们到了,车停马路对面了,两辆车,没敢直接过去,等你安排。” 吴端透过车窗,果然看见马路对面有两辆十分眼熟的警用越野车。 “先等会儿。”吴端低声道:“等闫队通知。” 闫思弦暂停了监控画面,吴端赶忙挂了电话,凑上前去看电脑屏幕。 “啥情况?有发现?” 闫思弦揉着自己的山根处,苦笑道:“没,我就是……需要歇歇。”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脸上逡巡了一番,见他紧闭着眼睛,看不出什么来。 “很费精力吧?调慢点,我跟你一块看,实在不行还有……” “没事。”闫思弦冲吴端笑笑,又使劲眨了眨眼睛,转了转眼珠,缓解着眼睛的疲劳。 “我发现眼保健操是个好东西。” 调侃一句,闫思弦继续播放起监控画面。他就这样看个十几二十分钟,休息一会儿,循环往复,直看到监控中夜幕降临,闫思弦眼睛里已经有了血丝。 待到夜幕彻底降下,闫思弦有些暴躁地骂了一句。 “草!老式探头,没有夜视功能,晚上一团糊,抓瞎。只能上去看看了。”闫思弦道,“但愿他们没逃。” 说着话,闫思弦将笔记本电脑递给吴端,自己则开始穿防护服。自从着手调查莫琳血案,他车里便常备这玩意儿。 吴端一边戴耳麦一边道:“那我就在这儿看着你们的情况了,小心点。” 通过闫思弦戴在胸前的的执法记录仪,他确实能看到整个抓捕过程。此刻,电脑屏幕上正显示着执法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 闫思弦紧了紧自己的耳麦,冲对讲机道:“行动。” 两辆便衣警车自马路对面驶到小区门口,停在了闫思弦的车旁边。 三辆车鱼贯驶入小区,在2号楼1单元门口依次拍开。 闫思弦率先下了车,带着十多名全副武装的刑警进了楼道。 每个人最外层都穿着绿色手术服,乍一看,仿佛是一组科幻电影长镜头,一群气势汹汹的极端科学组织要对平民下手了。 他们一鼓作气冲上了4楼,也不敲门,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两截铁丝,就去撬锁。他跟吴端学来的手艺已经相当熟练。 吴师傅看着那些修长的手指,心中滋味复杂。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这话不假。 啪—— 门锁开了。 “警察!都别动!” 闫思弦第一个冲了进去。 执法记录仪拍摄到的画面抖动十分严重,吴端恨不能将眼珠直接贴在电脑屏幕上。 他看到了一间小小的客厅,墙壁已经泛黄,桌椅板凳陈旧,凌乱。墙上仿佛挂着一幅画,也是灰土土的,一晃之下根本看不出所以然来。 客厅没人。 闫思弦进了一扇门。 门里很黑。 “警察!”闫思弦又大喊了一声。 啪——灯亮了。吴端终于能看清这屋里的情况了。厚厚的窗帘完全遮光,屋里有三张单人床,其中两张横着的铁床,一张行军床,竖着摆在角落。 铁床上铺着脏兮兮的褥子,那褥子上有红的、黄的印记,看到了就会让人联想到病人。床边竖着个掉了漆的简易衣架,衣架上挂着几只输液袋,一些输液袋上垂着带针头的输液管。 针头泛着寒光,像某种能夺人性命的暗器。 地上有凌乱的纱布,纱布上也有暗红的、暗褐的印记,让人看了就一阵阵头皮发麻。除了纱布,还有诸如注射器的塑料外包装。 闫思弦怕有针头扎脚,蹚着往里走。 “这边没人。”进屋查看一圈,他高喊道。 他的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回应。 “这边也没人!” “检查过了!没人!” 闫思弦低声骂了一句,交代道:“收集证据,都小心针头……” 他交代完,吴端便进了屋。 “跑了。”闫思弦一脸无奈地冲吴端道。 吴端拍拍他的肩膀,“看来周聪还是给他们通风报信了,下一步全市范围内搜索周聪……” “搜索周聪……”闫思弦摇了摇头,“作用应该不大。” “怎么说?” “他们想要搞到假身份,太容易了,毕竟死去的血罐子无亲无故,死后身份证件正好可以为他们所用。”闫思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从房子查起吧……” 他给冯笑香去了电话,很快便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你报的地址,我这边没查到租房记录。”冯笑香道。“也就是说,住在这里的可能是房主本人,也有可能是跟房主私下达成的租赁,并没有通过中介。房主资料已经发你了……” 闫思弦没挂电话,切出通讯页面,粗略看了一眼冯笑香发来的资料,又继续道:“他们已经把人带回去了吧?一个叫李司农的,在团伙里负责送货。” “刚带回来,在审讯室呢。” “帮个忙,我看你发的户主资料里有个中年男人,叫孟昀,让李司农辨认一下照片,看他认不认识这个孟昀。另外,查一下孟昀是否感染莫琳症。” “好,我这就把资料发审讯室,有结果了跟你说。” “多谢。” 之后的半小时,闫思弦陆续收到冯笑香发来的消息。 “房主照片李司农认出来了,他说那人就是团伙的主要成员,他们的老大……” “孟昀的确有莫琳症,疾控中心登记在案的……” “好像找到孟昀的落脚点了,当地警方已经派了人盯梢……” 最后一条消息,是冯笑香打电话来说的。 “太好了!”闫思弦拽住欲去走访左邻右舍的吴端,用眼神示意他有重大线索,吴端便停在闫思弦身边,竖着耳朵去听电话那头的情况。 不过他只听见一句“继续跟进”,便挂了电话。 “走走走。”闫思弦拽了一下吴端的手腕,“咱们有更重要的事儿。” 说着他便往门口走去,走出门,又回身对屋内取证的刑警道:“留一半人在这儿取证,另外一半人跟我走,大家都小心点,多戴两层手套,有发现电话联系。” 吴端跟着闫思弦上了车,有五名刑警上了另一辆警用越野。闫思弦发动了车子,待车开上主干道,他又拨通市局电话,报上一个位于郊区的地址,再次请求支援。 待他挂了电话,吴端终于忍不住问道:“究竟有什么发现?” 闫思弦将手机递给他,“你自己看,貂儿发来的房主资料,主要看那个男的。” “孟昀?”吴端问道。 “就是他。” 吴端念道:“出生日期1977年7月19,41岁了,12年前离异,没孩子,父母已经过世,只有一个姐姐。但因为经济原因,跟姐姐关系并不好,笑笑查到了分财产时姐弟俩闹到法院的民事调解记录。 这个孟昀,也感染了莫琳症吗?” “没错,孟昀5年前查出来感染了莫琳症……哦,这个是刚刚查到的,不在笑笑发来的资料里。” 吴端点点头,继续看道:“工作得话,孟昀一直在邮政单位工作,就是个普通职员。 有过两次犯罪记录,其中一次是交通事故,因为违章驾驶撞伤了一名行人。孟昀主动赔钱,道歉,态度很好,再加上事出有因——那是他刚刚检查出莫琳症的时候,对控制病情的药物有些不良反应,简单来说就是吃了药会犯迷糊——事实上,这确实是比较普遍的药物反应。 反正,最后没判,赔钱了事。 还有一次犯罪记录……嫖娼被抓……我去而且是查出来莫琳症之后……” 闫思弦也皱起了眉头,“笑笑刚在电话里说,她查到孟昀的社交软件聊天记录了……” 闫思弦话没说完,因为孟昀的行为实在令他不齿。 “他在到处约炮?故意传播莫琳症?” “嗯。” 两人一同沉默了片刻,从心底泛起的寒意让他们头皮发麻,吴端伸手将车上的暖气开到最大,之后便一直将自己的手放在暖气出风口边吹着。 “你说,他害了多少人?”吴端问道。 “还没统计出具体数字,只粗略看他的聊天记录,他现在锁定的目标至少有30人。” “以前约过的呢?” “应该是怕有麻烦,都拉黑了,或许……上百人。” 说出这个保守估计的数字,闫思弦伸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 办过疯子团伙案,见识过堆满死人的尸坑,闫思弦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是铁打的,他再也不会为了任何作案手法感到不适和揪心。 可他低估了人性。 一开始参与案件时,吴端便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他有预感,或许会遇见这样的嫌疑人。 或许,他希望世上不要有这样的人,这样,怎么配生而为人? 可他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吴端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平复下来。他开始思考下一步的工作。 “得通知跟孟昀发生过关系的人。无论多难,务必把这条传染路斩断。”吴端思索片刻,继续道:“所以不仅仅是通知,还得组织心理辅导,虽然被害人自己也有一定责任,但毕竟是被人坑害,心态容易崩,缺乏疏导,万一再出几个报复社会的…… 还要公开严惩,对对对!像孟昀这种情况,死刑都太便宜他了。这种典型案例必须全国通报,让媒体介入曝光,一方面是给有报复社会倾向的患者敲警钟,另一方面是提醒所有人洁身自爱,别等感染上了哭天抢地怨社会…… 还有……” 吴端有条不紊地说着他对下一步工作的考量。他今天的话略微有点多。 唯有邪恶终将被一步步铲除的心理暗示,能让他击退心中的寒意。 他想起了几天前闫思弦曾提出的那个疑问,这个世界是否值得拯救? 回神时,闫思弦的一只手已搭在了他的肩头。似是怕他坐久了不舒服,闫思弦的手缓缓捏着他的后脖子。吴端养伤期间,这几乎成了闫思弦下意识的行为。 “你说得在理,这案子后续还有一大摊子活儿,得有人盯着,要不咱们分工合作,你回市局,筛查跟孟昀发生过关系的人。” 吴端郁闷了,他想抖抖肩膀,抖开闫思弦捏在自己后脖上的手。 他终究没这么做,因为隐隐作痛的颈椎的确有所好转。 “我还没问你,”吴端道:“现在是去哪儿?” “你刚不是看见了吗,孟昀曾经为了分割父母留下的财产跟姐姐打官司。” “嗯。” “双方争议的焦点主要是一套院子,就是孟昀父母一直居住的地方,在郊区农村,那场调解官司之后,孟昀获得了院子的所有权。 他们走的时候带着病号呢,想要找一个落脚点不容易。毕竟,莫琳症发病后,患者大多形容枯槁,单看外表,说不人不鬼也并不为过,宾馆酒店应该不会接纳这样的客人入住,怕惹麻烦。 对他们来说,最安全的地方还是自己的住处……” “你怀疑他们去了孟昀的那套老房子?” “不是怀疑,是确定。” “这么快?” “貂儿的办事效率挺高,她第一时间联系了附近派出所,好巧不巧,孟昀家那老院子离村派出所不到100米,都不用专门派人侦查,从村派出所二楼拿望远镜看,直接能看见孟昀家那荒置的院子里住了人,厨房冒着烟,有人做饭呢。 孟昀他们还是比较缺乏安全感的,首选的落脚点在熟悉的地方,也在情理之中,关键是,他们知道警方已经介入,一定会马不停蹄地寻找下一处落脚点。 所以要快,这一仗贵在速度。” ===第三十九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7)=== 吴端最近两次在乡下办案的经历都很不愉快,吃了许多苦头。 抓盗墓贼的案件,进山,荒野求生半个月,出来只剩半条命,另一个案子更夸张,他的家人遭到报复,母亲差点丢了命。 再次来到乡下,吴端没来由地心头发紧。 “你千万小心。”他对闫思弦道。 闫思弦拍拍胸脯,“放心。” 车子停在村口,两名身手不错的刑警去到目标院落附近侦查。 闫思弦给身边的十几名刑警布置行动方案时,有消息不断自耳麦传来。 “可以确定孟昀就在院子里,刚看见他从厨房拎了个炉子进屋……” “还有个青年,跟李司农描述的医生外貌相似……跟孟昀一块在院里抽烟呢……” “窗户太脏,看不见屋里的情况,无法确认病号儿在不在……” “那个物业!逃跑的周聪也在!出屋了!三个人一块出门上车了,可能要逃!” 听到这一消息,闫思弦当机立断道:“一辆车跟我来!拦住!” 他一踩油门,向着目标院落冲去。一旁的吴端抓紧了车门上的把手。 两人均看到一辆银色小轿车正从目标院落驶出来,驾驶位置上坐的是个年轻人,周聪在副驾驶。 小轿车一拐出来,便与闫思弦的车迎头相对。 周聪见过闫思弦的车,一打照面便知道不妙。只见他指着闫思弦的车,满脸惊恐,冲驾驶位置上的年轻人大吼大叫。看嘴型,他在不停地喊着“退!快退!” 年轻人拧着眉,阴测测地瞪着前方。闫思弦不敢逼得太紧,放慢了车速。 村子里路窄,闫思弦的车又宽,盘踞在道路中间,若想通过,只能用撞的。 纵然闫思弦对自己的车子很有信心,并不怕对方硬撞,但他要避免那种情况。吴端就在旁边,他不想冒险。 吴端低声说了句“不用管我”,自己伸手抓住了车门上方的把手。 闫思弦没答话,他需得专心应对眼前的情况。 “来了。”吴端道。 “嗯。” 目标车辆后方,警方的另一辆车赶到,拦住了他们的退路。 黑色依维柯样式的警车上印着白色“警police察”字样。那车一看就非常敦实,绝不是普通小轿车靠硬撞能够越过的。前后都被堵死,小轿车被迫停下,车里三人慌张地四下张望。 刑警开始喊话: “车里的人听着!你们已经无路可逃!放弃抵抗,束手就擒是你们唯一的出路……不要再做无谓挣扎,想想你们的家人、孩子……” 这话是说给周聪听的,刑警们知道,他最放不下的就是儿子。 果然,周聪的情绪也最激动,开始抹眼泪,一旁的年轻歹徒嫌恶地冲他吼着什么,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喊话的同时,有刑警自车上下来,举枪对准了银色小轿车。闫思弦对吴端嘱咐一句“待着”,自己也下了车。 三名嫌疑人犹如困兽。短短两三分钟犹豫,围堵他们的警察越来越多,除了闫思弦带来的十几名刑警,还有村派出所的民警自发增援。 他们知道自己装备不行,往前凑恐怕反而拖后腿,便主动承担起了维护秩序的工作,劝阻围观的村民离开。 大概是怕传染病殃及自己,村民们并没有坚持在现场附近围观,就连现场两侧的院落也都是大门紧锁。劳动人民的智慧终究是无穷的,很快他们就聚集在现附近几户人家的房顶上,交头接耳评头论足,间或还有一两个胆大的村民冲那银色轿车喊话。 “出来啊!” “就是!躲撒嘞?!敢做不敢当啊?” …… 民警又开始冲房顶喊话维持秩序,让他们别乱喊,又让他们坐着看热闹,别站起来,那房顶连个护栏都没有,迈错一步就能栽下来,看着都让人揪心。 中心现场,双方仍在僵持,闫思弦的耳麦中传来消息:市局调遣了支援,十几分钟后就能赶到。 但他们已经等不了十几分钟。有嫌疑人开始自残了。 银色小轿车后座车门突开了,一条血淋淋的手臂伸了出来。紧接着,孟昀下了车。 他的左臂上有一道伤口,右手拿了一把菜刀。他不断地将鲜血往菜刀上蹭,刀身整个染红了,血顺着刀尖向下滴。 谁敢过来,他就要拿那把菜刀砍谁。 只要被砍出伤口,肯定会感染莫琳症,没跑儿。 他便是用这样的方式向刑警们宣战。 “退!往后退!把你们车退开!”孟昀挥舞着左臂,叫嚣道:“我让你们一个都活不成!信不信?!” 他每一次挥臂,都会有几滴连成串的鲜血被甩在地上。他很用力,恨不得这些血能甩得远一些,立即就有人感染才好。 嘭—— 闫思弦开了枪。 谁都没想到。 “啊——” 孟昀下意识发出的声音里满是诧异。 这种程度而已,就开枪了?他们竟然敢开枪? “啊啊啊啊啊……” 诧异过后他才因为疼痛发出了嚎叫。 菜刀哐啷啷掉在了地上,他持刀的右臂上多了一个弹孔,贯穿伤,就在手腕处,似的他的右手无力地耷拉着。 就在孟昀发出第一声轻叫时,闫思弦已冲了上去。 “行动。”他在耳麦里沉声道。 他几步跨到了孟昀身边,先一脚踩住掉在地上的菜刀,一踢,将那菜刀划拉到了一旁。 欺身上前,一个擒拿,将孟昀按倒,呈脸朝下背朝上的俯卧姿势。 用膝盖顶住孟昀后背,咔咔两声将他双手铐在了身后。 虽然隔着两层橡胶手套,闫思弦还是感觉到了孟昀手臂上温滑的血液,那感觉让他浑身一阵阵地发着毛。 闫思弦制服孟昀的同时,其他刑警也冲了上来。 周聪整个人都软在了副驾驶位置,毫无抵抗之力。他是最后被刑警拽出车来的。 那开车的年轻人则不同,他有着高昂的斗志。 他和孟昀一样,手持一把沾了血的刀。 尖利的水果刀,看起来比菜刀还要危险。 车门刚被从外面拉开,他便挥出了水果刀,直向着开车门的刑警面门刺去。 那刑警早有防备,快速向后闪身,并大叫一声提醒同伴们小心。 围在驾驶位车门附近的刑警们齐齐退了两三步,避其锋芒,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唯有刚刚制服孟昀的闫思弦来不及退。 年轻歹徒的余光发现背对着自己的闫思弦,眼中闪过凶兽才有的嗜血光芒。 “你来陪葬!” 噗—— 水果刀不偏不倚正刺在闫思弦后背。 吴端浑身的血都凉了。 他再也顾不得自己的伤,拿出比受伤前还要快的速度,大吼一声冲向了闫思弦。 下一秒,却看见闫思弦一个背摔,那年轻歹徒被大头朝下砸在地上,水果刀登时脱了手。刑警们一拥而上,终于制服了歹徒。 从行动开始到结束,总共不到半分钟。 “小闫!小闫!” “别过来!我没事!穿防刺服了!”闫思弦大喊着。 一边喊还一边连退了好几步,躲开了吴端。 “别过来!我身上沾血了。” 吴端看清了闫思弦的后背,在被割破了的手术服和防护服内,的的确确有一层防刺服,他终于听从闫思弦的,停下了向前冲的脚步。 直到此刻,吴端的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他反复问自己:没事吧?没事吧?……没事了吧?…… 可他还是不太敢确定那个答案,他的心还在悬着。 闫思弦简单粗暴地拽掉了最外一层的手术服和手套,又脱了防护服,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沾血,才向吴端走来。 走到现场边缘一处没血迹的地方,脱掉了鞋套,又摘了最后一层手套,他才终于走到吴端面前。 闫思弦脸色不太好,刚刚那一出,确实吓得不轻,心脏都漏了一拍。 而且,太特么疼了。 防刺服虽然可以有效防止锐器刺伤、砍伤,但毕竟还是要承受力道,此刻闫思弦的后背就是一阵剧痛。 他上车,不敢去靠椅背,只躬着身大口喘气缓解疼痛。 “我看看。”吴端也跟上车,先帮闫思弦脱了防刺服,又轻轻掀开了他后背处的衣服。 只见被刺的位置已经有了一小块乌青。 吴端“啧”了一声。 “没破皮吧?”闫思弦有些紧张。 “没没没。”吴端怕他自个儿吓唬自个儿,赶紧安慰道:“走,下车,咱们去村派出所要点热水,给你热敷一下,淤血散得快。” 两人一下车,便看到刑警们正将那袭击他的年轻歹徒往车上押。 为了防止他咬人,年轻歹徒被强行戴上了口罩,还是好几层。口罩并不是挂在他的耳朵上,而是拿绳子在脑袋后面勒了一圈,勒得挺紧,不上手肯定是挣脱不掉。 年轻歹徒恶狠狠地瞪着闫思弦,似乎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人。 闫思弦压根不去看他,只对负责押解的刑警道:“把人看好了,都给我提起十二分精神,着了道可不是闹着玩的。” “知道!” 交代完,闫思弦才毫不在意地指了指那年轻歹徒。 “我跟市局支援沟通过了,让他们来的时候带精神病院给病人用的那种嘴套——对,就是避免精神病人咬人的东西——等会儿来了就用上。” “草你妈有种你过来……单打独斗……”年轻歹徒冲着闫思弦骂骂咧咧。 闫思弦连一点余光都不肯给他了。 村民淳朴热心,尤其是,许多村民刚刚目睹了那惊险的一幕,都为闫思弦揪着心,见他从车上下来,并无大碍,也不知谁带了头,鼓起掌来。 村派出所很快便准备了热水,闫思弦趴在沙发上,热毛巾敷上后背的淤青,很是舒坦。他当然不会忘记任务,对着耳麦道:“孟昀家里什么情况?还有人吗?有没有看见血罐子?” “刚安顿下嫌疑人,留了一半人看守,现在去查看孟昀家里……” 耳麦里传来刑警组长钱允亮的声音。 “到门口了,准备进门,大家小心,等下我先进,你们……” 突然,“轰”得一声巨响。 紧接着,耳麦里传来几声惨叫,又叫又骂。 闫思弦一骨碌从沙发上爬了起来,透过派出所窗户向外看了一眼,只见孟昀家的方向冒着黑烟。 闫思弦拔腿就往外跑,吴端紧跟其后。 两人几乎是同时冲着耳麦喊道:“钱允亮!小钱!什么情况?……报告伤亡情况!马上!” 几乎每一名刑警都在朝着孟昀家跑,每个人都大呼小叫地询问着同伴的情况。 每个人都红了眼睛。 有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谁在负责看守嫌犯?”吴端道:“你们不能离岗。” 吴端的声音沉稳,但每个人都能听出这沉稳背后的狠厉。 如果有人出事,他绝不会放过这三个畜生。 刑警们沟通的频道里短暂地安静了下来,每个人都在酝酿情绪,每个人都用沉默表达着某种决心。 终于,闫思弦和吴端跑到了起火地点。 大火已经窜出了门窗,两名满身满脸黑黢黢的刑警,正架着一人艰难地往院子外头走。 是钱允亮! “还有人吗?啊?里面还有没有人?!”吴端大声问道。 闫思弦已经开始清点人数。几秒种后,他终于给出了一个好消息。 “都在外头,咱们的人都在外头。” 钱允亮满脸的血,额头处肿起一个鸡蛋大小的包,衣服前襟处被烧得破破烂烂。 吴端伸手摸他的颈部脉搏,感觉到脉搏十分有力,这才看向将钱允亮架出来的刑警。 他们惊魂未定,讲述道:“烧倒是没烧着,爆炸的瞬间我们离门还有两三米,组长是被炸飞的门框砸着脑袋了……” …… 警车内。 轰鸣声响起的瞬间,那年轻歹徒先是激动地“啊啊”直叫,接着便是狂笑,他想拍手,可手被拷在了身后,便干脆在身后拍着手,晃得手铐发出哐啷哐啷的响声。 眼看负责看守他们的刑警睚眦欲裂,他笑得更欢了。 孟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似乎已经认了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 周总只知道哭,他已吓得尿了裤子,坐都坐不住,直往下出溜,没了人样。 ===第四十章 磨牙吮血,杀人如麻(8)=== 救护车是跟火警一同赶到的。 钱允亮被抬上车时依旧昏迷,脸色煞白,吴端看着他,只觉得情况不太好,便当仁不让地跟着上了救护车。 赖相衡也也沉着脸上了救护车。 自打钱允亮被人架出来,赖相衡便一句话没说过。他们在警校就是同班同学,关系类似吴端和李八月。许多次任务都是他们一同配合完成的。这一点,整个一支队有目共睹。 闫思弦一直在打电话,直到救护车离开前,他报了一家医院的名字,对吴端道:“眼下我能找到的最好的神经外科医生,正在那儿等着你们,赶紧去。” 赖相衡红着眼睛,向闫思弦道了句谢。吴端只点了点头,表示医院那套流程自己门儿清。救护车风驰电掣地离开了。 消防官兵有条不紊地救着火。 农村的老砖瓦房,易燃物有限,加上冬日里到处都是积雪,火势并不能蔓延,很快就被控制住。 约莫半小时后,明火已被彻底扑灭,三名消防战士进入了火场。 “有人!死了!”一名消防战士喊道。 “别动尸体!”闫思弦在外面喊道 待他跟消防的领导沟通了情况,消防战士也穿了防护服,才将三具尸体抬了出来。 自家娃娃自家心疼,在现场只会消防工作的领导不断叮嘱着战士们,务必小心别受伤。 三具尸体横在院子里的门板上,两男一女,皆是骨瘦如柴,面部皆被烧毁。身体也有不同程度损伤,其中两具尸体躯干正面被严重灼伤,正冒着油。 他们被抬出来,空气里便有了一股熟肉的香味。 味儿是真香,但也真叫人反胃。村民们大概是嫌这味道晦气,终于开始散去。 消防战士们戴了耐高温防烟尘的面具,屋外的人就不大能听清他的话了。只能从只言片语中猜测: 他们好像找到了一只煤气罐,那煤气罐好像开着阀门呢,因此听到的爆炸声是煤气爆炸……起火点就在床上,有人往三名死者身上倒了汽油之类的助燃物…… “收队。”闫思弦率先道。 故意纵火,已经毫无悬念。更细致的火场分析工作,应当由更专业的火警来完成,他们此刻的任务是将尸体和嫌疑人一同带回市局。 到了市局底下停车场,有刑警一下车就问闫思弦道:“闫队,审吗?” “晾着去。”闫思弦并未跟众人一起下车,他不放心,想先去医院看看钱允亮的情况。 初步检查该出结果了,吴端还没给他打电话,难道情况不好? 就在闫思弦准备启动车子时,手机响了,是吴端。他立马接了起来。 “怎么样?” “刚做完ct核磁,片子上看没问题,还得住院观察。”吴端道:“脑震荡比较严重,颅骨骨裂,好在脑部没有器质性损伤,人刚醒,嚷嚷着头晕,医生说这伤得靠养。” “烧伤什么情况?需要我找找烧伤外科的医生吗?” “三个人都检查过了,没有烧伤。” “行,那我……就不过去了?” “甭来了,我在这儿盯着。” 闫思弦道了“有情况随时联系”,又道了“再见”,准备挂电话时,吴端提醒道:“哎,你小心点。审讯那些人,小心点。” “嗯。” 吴端又嘱咐道:“他们净憋着报复社会,指不定还能干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事儿……” “我知道。”闫思弦勾了下嘴角,“你放心,在惜命这件事上,我向来无所不用其极,有必要得话,我会穿戴好防护服,全副武装地进审讯室。” “好。” 挂了电话,闫思弦下车,冲正在押解嫌犯的刑警喊道:“现在就审!人直接带审讯室去!” 年轻歹徒。闫思弦对他最感兴趣。一路上他都在冲警方叫嚣炫耀,钱允亮受伤,命悬一线,他得意极了。 若不是有执法记录仪,刑警们真想让他尝尝私刑的滋味。 闫思弦去审他,的确穿了整套防护服,还戴了口罩和护目镜。场面有几分滑稽。 年轻歹徒见到闫思弦,毫不掩饰鄙视和嘲笑。 “这么怕死,进来干什么?” “人人都怕你,这不是你想要的吗?”闫思弦大喇喇地坐在那年轻男人对面。 男人这说法或许并不合适,说他是个少年也不为过。 他看起来的确十分年轻,就连嘴角的胡须还只是些绒毛罢了。但看相貌,是那种长得很好看的大男孩儿,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就能迷住小姑娘那种。 “还在上大学?” 对方“切”了一声,不屑回答闫思弦的问题。 闫思弦将一只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机放在了桌上:“虽然那个群好几个月都没打开过了,但你确实在群里。 师大声乐专业17级02班。这是你们的班级群吧? 我往你们学校打过电话了,很快就确定了你的身份,邱柏儒。” 在闫思弦说出他的名字时,年轻人第一次露出了恐惧之色。 他之所以无所畏惧,因为始终藏在身份不祥之后,他的为非作歹并不会被具象到某个姓名身上,更不会波及与这个姓名相关的亲友,更不会被在现实中知道这姓名的人唾弃。 闫思弦一来,便扯掉了这层遮挡。 当阴暗被拖到阳光下暴晒,那些自阴暗中滋生的爬虫、青苔、霉菌自然是不好受的。 但邱柏儒强撑着,他不肯在警察面前跌了份儿。 既然已经死到临头,既然他已害了那么多人,立刻死去死也值了,那为什么不死得豪气一些?不能怂!绝不能让这些警察得逞! 有这种想法支撑着,他的脸上便又挂起了玩味的笑。 “那又怎么样?”邱柏儒道:“对,我就是害人了,实名害人,要我抵命,行啊,拿去,我就一条命,这波稳赚。” “懦夫。” 邱柏儒没想到闫思弦口中蹦出这两个字。 “你说什么?” “我说你,懦夫。” “少他妈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不懦夫……”邱柏儒抬了一下左手,手铐哗啦响了一声。 他的左手手背上有一道伤口——拘捕时自己刺出来的伤口,和孟昀情况差不多。伤口已经进行了简单包扎,此刻被他一挣,纱布上渗出了血。 “……你不懦夫,有本事喝一口我的血啊!来啊!” 邱柏儒夸张地瞪圆了眼睛,努力将有伤口的手伸响了闫思弦。 “怕死,又不得不死,那就找点理由说服自己,比如,拉一个垫背的不亏,拉两个赚一个……这么想想,好像死真的可以衡量价值,真就值得了。”闫思弦满眼的嫌恶和不屑,“一条见不得光的可怜虫而已,表演什么豪气万丈?” 邱柏儒脸上的挑衅和不服僵住了,他表情在龟裂着,闫思弦仿佛听到了咔嘣咔嘣的的碎裂声。 除了钱允亮并无大碍的消息,这是闫思弦今天听到的最好的声音了。 他乘胜追击地问道:“你这么急于报复社会,自己也是被害人吧?当初感染莫琳症是被人算计?” 邱柏儒的一侧嘴角和眼角抽动着,闫思弦知道,这回真戳到他的痛处了。 几乎每个通过性传播路径感染上莫琳症的患者,都不愿意提及自己的患病经历。 他们痛恨自己,正因为太过痛恨,无法跟自己和解,所以只能选择忽视那段经历,向前看。 他们可以在网友面前卸下防备,向某个和自己情况差不多的陌生人倾诉悔恨,相互慰藉,却决不能跟一个现实里面对面的人吐露心声。 没人能理解那种悔恨,没人能理解那悔恨所滋生的煎熬。 “跟前男友/女友的分手炮,就那一没注意安全措施。” 这是他们最爱用的搪塞,没人愿意承认自己是被一夜情对象传染,对方可能是故意的,一觉醒来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没人愿意把那个连自己都鄙视的自己拉出来游街。 邱柏儒沉默着。闫思弦知道,他不会轻易讲出那段过往。 好在,闫思弦也并不需要那些信息。 有时候,问题本身便是击垮对方的利器,答案并不重要。比如现在,只要闫思弦不提那段令他痛苦的往事,邱柏儒还是愿意做出些让步的。 他嘴上虽没有说,但眼中已露出了乞求。 接下来的问题,才是闫思弦真正想问的。 “说说那三个死人吧,”闫思弦道:“就是你放火烧的三个死人,他们就是血罐子吧?” 与之前尖锐的问题相比,这简直是送分题,邱柏儒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他点了点头。 “点火之前人已经死了?” “嗯。” “谁杀的?” “没人。”见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邱柏儒便解释道:“他们自己要求的,真的。他们知道已经被警察盯上了,也知道带着他们大家都别想跑,就提出要安乐死…… 到最后,人人都会想要安乐死的……为什么要苦熬着?为什么要受那个罪?没有意义。” “就算是他们自己要求的,你们是如何满足要求的呢?” “很多东西都能杀人,要看手头有什么。之前是直接抽血到死为止,毕竟血能卖钱,就有点类似……割腕吧。 这次要血没用了,只能用手头有的东西,农药——我不知道那是啥,孟昀从他家床底下拿出来的,他们仨一人吃了一小把——冲在糖水里喝下去的。 喝完没多久就不行了,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断的气。” 讲述这些时,邱柏儒非常平静。他已见惯了生死,或许在他看来,这样的死法已经算是幸福的,毕竟,他接下来要面临的死亡,是不会有同伴陪伴的。 “在孟昀家的时候——我是说他在市里的家,邮局家属院——直接杀了血罐子不行吗?” “当时慌了,只顾着逃了。” “逃跑还要带着他们?” “要带,要是情况换一换,我们是血罐子,连床都下不来了,肯定不想被同伴抛弃,那样……太凄凉了。 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谁都不想孤孤单单地死。有人陪着,总会多一些死的勇气。” 没想到,磨牙吮血的恶鬼在这件事还保有那么一点人情味。 对死亡的恐惧,对孤零零死亡的恐惧,大概是这个团伙能够维系下去的基石。 既然死亡在所难免,总要提前找好给自己收尸的人。 “说说你们具体怎么害人的吧。”闫思弦敲了一下桌上的手机,“我不是说卖血,卖血的情况已经基本调查清楚了。我是说,你们跟人约炮。” 邱柏儒手机里的情况和孟昀一样,两人均是通过各种途径,疯狂物色一夜情对象。 犯罪团伙总共四人。司机李司农因为心理原因影响到了生理,不能出去约,负责物色血罐子的周聪,有老婆孩子,选择不去约,他们也有报复社会的倾向,但更多的还是想要赚钱。 孟昀和邱柏儒则不同,他们是撒开了欢儿地报复社会,无所不用其极。 闫思弦还注意到,邱柏儒的约会对象有男有女,而孟昀,一开始他只约女人,后来……不知是不是受了邱柏儒影响,他的一夜情对象也出现了男性。 他已经不在意对方的性别,他只在意能不能多拖一个人下地狱。 “就那点事儿,有什么好说的?”邱柏儒道:“你要想问我约了多少人?不好意思,早记不得了。” 物证、口供都齐了,受害的人证不知有多少,案子似乎能够盖棺定论了。 离开审讯室前,出于某种阴暗的报复心理,闫思弦对邱柏儒道:“你了解过自己的罪行吗?知道会怎么判吗?” 邱柏儒有些迷茫,却还是不想露怯,嘴硬道:“有啥好想的,大不了一死。” “大不了?你的猜测也太乐观了,你们死定了。”闫思弦十分笃信道:“蓄意、恶意传播高危害传染病,量刑等同故意杀人罪,传播人数多,影响恶劣的情况,死刑妥妥的。” 邱柏儒耸耸肩,满不在乎。 “可惜了,你这么年轻,才查出这病不到两年,如果好好吃药,积极锻控制病情,摆正心态,活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知道吗?咱们国家已经有莫琳症治愈的案例了。 走正道,十年八年后,兴许你这病就能治好了。 偏偏你选了这条路,”闫思弦摇头,“没机会了,你看不到那一天了。” 闫思弦转身就走。 身后的审讯室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为什么人只有在最后的时刻,只有真的见了棺材才肯落泪?生而为人,善良一下竟那样难? 闫思弦不懂。他永远无法理解这些人。 眼下,他只担心钱允亮和吴端的身体,夜幕降临,该去医院看看了。 ===第四十一章 侠盗(1)=== 刑侦一支队最近接连有人受伤。有人说是流年不利,吴端不信。 但他又不得不信,因为这话是靳花花女士说的。 靳花花几十年如一日身体力行地告诉吴端一个道理:老娘就是用来哄的。 “你就是不听老人言,”电话另一端,靳花花女士掰着手指头道:“你一个吧,还有小闫,两个了,现在可好,又多了一个……钱允亮是吧?……不止他,这回受伤的不止他吧?你还不信?” “妈你别瞎说,亮子没啥大事儿,医生都说了,躺躺就好,那俩就更不叫事儿……” 靳花花果断打断了吴端:“像话吗?都是娘生爹疼的孩子,受了伤,让家里知道,父母不知道多担心呢……也就是你,没当过爹,站着说话不腰疼……” 闫思弦彻底败下阵来。 他当然不该那样轻描淡写,甚至是满不在意地讲述同事的伤情,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母亲放心,却适得其反了。 不能否认,靳花花的话有些道理。就拿钱允亮来说, 钱允亮家不在墨城,单身汉一个,受伤了不肯让父母担心,硬是不让通知家里。 或许,的确该顺着母亲?吴端有些动摇了。 于是这天,吴端少有地只给自己安排了半天工作,中午去探望过钱允亮,便独自驾车离开,直到深夜都没回来,闫思弦打电话询问,吴端只说明儿早上才能回。闫思弦细问,他只拿家里有事搪塞,很快便挂了电话。 不过,第二天他回来得是真早。 不到六点,天还未亮,吴端蹑手蹑脚地进了屋。 门厅的灯一直亮着,因此,一进屋吴端便看到闫思弦睡在客厅沙发上,只盖了条薄毯。 茶几上有一些案宗,闫思弦胸口处扣着一本厚厚的《2018新版物权法通解》,不知是不是被书压得不舒服,闫思弦高耸的眉微微皱着。 他一只手垂在沙发旁,沙发旁的地毯上还有一本书,《怪物治愈》,看样子是本漫画。 单看这两本书,只觉得闫思弦十分分裂。 吴端蹑手蹑脚地上前,拿起压在闫思弦胸口的大部头,放在茶几上,又捡起地上的漫画,摞在大部头上。 最后,他轻轻捏起闫思弦的手腕,想给他把薄毯往上拽拽。 闫思弦醒了。 睁眼看到是吴端,他道:“回来了?” “早着呢,你接着睡。” 看见吴端手上拎着豆腐脑和油条,闫思弦便不太想睡了。 他坐起来,只觉得一条胳膊酸麻得厉害,不断揉搓着。 “你干啥去了?熬夜了?”闫思弦问道。 “没,就是……起得有点早。”吴端从带回来的纸袋里掏出一条黑色和金色相交的绳子,递给闫思弦。 许是刚睡醒,懒得说话,闫思弦也没多问,将那绳子拿在手中兀自翻看着。 “编得不错。”评价完了,闫思弦转而又道:“你这……啥时候喜欢上做手工了?” 吴端打了个哈欠,“给你就戴着,我妈去庙里求的,叫平安扣,说是能保平安,见者有份,我也有一个……” 吴端抬了下手,露出自己手腕上的一段绳结。 “老人迷信,没办法,今儿一大早4点不到就往大悲禅院赶,说是有讲究,烧头一柱香才灵……”吴端一边絮絮叨叨,一边又从纸袋里掏出几个平安扣,“我睡个回笼觉,晚点去局里,你等会儿带上这些给大伙儿分一分……” 闫思弦猜出了吴端昨晚的去处,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问道:“咋不让阿姨过来住?又不是住不下。” “太麻烦你了,她也不自在,我就在市局招待所开了间房,住了一晚上……那儿住得挺好,单位产业,又便宜又干净……” 闫思弦开始刷牙,含糊地接话道:“那也不至于藏着掖着,昨儿问你还不说。” “我这不是……搞封建迷信,怕被你鄙视吗。” “吴队还在乎这个?” “主要是……怕封书。” 闫思弦:…… 待闫思弦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吴端看见他手上也挂了一截绳扣。 单挂个绳子还没什么,可他一戴上那块好几十万的限量款手表,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吴端坐在餐桌边,喝着豆腐脑,吃着油条,有点没眼看闫思弦,委婉地表示道:“那个……反正你有主角光环,还是把平安扣给需要的人吧,比如医院里的钱允亮。” “不好看?”闫思弦满不在乎地撸起袖子,“主要是表丑,等会儿换一块。” 吴端:哈? 某国际知名腕表品牌:表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金主爸爸您开心就好…… 洗漱完,闫思弦也坐下来准备吃早饭,出于习惯,他先看了一眼手机。 转账提醒?吴端的? 闫思弦有点懵。 他瞄了吴端一眼,本想偷偷点进详情页,弄清状况再说,吴端却率先道:“我给你转了2000,以后每个月都给你转钱,就是……房租。” 见闫思弦皱眉不语,吴端有些紧张道:“我知道,这个数少了……少得多……那什么,等发奖金了……” “是啊,少得多,怎么办呢?”闫思弦打断了他的话。 吴端一愣,他没想到闫思弦真的会计较钱数,干脆也掏出手机,想要继续转账。 闫思弦眼疾手快地拿过吴端的手机,看着支付宝里的余额“啧”了一声。 吴端知道那点可怜的余额大概连闫思弦的零头都不到,心里更虚了。虚到极致,气急败坏道:“大不了我……搬出去。” 闫思弦挑挑眉,“当初让你住过来,就是想帮你省点房租,好早日买房,你现在要交租,一开口就给自个儿涨价,怎么?找着私活儿了?按夜结钱啊?” “滚!你当谁都跟你似的,说下海就下海,一晚上好几万。” “呦,这么了解爸爸的行情?要不要给你打个折?” “我看你是欠把腿打折。”吴端翻个白眼,揭过闫思弦的打岔,“主要是,老在经济上占你便宜,不像话……” “不然呢?你还想在哪方面占便宜?” “你别老打岔……总之,我妈都说了,我受伤的时候就没少沾你的光,现在……不能因为你有钱就理所应当白吃白住吧?” 闫思弦指了指自己面前的豆腐脑,“白吃的好像是我。” “嗯,就是你。” 知道吴端拿谐音调侃自己,闫思弦丢出一个“你幼不幼稚”的眼神,直接被吴端忽略。 “随便吧,”闫思弦道:“你要真想交房租,就量力而行,钱,我就当是你给我公司投资了,年底给你分红。” 说话间,闫思弦就给吴端转了一笔钱——反正在吴端看来是很大一笔。 “握草你你你……”吴端直接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年底分红,现在就是年底。”闫思弦回答得理直气壮,“怎么样?我公司效益还不错吧?你不用再为破产传闻担心了。” 有钱人都这么玩的吗?还有天理吗? 吴端默默把钱转回去,并服服帖帖道:“你正常点,我不提房租的事儿了……以后都不提了。” 见闫思弦还在笑,吴端不免后怕,又补充一句:“我说真的,你再乱散钱,我就搬走了,以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闫思弦这才收起笑容,遗憾地挑了下眉毛。 天不怕地不怕的吴队长,竟然被钱给吓着了,有点意思。闫思弦颇有些意犹未尽,并觉得其实吴端完全不用还钱,这出戏,值了。 吃完东西,吴端回到客房睡回笼觉。距离上班时间还早,闫思弦没了睡意,倒了杯咖啡继续在客厅看书,间或摩挲一下手腕上的平安扣。 他几乎是瞬间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上午9点,闫思弦到了一支队办公室,将吴端拿回来的平安扣分发给众人,又给医院里的钱允亮和赖相衡留了两条。 刚发完平安扣,办公室电话响了,李芷萱接起,应答两句,对闫思弦道:“闫队,赵局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闫思弦不敢怠慢,拔腿就走。 “来了?”赵局抬眼看到站在门口的闫思弦道,一手端起茶缸子吸溜,一手招呼闫思弦进来坐下。 “有个案子你看一下。”赵局递给闫思弦一个牛皮纸袋。 闫思弦自袋子里取出案宗,一边看一边问道:“挺神秘啊……这案子要求保密?” “涉及贪(防止和谐)腐,问题比较敏感。” 闫思弦粗略翻看一遍案宗,看到最后,他笑出了声,并拍手道:“奇了!真是奇了!这贼……也算个能人。” “能得厉害,刘能都没他能。” 闫思弦:??? 显然,闫少爷并没有看过某国产乡村爱情题材大型连续剧。 赵局玩梗失败,老神在在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单看盗窃金额,这位绝对算得上江洋大盗了,再看作案手法,又很有人情味,是不是觉得他是个侠盗?” 表达完相同的观点,赵局脸一沉,继续道:“所以,你应该明白为什么这事儿不能张扬。 老百姓多少都有仇官心理,他们会给这个江洋大盗脑补一个劫富济贫的英雄形象——甭管他究竟有没有济贫……要是人民的海洋愿意帮这位侠盗打掩护,咱们的工作可就太难了。” “我明白。” 明白归明白,闫思弦还是不甘心道:“太可惜了,要我说,就应该把这案子公布出去,公布完了看哪个当官儿的偷偷换家里门锁,偷偷往外转移现金,一抓一个准儿。” 赵局瞪了闫思弦一眼,“少在那儿满嘴跑火车。” “行行行,我错了,您还有别的事儿吗?没有小的告退了。” 赵局挥挥手,示意闫思弦可以走了,又嘱咐道:“你们支队伤员多,先盯这个贼,恶性案件交给其它支队。” “得嘞,多谢您厚爱。” 闫思弦回到办公室,开始细细翻看案宗,待他一字不漏地看完了所有内容,吴端来了。 “有案子?”吴端问道。 “从去年开始,国家开始重点整治贪(防止和谐)腐,你知道吧?” “新闻不是天天报道吗?” “咱们省打了几只老虎几只苍蝇,你知道吗?” “好像……在哪儿看见过来着……哎呦,具体数字我可记不清了。” “省委班子五个落网,市委班子六个。这还都是大头儿,犯了上亿的事儿,底下小的就不挨个儿例举了……说个总数吧,光在墨城落网的,总共39人。” 吴端“啧”了一声,没做评价,这样的数字,并没有让他感到诧异。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个……”吴端的突然紧张起来,他压低了声音,凑到闫思弦跟前问道:“不会是你爸受牵连了吧……他给人送钱了?” 闫思弦被气乐了,他转了转手腕上的平安扣,道“你就不能盼我家点好?” 吴端也很无奈,“谁让你卖关子的?怪我喽?” 闫思弦无言以对,只能继续说案件:“有个贼,专偷这些贪(防止和谐)官。” “啊?” “这里有33份审讯记录。 落网的贪官里,有33人家中曾经被盗,丢失大量现金,有的人一次被盗了几百万。” “几百万?”吴端很是诧异。 闫思弦耸耸肩,“收了现金不敢往银行存,就放家里呗,落网时候床底下都被钱塞满了,这种人不在少数。所以,大量现金被盗一点儿也不稀奇 关键是,这种来路不干净的钱,被盗了失主都不敢报警。” “确定是一个人干的吗?”吴端问道。 “可以确定,他作案时有几个很鲜明的特点。 第一,只拿钱,珠宝首饰名表之类价值更高更容易携带的东西,他碰也不碰; 第二,具备一定的开锁技能,能开指纹锁;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每次偷完东西,他都会留下一张纸条。 因为受害者被盗也不敢报警,纸条大多也被销毁了,只有两张被留下……” 闫思弦将两只装了纸条的证物袋放在桌上。 今听闻你处有人民币发霉,特帮你拿出去晾晒,无奈风大,刮跑了。钱财乃身外之物,还请节哀,莫问我是谁,我叫雷(防止和谐)锋。 借款一百万元整,今夜12点在人民公园桃树林奉还,接头暗号:“你是警察吗?”不见不散。若不敢去,只好给你烧纸还钱了。 吴端:…… 吴端:为什么……对这个贼讨厌不起来啊…… ===第四十二章 侠盗(2)=== 看到两张字条,吴端的第一反应是想笑,第二反应:这哥们儿不会是个段子手吧? 当然,除了字面内容,吴端还注意到了字条本身的一些特点。 字条并非手写,而是由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拼贴而成。是推理小说中很常见的手法。 “推理迷啊?”吴端道。 “纸上谈兵。”闫思弦表示不屑,“这种手法虽然在小说里用烂了,但现实中并不常见,因为现实案件里会留下讯息的罪犯本身就凤毛麟角。 罪犯躲避警方还来不及,怎么还有心思刻意留下讯息,只有那种特别自大,特别想炫技的罪犯才会选这么个办法。” “我倒不觉得。”吴端提出不同看法。 “哦?” “纸条毕竟不是留给警方的,他究竟想炫技,还是纯粹给贪(防止和谐)官(后文中这两个字一律用tg代替,给您阅读造成的不便,十分抱歉)添堵,现在还不好说。 如果是后一个原因,你不觉得他还挺可爱吗?” 吴端说话时,一直饶有兴趣地盯着两张纸条,最后干脆戴上手套,将纸条从证物袋拿了出来。 “有发现?”闫思弦问道。 “没什么,一点皮毛。” “说说看。” “咱们这位大盗,恐怕有强迫症。”吴端从办公室的打印机纸槽里拿出一张a4纸,与两张纸条叠在一起,一边比划一边道:“宽窄一致,用于贴字的白纸是从普通a4纸上裁下来的。一张a4纸被等分成了三份,大小均匀。 被裁剪的纸张边缘很平滑,要特别仔细才能看出裁剪痕迹。 如果这还不能算强迫症,那你再看贴在上面的字。 字是从报纸上裁下来的,每个字都是贴这边儿裁剪的,剪下来的小纸块大小一模一样。 粘贴的时候,每个字之间距离均匀,一点翘角都没有,一点多余的胶水都没有。 我甚至能想象,咱们这位盗贼坐在桌前,衣着整齐,手指甲也修剪得很干净。他开着台灯,用镊子夹起裁剪好的字,背面抹上胶水,每贴一个字,都要用尺子上下比对,以确保整齐,比对的过程中他可能还要用牙签之类的东西调整字的位置。” 闫思弦轻笑一声,吴端疑惑地看着他。 “吴队想象力挺丰富,这人物侧写跟拍电影似的。” “你就当我班门弄斧抛砖引玉吧,”吴端耸耸肩,“这方面你是专业的,有不对的地方尽管提。” “没,挺好。我稍微补充一下吧。” “洗耳恭听。” “我把最近两年的盗窃案过了一遍筛子。排除窃贼已经落网的,排除暴力撬锁的,再排除除了现金以外还有珠宝首饰名表等贵重物品被盗的,剩下的要么被盗金额实在太少,用偷鸡摸狗来形容比较合适,不符合咱们这位大盗的手笔,要么就是飞贼……” “飞贼?” “从楼房顶层系上绳子吊下来,专门盗窃没安防盗窗的高层住户。 这种盗窃手法自成一格,也跟咱们这位技术开锁的大盗不沾边。 所以,首先可以确定的是,已知的有报警记录的盗窃案,跟咱们面对的这位窃贼没什么关系,他只偷tg,适当延展一下,至少他的盗窃对象出于某种原因绝不会选择报警,他从根源上直接避免了与警方交锋。 他很聪明,至少比一般的贼聪明得多。 同时,他的自控力还很强。从来不拿动辄一件几十万的名表珠宝就是证明。 那些东西看起来值钱,但销赃是个大麻烦,很容易被警方查到,许多窃贼就是在销赃环节露出马脚,最终落网。 道理很简单,窃贼们也明白其中的风险,但人啊……人就是那么难以控制贪欲,人在诱惑面前就是那么软弱。 那些因为销赃最终落网的窃贼,哪一个不是在面对名表珠宝时动了一下’我哪儿就那么倒霉了?怎么可能偏偏就抓住我?’的心思。 唯有咱们这位大盗,从来不动这个心思。哪怕他的下手目标并没在家存放很多现金,几万块而已,而和这几万块一同存放在保险箱的,就是价值上百万的珠宝。 这种自控力可以说惊人。” 吴端点头表示认同,但也仅仅是认同而已,与以往不同,闫思弦这次分析并没有让他觉得惊喜。吴端等待着下文。 闫思弦继续道:“自控力,以及选择特定的盗窃对象,毕竟都是主观因素,个人抉择,不算什么,难的是怎么找到那些tg? 注意一个概率,墨城这两年总共打掉了39名tg,其中33人家中有被盗的情况。八成以上啊,准确率都快赶上巡(防止和谐)视组了。 你想过没,他怎么能如此准确地知道哪些人是tg?” 吴端的面色十分凝重,他沉默了许久才道:“我有一个不太好的想法。” “别说!”闫思弦少有地流露出紧张的情绪。 除了紧张,他还害怕,不寒而栗。 “有些话不能乱说。”闫思弦道。 于是吴端低声道:“天下乌鸦一般黑。” 他的意思已经非常明了:或许已经没有干净的地方,也没有干净的人,窃贼并没有刻意挑选tg行窃,只要是个当官的,他就偷,这样也能达到八成以上的准确率。 这想法令两人头皮发麻,他们犹如举着火把独行的人,天地之间一片混沌,不清楚来路,也看不到终点,连一个同类的火把都没有,随时可能被不知什么吞噬。 闫思弦理解了这案子保密背后的深意,只有他一人理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对这世界本就不乐观。可他看出了吴端恐惧。这令闫思弦忧心忡忡。 但吴端的恐惧只有一瞬。 “先不说这个吧。”吴端道。 “好。” 两人十分默契地揭过这一篇。他们不能丢了希望。没了希望,他们所有的智慧角逐,所有的命悬一线,便都没了意义,他们也不必再去探究任何真相,等待黑暗蔓延至天际,等待灭亡即可。 吴端起身给自己泡了一杯茶,他又问闫思弦道:“你要不要?” 闫思弦说“要。” 于是吴端又给闫思弦泡了一杯。 他需要做点什么,让自己暂时从那个阴谋论的陷阱里跳出来。甚至,泡完了茶,吴端踱步到窗前,看了一会儿警局大院里的枯树,以及警局门口的车水马龙。 今天天气很好,是冬日里少有的艳阳天。站在窗边,阳光就能照在身上身上。 吴端便站在阳光里胡思乱想着,他想:人是应该多在阳光下晒一晒的,这样晒着,便很难冒出什么阴暗的想法,不想去害人,也不大容易把别人往坏处想了。 这个过程中,闫思弦一语不发地保持着刚刚的坐姿,右手时不时拨弄一下左手腕上黑色金色编成的绳扣。 有人敲了敲两人的办公室玻璃门。 一支队办公室用玻璃幕墙隔成了两部分,较小的一块空间是吴端和闫思弦的办公区域,其余的敞开空间,则是刑警们的办公区域。 此刻,两人就是关了门,在他们自己的办公区域讨论着这件事。 吴端开了玻璃门,门外的刑警道:“外卖,用不用你们点上?” “不了,多谢,我们出去吃。”闫思弦抢答。 说完,他已开始穿外套。 穿好外套,又将案宗悉数装回牛皮纸袋,夹在胳膊下。 吴端也穿上外套,两人一同出门,一言不发。 直至上了车,同时长吁了一口气。 “这件事,你知我知,上面个别人知道,就够了。对下面,必须完完全全保密。”吴端郑重道。 “可是万一……” “没有万一。”吴端深深地看着闫思弦,“只有真相还不够,有时候真相会摧毁希望和勇气。 况且我们不是孤军奋战,至少还有赵局……” 平生第一次打心里佩服赵局。 如果他们所身处的环境已经打根儿上全烂完了,赵局却依然能给他们营造一个相对干净的空间,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做实事,全身心地投入到破案中。这样的人他不得不佩服。 “……即便那个最坏的结果就是真相,也要往好处想,上面要求对这个案子保密,或许是出于和我们同样的考虑。” “或许。”闫思弦抓住了关键点。 或许不是。 或许他们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秘而不宣往往与阴谋陷害杀戮勾连。 但闫思弦没将话说完。 他的车驶出了阴暗的地下停车场。阳光自天窗洒下,路边积雪的反光刺了闫思弦的眼睛一下。 吴端自两人中间的杂物匣里取出墨镜,递给闫思弦。 闫思弦摇摇头,“今天不戴了。” 吴端沉默地收起墨镜。 闫思弦将车停在自家酒店门口,轻车熟路地进了一间餐厅包厢。 他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 服务员见到闫少爷,有些诚惶诚恐。 闫思弦道:“跟后厨说,菜是老样子,茶我自己倒,你们不用在这儿待着。” 菜很快便上齐了,待包厢里只剩他和吴端两人,闫思弦便道:“继续说案子吧,我刚说到哪儿来着?” 似乎是怕气氛沉重,闫思弦又招呼道:“边吃边说,你尝尝这个,帮你叫了一杯开胃的甜酒——就一杯。” 吴端便泯了一口琥珀色的酒。 醇厚浓郁的酒香从甜丝丝的味道里一点点渗出来,的确令人食指大动。 吴端送了一口菜到嘴里,还不忘回答闫思弦的问题:“你刚刚说道,窃贼是如何摸清哪些人是tg的?” “这问题……暂时搁置吧,我先说下一个问题,开锁。窃贼的开锁水平是业内顶尖的,单是能开指纹锁,就不简单。 多亏跟你学了一阵子开锁,我对门锁也算有了些了解,现在常用的门锁有三类,a级锁芯,就是十几年前还普遍使用的一字锁芯和十字锁芯,互开率极高,运气好得话,不用学习开锁技巧,用铁丝都能直接捅开。当然,a级锁芯已经逐渐淘汰。 b级锁芯稍微高级点,就是咱们办公室的门锁,平板钥匙。 c级锁芯,也叫超b级——没办法,商家就是喜欢在起名上做文章——咱们的警械库、枪械库用的就是c级锁芯,配套的是月牙多排钥匙。 这三种锁芯,虽说防盗水平不同,但原理如出一辙,钥匙结构越繁杂、排列越复杂、齿印越深,防盗性能就越好。 因此,它们都可以被技术开锁打开,具备开锁资质的专业人士轻松就能搞定,只是难度较大的可能需要多花点时间。 指纹锁不同,指纹锁上虽然也有锁孔,也可以被钥匙打开,但锁孔本身设计得比较隐蔽,找到和打开锁孔上的遮挡物,要花一些时间。有些锁具也比较智能,在锁孔遮挡物被打开时,会给相关联的房主发送消息,房主即便不在这里,也可以及时报警。 你要相信片区民警制度,110的出警到达,已经能够控制在5分钟以内。窃贼不会冒这个险,所以,纵然他们能通过技术开锁的方法打开指纹锁,他们也不会选安装了指纹锁的人家下手。 咱们要面对的窃贼不同,被他盗窃的33户tg,有27家安装的是指纹锁,其中不乏防盗等级极高价值上万元的指纹锁。 他们中没有一人收到锁孔遮挡物被打开的信息。也就是说,咱们要面对的可不是传统意义上撬门溜锁的贼,而是真正的高科技,能从指纹和密码层面破解最目前市面上最安全的门锁。” 说完这堆一堆理论知识,闫思弦灌下半杯茶。 吴端夹了一筷子肉,正要往自己嘴里送,见闫思弦有点可怜,便将肉送到了他面前的碟子里。 “别光顾着说话,吃点东西。”吴端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道:“会不会是咱们想复杂了?如果窃贼能搞到他们的指纹呢? 比如,他是这帮tg身边的某个小人物,谁也没注意到……或者他自己本身就是个官儿。 这就能解释得通为什么他一偷一个准儿了,他或许本来就有办法去了解那些tg。” ===第四十三章 侠盗(3)=== 闫思弦点点头,“可以从这个方向着手查一查。” 将盘中的肉送进口,细细咀嚼,咽下,他又摇了摇头,“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这些tg来自不同的单位,各有所贪,牵扯好几庄贪(避免和谐)腐案件,并不是每个人都有交集。他们中有些甚至来自不同的政治阵营,是相互竞争、倾轧的关系。 即便同朝为官,一个人也很难同时掌握这么多tg的信息。” “那……你有什么想法?” 吴端问得很犹豫,他害怕说来说去又绕回那个令两人忧心忡忡的可能性。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放心。 “从开锁技术上着手吧,”闫思弦道:“我记得你之前教我开锁的时候提起过,当年教你这门技术的人,在道上是个响当当的人物,贼们恨不得拿他当祖师爷供着。” “你想见他?” “罪犯知道的小道消息,警察永远别想打听到,除非你有一个罪犯朋友。” 吴端犹豫了。 “可我当年跟他有过君子约定,他金盆洗手,再也不干偷盗的事儿,我则保证不去找他的麻烦,若是有警察找他麻烦,还要适当给他一些庇护。” “所以,现在有警察找他麻烦了,他正需要你的庇护。” 吴端一愣,“你干什么了?!” “也没什么,无非让地方派出所重新调查几桩悬案,不巧,他正好牵涉其中,他既有前科,又没有不在场证明,自然就被叫去问话了,所以……”闫思弦看了一下表,“这个时候,他应该刚刚被抓进地方派出所。” 见吴端皱眉不语,闫思弦又道:“我知道你脸皮薄,绝不肯单方面违背承诺,那我只好让他先开口求你,这也算没办法的办法。 我倒有点好奇,你怎么会跟这位贼师傅有渊源,不像你啊……你的人设不是嫉恶如仇吗?……而且,从案宗上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特别的,不介意跟我讲讲吧?” 吴端是有些生气的,他觉得被闫思弦摆了一道。 但转念想想,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是闫思弦事先跟他商量,说不定他也会同意。 如此,吴端又没那么生气了。 他接连往嘴里塞了几块肉,想用吃大户的快感来平息怒气。待两人走出酒店,吴端坐在了副驾驶位置上,终于道:“你想听听他的故事?” 这回闫思弦戴了墨镜,因此别人看不到他带着笑意的眼睛。 “洗耳恭听。” “他叫纪山枝,外号书记。” “知道,”闫思弦点头,“我看过他案宗里的照片,挺温文尔雅的一个人——或者说斯文败类更合适?反正跟这个外号很相称。” “确实相称,而且,这不光是外号,后来简直成了大家对他的敬称。 案宗里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案子,看不出什么的,若不是要寻求警方庇护,他绝不会故意露出马脚。” “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不想被抓住,警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抓住他的。” “之前是这样,不过现在我认识了你,又不太确定了。” 闫思弦笑出了声,他特别欣赏吴端此刻的坦诚。 “你要借钱啊吴队?” “啊?” “哈哈哈……我是说,别突然拍马屁,虽然我很爽,但也心里发毛。” 吴端瞪他一眼:“你再打岔我不讲了啊。” “好好好,”闫思弦做了个给自己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我不说了。” 吴端继续道:“他专偷达官显贵,还特别喜欢炫技,而且还有那么点仗剑江湖路见不平的气度。 每次盗窃之前,他都会给下手的目标发一封预告信函。 比方说,我记得有个老外,被盗前就受到了预告信函。 那老外带了一件中国汝窑瓷碗来国内见买家。那一年恰好有一件汝窑瓷器在国际上拍出了亿元天价,又赶上国内收藏热,一大堆手里有钱却不懂行的土老板,争相抢购这件国宝。 老外刚入镜不久,就接到了书记的预告信函。跟咱们今天见到的纸条倒是很像,也是a4纸剪裁的背板,报纸上剪下来的文字。 不同之处在于预告信函上有落款,落款也是报纸上剪裁下来的文字,正是“书记”二字。 老外选择了不报警。一来他那件汝窑瓷器的来路本身就不光彩,他怕跟中国政府打交道会惹上麻烦,二来他对中国人抱有一种轻视心理,而对自己的计谋信心十足。” 闫思弦丢来一个疑惑的眼神,吴端便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复杂的安排。 那老外不是独自入境的,还带了两名据说很厉害的保镖——光看外表挺像那么回事儿,墨镜西装,总统保镖似的。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在每次买家看货之前,把那件汝窑瓷碗从银行保险柜取出来,送到老外的酒店房间——他通常都是在酒店房间跟买家见面。 看货之后,保镖还要把东西送回银行保险柜。 简言之,保镖主要负责东西从酒店房间到银行保险柜这段路的安全。” 闫思弦挑挑眉,他似乎已看出了其中关键,吴端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 “可是,那件瓷器还是丢了,而且是在酒店房间丢失的。 一个老外失魂落魄又哭又喊地跑到派出所报案,在十年前绝对是件新鲜事儿,我当时还没从警校毕业,这些都是后来在片区派出所实习的时候听前辈说的。 案发后,刑警们当然很重视,询问了老外很多细节。 老外在这时候说出了真相,原来真正的汝窑碗根本没出过酒店房间,一直都在他的行李箱里。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保镖又是银行保险柜,无非想吸引别人的注意,真真假假,亦真亦假,以防万一。 万一有人想偷,就去对重重安保下的仿品下手吧。 只有那老外一人知道真品所在的地方,连他带来的保镖都被蒙在鼓里,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窃贼竟然精准地进入他的房间,偷走了真品汝窑碗。 甚至,他都没法确定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候被盗的,警方最终只能把被盗时间圈定在三天内——也就是那老外本人最后一次见到真品汝窑碗之后。” 闫思弦勾起嘴角,似乎在说“跟我的推测差不多”。 吴端看他老神在在的样子,觉得奇怪,这个向来以推理为乐的人,是怎么忍住不去亲自阐述推理结果的? 见吴端发愣,闫思弦做了个“请继续”的手势。 吴端便道:“这案子一直没破,因为没有任何线索。 酒店走廊的监控可以清晰地拍到老外的房门口,在那三天里,没有任何人进出过他的房间,即便是酒店的保洁,也只是在门口将替换的洗漱用品递给了那老外本人。走窗户就更不可能了,那房间在三十多层,窗户有报警装置,有人撬压、破坏窗锁,会立即报警。 总之,当时的刑警穷尽了所有办法,他们甚至去查了那三天里进出过酒店的所有人的身份,将他们一一排除。 没有嫌疑人,那件稀世珍宝,就好像是自己凭空消失的。 甚至,当时办案的刑警曾经讨论过报假案的可能性……” 闫思弦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你有问题?”吴端饶有兴致地问道。 闫思弦点头。 闫少爷少有地拿服从命令的一面示人,吴端便很想捉弄一下这样的闫思弦。 “要是一直不让你说话,你得急成什么样儿?” 闫思弦笑道:“你不着急就行。” “我?” “我知道那汝窑瓷碗是怎么丢的。” 吴端惊讶得长大了嘴巴,半天没合上。 “喂,午饭露出来了。”闫思弦道。 “你说什么?你知道……那那那东西是怎么丢的?就凭我刚跟你讲的那些……你就知道了?” 闫思弦并不急着回答吴端问题,而是问道:“爸爸不能说话,究竟是谁着急?” 吴端吃瘪。 果然,坑人者人恒坑之。老话就是有道理。 吴队长当即决定以厚脸皮应万变。 他捂着侧腹部伤口的位置道:“我不管,我是伤员,伤员干什么都对。” “吴队……你这西子捧心……啧啧啧,太阳刚了点吧?”闫思弦大笑。 吴端也跟着笑,两人这才终于从那惶恐中缓过了神,放松了神经。 “你骗人的吧?”吴端道:“你根本不知道汝窑瓷碗怎么丢的。” “不能算骗,”闫思弦道:“我已经有思路了,等见了人,再具体跟你说。” “好。” “不过现在,我有几个问题。” “你说。” “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至少警方没找到痕迹,所以,这案子里唯一能指向书记的证据,就是那封预告信函,对吗?” “没错。” “那老外是在什么情况下,如何拿到那张落款是’书记’的预告信函的?” “他说不清。那封信装在一个牛皮纸信封里,就是……突然出现在他的大意口袋里。” “突然?” “他晚上10点多下的飞机,下飞机时候曾把手揣在口袋里,可以确认那时候口袋里还没有东西。 下飞机后老外没出航站楼,而是直奔酒店,回到酒店脱掉外套的时候,他发现有一边口袋有点鼓,一摸,是个卷起来的信封。打开一看,正是那封信。” “可以排除出租车了,贼不会为了送一封信而假扮出租车司机长时间跟目标相处,会被记住脸,风险太大,只可能是在机场,或者酒店大堂送信。时间很短,机会转瞬即逝。 这说明什么?说明老外入境之前,就已经被盯上了。 所以,知道他要来中国,知道他是来卖古董的,有多少人?” “很多。”吴端叹了口气,“至少这消息在收藏圈儿里传开了,就连国家级的博物馆都有关注这件宝贝。” 这显然超出了闫思弦的预料。 “国字头的单位一露面,直接下了一份禁止个人买家抬高物价的红头文件……虽然并没有明令禁止个人买家参与竞价,但有些事儿不用明说对吧? 说难听点,这就是打着让国宝回家的名义,占人家便宜呗,个人买家花自己的钱把国宝买回来,难道就不是让国宝回家了? 反正,这做法的效果着实不怎么样。据老外自己说,他当时已经有了不卖的念头。 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全世界现存的汝窑不过数十件,能够流通的凤毛麟角,你只要能拿出一件来,漫天要价吧,有爱这玩意儿的人,砸锅卖铁也要买。贱卖,实在亏得慌。 可要是不卖,一来,已经露了东西,不知道会不会惹上麻烦,二来,东西真要带回去,也有风险——咱们国家对文物出境的管控相当严格。带进来容易,想带出去,那可有得一番斗智斗勇了。 进退为难,老外在国内耽搁了有十几天吧。这十几天里他当然也没闲着,私下里还是见了一两位胆大的个人买家。 然后就如你所知,东西莫名其妙不见了。” 闫思弦又问道:“警方应该围绕书记开展了一系列调查吧?” “并没有。” 闫思弦有点懵,不过很快他便反应了过来。 “这不会是书记的开山之作吧?那时候警方根本不知道书记是谁,仅仅根据一张纸条,查无可查,是吗?” 吴端点头,闫思弦“啧”了一声。 “一个贼,有这样的开山之作,起点是真的高,怪不得在道上声名赫赫。” “不仅声名赫赫,还很神秘,从来都是独来独往,之后他又做过几桩大案,因为现场实在没有线索,警方只好动用一些特殊手段,诸如让线人打听消息,或者跟狱中的罪犯打听消息,结果没有一个人听说过书记的名头。 甚至,书记之所以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正是因为警方的打听,他的存在根本就是从警方口中传到道上去的。 自那以后各种传闻不断,书记被吹上了天。” “有点意思,”闫思弦有些兴奋地交替着将两手拿下方向盘,在裤子上蹭着手心,“很久没接过这么有挑战的案子了……那么,接下来说说他是怎么落网的吧,我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第四十四章 侠盗(4)=== “都告诉你了还有什么意思。”吴端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睛,看样子是吃饱了要犯困。 这么靠了一会儿,他挣扎着坐直了,拍拍肚皮,沮丧道:“不行,这伤养得我生活奢侈精神腐化,得改,明儿开始我跟你一块健身……那什么,不用劝,我心里有数,剧烈运动做不了,简单的复健运动还是没问题的。” 闫思弦“哈”了一声。 “你笑什么?” “我就是……一想到你在健身房做广播体操……哈哈哈……用不用给你放一首时代在召唤……” “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还有个绝招呢。” “绝招?” “按太阳穴轮刮眼眶。” 闫思弦:…… 吴端兀自笑了两声,提起些精神,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主要是……当年案发的时候,我不过是赵局手底下一个小兵——那时候他还不是赵局,是赵队,那案子的许多细节我并不清楚……” “但最后你还是跟这位书记扯上了渊源。”闫思弦道。 “你倒让我把话说完。”吴端不满地嘀咕道:“还说没憋着篡位。” 闫思弦摆出一脸苦相,“我这不是想着尽快架空你这个支队长的权利,好让你提前过上退休生活,争取30岁之前实现财务和时间双重自由。” “我谢谢您。” “不客气,叫爸爸就行。” 闫思弦再次给自己嘴巴拉上了拉链。 吴端不理他的调侃,继续道:“我跟书记扯上渊源,是在他入狱之后,跟之前的案子没什么关系。 那时候他已经判了,我为了另外一桩盗窃案件去找过他,确切来说,我去监狱找了好几个在道上有口碑的窃贼,给他们看了现场照片,又描述了被盗的物品,希望他们能看出来端倪,在作案手法上给警方一些启发。 当时大概找了十个人?七八个总有的,只有书记看出了端倪。 他很配合,毫不吝啬地说出了他的发现,没有任何附加条件。 正因如此,可能是出于某种好感——还有感谢,我后来又去探望过他几次……” “不好意思,我插句话。”闫思弦道。“把’好感’这个词换了——直接去掉也行——罪犯永远是狡猾的,对他们的同情、欣赏,会成为你的弱点。” “我承认,严格来说,他算得上我的一个弱点。” 闫思弦没想到吴端会承认得如此痛快,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吴端继续讲述道:“后来我们开始谈论一些跟案件不想干的事,他教我开锁技术,自己也从中获得锻炼技能的机会——他大概不想这门手艺生疏吧。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反正监狱方面也给他提供了一些便利,比如他的牢房里有象棋、书,甚至还有一套油画画具。 哦,对了,我忘了跟你说,他是个才华横溢的人,绘画水平能够以假乱真。有些狱警专门拿他的画挂回家做为装饰……他还懂得古董鉴赏……” “我明白了,”闫思弦若有所思道:“个人魅力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他能得到这些,除了积极配合你们,为警方破案发光发热,还因他博得了你们的欣赏。 人们总愿意给自己欣赏的人行各种方便。 你这样描述他,我就放心了。” “放心?” “这趟不虚此行,我已经很久没听说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那你真该关小黑屋,读上三个月案宗。” “这主意不错,我会考虑的。”闫思弦道:“继续,我还是想知道他是怎么落网的。” “他偷了不该偷的东西,那东西是一些人的命,那些人比警察狠毒多了,消息也比警察灵通多了……” “你的意思是,那些人找到了书记,并且威胁到了他的性命?” “不止威胁,是实质性的伤害。” “警察都找不到的人,那些人却能找到,看来他们真的很厉害。” 吴端不置可否。 闫思弦便继续道:“我猜猜看,是那种小说里根本不能出现,一出现就有封书风险的人?” “当然。” “我非就那么几类,我大概能猜到,你继续。” 吴端并没有继续的意思,靠在车窗边,目光看向窗外道路两旁光秃秃的树。 树虽秃了,盘虬的枝丫有种袒露锋利的美感。 这样的枝丫自然是挡不住阳光的,一条条阴影快速从吴端脸颊上掠过,阳光被切割成了小份,像是金灿灿的芒果慕斯蛋糕。 想到甜食,人的心情便会好一些。 吴端轻声道:“应该是你出国的第三年吧,也是冬天,墨城发生了一起特大爆炸案。 一间制毒仓库发生爆炸。 仅仅爆炸不算什么,关键是,二十余名警察葬身火海。 那次行动,缉毒、刑侦联合办案,赵队带队,一早就摸清了犯罪分子的窝点,原本是稳操胜券的行动,谁知情报有误,那窝点里竟然藏了爆炸装置……那些警察……那些几天前还跟我并肩作战,在一辆便衣车上蹲点,一起啃干巴面包,喝同一瓶矿泉水的人,瞬间全没了,有两个人,至今连尸骨都没找到。 一支队牺牲了5人,而且全是骨干力量,全是带过我的老警察。 赵局原本要亲自进厂房的,被缉毒队长劝了一句。 缉毒队长说:我们对制毒环境更熟悉些,还是我们去,万一有什么事儿,你在外头统筹,我放心。 缉毒队长牺牲了,跟在缉毒警后进去的五名去固定证据的刑警也牺牲了,赵局捡了一条命。跟着赵局在外头准备接应的我,也捡了一条命。” 闫思弦的手用力握着方向盘,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他少有地没去思索这一切跟书记的关系,而是全身心地关注吴端所讲的事情本身。 他当然知道那次震惊了全国的爆炸,也当然知道吴端保住了命,却不知吴端曾离葬身火海那样近。 吴端拍拍闫思弦的肩膀,“都过去了。” “嗯。” 吴端继续道:“我跟你说这些,因为这些事儿跟书记有关。他从我们要抓捕的那个团伙老大那儿偷了东西。确切地说,不能称之为东西——他偷了一个化学分子式。” “新型毒(手动分隔)品?”闫思弦问道:“他偷那东西干什么?” “据说是想一劳永逸,跟毒(再次手动分隔)贩分成,结果栽了个大跟头。那些不要命的主儿,怎么可能坐下跟你谈判?更不会讲利益拱手相让。” “能让你欣赏的人,我以为有多聪明,看来不过如此。” “是不过如此,还是另有隐情,我始终想不明白。”吴端道。 “另有隐情?” “他不该去干那样的事,那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他的兴趣所在。我总觉得他藏了一些事,虽然后来我旁敲侧击,但他对过往始终三缄其口。 不仅他,就连案宗都被上头调走封存,赵局也不再提起那件事了。” 闫思弦挑挑眉,“意思是,你现在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了呗。” “你好像很得意。” “是有那么点。” 吴端轻笑一声,“见过书记本尊再说吧……我提醒你一件事,他挺吓人的。” “吓人?” 见到书记本人时,闫思弦觉得吴端的提醒还是很有必要的。他瞬间想到了巴黎圣母院的敲钟人。 纪山枝,书记,几年前赫赫有名的大盗,看照片算得上帅的一个中年人,此刻的样貌不用化妆就能扮演卡西莫多。 他的背佝偻着,脸上的皮肤抽抽巴巴,一只眼睛没了。 是真的没了。 上眼皮和下眼皮粘连在一起,眉骨下只有一整块凹陷的皮肤。 凹陷着,那里面并没有眼球。 一只耳朵没了,只有头侧的一个小洞。 这副面貌,是大火灼烧的结果。 他左侧的裤管空空如也,两手倒都在,只不过指头也被灼烧地粘连在一起。 他拄着拐杖的左手只有一个抽抽巴巴的拳头,右手也只有半截大拇指还能活动。 这样一个人,无论出现在哪儿,都会迅速在人群中形成一圈真空。他的外形已是个怪物。 所以他离群索居,在一处乡镇边缘的农舍里居住。 虽然他的外形十分可怖,闫思弦却并不觉得反感。 因为他干净,周正。 纪山枝穿着一条咖啡色条绒裤子,亮堂的皮鞋,空着的那条裤管打了一个整整齐齐的结。 上身是黑色圆领毛衣,领口露出了酒红色的衬衣领子,头上戴着一顶样式经典的老头帽。 见闫思弦盯着自己的衣领,纪山枝道:“他们都说我穿红色好看。” 他虽没有表情——或者说,闫思弦还不习惯去看他的脸,更看不出他脸上扭曲的肌肉组织所传达的表情——但话里是有笑意的。 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 闫思弦便也跟着笑了一下。他大概也领略了纪山枝的魅力。 两人是在县公安局见到纪山枝的,吴端轻车熟路地办了手续,将人“提走”。 县公安局的警察们显然也不想让这位面貌奇葩的嫌疑人久留,跟这样的人共处一室,总会浑身不舒服。于是手续办得很快,比以往任何一次提人手续办得都要快。 直到吴端带着纪山枝上了车,两人才总算有机会寒暄。 “最近怎么样?”吴端问道。 “还行,活着。” “身体呢?” “熬过这个冬天,应该没问题。” 吴端沉默出神片刻,不过很快他就想起了闫思弦。 他给两人做了简单的介绍。 纪山枝透过后视镜看着正在开车的闫思弦,道:“真是麻烦你了,让你跑一趟。” “不要紧。” “去我家坐坐,歇歇脚?” “好,去坐坐。” 吴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微妙,两人好像是杠上了,但又好像是错觉。 闫思弦明明神色如常,纪山枝……纪山枝的脸就更看不出情绪了。 一路上,三人都没什么多余的话,只有纪山枝偶尔给闫思弦指个路。 地方不大,很快就到了纪山枝家。 他家周围三面是庄稼地,一面是树林。独门独院。 单从地理位置来看,这里不该有像样的房子,有个看守庄稼的窝棚倒是可以理解。 偏偏这里就有房子,而且被纪山枝侍弄得有模有样。一个小院,两间瓦房。 院子一角,一支红梅开得正盛。 院子里有几口大缸,纪山枝介绍道:“夏天这里是荷花。” “不是还有鱼吗?”吴端问道:“你把鱼挪屋里了?” “没,死了。” “都死了?” “都死了。” 吴端不语,纪山枝道:“可能我身上死气太重,但凡动物,养什么死什么,只能养点花花草草。” 纪山枝请两人进屋,黑瓦白墙的屋子,檐角翘起,颇有徽派建筑风格。闫思弦注意到,屋前两侧翘起的檐角下垂着两只很有质感的铜风铃。 进得屋内,闫思弦的第一感觉是冷,屋里屋外一个温度。 不过,待纪山枝三下两下将炉火拨弄得红彤彤,屋里很快便热乎起来,又热又干燥。 人在干燥的地方待着,便会想要喝水。 纪山枝很注重做主人的礼数,侍弄好了炉火便开始煮茶。 他一个手脚残疾的人,做起这些事来竟然比正常人还要麻利,闫思弦几次想要插手,却又实在不知该从何帮起。 纪山枝用独眼看了闫思弦一眼,道:“坐着吧,这些活儿你干不惯。” 闫思弦看着稳坐在矮塌上的吴端,大概能想到吴端也曾如自己这般局促,此刻他淡定地坐着,必然是已经习惯了纪山枝的麻利,并接受了帮忙只会越帮越忙的现实。 闫思弦便也在矮榻上坐了,打量着屋内。 屋内的装饰既简单又复古。 简单的是水泥地和白墙,粗粝,没有任何装饰。虽然粗粝,但很干净。 复古的是家具,包括两人此刻坐的矮榻,屋里的家具有一样算一样,都是老物件,窗户也是老物件,应该是从古建筑上整体取下来,又镶在了这间房子的墙上。现代人早就不用复杂的榫卯结构去做繁复的镂空雕花了。 闫思弦开始相信吴端的描述了,这家伙或许真的对古董有些造诣。 里屋的门开着。 总共有两间房,显而易见,矮塌既是待客的坐处,也是纪山枝睡觉的地方。 那里间是干嘛用的? 注意到闫思弦的探究的目光,纪山枝道:“不用拘束,有兴趣得话可以到处看看。” ===第四十五章 侠盗(5)=== 主人应允,闫思弦也不客气,起身便进了里间。 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有一个巨大的书柜,书柜连着书桌,书桌上有一台笔记本电脑。 屋子正中间有一个画架。 那画架上有半副油画,画的是窗外萧索的树林,构图简单,却惟妙惟肖。调色盘上五彩斑斓。 屋子一侧的地上是一副副码放得十分整齐的油画,闫思弦伸手巴拉着,一张张看过去,竟全画的是窗外那片树林。 四季分明的,全景的,局部的,写实的,抽象的。 画很简单,难的是用不同的手法将同样的风景画出截然不同的样子来,你甚至很难相信这些画出自同一人之手。 纪山枝站在门口道:“做贼终究是做贼,上不了台面,跟艺术品作假一样,仿得再像,手法再高明,行家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感觉不对。” 闫思弦耸耸肩,“我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能看个热闹。” “能看出热闹也不错,选一幅?” “无功不受禄。” 闫思弦转身往外屋走,纪山枝便也不勉强,只道:“闫少爷太谦虚了,怕是看不上我那些不值钱的东西。” 闫思弦不去看纪山枝,只对吴端道:“吴队介绍得不全啊,怎么把书记最大的本事给漏了,要我看,画画鉴赏古董什么的,不过雕虫小技,书记最擅长的应该是看人。” 三人都笑。 各有各的笑法,各有各的心思。 吴端笑得小心、尴尬,他的目光在闫思弦和纪山枝之间逡巡。他终于确定,这俩人果然杠上了! 闫思弦笑得畅快,他开始有点欣赏这个面目丑陋的家伙了。他已很久没欣赏过什么人了。 纪山枝的笑声最是与众不同。他的声带被烧坏了,无论说话还是笑,嗓子里都会带出些特殊的尖利的声音。但他显然对自己的气息、发音进行过严苛的训练,因此,当他发出声音时,听的人只会觉得仿佛有一只鹅毛棒刮蹭着自己的耳朵,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一个将伪装完全融入了声音的人,一个脸上的样子永远古怪的人,即便是闫思弦也很难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揣摩出他在想什么。 闫思弦少有地率先开口道:“难得您知道我,我早该来看望您。” “哦?” “吴队说,他开锁的本事是您教的,而我又从他那儿学到了这门手艺,这不等于是从您这儿偷艺了吗,于情于理我都该来拜访您。” 纪山枝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好像在笑。 “那倒不用。”他道:“手艺能传给你们这样的人,能被你们用来做好事,我可不敢居功。” “您倒是淡泊。” 闫思弦的评价不咸不淡,听起来既像夸赞,又像挖苦。 吴端拿手肘碰了碰闫思弦,意思是让他别阴阳怪气的。 闫思弦回拍了一下吴端的肩膀,道:“淡泊可是件奢侈品,比如像您这样,日日睡在古董家具上,不用付出劳动也能吃穿不愁。 据我所知,绝大多数刑满释放的犯人都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我还知道,您经手的东西,随便卖出一件,后半辈子都能衣食无忧,不知您卖的是哪一件?” 这话已经非常露骨,让吴端觉得难堪。 他答应过纪山枝,不再追究从前的案子。闫思弦这样,无异于让他公然毁约。 吴端爱惜自己的信誉,他认为,人若言而无信,那是无论如何都不能立足的。哪怕暂时飞黄腾达,也终会断了自己的路。 所以,即便在罪大恶极的犯人面前,他也是言出必行的,况且纪山枝还是他欣赏的人。 纪山枝却对吴端摆摆手,示意他不必有压力。 “闫少爷比传闻中还要锋芒毕露一些,你这脾气当警察倒是刚好。” “多谢夸奖。” “你们找我来,难道不是有比翻旧账跟要紧的问题吗?” “不急。”闫思弦道。 纪山枝感慨:“健康真好,要是有一天你有过我的遭遇,只剩下这么一副随时可能撑不住的皮囊,就会和我一样,无论什么事都要急斯忙慌。” “我只希望离您的遭遇越远越好,连指头尖儿都别碰上。” 不知是纪山枝的感慨触动了闫思弦寥寥无几的同情心,还是闫思弦不过是在试探,本也没想得到一个具体的答案。他终于有所妥协,顺着纪山枝的话道:“我们的确有求于您。” “我看不止吧。”说这话时,纪山枝的一只独眼看向了吴端,“只是让我帮忙,吴队自己偷偷地来一趟就是了,带上你,怕不是因为你们在怀疑我。 吴队总说看不穿我,原来不是客套,这是找个人来帮你掌眼?” 吴端低头咳嗽一声,以遮掩尴尬。闫思弦那番明显的旁敲侧击,让他着实不好辩解。 吴端只好瞪闫思弦:默契呢? 闫思弦:对不起,您所呼叫用户暂时不在服务区,留言请先叫爸爸…… 吴端:滚! 闫思弦倒是理直气壮,他将两张从tg手里拿到的纸条摊在了桌上。 纸条装在证物袋里,证物袋有反光,纪山枝伸出抽抽巴巴的右拳,按住证物袋,将他们拽到自己眼前,低头看了片刻。 “嗯,跟我当年给人留的纸条有点像,比我粘得整齐,写的内容也比我有趣。”他心平气和地评价完,又问道:“怎么?因为这个,你们怀疑我?” “是我,我怀疑你。”闫思弦包揽下了责任,“所以我才出了个损招,逼吴队带我来见您。” “一般损吧。”纪山枝评价道。 “多谢多谢。”闫思弦继续道:“我怀疑您当然不止是因为这两张字条,还因为这贼的作案手法跟您有些相似。” “哦?” “您当年盗窃之所以能屡屡得手,有这么两个原因——我姑且分析,有不对的地方,您指点。” “不敢不敢,探讨探讨。” “第一,您手法干净,从来不给警方留任何线索,至少,无论是指纹、脚印,还是影像资料,什么都没有,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线索,警方自然是没法查的。 第二,您选择下手对象,也是有讲究的。他们怀璧其罪,因为’璧’的来路本就不正,他们活该被盗。东西丢了,即便报警,也是胆战心惊。甚至,他们根本无法证明从自己手里被盗的东西是价值连城的真品。 警方面对这样的案子,也比较尴尬。铺大量人力查吧,万一最后抓着的不过是个偷了仿品的毛贼,不值当,还有那么多更紧急更要命的案子呢,对吧?不查,被盗的万一是真品,心疼。 就在这尴尬中,警方的侦查一次次不了了之。 说实话,一想到这些,我就要怀疑第一条结论,您真有那么神乎其神吗?究竟是您的手法干净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是警方压根就没仔细侦查? 当然,您金盆洗手多年,这很难考证。” “有点意思。”纪山枝评价道。 被抢了台词,闫思弦皱了下眉。 他继续道:“从您第一次出手盗走老外的汝窑瓷碗,到之后盗窃清代皇帝的亲笔画……那些不够轰动的案子我就不一一列举了,总之,全是些来路有问题不敢示人的东西。所以,我想,报案的应该只是少数,还有一部分人,尤其那些手里还有其它来路不正的宝贝的人,被偷了也只能吃哑巴亏。 您留下预告犯罪的字条,正是一种试探,您要看看他们收到字条后的反应,若他们报警,您也好及时收手。 可惜,被您选中的人不仅心虚,还盲目自大,在收到您的预告信函后,竟没一个人报警。” “这确实是人性中共通的毛病,人都觉得自己特殊,别人逃不过的厄运,自己总能逃过的。” “被您盗走的东西能在黑市的频繁交易中保存下来,实属不易,我不否认,东西到了您手上,一直妥善保存,直到最后您落网,东西被悉数——哦,我忘了,不一定是悉数——总之,有过报案记录的东西全部归还了国家。有人认为您做了好事,不然那些东西的结局就很难说了…… 我却认为不必往您脸上贴金,毕竟最后落网和归还东西并不是您的本意。” “的确,把心爱之物拱手让人,谁都不甘心的。但人要是连命都快没了,却还要守着宝贝,那就是傻子。” “您当然不傻,您利用手里的东西,以交出那些价值连城的国宝为条件,的确得到了警方的严密保护。 我想,您的条件是要警方打掉那个折磨过您的犯罪团伙。 在那之前,您要受到严密的保护,在那之后您就会交出手里的国宝。” “差不多就是这样。说起来,你们警察占了个大便宜,我既提供了一个犯罪团伙的线索——足以将这个团伙一网打尽的线索,又把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国宝拱手相送。” 纪山枝脸上的肌肉又抽动了一下,他又在笑。 “你分析了半天,难道是想说,你们现在要找的贼也懂得挑选下手的目标?”他问道。 “正是。”闫思弦点头。 “闫少爷啊闫少爷,”纪山枝的语气有些无奈:“我可要开始轻视你了。” 他虽然并不比两人大几岁,但他一这样说话,便有一种长辈教育小辈之感。 这感觉可让天不怕地不服的闫少爷难受极了。 他想发火,却又不知道这火该冲谁发。 最后,他却笑了。他想到自己此行的真实原因,便有些想笑。 他终于承认,破案只是一方面,他早就想来看看这位书记了,早在吴端几个月前第一次提起这位教会他开锁的师傅,并流露出欣赏之意时,他就想来了。 好奇心害死猫。 闫思弦实在很想知道,如吴端这样嫉恶如仇的人,怎么可能去欣赏一名罪犯。 现在想来,吴端的为人的确十分正派。 因为正派,所以能够将犯罪之人和改过自新之人一分为二地看待。对罪犯,他不会手软,对改过自新的服刑人员,他也不会戴有色眼镜,还愿意多多地付出关怀。 茶煮好了,铜炉上的水壶咕噜噜地冒着热气,让谈话的氛围轻松了些。 闫思弦率先提起水壶,为三人都添上茶。 吴端吸溜了几口茶水,三言两语便向纪山枝讲清了案情。闫思弦则始终观察着纪山枝的神色变化。 他的脸上看出情绪,但他那只独眼里的目光却越来越亮堂。 待到吴端讲完,纪山枝甚至做了拍手的动作。 “妙,这想法的确妙,那确实是一群无论如何都不会报案的人,若不是国家的反(手动间隔)腐政策,你们怎么可能知道还有这样一个贼……哈哈哈,妙!真是妙!” 因为兴奋,纪山枝脸上的肌肉抽动得十分频繁,就连习惯了他这副尊容的吴端,此刻也不大敢去看他的脸了。 纪山枝继续道:“可惜我当年只对艺术品感兴趣,不然我也要用这个法子,也要去偷那些tg的。” “可你非但没去偷那些tg,还去招惹了一群穷凶恶极杀人如麻的恶鬼,这不是你的风格。”闫思弦好整以暇道:“一个只对艺术品感兴趣的人,却去偷了一个化学分子式,实在风马牛不相及。” 闫思弦的话仿佛对着纪山枝兜头浇下一盆凉水,使得刚刚还兴奋的人迅速缄默下来。 吴端于心不忍,纪山枝已受了太多苦,一个人若是已经遭受了常人数倍的苦头,当他开心的时候,像吴端这样心软的人便总是希望他的开心能持续得久一些。 但他忍住没去拿胳膊肘碰闫思弦。因为他同样对这个问题好奇。已经好奇了很时间。 谁说吴队是迫于无奈来见纪山枝的呢? 或许他也很想有个人能替他逼问一下纪山枝,可这样的想法不能表露出来,伤交情。 他还是在意像纪山枝这样特别的朋友的,一个人一生怕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结交这样特别的朋友。 纪山枝眨了眨可怜的独眼。 “你说得对,我当然不该去那些人手里偷东西。所以你应该能想到……” “当年去偷分子式的不是你。”闫思弦十分笃定,“你被人当了炮灰。” “我又不想轻视你了。” 这次,纪山枝拿出了长辈表扬小辈的口吻。闫思弦“嗯”了一声,并不买账。 “我是直到被那些人抓去,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说对了,他们是魔鬼,他们有无数种办法折磨你,让你说出真相,让你恨不得自己真的是那个偷了他们东西的人,真的能交出他们想要的东西。” 纪山枝抬了一下自己的手。 “你以为我的手指头是被烧掉的?不,是他们一根根割掉的,还有我的腿。” ===第四十六章 侠盗(6)=== 在这一瞬间,闫思弦和吴端都没能管理好自己的表情。 吴端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知道那必然是十分残酷的折磨,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竟然会这般残酷。 纪山枝继续道:“至于火烧……那是最后一步,他们以为我死透了,放火烧尸……谁能想到我的生命力那么强,我不仅活了下,还找到了保护自己的办法,更把害我的人逼得狗急跳墙,不惜跟警察鱼死网破来保命。 据我所知,他们一个也没保住性命。那么多警察不会白死,那么大的爆炸,墨城老百姓需要一个交代。 警察虽然笨了点,可真拼起命来,还是能办成事的。” “这么评价保护过你的警察,可不厚道。”闫思弦道。 “实话实说。” 闫思弦确定,此刻的纪山枝是真的在笑,揶揄的笑。 吴端接过话头道:“是,最后他们的确死得很惨。 两名主犯沿西南边境逃到邻国,以为出了国境,又到了一个时不时在边境对我国政府挑衅的小国,就安全了。 结果政府层面正面施压,外交部态度也相当强硬。 那小国往日仗着背后的靠山寻衅滋事,却也并不敢真的跟我们撕破脸,谁会甘心平白让人当枪使呢?弱小,没办法,虚与委蛇罢了。 我们的态度一强硬,他们就软了下来,乖乖交了人。 押解途中,那两名主犯还企图逃跑,当场击毙。 究竟是逃跑击毙,还是发生了其它更加大快人心的事,没人知道。反正最后人死了,了解真相的只有那么几位高层,连赵局都不清楚其中细节。” 纪山枝点头,“看来赵局跟我们说的是同一个版本。” “您觉得有不同版本?”吴端问道。 “谁知道,那只老狐狸。” 这一点倒是颇能跟闫思弦产生共鸣。 “言归正传吧,”闫思弦伸手敲了一下桌上的证物袋,“关于这个专门盗窃tg,只盗窃现金的贼,你有什么想法?” “很聪明。” 仅三个字,纪山枝没了下文。 “就这样?” 闫思弦虽然在追问,却一点都不着急。 “就这样。” 纪山枝的独眼盯着闫思弦,他知道闫思弦还有底牌。 “这样的作案手法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果然,闫思弦说了下去。 “谁?” “你的搭档,或者说助手——当然,称呼不重要,你明白我的意思就行。” 纪山枝独眼的瞳孔骤然放大。 吴端也诧异地看向闫思弦。闫思弦冲吴端挑了一下眉,有些得意。 “你的故事里缺了个人啊。”闫思弦道:“除了那些折磨你的恶鬼——甚至他们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把你出卖给恶鬼,陷害你的人吗? 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出场,无论是当年参与过那起案件的警察的讲述中,还是你本人这里,都不曾提起这样一号人物,为什么?” 说出推论令闫思弦十分畅快,他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并随手给其余两人续上热茶。 闫思弦继续道:“当然,你可以说那人选中你不过因为你在道上的名声,你其实是被名声所害。 如果是这样,就不必刻意抹去那个人的存在了,相反,在你的复仇中,他应该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为什么要隐瞒?” “有意思。”纪山枝又拍了一下拳头,“你觉得我认识他?” “不仅认识,就如我之前说的,他是你偷窃时的助手、伙伴,他对你十分了解。 正因为了解,才能让你有难言之隐,让你不能拿他怎么样。他手上还有你的把柄?还是说,即便是此刻他依然控制着你?” 吴端一下坐直了,他只觉得仿佛自己的一言一行都被一双无形的眼睛盯着。 他探身拉近与纪山枝的距离。用力过猛,撞在矮几上,使得自己和闫思弦面前茶杯里的茶水撒出了一些。 闫思弦第一时间伸手拦住了他,怕他扯到伤口,因此他的袖口被茶水泼湿。见吴端并没有流露出痛苦的样子,他才松了手。 “真的吗?”吴端情绪激动地追问道。 纪山枝不答话,只是在第一时间端起了自己面前的茶杯,动作快得任谁都不会认为他是个手有残疾的人。 他不答话,吴端便又看向闫思弦。 “躲在暗处的人之所以可怕,是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手,可他也有弱点。”闫思弦道。 “哦?” “既然他见不得光,那我就将他拖到阳光下,暴晒个几天,让他也难受一下。” “这主意不错。”纪山枝道,“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躲在暗处的人,我倒是很乐意看看你的表演。” “不要紧,反正我不需要你承认。” 闫思弦以不在意的态度宣告这轮谈话结束。 纪山枝叹了口气,喃喃道:“都过去了……该报复的人早死了,我这条命本就是捡回来的……” “对了,说到这儿,我还有一个疑问。”闫思弦直接打断了他,“你这条命究竟是怎么捡回来的? 按你的描述,他们烧你,丢弃你,然后你就出现在警方的视野中,受到了严密的保护…… 这中间也少了一段,你怎么就搭上警方的船了呢? 那些魔鬼把你折磨得不成人样,那时的情景,我想,你恐怕连动一下都不能。 一个只剩一口气的人,是怎么做到联络警方寻求庇护的呢? 这显然不是你自己完成的,是谁救了你?是谁把你送到警方手上的呢? 助手这种事可不是我凭空猜测的,这个故事里的漏洞和空白恰好需要一个人来补上。” “我明白了。”纪山枝指了指桌上的证物袋:“你带来的这个案子,你们怀疑的不是我,而是你假想的那个跟我有渊源的人。” “不是假想,是推理。”闫思弦纠正道。 他伸手指了指纪山枝面前的茶杯。吴端和闫思弦的茶杯旁均有水渍,唯有纪山枝的茶杯旁干干净净。 闫思弦老老实实道:“看到您的第一眼,我的确打消了怀疑的念头。完完全全打消了,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您的身体条件已经无法作案了。 但人不可貌相,现在我倒觉得您的身手依然敏捷,至少与常人不相上下。” “借您吉言吧,但愿这能让我多活几天。”纪山枝道。 纪山枝拿出打太极的态度来,他已经不去正面回答闫思弦的任何问题。 闫思弦当然也明白,不可能简单粗暴地拿下纪山枝这样一个对手。 今天的试探已经够多了,该说正事了。 他看向吴端,意思是他已经问完了问题。吴端方从诧异中回过神来。 “其实今天来,是有件事求您的。”说这话时,吴端红了脸。 他实在不好意思,刚刚还伙同闫思弦试图拆穿别人,现在却又求人办事。哪有这样的道理?若换了他自己被人这样对待,恐怕早就下逐客令了。 偏偏纪山枝一点儿不恼,只示意吴端继续说下去。 “就是……关于开指纹锁,您怎么看?您有办法破解指纹锁吗?” “什么样的指纹锁?” 吴端递上一张锁具名单,那是警方统计出来的被盗tg家里所用的锁具,详细记录了品牌及型号。 纪山枝细细看过名单,“嗯”了一声。 “怎么样?” “问题不大。” “哦?” “有一两处想不明白,你容我两天。” “那……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不好意思,净让你跑趟了。” “哪里哪里,是我麻烦您了,我该多来看看您的。” …… 谈话的最后,氛围和谐得让人怀疑刚刚究竟有没有发生过试探和猜疑。就连闫思弦也是面露微笑,临走甚至还向纪山枝拱了拱手。 待到两人上了车,闫思弦直接笑出了声。 吴端瞪了他一眼,“你发什么神经病?” “有意思,这人真有意思,就是他那样子……可惜了……反正我觉得不虚此行。” “你倒是不虚,我虚,以后再见面我多尴尬。” “虚了你补补。”闫思弦一边看手机一边道:“就今儿吧,正好,貂儿和笑笑叫咱们吃饭。” “好啊,难得最近没什么恶性案件……” 想到自己灵验了无数次的开光嘴,吴端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干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睛不安地四处瞅,仿佛在看有没有过路神仙听到他这话——阿弥陀佛,大冷天的您就别显灵了,走好不送。 许是神灵听到了吴端的祈祷,回程的一路两人手机一直很安静,没有接到有案件的通知。 中途,吴端要求跟闫思弦换换位置,由他开一会儿车。 闫思弦:“你行吗?” 吴端撸胳膊挽袖子,“行!” 闫思弦:“不行别硬撑啊吴队,谁还没个不行的时候,我一点都没鄙视你真的……” 吴端:我是谁?我在哪儿?这特么好像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最终,两人还是在一处休息区域停车换了位置。 受伤近两个月后,吴端再次摸上了方向盘。 刚开始不免有点手生,吴端开得很小心,闫思弦也紧张地帮他看着路况。 吴端便开他的玩笑:“闫少爷后悔了?” “可不是,我多惜命啊,你还不知道?” “可惜啊,来不及了。” 闫思弦佯装叹气,“早知道应该多买几份保险。”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你还在乎那点保险金?” “话不能这么说,死么,机会就一次,当然不能白死,多少得赚点,苍蝇也是肉。” “我去。”吴端咂舌,“我特么这个礼拜都不想吃肉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吴端慢慢找到了驾驶的感觉。 然后,他就超速了。 “我刚是不是被拍下来了?” 在路过一处交通探头后,吴端问闫思弦。 “好像是。”闫思弦强忍住笑意道:“你还有几分儿?” “应该是12分满的吧,还没被扣过。” “那还行。” 吴端好奇道:“你呢?今年违过章没?” “没,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青年。” …… 两人回市局,接上貂芳和冯笑香后,在貂芳的指点下,来到了一家养生火锅店。 四人翘了一会儿班,提前赶来吃午饭,这个时间段火锅店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落座后,貂芳对吴端道:“我前两天跟朋友在这儿约饭,觉得挺不错,一直想叫你们来尝尝……不过,看你最近被小闫养胖了一圈,不知道嘴是不是也跟着变刁了了……” 吴端全程只听到“胖”这一个字,不禁流下两条宽面条眼泪。 倒是闫思弦替他答道:“听说过这家店,新开的,网红,是吧?” “嗯嗯。” “墨城搞酒店餐饮的圈子就那么几个人,这家老板人挺讲究,店又是新开的,想来不会差。” 合着表面没事人似的闫思弦已经提前做了功课,貂芳有些同情地看了一眼吴端。 该!你就该胖! 只要闫副队的愧疚感一直在,你怕是别想瘦回来,变身大腹便便的油腻中年男指日可待。 吴端领会到了貂芳目光中的深意,更加郁闷了。 不能化悲愤为食量,绝对不能……克制克制…… 倒是冯笑香放下筷子问道:“是不是有什么案子?” “没啊。” “没有!” 闫思弦和吴端反应一致。 冯笑香“哦”了一声,不再说话,继续埋头吃东西。 几分钟后,她再次放下筷子,狐疑道:“真没案子?” “真没啊……” “呵呵哈……” 吴端觉得这样不行,便反问道:“二支队忙坏了吧?赵局不是说恶性案件暂时都交二支队那边吗?最近有什么新案件吗?” “闫队没跟你说?” 这次,貂芳也狐疑起来。 “我干嘛告诉他,让他干着急?” “你不告诉,他就不急了?”貂芳反问。 不得不承认,两人低估貂芳和冯笑香了。本以为偷偷地查案不会被人发现,谁是还是被她们看出了端倪。太了解了,她们笃信吴端肯定是闲不住的。 有时候,直觉这东西还是很准的。 而且,这两人对破案的热情也不容小觑,貂芳还好,毕竟在市局法医科,墨城辖区范围内,包括下面的乡镇,总会报上来疑难的尸检、伤情鉴定工作,足以填满她的时间,让她无暇估计其它。 冯笑香则不同,她现在隶属刑侦一支队,每天仅帮着同组刑警调一调监控,查一查嫌疑人信息,显然并不能满足她挑战疑难案件的欲望。 无聊的冯笑香隐约觉得队长和副队在暗戳戳地搞事情。 吴端挠了下后脑勺,“那什么……” 感谢老天爷,有人给他解了围。 就在几人边吃边聊时,一群手执棍棒的年轻人鱼贯而入。 一进门,他们不由分说,对着收银台就是一番打砸。 ===第四十七章 侠盗(7)=== 闫思弦第一个发现了这群人,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 那锐利的目光扫了冯笑香一眼,低声道:“报警,现在!”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给自己盛了大半碗滚烫的汤。余下三人心领神会,也纷纷往自己碗里盛汤。貂芳和冯笑香回身,从邻桌各拿了一只长柄汤勺。 寥寥几桌食客,此时逃窜的逃窜,尖叫的尖叫,唯有吴端这一桌几人手上忙着盛汤,根本顾不上流露什么情绪。 貂芳和冯笑香也短暂地闪过一个念头:要不要装一下柔弱以混淆视听? 最终觉得太不符合人设,算了。 歹徒已注意到了四人,并朝他们喊道:“吴端!谁叫吴端?自己站出来!” “吴端是吧?叫你不会吱一声?你他妈哑巴了?……”看来有人见过吴端的样子。 吴端也看向盯住自己的人,却并不认识他。 那人显然是歹徒们的头目,一边叫嚷,一边朝着几人走来。 他手中的铁棍所向披靡,沿路所有桌子都被他狠狠砸过。 这样一个气势如虹的歹徒头子,仿佛随时可以用手中的铁棍将一桌四人开瓢,可当他走到距离闫思弦约两米的位置时,闫思弦飞快地端起汤碗,毫不犹豫地泼了出去。 只有手腕间不容发的一动,又快又隐蔽。整个过程闫思弦一声未吭。 最前方的同伴突然倒地,一边打滚一边惨叫,只见他头上脸上红彤彤的一大片,活像一只被烫熟了的猪。 这情形着实惨,使得他身后的歹徒们停下了脚步。 闫思弦挡在吴端身前,道:“谁还想来?” 他声音不大,尤其脚边有一个惨叫的人,叫声又将他的声音盖住了些,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是个狠主儿,于是每个人都竖起了耳朵听他说话。 于是,虽然他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 “谁还想来?”闫思弦又问了一遍。 歹徒们竟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 毕竟,那中招的兄弟看起来十分痛苦,要说被砍一刀两刀,这些小混混们或许不当回事儿,可是毁容……这样的结果任谁都得掂量掂量。 再而衰,三而竭。 就在四人一边期盼着110快点赶到,一边为对方的退却而稍稍松口气的时候,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咱们也泼!” 歹徒们如梦方醒,纷纷奔到不远处一个沸腾的火锅前,也开始盛汤。 那桌客人早就被吓得躲在了角落。 闫思弦骂了一声“草!” 四人当即起身,端起汤碗就朝聚在一起盛汤的歹徒们泼了过去。 瞬间歹徒们做鸟兽散,刚刚盛了汤的人哪里还顾得上端,甚至出现了自己人烫伤自己人的情况,真真是乱作一团。 趁着乱,冯笑香和貂芳在前,吴端紧跟两人,闫思弦断后,四人麻溜地钻进一间包厢,并关上了门。 “桌子。”貂芳道。 包厢正中的圆桌是固定在地上的,挪不动,四人便动手去挪房间一角摆放茶具、酒杯的一只斗柜。 急匆匆地搬动之下,斗柜上的杯子掉落,碎了一地。 终于,在歹徒们赶来踹门之前,几人将柜子挪到门口,堵上了门。 “开门!” “吴端!滚出来!” “你小子完了!” 门撞在斗柜上,发出嘭嘭的声响。 闫思弦拿身体顶住斗柜,以免门被撞开。 “警察怎么还不来?”吴端也加入了顶门的行列。 冯笑香和貂芳哪儿敢让他出力,两个姑娘不由分说便将吴端拽到了一边,自己顶了上去。 貂芳还开玩笑道:“这是来报复警察的?阵仗挺大,可也太不专业了吧?” 吴端提议道:“什么来路的?问问?” 闫思弦赞成:“嗯,问问。” 于是他对门外喊道:“哎哎!你们!找吴端啥事儿?” “你他妈瞎?!老子来取他狗命!” 闫思弦气乐了,吴端的狗命是旁人能取走的?开玩笑。 他又问道:“他是警察,我们都是警察,你们知道吗?” 外面的声音明显停顿了一下。透过门缝,闫思弦看到了几张面面相觑的脸。 但很快,那答话的人又道:“草!杀的就是警察!” 显然,这群乌合之众受人指使,且指使他们的人并未告诉他们实情。他们是刚刚才知道自己跟警察杠上了。 乌合之众的可憎之处在于,胆子往往很大。 比如只有一个人的时候,让他去袭警,他是万万不敢的,可若是纠集了一群人,那便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但乌合之众也有可爱之处,一群处于低智商水平的人所构建的群体智慧,总是蠢得惊人。 比如现在,闫思弦语重心长地对门外喊道:“你们可想清楚!警察快来了!袭警不是闹着玩的,别被个别人带跑偏了!” 这句话成功将门外的乌合之众分割成了两个阵营。 个别人和大多数。 个别人为了稳定军心,大声叫嚷着。 “别听他的!他骗咱们呢!” “把他们救出来!好好收拾一顿!” …… 大多数人已经萌生了退意。他们就是再傻,也能算过一笔账来:为一件不明状况的事坐牢,不值得。但碍于哥们义气,他们不能退缩。 毕竟,混社会靠的是口碑,认怂,尤其是当众认怂,以后还怎么混? 所以,大部分人选择硬撑着。 硬撑的结果就是,混混们虽然还杵在门口不肯退却,但撞门的力道和频率明显降低了,一些一开始叫得很凶的人,此刻叫声依旧不减,但撞门的时候不过象征性地把自己砸在门板上,动作夸张。 仅限动作夸张而已。 “警察!警察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有那么一两秒,火锅店完全安静了下来。于是众人真真切切地听到,确实有警笛声。 “走走走!” “快上车!” 一群人呼呼啦啦地离开,跑得要多快有多块。 路人看到了十分荒诞的一幕。 十几个手持棍棒的人,被一男二女三名手无寸铁的青年追得满大街跑。 吴端倒是没跟他们一起追,他蹲在火锅店大堂里,查看那个被闫思弦用热汤烫伤的倒霉蛋的伤势。他显然是这些人的头儿,可逃跑时竟没有一个人将他扶起带走。 不久,追出去的三人回来了,貂芳喘着大气也蹲了下来。只见刚才还在打滚的倒霉蛋已经昏了过去。 “塑料兄弟情,说的就是这帮人吧。”貂芳道,“还好,烫伤不严重。闫队泼他的时候,他拿手挡了一下——这不,装酷用的皮手套管了大用了。 至于脸,虽然半边脸红彤彤的,也起泡了,但在烫伤里实在不算重,及时治疗,好好保养,不至于毁容。” 吴端清楚闫思弦的行为并不构成防卫过当,可毕竟防卫的一方是警察,而舆论对警察总是不太友善的。 此刻明确了对方伤势,吴端终于放下心来。 闫思弦本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那就送医院吧,早点把他叫醒,我已经迫不及待询问他了,究竟是谁让他来找吴队麻烦的?” 可惜,事情并没有预期的顺利。 人很快醒来了,问话却是不行的。 一群家属守在病房前,男人们虎视眈眈,门神一般,妇女则席地而坐,哭天抢地,要警方给出说法。 但凡有警察上前,妇女便在地上滚成一片,形成一段人肉障碍,叫人无法下脚。就连周围病房的病人和家属都受到了影响。 倒也不是完全没有刑警能够接近受伤的歹徒。 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闫思弦和吴端就被困在了病房里。 他们正问着问题,突然就被围堵在屋里了。那被询问的歹徒似乎也突然开了窍,生生将呼之欲出的答案咽了下去,愣是改口说自己失忆了,啥都不记得。 “不记得?”闫思弦冷笑一声,“没关系,也不是非问你不可,你的同伙——那些蠢货里已经有人被押回市局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混乱的人声。 刑警们见劝说无果,决定采取强硬措施。 所谓强硬措施,不过是一些迫不得已的身体接触,诸如抬走赖在地上的妇女之类。 这一举措自然引起了妇女的一片哭嚎。偏偏就在这时,一群记者从电梯间奔了过来,这一幕被记者们看个正着。 见到记者来了,妇女们哭得更惨了,一个个大喊着讨要公道,黑的被说成了白的。 “哎呀……没法活啦……警察打人啊,直接拿开水泼呦……给我们孩子烫得呦……” “我们孩子年轻轻的,没成家呢,脸烫毁了,以后可咋办呦……家里条件差,连医药费都交不上,警察要是不赔钱,我们就去跳楼……” “家里老人还都指望他呢,现在他这样……完啦!好好的一个家,完蛋啦……” 纵然身经百战的刑警,也被这一波操作打蒙了。 也不知记者们是有备而来,故意跟刑警作对,还是的确被这些空口白牙之人的说辞说服了,询问起无赖轻声细语,而向刑警求证时则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刁钻问题。 吴端听着外面的动静,皱起了眉头,“幕后的人不简单,能这么快调集无赖,还能想到找记者,制造舆论攻势。” “我看是只纸老虎。”闫思弦道:“虚了,怕咱们把他查出来,所以搞这些麻烦事儿,试图靠这个分散咱们的注意力。”?“你可别胡来。”吴端提醒道。 “胡来?” “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家跟许多媒体关系都不错,想要引导舆论走向并不难,但这次你不能管,咱们得走市局的正规辟谣途径。 火锅店有监控录像,能证明这些人的确有过打砸、袭警行为,我们是正当防卫;跟到医院的刑警都佩了执法记录仪,能证明我们并没有越线办事。 两件事情都有切实的影像证据,纵然市局的公关经验不如你厉害,辟这个谣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你别插手。 这帮人就等着揪咱们的小辫子呢,从现在开始,咱们的一切工作必须严格按照程序。” “有道理,我听你的。” 10分钟后,病房门打开了。 吴端站在门口,闫思弦在他身旁。闫思弦目光阴鸷,紧盯着门口的无赖和记者,谁要是敢打吴端的主意,他会毫不犹豫地下狠手让那人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吴端开口道:“一小时后,市公安局会召开一次记者会,介时我会详细说明案件细节,并公布一些与案件相关的影像资料。相信大家能够通过记者会看到事情始末。 案子会由我们局长赵正亲自督办,欢迎记者朋友监督。 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市局办案不怕监督,但要是有人试图利用不实报道煽动舆论,给我们办案造成麻烦,后果自负。 既然你们报道的是社会新闻,就拿出点媒体人的担当,别给我整娱乐新闻那一套,刑事案件由不得任何人扇风造谣。” 吴端的强硬态度是记者们始料未及的。 说完这些,他的目光越过挡在面前的闲杂人等,看向了人群最外围的刑警。 “愣着干嘛呢?”吴端换上训斥下属的态度,厉声道:“就跟这儿眼看着他们扰乱正常医疗秩序,警服还想不想穿了?穿不了现在就脱!” 刑警们配合地摆出挨骂时特有的臭脸,并开始吆喝着驱赶堵在病房门口的人。 他们虽然赶人,却并不阻拦记者采访,也并不制止无赖们继续满嘴跑火车。 自然,也有记者趁机向吴端提问,吴端只道:“想要了解案件具体情况,就去市局的记者会,现在无可奉告。” 这一回答成了刑警们的模板,但凡再有记者追问,刑警们统一口径,显得缜密又专业。 又是乱哄哄的十几分钟,医院走廊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安静。 吴端对守在病房门口的刑警道:“再有人来闹事,直接联络指挥中心,请求武警支援。” “明白。” 安排妥当,两人急匆匆往市局赶,闫思弦将车开出了医院,打趣吴端道:“我才发现,咱们组全是戏精,都跟你学的吧?……训人那段还挺像那么回事儿嘿。” “我再给你来一遍?” “不了不了,消受不起。” ===第四十八章 侠盗(8)=== 见玩笑并不能让吴端皱起的眉头舒展,闫思弦也不掖着了,只道:“那些人是冲你来的。” “嗯。”吴端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可我没什么头绪,我抓过的人上百号,有理由报复我的……感觉应该挺多,可现在让我想,一个都想不起来……脑子乱得很……” 闫思弦打断他道:“那就别想,你只要知道两件事。 第一,这帮弱智不难对付,很快就能审出来害你的人是谁……用不用我给你立个军令状?” 吴端没接话,闫思弦轻咳一声掩饰尴尬,继续道:“第二,我们会保护好你,不会让对方的阴谋得逞。” “我知道,我知道的……”吴端紧绷的身体稍微松弛了些,后背靠在了座位椅背上。 “是不是特感动?”闫思弦一副欠揍的样子,“不客气。我积极保护你,主要是不想给你陪绑。毕竟,古时候战场上主帅要是有闪失,其余大小将领都得杀头。” 吴端终于笑了一下,“你还能找到更清奇的理由吗?” “我试试?” “别,消受不起。” …… 记者会很顺利。辟谣消息几乎是跟无良媒体的不实报道一同发出来的。 一些报道中挂出了吴端的照片,还有路人拍摄的吴端在病房门口义正言辞的讲话,许多女性网友纷纷表示“这小警察真是秀色可餐”“这么年轻就是支队长了,帅一脸血”“小狼狗”…… 她们几抱着看偶像剧的态度围观了此事,在这番的搅局下,舆论方向少有地中性客观且百花齐放,并难得地展现出了往警方这边倾斜的趋势。 无良媒体顷刻被打脸,一些底气不足的媒体,发文还不到2小时就主动撤了文,调转笔锋就是一通对闹事无赖的批判。 人嘴两张皮,咋说咋有理。 当然,眼下吴端和闫思弦可没工夫关注舆论走势。开完记者会,两人便直接进了审讯室。 在火锅店的追逃行动中,民警总共抓住了4名嫌疑人。 第一个被提审的是名矮个子青年。 那青年圆脸,一脸的小雀斑,长得像个土豆。 大冬天的,裤腿下露出一截脚脖子,让人看了就觉得冷,恨不得回家添一条秋裤。反正,闫思弦和吴端不大能欣赏这种时尚。 两人在土豆对面落座,吴端笑了一下,开口道:“我就在这儿,还想要我的命吗?” 土豆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尬笑。 “不不不,您听我说,误会,都是误会啊……我我我就是被人叫去充数的……凯哥说你惹事儿了,让我们去平事儿,收拾你,我就是……” “编,接着编,”闫思弦一拍桌子:“他惹事儿你砸人家火锅店?出门没带脑子?” 土豆被闫思弦的拍桌吓得一缩脖子,低头不再说话。 吴端继续道:“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到了这儿还不说,无非两个原因。 一,对方许给你好处了,只要你嘴巴严实,出去了就能拿到一笔钱; 二,你怕被人报复,万一他们知道事儿是从你这儿漏出来的,恐怕会让你吃些苦头……” 吴端观察着土豆的反应,他虽还是不说话,却在吴端说到第二点时抬起了头。 “……看来你是怕被报复。”吴端道,“你不相信我们,觉得我们会泄露消息?” “这……”土豆当然不敢直说不信,他嗫嚅道:“我真就是个小喽啰……那什么,不是还抓了别人吗,问他们吧……我……哎!” “不用你提醒。”闫思弦道:“现在说你的事儿。” “我真不能说,总不能让我拿命试吧。” “这么严重啊?连命都赌上了,看来对方真是个狠主儿。” 土豆张了张嘴,又闭上嘴,似乎无法用语言将他假想中的危险形容出来。 吴端耐心等着。 许是受不了无声的尴尬,土豆终于道:“我听说……听说啊……那什么……他们有关系。” “关系?” “就是……在公安局——你们这儿,有认识的人,还是个大官,有人罩,明白吧?……我真就是个打酱油的,能说的我都说了……” 吴端“哈”了一声,重复了一遍:“有人罩?那为啥没人保你们?” “这……这……我……我哪儿知道啊……” 土豆都快哭了。 “怎么混混都一个德行,”吴端用手肘碰了碰闫思弦的胳膊,“诶你记得不?今年审过的混混,一半以上不拿自个儿当外人,都在局里有关系。” 闫思弦一脸不屑,“不还是该抓的抓该判的判,吹牛要是能脱罪,要法官干什么?” “就是说啊,这帮人吹牛吹习惯了,自个儿还真信了。”吴端问土豆道:“你说他们蠢不蠢?” 土豆扯起嘴角,想陪一个笑,却怎么也做不出笑的样子来。 “有关系,还搞袭警的事儿,这不是自相矛盾?”吴端继续道:“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雇你的人真在局里有关系,他敢公然袭警,关系就保不住了。 刑警们义愤填膺,恨不得给他上一次满清十大酷刑,这种情况下,无论谁跟他有关系,都巴不得立马划清界限。 你害怕的那个人,现在正自顾不暇,没工夫找你麻烦。但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要清楚……”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袭警虽然未遂,但你们打砸了人家的店面,还是聚众打砸,这事儿就可大可小了,往’黑(手动间隔)社会性质团伙’这方面靠一靠,随便就能判个几年……” 闫思弦话没说完,让土豆自己掂量。 土豆随大流去打砸的时候,自然没考虑这么多,此刻被闫思弦突然点明严重后果,瞬间慌了神。 吴端又语重心长地劝道:“你现在帮那些人隐瞒,自个儿真判进去了,过几年出来,年龄也大了,要工作没工作,要手艺没手艺,成家都困难,你难道指望那些人反过来帮你?太扯了吧?” 土豆焦虑地抖着腿,目光游移。 “那……那我……” 他就是反应慢了些,说起话来支支吾吾。 吴端又问道:“是谁指使你们来袭警的?” “这……” 土豆脑门和鼻尖上全是汗珠,他的目光游移,全无主意。 闫思弦抱臂,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不是吧?你不会真要把立功机会让那些人吧?” 闫思弦摸了一下自己的耳麦,继续道:“不过,也不见得需要你让,很快就会有人来抢这个立功机会了。” 闫思弦和吴端不再说话。两人只是在审讯室里安静地坐着,闫思弦甚至拿手机玩起了游戏,吴端在旁观战。摆明了“你爱说不说,我们不稀罕”的态度。 人有逆反的天性,你越是说尽好话歹话,对方越是疑神疑鬼,觉得你试图操控他的判断,你不在乎,对方就要开始为自己考虑,仔细掂量利弊了。 果然,几分钟后,土豆开口了。 “那个……我告诉你们……” 闫思弦又拖了几秒钟,才放下手机。 他们不再开口询问,只是看了土豆一眼。 土豆低下头,拿被手铐拷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擦了一下脑门上的汗。 “是凯哥,凯哥专门接这样的活儿,我们都是给他干活的。” “凯哥大名叫什么?”吴端问道 “不知道……没人跟我说过啊。” “哪儿能找到他?” “可能……在公司?”土豆此刻才发觉,自己对凯哥的了解实在是有限。 怕被警方轻视,怕记不上立功表现,土豆赶忙补充道:“那个……我知道凯哥的公司在哪儿,就是……平安南路,市职校斜对面那条岔路上,有个门面房,搞广告创意的,就是凯哥的公司,他也不弄广告,主要就是捉奸啊收账啊,还帮人平事儿,到处当中间人,收好处费…… 呃……那什么……我听说他还帮人找过杀手呢……就是……有人想买凶杀人,他帮着介绍…… 不过这些都是听说,谁也没见过……可能……可能也是吹牛?我也不知道……” “你是怎么跟凯哥扯上关系的?” “我啊……就是……朋友介绍,说凯哥那儿有活儿……我就是,上回凯哥带人去收账,我跟着一块去了……我可啥都没干,就是……站那儿充个人数,以壮声势……”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对土豆能否起到壮声势的作用表示怀疑。 土豆继续道:“这是我第二回跟着大伙办事……砸店我可没上手,你们可以看监控……” 吴端道:“我还没问,你们不是去找我麻烦的吗?干嘛砸人家的店?” “不知道啊……”土豆嗫嚅道:“我……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开砸,然后……然后我还没回过味儿来,前面的人就砸上了……” 这说法让吴端和闫思弦哭笑不得。 吴端继续问道:“你们干这个,有报酬吗?” “有,每次干完活儿凯哥都给发钱。” “发多少?” “不一定……这回钱不是还没拿上吗……上次得话,给了我三百,还请了所有人一顿饭……我听说有的人能拿到一两千,四五千的时候也有过……主要还是看活儿,还有出力的程度。” 闫思弦点点头,“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有活儿的时候,凯哥怎么联系你们的?” “我们有个群,qq群,像今天这样的事儿——需要撑门面充人头的——凯哥都是直接在群里问话,去的人越多越好。 还有些活儿——听说啊,就是杀人之类的——凯哥是跟个别人单聊。” …… 接下来的审讯,土豆没再提供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而其余三人对凯哥的了解程度跟土豆差不多,不同的是,他们又供述出了一些参与打砸的同伙。 对吴端和闫思弦来说,这些不过是细枝末节,他们此刻关注的重点是凯哥。 在土豆刚一说出凯哥的公司地址时,便有两组人马行动了起来。 一组人立即赶往凯哥的公司,不久便传来消息,凯哥的公司人去楼空,挂着锁呢。 调取隔壁店铺的监控发现,凯哥大约在半小时前离开了公司。 他低着头,行色匆匆地上了自己的车…… 刑警们马不停蹄地调取里面监控,发现凯哥的车消失在了一段视频盲区中。 到了这一步,接下来的调查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一点运气。总之,凯哥的下落一时半会儿怕是不会有结果了。 另一路人马只有冯笑香一人。 她查了凯哥的所有电子信息,并向闫思弦和吴端介绍道: “凯哥,原名周凯,曾因为猥亵妇女和聚众斗殴被判过两次,一次两年半,一次三年半。两年前刚被放出来。 他一直是无业状态,但有一个女朋友,叫姜梓雅,姜梓雅名下倒是有一间广告公司,跟刚刚问出来的地址一致……” 吴端问道:“能找到姜梓雅吗?” 冯笑香道:“已经把她的地址和电话给到赖相衡了,他正带人住处赶……” “通讯记录查了吗?”闫思弦问道。 冯笑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我刚查了周凯的通讯记录,今天一整天他都没联系过姜梓雅。 如果他没通风报信,姜梓雅应该跑不了。” 闫思弦十分满意地点头,跟聪明人说话果然省事。 吴端道:“我需要一份周凯的联系人清单,那里面兴许能找到真正针对我的人……从现有的信息来看,周凯应该只是个接活儿的中间人。” “没错。”闫思弦深以为然。 “先说你们刚刚审出来的那个qq群吧,我的确查到一个群,从聊天记录来看,这个群可以说……”冯笑香组织了一下语言,“雄性荷尔蒙爆棚。” 吴端“噗”了一声,闫思弦脸上也有点绷不住了,两人没想到冯笑香会用这么个形容。 冯笑香面无表情,继续道:“群里的人平时喜欢晒一些跟健身相关的短视频,大家都喜欢晒自己的肌肉,还有纹身,几乎人人都有纹身……总之就是崇尚暴力。 凯哥在群里发布的,基本都是带着一帮人寻衅滋事的任务。这很容易查到。不过关于凯哥帮人雇凶杀人的事,却没查到,不知是不是他们吹牛……” 吴端有些急切地打断冯笑香道:“这些问题有待进一步查证,先不要去管。” 冯笑香继续不紧不慢道:“我还要说一个细节,我现在所查到的周凯的手机号是匿名号码,并未经过备案,用这个手机号申请的微信、qq号我都查到了。 这一套联系方式里,只能查到他联络那帮聚集在他手下的无业游民。而查不到任何他与上家联系的记录。” “两套号码?”闫思弦皱眉道,“或许还不止两套。” ===第四十九章 侠盗(9)=== “我怀疑是这样,周凯毕竟是个二进宫的老油条,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他将自己的身份一拆两半,准备了两个匿名号码,或许还有两套由手机号延展出去的通讯软件账号。 这两套联系方式分别联络给他任务的上家,以及由他组织的社会闲散人员——也就是具体执行任务的下家。 这样得话,事情可就难办了,没有他用来联络上家的手机号码。我这里没法开展工作,什么都查不出来。” “没关系,”闫思弦拿手指骨节敲了两下桌子,“你只需要列一份被周凯聚众找过麻烦的人员名单——尤其被他收过债的人,至少给我找出三个来——我需要他们的联系方式、住址、工作单位。”闫思弦抬手看了下表,“就今天,我会把周凯其他的手机号码问出来。” “好,我五分钟后把名单发你。” 闫思弦还没收到名单,吴端倒是先接了个点电话。 赖相衡打来的。 “姜梓雅——就是周凯女朋友,我们找着了,人就在家呢……刚刚突审完。” “怎么样?” “她知道周凯手底下有一群小弟,也知道周凯一直在干帮人平事儿的活儿,老是带人打架嘛。但周凯的下落她完全不知道。总体来说就是……他们没在一块住,所以周凯平时的生活细节她并不清楚。 那什么……头儿,用不用把这女的带回来你们再问问?” 吴端略一思忖,道:“带回来吧,先安置在会议室,对她态度要好,别让人抓住把柄,非常时期,媒体盯着呢,都小心点。” “明白。” “那就这样,我和闫队可能要出去一趟,回来跟她聊。” 挂了电话,吴端问闫思弦道:“去跟被周凯要过债的人聊聊?” “走。” 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马不停蹄地朝冯笑香给出的一个地址驶去。 “你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人被你连累。”闫思弦道。 “这次是没有——亏得你眼疾手快,泼了那一碗汤,才扭转了局面,要是你不在,我一个人,真没信心护住貂儿和笑笑。” 趁着等红路灯,闫思弦将手搭在吴端后脖颈处,捏了几下,“你需要放松,崩太紧反而要出错……” “我知道……” 闫思弦继续道:“我自己就拖累过你,我最清楚那个感觉,那种自责和自我怀疑,会影响一个人很长时间,我不会让你体会到那个感觉。” 吴端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下来,他不想白费了闫思弦的劝慰。 红灯转绿,闫思弦收回了手。 “不要紧的,不会出事,我们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嗯。” 老旧的居民小区里,两人找到了他们此行的第一个拜访对象。 李平。 起这样一个名字,父母对他的要求大概并不高,只希望他能平安、中庸地度过人生。莫要惹事。 可惜,李平的人生一点都不平凡。 16岁辍学,在家混了几年,父母托关系,找门路,好不容易在一家国企单位给他弄了个正式工人的名额。谁知李平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经常混迹于各处赌局、棋牌室。 工作当然丢了,丢工作的时候还欠了一屁股债,能借的人他都借了个遍。 从此李平就成了个专业赌鬼。他父母的噩梦开始了。两个老人不仅被他常年啃老,还要替他还赌债。总是有债主赌在李平家门口。 比如现在,吴端和闫思弦就看到三个人在敲李平家的门。 那三人看到吴端和闫思弦,面面相觑了一下,为首的一人“操”了一声道:“你们不会也是来要债的吧?按规矩,先到先得,你们后边排队……”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那人登时就换了副腔调,结结巴巴道:“那什么……警官您听我说,我们真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正常要钱……文明礼貌……” 吴端问道:“人在里头吗?” “在!” “这么确定?” 债主拍着胸脯,“人绝对在!我们刚拿望远镜看过,从窗户看得真真儿的,可他就是不出来,敲门不带吱声的……” “行,知道了。” 吴端倒是有些感激这个债主,虽然他的行为并不可取,但他终究帮警方省了一步侦查工作。 “不好意思,”吴端道:“这回恐怕你们得排队了。” “诶诶诶……应该的,警察先请,我们下次再来。” 三人侧身从闫思弦和吴端身边下了楼,迅速溜走了。 吴端上前,敲了下门。 “警察!开门!” 如预料一般,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吴端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摸出两截铁丝,三下五除二便撬开了门锁。 开门的瞬间,屋内飞扑出了一个人,手持尖刀,直刺向吴端。 “别逼我!我跟你们拼……”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闫思弦跨出一只脚,飞身挡在了吴端身前,第二个字时,闫思弦的另一只脚已经准确无误地踢上了他持刀的手,尖刀脱手,飞向天花板。 第三个字时,闫思弦已换腿,侧踢,这回是直踢向歹徒的。 他出手太快,以至于那歹徒根本来不及收音,余下的几个字不清不楚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歹徒跟尖刀一起落了地,一落地便捂住一侧肋骨哼哼唧唧地呻吟。 闫思弦捡起尖刀,那是一把水果刀。他顺手将刀递给了吴端,进屋,对那歹徒道:“你就是李平?” 歹徒呻吟着“嗯”了一声,并嗫嚅道:“你们……讨债的?还是真警察?” 看来,刚才门外发生的事他听得真真儿的。 吴端也进屋,关了门,和闫思弦一起在沙发上落座。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对李平道:“坐起来聊聊,别装了,我使了多大劲儿,心里有数。” 李平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一句,看到闫思弦气定神闲的样子,终究心里没底,慢慢爬了起来。 他在两人对面的一把塑料椅上坐下,三人呈等边三角形。 吴端将水果刀插进桌上的刀鞘里,开口问道:“有人上门讨债,你就动刀子?” “我……也没……这不是你们窍门,把我逼急了吗,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们,没打算伤人……我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让你给踹地上了……我可再也不敢了。” 闫思弦:怪我喽? 吴端又道:“总欠债也不是办法。” 李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没欠多少,过两天就能还上了。” 过两天,他父母就要发退休工资了。大概能帮李平还点利息。 老赖不归刑警们管,况且可能还牵涉本就不合法的赌场高利贷。刑警们通常不会去淌这样的浑水。 可是,从李平刚刚的行为来看,这个人很危险。 虽说他委屈巴巴地辩解了一番,但两人还是有些后怕。 万一他真想拼个鱼死网破呢?刚刚的债主岂不是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在刑警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得管。 闫思弦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心点,我们会盯着你。” 李平唯唯诺诺点了下头,似乎并不太在意。 进入正题。吴端问道:“我们来,是想询问你点事儿……” 他将周凯的照片递给李平,“你看一下这个人,大家都喊他凯哥,他有没有带人来向你讨过债?” 李平并没有仔细看照片,只是听到凯哥的名头,便立即道:“来过来过,数他阵仗最大。” 李平指了一下客厅中间破了的玻璃茶几道:“这就是他砸的……乌泱泱一片人,说我要是不还钱,就要割我的肾。 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电话,老爷子找朋友借钱——借了有一万多,都拿来了,他们才走。” 说到父亲为了他四处借钱,李平丝毫没有愧意,仿佛天经地义。 要搁在刚从警的时候,对这样的无耻之徒,吴端自然要义愤填膺一番。但现在他已没什么情绪了,这世上的丑恶,比这种程度恶劣的,吴端见得太多了。 他继续问道:“凯哥是替谁讨债的?我们需要知道那个债主的信息。” “好像是……”李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我……我忘了。” 吴端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那就把你所有债主都列出来。” 闫思弦淡定地将一只钢笔放到了破茶几上,吴端也将自己的笔记本递了上去。 “就写这上头吧。”吴端道。 李平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别别……” 让一个学渣写字,就如同要他的命。 李平此刻才弄清状况,这两个警察绝不是好糊弄的,今儿要是不给出个结果,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可惜,不待他实施刚刚想到的主意,闫思弦就把他的路堵上了。 闫思弦道:“想不起来就老老实实列名单,敢随便说个人来糊弄事儿……”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晃了晃,“你刚刚杀人未遂,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李平却并未被他的话震慑住,反倒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觉得被抓进去几天倒也不赖,正好躲债了。 “你以为我们会抓你?”闫思弦笑道:“想太美了。虽然有点缺德,但我们不介意把你试图杀死债主的事儿透露出去。 那些债主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挖你肾卖钱?” 李平一愣,立刻便掂量出了个中厉害。 牌桌上放贷不受法律保护,所以债主们总在气势上武装自己,讨个债要搞得惊天动地,放各种狠话。说穿了,那无非是一种震慑,暗示欠债的自己很有“势力”,让对方别耍花样。 双方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尺度,只要欠债的时不时还点利息,摆明自己有钱就乖乖“上供”的态度,债主便仅限于放狠话,并不会真的威胁对方人身安全。 如今李平试图杀人,明显越线了,对方会不会也用越线行为来还击,可真不好说。 李平赶忙改口道:“没说要骗你们啊……让我想想……” 闫思弦和吴端便等着他想。 掰着手指头想了两三分钟,李平道:“应该是花二爷——花二爷找凯哥来跟我要债的。” “花二爷?”闫思弦对李平给出的结论抱有怀疑态度。 “我挨个算过了,老葛和兵哥自己手底下有人,平头阿光一般不出来讨债,都知道他杀过人,正儿八经判过,狠得要命,没人敢欠他的钱不还……想来想去,就剩一个花二爷。”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牌桌上放高利贷的吧?”吴端问道。 “嗯嗯。” “那被你借过钱的亲戚朋友呢?会不会是他们……”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平打断道:“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他们,我不欠他们的钱。” 见两名刑警不解,李平便解释道:“早就闹过了,去我爸妈那儿闹了一通。老爷子帮我把那些钱换上了,亲戚朋友就再没找过我。 后来……我也试过再问他们借……不接我电话啊,走路上碰见了也都低头躲着……至于吗,不就借点钱,我又没说不还,有我不就还了吗……” 吴端实在是好奇,一个人混到这种程度,信誉完全破产,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来。他究竟是生来便毫无廉耻,还是一步步堕落成今天这样子的? 闫思弦却是依旧淡定,他将本子和笔往前推了推。 “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债主的信息列一列吧……没事,慢慢写,我们等着。” 李平绝望了。 拿起钢笔时,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让他写东西简直比让他去工地扛水泥还要难几十倍。 但有闫思弦监督,他也不太敢偷懒,对照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列出了一份有二十多个人的名单。 临走时,闫思弦晃了晃名单,对李平道:“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们有得是耐心让你三天两头练字。” “没没没。”李平苦着脸连连摆手,“都在这上头了,真的。”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偶尔低头看一眼名单,最终给出了结论:“字真他娘的丑,连我小学二年级的干儿子都不如。” ===第五十章 侠盗(10)=== 闫思弦用余光扫了一眼吴端郁闷的表情,道:“你还有干儿子?” “一个同村哥们儿家的小孩儿,认干儿子的事儿是我妈帮着张罗的,可能因为两家大人关系好吧。 我纯属讨我妈开心,每年回家都给那小孩带点吃的用的玩的。” “可爱吗?” “啊?” “我是说,你干儿子,可爱吗?” 吴端诧异地看向闫思弦,无法理解他怎么会关心这种事,却还是答道:“小孩不都那样,不熊的时候都挺可爱的,熊起来你恨不能给他来一套军体拳。” “你现在这身手,怕是只能来一套广播体操。” “你滚!” 闫思弦兀自乐完了,评价道:“你这人还挺有意思,好像有数不完的新鲜事儿。”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吴端道:“闫少爷难得体察一次民情,见什么都新鲜,你才有意思吧。” 闫思弦又探究道:“那……干儿子以后会给你养老吗?” “别扯了,这什么年代,亲儿子都没有社保靠谱。” “也对,那干儿子有什么用?” “也没什么用,就是两家关系好嘛。” 显然,吴端这一解释并不能让闫思弦满意。但不等他再提问,吴端便继续道:“就跟咱俩似的,爸爸不是一直对你很照顾吗?” 闫思弦拿出危险的语气道:“看来你伤是真好了。” 吴端不理他的威胁,嘚瑟地抖了抖肩,“是不是感觉到被爸爸支配的恐惧了?” 闫思弦认输,拿出专心开车的样子,任凭吴端言语上挑衅。 他知道吴端是过意不去。 刚刚在李平家门口,又被闫思弦救了一回,向来在危险状况下冲在第一个的吴队心里过意不去,嘴上不说,却在用打趣的方式遮羞。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闫思弦将车停在了一家棋牌室门口。 “就这儿了,根据李平的描述,这家棋牌室是花二爷开的,表面上是个社区活动室,实则干着聚众赌博的勾当,花二爷还在背地里放高利贷,盘剥那些赌鬼。” 两人走进棋牌室时,正是日落时分,人们下了班正往家赶。 棋牌室里初具人声鼎沸的氛围。麻将声哗啦啦,扑克牌甩在桌上,发出啪啪的声响,当然还有赌鬼的嚣着声。 几乎每个人嘴里都叼着烟,屋里空气混浊得叫人睁不开眼。两人刚掀起门帘,差点被扑面而来的二手烟呛个跟头。 闫思弦担忧地看向吴端,意思是让他在外面等着。 吴端摇了下头,低声道:“走吧,一起,速战速决。” 闫思弦便率先进了棋牌室。 泡在这里的大都是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油腻感十足,闫思弦和吴端一进门,明显拉高了整间屋子的气质和颜值,引得几名赌鬼侧目。 有一两名中年女赌鬼的目光在他们脸上多放了几秒,便被同桌的伙伴打趣道:“呦!看见帅哥牌都不会打了。” 女赌鬼也不示弱,嘴上不干不净地回击道:“嫉妒吧?就你那熊样儿,脱光了老娘要是看一眼算我输!” 棋牌室里的人哄堂大笑,吴端看到一张张张开的嘴,以及一口口被烟熏成黄色的牙。 他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仿佛这些都是会吃人的。 一名浓妆艳抹的女人起身,笑着对同桌的三名麻友道:“规矩点哦,莫要我发觉你们偷牌。” 也不知她口音中带着哪里的方言,像是吴侬软语,又不完全是。 跟牌友笑闹几句,她已如一只花蝴蝶般飘到了吴端和闫思弦面前。 “第一次过来?来,先坐,有热汤哩,刚煮的姜汤,喝口吧?” 女人热情地拿起一只一次性杯子,就要去盛姜汤。 姜汤在一口锅里,锅不大,和闫思弦家的牛奶锅大小差不多。那锅坐在电磁炉上,电磁炉摆在门口吧台的台面上。?又有人开女人的玩笑道:“老板娘偏心了嘿!咋不给我们喝一口你的姜汤?” “你想喝的怕不是姜汤呦!”有人模仿这老板娘说话的语气调侃,众人又是笑做一团。 闫思弦赶忙去拦那女人。 “不用了,我们啥也不喝。” 他麻利地抢过女人手里的一次性杯子,又把汤勺按回锅里。 女人便作罢,招呼道:“那坐,坐啊……玩什么啊?你们是约了人还是……” 闫思弦打断她道:“你是这儿的老板娘?” 他问题刚一出口,便又有人起哄。从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中,闫思弦和吴端得知,这女人并非什么老板娘,只不过是花二爷的一个姘头。 被人起哄,女人不羞不臊,张口就怼道:“咋?没见过男的女的睡觉?没见过回家问你妈去!” 好厉害的一张嘴。 知道她不好招惹,闫思弦客客气气道:“我们是来还钱的,花二爷在吗?” “呦,还钱啊——”女人拖了个长音,并伸出一只手,搭在闫思弦胸口,“头一次知道呦,我们家花二有给这么帅的小伙子借钱……” 她转过头去,问另一名中年女人,“是不啦?” 那女人连连点头,“哎呦,小帅哥呢。” 吴端心中一阵恶寒,闫思弦却是不动声色,任由那女人的手在自己胸口摸来摸去。 他还笑着对那老板娘道:“姐姐,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要是让花二爷知道,还不得做了我。” 女人终于把手拿开,娇嗔道:“那你等一会儿哦,弟弟。” 闫思弦连连点头,“麻烦姐姐了。” 女人从吧台内拐进里间,不一会儿探出个头来,问闫思弦道:“你是哪个?” 问话时,她耳朵旁贴着手机,显然正在跟花二爷通话。 闫思弦道:“我来替我爸还钱的,金额不少,还牵扯到欠条,还是面谈吧。” 女人将闫思弦的话转述给电话另一端,不多时,她挂了电话,对闫思弦道:“花二这就过来哩,片刻,弟弟先坐会儿呀……来啊别客气,抽烟吗?” 闫思弦和吴端连连后退。 “不用了,我们正好在附近有点事儿,一会儿回来。” 两人逃也似的出了棋牌室。 一出来,不由深吸几口气,让二手烟从肺里排出去。 上了车,吴端感慨道:“你说那些大叔大妈图个啥,有时间去跳跳广场舞不好吗。” 闫思弦做捂心状,“你这是什么关注点,我才受伤好吗,想爸爸挂牌下海一夜八万,竟然在这儿被人占便宜……” 吴端乐了,“我看你还挺享受。” “人心不古啊……我还以为只有我这种阶级成分不好的人才撒谎,你吴端浓眉大眼的,怎么也满嘴跑火车……” 两人相视大笑,一扫心中阴霾。 不多时,只见一个膀大腰圆的光头男人急匆匆往棋牌室的方向赶。 他身上裹着貂,腋下夹着个笔记本。因为天冷,整个人都呈一种瑟缩的状态。 最引人注意的是他脚上的一双棉拖鞋,拖鞋是粉色的,还带个猫头,一看就是女款的,穿在他脚上有种反差萌,让人看了想笑。不过,这也说明此人就住在附近,从家到棋牌室只有几步路。 “花二?”吴端道。 “我看像。” 说话时,两人飞快地下了车,挡住了来人。 闫思弦问道:“是花二爷吗?” 那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来还钱的就是你俩?” “是我们。” 那男人想绕过两人进棋牌室,“进来说吧,怪冷的。”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还是您上车说吧。” 男人“啊”地一声惊呼,转身就跑,被闫思弦一把抓住,又使了个绊子,那男人脚底一滑,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哎呦……别别别……” 他的叫嚷惊动了棋牌室里面的人,老板娘自然熟悉花二爷的声音,第一个冲了出来,“哎呀”一声,想要继续往前冲,却被吴端的警官证挡住了。 “你们……是警察?”女人十分诧异。 花二爷气不打一处来,指着那女人的鼻子,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臭婊子,你他妈坑我。” “没有没有……我不知道……” 闫思弦打断了两人的啰嗦,给花二爷戴上手铐,拎起领子,直接将人推到了车后座,自己也跟着上了后座,坐在花二爷旁边。 “不用紧张,我们就是跟你打听点事儿,只要你老老实实回答问题……”闫思弦伸手在花二爷紧紧抱着的笔记本上拍了一下,“这里面都是欠条吧?——只要你老实回答问题,非法借贷的事儿,我们可以当做没看见。” “那……你们问吧。”花二爷谨慎地试探着,他决定先探探两人的目的。 他看起来有点怂,跟刚才向着女人叫嚣的模样判若两人。 吴端问道:“李平问你借过钱吧?” “李平……李平……”花二爷犹豫着翻开了笔记本,看了一会儿,确定道:“是有个叫李平的从我这儿借过钱,借了三万。” 吴端亮出手机上李平的照片,“你确认一下,是他吗?” “没错,就是他。” “所以你雇人向他讨债?” 花二爷一愣,连连摇头,“没没没……怎么可能,我这正经生意,能干那种事儿吗?真没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两名警察的神色,却什么都看不出来,最终只能道:“那小子……怎么了?” 他心虚了,怕自己雇人讨债的行为引起了什么严重后果。 吴端登时就看穿了花二爷的心理,宽慰他道:“你不用担心,李平现在好得很,我们不是为他来的,我们在找一个曾经上门向他讨债的中间人,叫周凯,外号凯哥,就是这个人。” 吴端又亮出了周凯的照片,并观察着花二爷的神色,只见在听到“周凯”这个名字时,花二爷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照片他也没仔细看,似乎是不太敢看。 他有顾虑。 “你托周凯向李平讨债,有这回事儿吧?”吴端又追问了一遍。 花二爷不回答。他不敢回答,不知道说出那个答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吴端摊牌道:“我们只想要一个手机号码,你这里记录的用以联络周凯的手机号码。 给我们那个号码,你就可以下车了,其余的……”吴端指了一下花二爷的笔记本,“我们一概不问,在官方记录里,你只是一个提供线索的热心市民。” “真的?” 吴端自然不会再跟花二爷啰嗦一遍承诺,因为对方已经开始翻手机了。 “就是这个。” 他将手机递给身旁的闫思弦,闫思弦扫了一眼,只见那是一个备注名为“凯哥”的手机号,与警方已经掌握的凯哥的手机号不同。 闫思弦冲吴端点了下头,意思是自己已经记下了号码,吴端却不放心,拿过花二爷的手机,拍了张照片,直接发给了冯笑香。 “你可以走了,今天的谈话内容,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 “哎哎,一定。”花二爷点头哈腰地下了车,甚至都没敢转身,倒退着走了两步。 关车门前,闫思弦冲他补充了一句:“回去别打女人。” 花二爷一愣,旋即连连点头,“哎哎,记住了。” 一直在棋牌室门口翘着脚向这边张望的女人听到这话,一愣,旋即向闫思弦抛了个媚眼。 待车门关上,吴端“啧”了一声,又打趣道:“闫少爷还真是绅士。” 闫思弦下车,换到了驾驶位置上,挑挑眉道:“反正即便我不说,你也会提出这个要求。你就当……我抢了你的好人卡吧。” 吴端“呸”了一声,“你才好人卡,你全家都收好人卡!” “吴队,别那么大怨念啊,好人卡么,除了我谁还没收过,收着收着就习惯了。” “滚!” 两人驱车回市局时,已是华灯初上,闫思弦提议道:“先吃饭?” 吴端肚子已经咕噜噜叫了起来,连连赞成。 仍是闫思弦家酒店的包厢,吴端养伤期间,一应餐食都是这间酒店供应的。来的路上闫思弦已经打过招呼,因此菜上得很快。闫思弦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手机,吴端见他嘴角带笑,忍不住问道:“看什么呢?” “你。” “我?” “吴队,你要火了。” 吴端拿过他的手机,手机上正在播放一段短视频,是吴端在医院病房门口对记者和无赖们讲话的片段。 视频是路人拍的,不太稳,下方的评论里一群叫帅的妹子。 闫思弦开玩笑道:“考虑一下出道啊吴队,我真的可以当你金主爸爸。” 吴端却是脸色凝重。 “这样不行,”他道:“我们还是尽量避免对个人的过度曝光,免得给以后开展工作造成麻烦……况且,我看底下的评论,有人提到墨城刑侦一支队……实在是不妥。” ===第五十一章 侠盗(11)=== “那我帮你把热搜下架?” “要花钱吗?”吴端问道。 闫思弦耸耸肩,“托关系也成,不过花钱办事快点。” 吴端摇头,“对方也擅长利用舆论,还是别给他们可乘之机,让舆情监控的同事想办法吧。” “要不我找个危机公关方面的专业人士帮忙……总感觉政府的舆情监控好像只会删帖。” “你这样诋毁同事,真的好吗?” “实话实说,”闫思弦耸肩,“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多谢,暂时不必了吧,我跟舆情监控那边说一声,叫他们别只顾着删帖,多放一些案件进展相关的新闻,转移公众注意力。” “也是个办法。”闫思弦不再纠结这件事,岔开话题道:“吃完饭我叫个司机来送你回去,你早点休息,我去询问一下小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是周凯女朋友,姜梓雅……” “一起吧,我真的好了,不用那么讲究,”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还早着呢,我就当消食了。” 市局,会议室。 姜梓雅已在这里等了近4个小时。 好在她本就是个无业游民,懒散惯了,没什么时间观念,只要有充电器,有wifi,对她来说在哪儿待着都差不多。 吴端和闫思弦走进小会议室时,姜梓雅正半躺在沙发上玩着游戏。 见刑警进门,她甚至道了一句:“等下,这把快完了。” 吴端和闫思弦安安静静坐下,他们也不说话,就是看着姜梓雅玩。 半分钟后,姜梓雅受不了两人的目光了,颓丧地放下手机。 “你们可真是……行吧行吧,你们问吧。” “那多谢了。”闫思弦满脸无辜,似乎在说:我们可没催你,是你自个儿不玩了。 吴端则直接进入正题,在简单的介绍了两人的职务后,便问道:“你是周凯的女朋友吧?” “这不是早就说过了吗?”姜梓雅不耐烦地总结道:“我是他女朋友,也知道他帮人收债、捉奸,别的我就啥也不知道了……他现在跑了,你们可别来问我,我不知道他在哪儿……” “不谈这些,”吴端道:“周凯有几个手机号码?” 姜梓雅打住话头,想了想道:“有两个——我知道的是两个。” 吴端递上纸和笔,“麻烦你写一下。” “我手机里只存了一个,”姜梓雅解释道:“另外一个号码,他说都是些工作电话,我没必要知道。” 说话间,姜梓雅已经在纸上写了一个号码。那是警方一开始就掌握的,周凯用以联络手下小弟的号码。 看来想从姜梓雅这儿问出更多周凯的通讯信息,是不大可能了。 翻过这篇,吴端又问道:“你最后一次跟周凯见面是什么时候?” “今儿中午他来我家吃的饭,不过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说是有事,急匆匆走了。” “电话内容你知道吗?” “那就不太清楚了,”姜梓雅又开始看自己的手机,“我退一下游戏啊,不好意思。” 等退完游戏,放下手机,姜梓雅继续道:“……他接电话都是自己去阳台,可能不想让我父母听见吧,我父母一直以为他是正儿八经开广告公司的呢,不过……” 姜梓雅思忖片刻道:“我好像隐约听到个称呼,还挺奇怪的一个称呼,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是个当官的……我想想……书记!” “什么?!” 疑问脱口而出的瞬间,吴端已收敛起了诧异的神色,闫思弦则始终没什么表情。 “他在电话里叫对方书记,我当时还纳闷呢,他还认识当官的?书记……感觉官儿还不小呢。 我本来还想等周凯挂了电话问一问,可他接完电话就说有急事儿,饭还没撤桌儿呢,他就走了。” “他大概几点接的电话?” “就是饭点儿嘛——哦,对了,不是午饭,确切说应该是早午饭。我起得晚,家里照顾我,午饭就比较早,11点多,还不到12点,基本就吃完了,他就是那会儿接的电话。”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突然开口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啊?”姜梓雅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游戏宅女和社会大哥,只是觉得你们的生活不像会有交集,好奇,所以问问。” “网上认识的,”姜梓雅道:“我带他打游戏来着。” “你带他?” “不可以?”姜梓雅晃了晃手机,“我很厉害的。” “明白了。”闫思弦继续问道:“你就没觉得害怕?我的意思是,毕竟周凯的工作——就暂且称之为工作吧——有一定的危险性。” “我觉得挺酷。”姜梓雅不以为意道:“况且,他是能挣钱的,不光是瞎混,这不挺好吗。” “你们考虑过结婚吧?” 姜梓雅深吸了一口气,呼气时带出了一声轻笑,“警官,这跟案子有关系吗?” “当然有。如果你们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警方对你的调查自然要更加深入,如果你们只是玩玩,那就另当别论了。 不过,从周凯去你家吃饭以及见你父母——这应该不是第一次吧——从这一点来看,你们显然不是玩玩而已。” 吴端总觉得闫思弦这番话有胡诌的成分,但他偏偏一脸的正直,让人找不出端倪。 “好吧,我们确实想长期相处下去,不过我俩都是不婚主义,即便长期相处也跟结婚无关。” 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意思是自己已经问完了,之后他便陷入了沉思。 吴端接过话头继续道:“那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周凯接了个电话,并且称呼电话另一端的人为书记,然后他就急匆匆离开了。” “对。” “除了’书记’这个称呼,你还听到些什么?” “这我可就……” 吴端打断她的搪塞,用十分诚恳的态度道:“麻烦你好好想想,哪怕是只言片语,对我们破案也很有帮助的。” “好吧。”姜梓雅低头想了一会儿,抱歉地看着吴端,摇头道:“我……不能确定……” 吴端循循善诱道:“没关系,想到什么你就说什么。” “那好吧,周凯好像提到了’那件事’。” “那件事?”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应该只有打电话的人才知道吧。反正,周凯接起电话,叫完书记这个称呼——好像啊——好像他紧接着就说那件事已经安排好了,让书记放心。” 姜梓雅又思索了片刻道:“具体有没有’那件事’,我其实有点怀疑,我感觉那可能就是个糊弄我父母的说辞,免得他们真正的通话内容被我父母听见。” 吴端点头,“明白你的意思,多谢了,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会去调查。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认识周凯身边的朋友吗?” 姜梓雅摇头,“他总说男人的事儿女人别掺和。” 吴端再次强调道:“我的意思是,如果周凯犯事跑路,有谁可能收留他,或者替他打掩护,你能想到吗?” “我这么说吧。”姜梓雅道:“我知道的已经全告诉你们了,其它的你们就是把我关起来审,我也说不出来。” 吴端看向闫思弦,意思是问他还有没有问题。 闫思弦轻轻摇了下头。 吴端便对姜梓雅道:“谢谢你的配合,案件调查期间,还请你不要离开墨城,我们后续可能还会向你询问。” 姜梓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知道了,我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 送走姜梓雅,吴端问闫思弦道:“你有什么想法?” “你觉不觉得这个姜梓雅……怎么说呢,给我的感觉,她像一根老油条。” 吴端深以为然,“我也觉得。就像你刚才问的,一个深居简出的宅女,找个社会大哥做男朋友,已经够稀奇的了。得知男朋友可能畏罪潜逃,自己也被传唤到警局问话,却一点都不紧张,确实像个老油条。” 闫思弦道:“这都勉强说得过去,毕竟有的人就是神经比较粗,或者人家没做亏心事,不虚,可有一点,我觉得说不通。” “什么?” “她都没问一问周凯究竟犯了什么事儿。” “是不是已经问过小赖了?” “问了也不会有结果,这案子有媒体盯着,大家的弦绷得多紧啊,小赖不会随便透露案情,况且……”闫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我刚问过小赖,姜梓雅压根没向他打听过周凯的情况。 也就是说,从警方去找姜梓雅到现在,大半天了,她从没关心过周凯的情况。” “那还真有点反常。”吴端道:“派人盯着这个姜梓雅?” “嗯,已经派了人24小时监视。” 两人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吴端回头,正看到冯笑香从办公室探了个脑袋,看到两人,便冲他们招手。 吴端拽了闫思弦一把,两人一起往办公室走。 “有发现?” “你们问出来的那个,果然也是匿名号码。而且,跟这个号码有联络的,大多也是匿名号码。光看状态,就觉得这些人在干不好的勾当。” 冯笑香耿直的评价引得吴端弯起看了嘴角,他问道:“那今天中午11点到12点之间,周凯这个手机号码有没有来电?” “有……”冯笑香将电脑屏幕转向吴端:“一个叫纪山枝的前科人员给周凯打过电话……就是这个人。” 电脑屏幕上显示着纪山枝的资料,包含一张照片。 是他毁容前的照片。 看起来很年轻,也很普通,是那种掉进人群里就找不出来,你哪怕见过几次,也未必能记住的长相。 据说,古代宫廷豢养刺客,对长相的要求就颇为严格,像纪山枝这样的长相就属于上佳。 就是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人,透过电脑屏幕与吴端的目光短暂接触,令吴端由心底浮起了一股寒意。 是纪山枝? 为什么是他? 他有什么理由害我? “今天就到这里吧。”闫思弦伸手,“啪”地一声合上了笔记本电脑,将电脑往远离吴端的方向推了推,又顺手在冯笑香面前打了个指响,“早点回家休息,女孩儿少熬夜……用不用我送你?” “哦……”冯笑香的目光在闫思弦和吴端中间来回游移了几趟,最终摇头道:“不用了。” 一路无言。 直到闫思弦将车停在小区地下停车场,吴端终于低声嘀咕了一句:“不行。” 闫思弦没下车,等着他的下文。 “我得再去见见纪山枝。” “是得去,明天。” 怕吴端坚持,闫思弦又补充道:“我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协助我们24小时监视纪山枝,他跑不了……” “我不怕他跑,你想过没,像他那么谨慎的人,怎么可能用实名手机号作案……” “那你就更不用急了,”闫思弦道:“如果他是被人陷害的,明天一问就清楚了。” 闫思弦打开车门,迈下一条腿,“别耍赖啊吴队,你当初怎么保证的?一切行动听从指挥,忘了?” 吴端悻悻然下了车,又嘱咐道:“光派人盯着不行,还得好好保护他……我总觉得……” 闫思弦拍拍胸脯,“我办事,你放心。” 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晨,吴端起了个大早。洗漱时他一直在犹豫,叫醒闫思弦,还是独自出发去纪山枝家? 最终吴端选了前者,主要是不想触发闫少爷的事儿逼本体。吴端觉得,他要是真放了闫思弦鸽子,这事儿怕是过不去。 除了他本人,闫思弦床上还凌乱地堆着电脑和案宗,显然昨晚他在熬夜加班。 这让吴端于心不忍,决定过会儿再来叫闫思弦。 就在他往房间外走的时候,隐约听到闫思弦说了句什么。 梦话吧? 吴端没管,继续往外走。于是闫思弦又说了一遍。这回吴端听清了。 “先不去找纪山枝了。”闫思弦道。 “为什么?” 闫思弦翻了个身,没答话,只是捞起枕头旁的手机,仍在了床沿,意思是让吴端自己看。 吴端接过手机,看到一条貂芳发来的消息,惊讶得瞪圆了眼睛。 “怎……怎么可能?!为什么?” ===第五十二章 侠盗(12)=== 有案子,一名老人,煤气中毒,你们来吗? 我忘了,命案归二组,你俩好好休息,请忽略我…… 死者是纪山枝的母亲,笑笑说纪山枝跟你们正在调查的案件有关 什么情况? 需要帮你们把案件转到一支队吗? 我开始尸检了,等你们消息…… 吴端的脑海中,无数念头飞快掠过。 纪山枝的母亲死了?煤气中毒? 是意外、自杀,还是他杀? 为什么偏偏是这时候?为什么纪山枝刚被牵扯出来,他的母亲就出了这样的事? 他知道吗?有人通知他吗? 吴端向下翻看着聊天记录,看到了闫思弦的回复。 案子转一组 先不要通知纪山枝 简短的两条指令,与吴端所想一样。 闫思弦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坐了起来。 他生怕自己留恋被窝,几乎是一跃间下了床,头也不回地往卫生间走。 吴端脑海中冒出了一句话:真男人,从不回头看被窝。 这让吴端笑得蹲在了地毯上。 “大早上,你抽什么风?”闫思弦叼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道。 “没……没……”吴端摆手道:“下次起床慢点,你这样容易猝死。” 闫思弦一口泡沫喷了出来,“你盼着爸爸点好!” 5分钟后,两人出门。 雾霾笼罩,天明明该亮了,却怎么都亮不透彻。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过不了多久,肺部就会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那感觉十分微弱,但绝对会引起你的担忧,让你怀疑自己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死于肺癌。 因此出门时闫思弦带了一包防雾霾口罩,给吴端和自己各戴了一只,余下的则放在车里备用。 途中吴端一直在拿着闫思弦的手机看各方汇总案件信息,两人并无交谈,直至20分钟后,闫思弦的车停在了市局地下停车场。 吴端问道:“你让人把纪山枝接来了?” “嗯。”闫思弦点头,“昨儿晚上连夜接的人,拘禁和保护的性质各占一半吧。” 见吴端不语,闫思弦道:“他母亲的事儿,我去说吧。” 他不愿让吴端去当这个坏人。 吴端却摇了下头,“我去吧,我得在跟前。他……应该会希望有个熟人在吧。” 闫思弦没再坚持。一想到要将这样不幸的消息通知一个不幸的人,两人心头都沉甸甸的。 出了电梯,闫思弦又道:“那你跟他单聊?我去开会?” “嗯。” 两人背向而行,走了两步吴端又转身道:“喂,会议室门别锁。” “知道了,给你留门。” 会议室。 彻夜忙碌的刑警们身上都带着风尘仆仆的气息,他们头发凌乱,衣服上全是褶皱,显然或趴或跪地进行了一番痕检工作。 对于大家的疲态,闫思弦已是见怪不怪,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带领大家尽快破案。 但今天不同的是,闫思弦在一些人脸上看出了不满的意思。 赵局亲自下令,恶性案件暂时全由二支队负责,一支队的刑警们好不容易能休息几天,偏偏这时候闫队揽回来一桩案件。 咋的?吴队不在,你这个靠关系进来的公子哥要搞事情? 你又不缺钱,表现那么积极干啥?混几天不行吗? 他们虽未说话,但闫思弦多精明,一眼扫过去,便大体明白了这些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 闫思弦装作没注意到他们的情绪,以指关节敲了一下桌面,示意大家集中精神。 “先说说报案经过吧。”闫思弦道。 一名刑警举了下手,接话道:“昨晚上9点16分平阳路派出所接警,说是一户人家有可疑气味。 接警后,民警赶去查看,发现报案的是住在案发房屋对门的邻居。 据邻居反映,对门是个独居的老太太,大概一周前就有味道了,但不太严重,他们当时以为是老太太乱放垃圾导致,便没当回事,结果味道越来越大,他们便联络了物业,物业也不能确定气味的来源,但还是尝试去敲了案发房屋的门。 无人应答。物业只好承诺他们会想办法解决问题。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物业尝试过寻找臭味的来源,也多次去敲了案发房屋的门,一直无人应答,他们还试着联系业主,但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状态。 直到昨儿晚上,味道实在太大了,对门邻居——也就是报案人——跟物业发生了几句口角,一气之下便报了警。 赶去查看情况的是个有经验的民警,跟腐尸打过交道,到了地方一闻,觉得不对,紧急联系开锁公司的人,开门进屋,结果在卧室发现了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一名刑警举了下手,打断道:“我来说一下勘验现场的情况吧。” 闫思弦看了发言的刑警一眼。他叫瞿源,比吴端早一年进市局,在一支队的资历不算浅,他便是刚才面露不满之色的几人之一。 没人接瞿源的话,他自顾自道:“人当时躺在床上,都呈仰卧姿势,上身穿秋衣,下身只穿内裤,盖着被子,头部露在被子外,因此推断人是在睡觉时死去的。 屋内没有打斗痕迹,地面有积灰,但没有脚印,指纹已经固定,但能找到的很可能都是死者自己的指纹。 从现场来看,这很可能只是个意外……” “意外?”闫思弦转向貂芳道:“说说死因吧。” 貂芳道:“我在现场初勘时发现,尸体虽然高度腐败,但局部皮肤仍能看出呈粉红色,推断是一氧化碳中毒导致的窒息死亡。解剖化验发现,血液中hbco含量浓度大于50%——也就是高于致死浓度。 最初的推断得到了验证,死因确实是一氧化碳中毒。 至于死亡时间,推测已经死亡30至33天——时隔太久,我这边只能把死亡时间精确到72小时。 尸体体表无伤痕,死前无搏斗、挣扎迹象。 死者的脾脏破裂出血,怀疑是中毒后濒临死亡前肌肉痉挛导致——这种情况虽然不常见,但以往的案例中有过此类现象。有呕吐情况,且呕吐物被反吸入气管,导致气管阻塞——这是一氧化碳中毒的正常反应。 总体来说,从尸检方面,恐怕很难找出凶手留下的痕迹。” 瞿源道:“痕检和尸检方面都没有找到凶手的痕迹,这案子应该就是意外,辖区分局也太……” “辖区分局把案子报上来,自然有报上来的原因。”闫思弦又敲了下桌子,将一张照片扔到瞿源面前,“这是死者家厨房燃气表的照片。燃气阀门和燃气表就在厨房的吊柜里,民警赶到的时候,阀门是关闭状态,且死者家的燃气管道完好,没有破损、漏气的情况,燃气灶也呈正常关闭状态。漏气警报处于日常状态,没有漏气提醒。 导致他们中毒的一氧化碳,是哪儿来的?” 瞿源张了张口,想要辩解,闫思弦没给他机会,继续道:“还有你刚刚说的脚印问题,想要不留脚印,很简单,进屋换拖鞋就行了,换句话说就是熟人作案。 只有熟人能不引人注意地进入死者家,甚至,不仅仅是进入,还留宿了,所以才能趁着老人上床休息时偷偷打开燃气阀门。 等老人死后,凶手又将燃气阀门关好,将特意从电源上拔下来的漏气报警装置插回电源,一切复位,然后悄悄离开。 凶手这么做的原因,大概是想造成独居老人死于某种急病的假象。 毕竟隔三差五就有此类新闻,大家已经见怪不怪。 这样正好解释了一氧化碳的来源。这不是意外,是他杀。” 瞿源明白在案件分析方面自己比闫思弦差着一截,便不谈案情,只道:“就算是他杀,可这案子不是应该归二支队吗?赵局前两天才说……” 会议室的门开了,吴端猫着腰,本想偷偷进来的,却还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讪笑一下,直起身,一边往闫思弦身边的空位走,一边道:“你们接着说。” 众人能休息本就是沾了吴端的光,眼看吴端带伤还来关注案情,瞿源泄气了。他理亏地抿起嘴,意思是没什么可说的了。 闫思弦却不依不饶道:“你接着说。” 瞿源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那几个和他一样有不满情绪的人相互传递着眼色,有个胆大的出声打圆场道:“闫队,源儿不是那意思,有案子就办,我们都没意见。” 闫思弦继续沉默,瞿源先是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两下,似乎默默给自己加油打气了一番,他抬起头来,直视着闫思弦。 但只一瞬,闫思弦不怒自威的样子,他那“我已经看透了你”的鄙视眼神,就让瞿源低头避开了目光。 这时闫思弦才开口道:“一支队是什么地方,大家都清楚,协警有假期,户籍窗口也有假期,想要休假的现在就可以打报告转岗。” 停顿片刻,闫思弦问道:“有打报告的吗?” 这是闫思弦第一次发火。 他发火时一点都看不出怒气冲冲,反倒出奇的淡定,仿佛在一张牌桌上,不紧不慢地打完自己手里的牌,每走一步都正好让对方无牌可接。 等了片刻,闫思弦继续道:“没有是吧?好,那下次再有无视疑点,硬把命案说成意外的,做好准备去基层派出所报到。” 他说这话时,表情是冷峻严苛的,谁也不会不拿他的话当回事儿。 说完这些,他的态度便立即缓和下来,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他对冯笑香道:“笑笑不是也发现了疑点吗?说说看。” 冯笑香一贯的面无表情,即便刚才空气极度凝重的时候,也只是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被闫思弦点了名,她先是将两张照片推到桌子中间。 那是两张特写照片,其中一张拍摄的是一只垃圾桶,只见垃圾桶里有一些食品包装袋,另一张照片则是将食品包装袋从垃圾桶里拿出来,单独固定拍照。 一个奶油饼干包装袋,一个果冻包装袋,一口一个的那种果冻,一些果冻盒,果冻盒内残留了少量糖分的原因,那里面已经发霉长毛了。 “死者所在的卧室床边的垃圾桶,高糖食品的包装袋。”冯笑香简单陈述道。 接着,她又通过投影展示了一份病历。死者的病历。 病历上的检查指标明确指出,死者的血糖超出正常标准数倍,属于较为严重的糖尿病,在用药物控制。 冯笑香继续道:“我查看死者最近几年的就诊记录,发现她一直在服用降糖药物,是个老病号了。 那些东西含糖量太高了,糖尿病患者一口都不该碰的。 毫不夸张地说,吃上一口就有可能引起血糖飙升,从而导致非常严重的后果。 这些甜食的包装袋,不该出现在独居的死者家中,除非……是死者拿出来招待客人的。 可如果是招待客人,这些包装袋为什么会出现在卧室的垃圾桶里……” 闫思弦问道:“那个垃圾桶,会不会是从客厅或者餐厅拿过去的?” 有参加了现场勘验的刑警接话道:“不是,客厅和餐厅的垃圾桶都在该在的地方,而且从里面剩余的垃圾来判断,垃圾桶并没做调换。 比如,客厅的垃圾桶里有一些干果壳,与茶几上果盘里的干果品类正好对应。餐厅的垃圾桶里则有一些沾了油渍的餐巾纸,应该是主人饭后所用。而主卧的垃圾桶里都是些头发、指甲,我们在死者的枕头下发现了一个指甲刀,她应该是习惯了坐在床上剪指甲。” “明白了,”闫思弦向回答问题的刑警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这样细致的观察确实值得夸赞。 冯笑香继续道:“除此以外,还有一个疑点。 无论这些零食包装是死者自己吃的,还是招呼客人用的,你们不觉得这些东西太……低龄化了吗? 我不是说饼干和果冻本身,成年人当然也可以吃这些东西,可是单看它们的包装——不太正规,尤其那个奶油饼干,不是超市里出售的东西,而更像是……像学校周围的小卖部出售的劣质零食。 反正,我看到这些包装的第一反应是:被害者家里有祖孙两个人。 可是我查了死者的亲属关系,她并没有孙辈。” ===第五十三章 侠盗(13)=== 死者的家庭情况,吴端最清楚。 纪山枝毁容残疾那年,他的父母都还健在,后来就是因为儿子出了事儿,老爷子忧思过度,身体每况愈下,不到一年就突发脑溢血去了。只剩下一个老太太。 纪山枝曾说过,他此生最遗憾的事就是不能给二老送终。 是的,不能。 自从纪山枝变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他便再没回家见过父母,即便是入狱,他也凭借手中的筹码与警方达成了某种交易——他入狱的事并未通知父母。 当初与他达成这一交易的是赵局,这是赵局在办案过程中少有地掺杂私人情感。他同情纪山枝。 因此,在纪山枝父母的印象中,儿子出国干事业去了。他们每月雷打不动收到的一笔海外汇款,就是最好的证据。 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样,他们总是报喜不报忧,老头子去世时,老太太一个人张罗了丧事,她是在丧事过后才通知了儿子这一消息,忍痛告诉儿子不用回来。 纪山枝当时正在坐牢,当然是回不去的。老太太歪打正着地给了他这么一个台阶,让他心里更难受了。 有时候纪山枝也会想,若他不是独子,有一两个兄弟姐妹,能陪伴在父母身边,那该有多好。 可惜老纪家就他这一棵独苗。 而纪山枝本人并未成家生子。 因此,老太太没有孙辈。 当然,个中情况吴端并没有明说,只是由冯笑香简单介绍了死者的家庭情况。 那么,纪山枝的母亲曾在家招待过的一个疑似小朋友的客人,会是谁? 有刑警提出了一个设想: 纪山枝本就是服刑人员,且服刑前曾经与某制(手动间隔)毒团伙结下梁子,闹得两败俱伤,会不会是人家找上门来报复,杀了他母亲? 这想法有一定的依据,吴端不敢掉以轻心,可当年的案件太过轰动,多个国家机关,包括公安部,安全局、外交部……都对案件侦破起了推动作用,甚至国家领导人曾亲自督办。 这样的案件,案宗早已封存,想要重新展开调查,仅仅是调阅案宗就难度重重。 吴端头一次在布置任务时犯了难。 他思忖片刻,道:“眼下的工作,还是先围绕案发现场吧,监控调了吗?” 有刑警答道:“已经拷了小区监控,送图侦组了。” 图侦组负责人点头,表示自己这边确实拿到了小区监控录像,并补充道:“我们会把监控过一遍,尤其重点排查死者家楼门口和电梯间的监控,不过,小区监控只有最近一个月的——也就是三十天,之前的自动覆盖了,而死亡时间……” 大家已明白了他的意思,小区监控录像只有最近30天的,而死者的死亡时间在30到33天之前。 也就是说,关于凶手的监控录像,很可能正好被覆盖。 对刑警来说,世上最郁闷的事莫过如此,不是没有证据,而是曾经可能有一份证据摆在面前,却失之交臂。 “走访呢?”吴端问道。 有刑警一边翻看笔记本一边道:“走访工作也是阻力重重,感觉……可能不会有收获。” “具体说说。” “昨天接到报案后,辖区派出所民警就对保安的对门邻居进行了询问,结果,无论问啥,他们的答案都是’不知道’’不清楚’。 他们只知道对门是个独居老太太,不爱出门,也没见有什么人来探望她。 两家人做了将近10年邻居,交情仅限于丢垃圾时碰面了点个头。 并且,楼里的大部分住户都是这样的关系。 加上报案人,我们总共走访了三家住户,情况都差不多。而且,一个月前的事儿,即便当时真的有什么异常,也很难想起来。” “好吧,我清楚了。”吴端道:“眼下的情况是,每条路都希望渺茫。那就各司其职吧,图侦除了筛查小区监控,把小区附近的路面监控也调出来过一遍。” “明白。” 吴端继续道:“至于走访,不要局限于周围邻居,可以结合死者的通讯记录,找她的亲戚朋友聊聊,甚至是她已故丈夫的亲戚朋友。难道她的交际仅限于邻居吗?” “好的。” “至于我,我会跟上面沟通,想办法调阅当年的案宗。今天的碰头就先到这儿吧,有任何进展随时沟通。” 众人散去,会议室里只剩吴端和闫思弦两人。 闫思弦长长舒了一口气。 吴端道:“头一次见你发火,有压力啊?” “本来不想怼人,毕竟是你带出来的兵,我一个外人。”闫思弦话锋一转道:“那货对你有意见吧?比你进市局早,现在还是警员。” 吴端没接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外人?你这认知是从哪儿来的?” 闫思弦耸肩,“他们不说,不代表没有这种想法。” 吴端不能否认。 他伸手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慢慢来吧,我刚带一支队的时候,这是家常便饭。” “嗯。” “反正,在我这儿,你不是外人。” “我知道。”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以示自己没事,“说说你那边的情况吧,纪山枝什么反应?” “跟所有得知亲人去世的人一样,需要点时间接受。” “虽然我很同情你这位朋友,不过,我的重点是,他有没有提供什么线索。” “哦,哦哦……”吴端讪笑,怎么忘了,闫思弦的同情心向来金贵得很。 “暂时没什么线索……好吧,主要是我没顾上问。” 闫思弦也“哦”一声,“那你觉得什么时候可以去询问他,或者说,要是你不好开口,那我去问。” 吴端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道:“再等会儿吧,中午下班之前去问他。” “好。”闫思弦揉着眉心道,“这案子……棘手啊,尤其有些事不能跟他们……”闫思弦支着下巴的手伸出两根手指,扫了一下会议室里的空位置,“……不能跟他们说,布置任务确实麻烦,难怪他们不满,连我都觉得他们现在干的活儿完全就是出力不讨好。” “已经这样了,多想无益,再说,看起来出力不讨好的事未必真的没有甜头,多少案子都是用笨得不能再笨的办法,不知铺了多少人力,才最终破获。怎么?到了咱们这儿就都是例外,净想着走捷径?” “也对,那咱们重新把案件捋一遍吧。” “好。”吴端拿出了笔记本,怕漏过细节,闫思弦则是全凭记忆。 闫思弦率先开口道:“我先说说手头上现有的案子,你看有没有遗漏。” “好。” “第一,也是咱们最开始接手的案件,抓贼,数名落网的tg家里曾经被盗,且盗窃手法一致,盗窃金额高达数千万。” “没错。”吴端在笔记本的一项纪录前打了个勾。 “咱们暂且称他为侠盗吧。”见吴端没有异议,闫思弦继续道:“因为侠盗犯罪时留下的纸条与纪山枝当年犯罪时所留的预告文书非常相像,抱着一半怀疑一半请教的目的——反正我是有怀疑的——我们赶去见了你这位师傅。 由此引出了一些陈年旧事,包括纪山枝几年前犯下的盗窃案件——这些案件中,有相当一部分警方尚未掌握他的犯罪手法——以及曾经折磨他,致使他残疾和毁容的制(手动分割)毒团伙。 这些旧事统统合并算是第二桩案子吧。” “嗯。”吴端又在笔记本上打了三个勾。 闫思弦好奇地拿过他的笔记本,想看看被他勾掉的是哪三件事。 他刚提过的盗窃案及制(手动分割)毒团伙自是不必多说,还有“助手or搭档”这样一条记录。 “是我说的那个?”闫思弦问道。 “嗯,就是你跟纪山枝见面时所说的推论:他有一个助手或者搭档,需要一个人填补之前的漏洞,而这个人还没有浮出水面的人。我觉得有道理。” 闫思弦面露得意之色,继续道:“鉴于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我建议旧事就先放一放,先不要去查,除非明确了眼前的案件的确跟它们有关。” “我也觉得。”吴端点头。 “那接下来就是第三庄案件,袭警,点名道姓针对你。”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省略了一段推断:吴端带着案件和怀疑拜访纪山枝的当天,一回墨城就遭到袭击,且就在案发当天,袭警的主谋周凯和纪山枝有过联络。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周凯是纪山枝雇的。 但这些话闫思弦没说,他怕物极必反,他只是道:“关于纪山枝给周凯打过的那通电话,咱们正式开始询问的时候,我建议就以这个为切入点。” “嗯。”吴端又在本子上勾了一下。 闫思弦看向吴端,是那种探过脑袋脸对脸的看。 吴端抬头,不习惯突然拉近的距离,往后靠了靠。 “你瞅啥?” “瞅你给毛片儿配音。” “哈?” “除了嗯啊哈,能给点别的反应不?” “呀买碟?” 闫思弦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那什么,”闫思弦缩回去,收拾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就是想说,你做好心理准备,虽然我不想以恶意揣测你的朋友,但……” 吴端打断他道:“我知道,每一桩案子都或直接或间接地跟纪山枝有关联,他没那么简单。我……我会掌握好分寸。” “第四庄案子,纪山枝的母亲,注意案发时间,老人在一个月前就已经遇害了。” 吴端又在笔记本上打了个勾,并总结道:“侠盗案、袭警案、独居老人遇害案,我觉得应该分开来各个击破吧。” “你选哪个?”闫思弦问道。 吴端盯着笔记本思忖片刻,“袭警案。貌似这案子线索最多,最有可能取得突破。” “好。”闫思弦道:“除了询问纪山枝,这案子的重点不外乎找人,找到周凯,什么都能问出来……我想去一趟他的车消失的监控盲区,连人带车一起消失,没那么容易……这次接连几个案子,太密集了,很多细节都还来不及调查,就被下一个案件转移了注意力,是时候深挖线索了。” “那你去吧。” “你要分头行动?”闫思弦转瞬便收起了诧异的神色,继续道:“也好,你留下询问纪山枝吧。” 说完,他便起身向外走去。到了门口,稍一驻足道:“吴队,祝你好运。” “你也是。” 周凯消失的监控盲区路段。 闫思弦的车一驶入这一区域便放慢了速度,他在观察附近是否有岔路。 岔路没找到,倒是在路两边的店面发现了端倪。路两边几乎是清一色的修车行。 待闫思弦从盲区路段的一端驶到另一端,没有发现任何可供一辆车驶过的路口,他果断下车,开始走访路两旁的修车行。 每进入一家修车行,闫思弦便会拿出照片,询问老板及修理工,有没有见过周凯和他的车。 对方回答没有,闫思弦还不放心,要亲自去修理间看过所有车子才肯罢休。 待他走访完了马路一侧的所有修车行,已到了中午。 买了份盒饭,闫思弦坐在车里,一边吃,一边想道:不知吴端那边有没有进展。 三口两口随便解决了午饭,继续走访。 又过了约莫一个小时,走访到一家主营改车的店,终于有了结果。 一名染了黄色头发的修理工看过照片,十分确定地告诉闫思弦:“车就在我们店里。” 被修理工带到后间,闫思弦立即看到了周凯的车。 原先是白色的轿车,此刻却被喷成了鲜亮的橘黄色,还加了尾翼。 “车主让你们这么改的?”闫思弦问道。 面对这样不伦不类的改装,修理工也是一脸嫌弃,赶忙道:“当然了,外行,不懂瞎整。” “说什么时候提车了吗?” “倒是说了,不过……”修理工犯难道:“他又变卦了,打电话过来问我们,说是想买车,看我们店能不能帮着代卖。” 闫思弦浑身细胞都兴奋起来。 “他什么时候打的电话?” “就今儿早上。” “你们怎么答复的?” “我们老板……他……” 见修理工吞吞吐吐,闫思弦感觉要坏事。 ===第五十四章 侠盗(14)=== “这你得问我们老板……电话是我们老板接的,他当时好像……好像把价钱压得特低,就是那种……拆了卖零件都不止那个价,你知道吧? 主要是……我感觉车来路有问题……” “来路有问题的车你们也敢收?” 修理工连连摆手道:“不是我收,我哪儿有那本事,我们老板……他应该有关系,能搞定过户手续吧……嗨,主要还是便宜吧,随便倒倒手就是几万块……” “你们老板人呢?” “接完电话就出去了,还拷了份合同,可能……怕车主变卦,直接买……” “他电话!”闫思弦加快了语速,“你们老板的手机号码!” 修理工被闫思弦的情绪带动,也迅速翻动起自己手机上的通话记录。 “电话电话……就是这个!” 闫思弦已经拨通了冯笑香的手机号码。 “笑笑,有个手机号码,帮我定位,现在!” “好。”?“138……” 电话另一端响起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十几秒后,冯笑香报出了起航大厦的名字。 “两件事,”闫思弦道:“第一,查周凯跟起航大厦有没有交集。如果他就藏在起航大厦,那他会选择哪间屋子?” “好,这就查,有结果了立马联系你。”冯笑香道。 “第二件事,找一组人去起航大厦附近待命,现在。” “好,到地方了让组长联系你吧。” “那就这样。” “等等!”冯笑香叫住了准备挂电话的闫思弦,问道:“没事吧?” “抓人而已,没事。” “那你小心点。”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面瘫萝莉也学会关心人了,真是飞跃式的进步。 怕让冯笑香不自在,他忍住了没拿这事来调侃,只是认真地答道:“好,我记住了。” 挂了电话,闫思弦并未立即赶往定位地点,而是对那修理工道:“兄弟,如果有人来你们店里改车,自称是老板的朋友,跟你压价,你怎么办?” “肯定是联系老板,问……” “那你可以联系老板了,我就是那个客人。” 修理工愣了片刻,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他在裤子上蹭了蹭手道:“那个……那我就……” “别紧张,平时怎么跟你们老板说话的,现在就怎么说……对了,提前想一个你们老板的朋友,万一他问起,你好应对……” 闫思弦并未过多交代注意事项,他怕说得越多修理工反倒越乱,同时,他隐约觉得电话或许不会接通。 果然,连响数声后,手机里传出无人接听的提示。修理工如获大赦。 “有你们老板的微信吧?我用用你手机,发条消息。”闫思弦道。 “好好,微信有的。”修理工连忙打开与老板的聊天窗口,递上手机。 闫思弦编辑道:老大,蘑菇头今天到货,我检查了一下,感觉不对啊,可能是假货,我看不准,没敢签收,人就在店里,要不你回来看看? 看着闫思弦编辑信息,那修理工道:“你也懂改车啊?” 他这么说,因为闫思弦用了蘑菇头这个说法,那是一种汽车的进风配件。不玩改车的人通常不知道这个叫法。 闫思弦发出消息,盯着手机屏幕,等待对方回复。他随意地答道:“我有个朋友,喜欢玩改车。” “那他可以来我们店啊,我的水平……” 闫思弦对修理工小哥笑得春风和煦,“回去一定帮你推荐。” 微信提示音响起,对方回了消息: 退货!让他们走! 不好!闫思弦心头骤然一紧。 他无中生有地编造了一件事,如果是店老板亲自回复消息,一定会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要询问情况,而不会直接下一个如此武断的结论。 店老板的手机不在他自己手上!信息是别人回的! “你手机,暂时征用了!”闫思弦拔腿就往自己的车里跑。 “哎……你……” 在财物受到侵害的情况下,修理工心生警觉,提着扳手下意识追了上来。 闫思弦不多废话,拉开车门,自车后座捞出一只男士手包,掏出一沓钱,在修理工高喊打劫之前,将钱塞进了他怀里。 “押金,手机有损坏,押金不用退了。” 说完,闫思弦上车,一脚油门绝尘而去。只剩下修理工小哥独自在风中凌乱。 过了几秒,他开始低头检查那一摞钞票的真伪。确定都是真币后,修理工喃喃道:“警察……现在都是这种操作?” 起航大厦。 一栋12层的写字楼。 搁在15年前,它的确算得上大厦,可在如今的cbd商圈里,这座建筑就颇为灰头土脸了。 驾车赶往起航大厦途中,冯笑香电话传回了一条消息。 “闫队,找到周凯和起航大厦的交集了。” 闫思弦将手机连接上车载蓝牙,“你说。” “据周凯的一名小弟说,他曾跟着周凯去起航大厦的一间小公司讨债。 为了成功要到钱,周凯偷偷配了人家公司门钥匙。后来说是公司搬走了……最近搬走的,房子应该空着呢。” “哪一间办公室?” “5楼的,靠中间的,具体门牌号他们都记不清了。” “知道了,多谢。” 闫思弦赶到时,提前待命的刑警队长已经联络物业,通过询问五楼的租赁情况,锁定了一间空置写字间。 “……没敢上去,怕打草惊蛇。”刑警队长道,“不过确定是516没错了,物业的印象深刻,只有516被人上门讨过债。” “监控调了吗?” “调了,昨天中午周凯坐出租车到大厦门口,拎着一兜吃的——从监控里看应该是水和面包——上楼之后再没下来过,看样子是要在这人待个几天。 大约一个半小时前,修车行老板驾车来这儿,也上了楼,还没下来。 人肯定在里头,就是不清楚现在啥情况。” 闫思弦一边听那刑警组长汇报,一边带着众人往楼里走。 刑警组长吃不准闫思弦的办事风格,小心地问道:“闫队,那个……怎么进去,咱是不是搞个计划,兄弟们也好办事……” 进得电梯,闫思弦笑着伸出双手,在刑警组长双肩拍了几下,“放松点,找个理由进门而已。” 闫思弦环视一圈,跟几名刑警依次短暂对视,“讨债公司的人见过吧?……没见过真人,电影里的情节总看过吧?从现在开始,咱们就是讨债公司的。 上门要债,怎么狠,怎么嚣张,就怎么来,懂吗?” “什……什么?”刑警队长被思弦天马行空的想法镇住了,“可是这么多人……万一被周围其它公司的人围观……” “欢迎围观,那说明咱们的演技到位。” “啊?”刑警队长满脸都写着“你特么在逗我?” 但他有些忌惮传闻中闫队的乖张脾气,没敢问出来。 “出了问题我扛着。” 低声丢出这么一句话时,闫思弦已经到了目标写字间门口。 只见大门紧锁,门口挂着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传媒公司的logo,想来这就是曾经被周凯催债的倒霉公司了。 啪啪啪—— 狂砸了几下门,闫思弦吼道:“出来!还钱!” “我知道你在里头呢……躲?你特么躲得了初一,还能躲过十五?……” 见闫思弦如此卖力,他身后的刑警们交换了一下眼神,终于放下包袱,也加入了叫嚣的行列。 果然有围观者。隔壁办公室八成是嫌吵,有个办公室主人模样的男性职员探出个脑袋,唯唯诺诺道:“那个……他们搬走了,没人的。” 闫思弦大声道:“没人?!那是故意躲着人呢!我小弟看得真真儿的,今儿有人进去,一直没出来!” 闫思弦又冲屋内喊道:“是男人就开门!不就是欠钱吗?敢不敢他娘的出来放个屁……” 闫思弦向身后刑警们狂使眼色,他们拍门叫嚣得更凶了,引得几乎五楼所有的办公室都开了门,人们聚在办公室门口向这边张望着。 趁着拍门和叫嚣的噪音足够大,闫思弦从口袋掏出两截细铁丝,探入了锁孔。高亢的噪音完美掩盖了窸窸窣窣撬门的声音。 不多时,嘭地一声响,门开了。 瞬间,闫思弦从腰后拔出枪来,闪身便第一个冲进了屋。 远处的围观者没看清,近处的却实打实看到了手枪这种存在,一时间全吓懵了。 人们面面相觑,用眼神交流着心中的疑惑。 “那……是枪吧?” “是的吧……” “要不……报警?” “会被报复吧?还是……算了?” …… 516,里间财务室。 周凯缩在屋子一角,见有人冲进来,大声喊道:“误会!误会啊!兄弟你听我说,我不是……” 闫思弦上前,一个标准的擒拿,将人按了个五体投地。 与此同时,他大声喊道:“还活着没?” 屋里除了周凯,地上还躺了个人,正是修车行老板。 有刑警答道:“脉搏平稳,应该只是昏过去了。” 闫思弦以膝盖顶着周凯的后背,一手反剪他的手臂,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脖子,让周凯的脸紧紧贴在地上。 “怎么昏过去的?你把他怎么了?”闫思弦大声问道。 “没……就下了点药……没事的,真没事……以前用过……” “什么药?!” “就……就……那什么……我也说不上名字啊,反正就是……能把人迷晕。” 刑警们立即兵分两路,一路人和闫思弦一起,押解着周凯回市局,另一路人则着手送昏迷的修车行老板上医院。 闫思弦叫住一名实习警员,将一只手机扔给对方,报了个地址及修车行的名字。 “去找一个染着黄毛的修理工,手机交给他,押金拿回来。” 实习警员费解道:“这……这是?” 他原本没指望得到闫队的答复,谁知闫思弦却笑道:“这是b计划,没派上用场。” 众人隐隐觉得一向高冷的闫队今天有点不对劲儿,这位公子哥竟然会对除了领导和女同事之外的人笑? 市局。 闫思弦带着周凯回来时,吴端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皱眉苦思,显然是碰到难题了。 “问过纪山枝话了?”闫思弦问道。 “嗯。” “是不是一问三不知?尤其对给周凯打电话的事也是矢口否认。” “你怎么知道?” “回来的路上我审过周凯了,他说给他打电话的是个女人。” “女人?” “一个周凯并不认识的,冒用了纪山枝身份的女人。” “不认识?没见过面?” “对,从没见过面。” “那怎么给周凯付款?” “这样的客户周凯倒也有一些,付款的方式五花八门,这个女人以前也找过周凯平过事儿,通常都是快递现金到周凯的广告公司。 可惜他没留以前的快递单据,也不记得是哪家快递公司送的件,要查寄件人恐怕比较麻烦。 这回事发突然,再加上这女人付钱向来爽快,周凯便决定先帮她平事儿。 而且,周凯并不知道这回平事儿是去袭警,对方告诉他吴端——也就是你——是个渣男,脚踩两条船,欺骗了感情,因此要给你点教训。 那女人到现在都没付款,也没有联络周凯询问教训你的结果,无疑是在隐藏自己,她知道袭警可不是闹着玩的……” 吴端在听到“渣男”二字时就已经瞠目结舌。 闫思弦:“兄弟想哭就哭吧,我不会笑话你的……噗哈哈哈哈……” 这是吴端被黑得最惨的一次,没有之一。这使得吴端的大脑短暂宕机了片刻。 还是闫思弦将他的思绪拉回了案件本身。 “你不奇怪吗?从对方找的理由来看,她只是想教训或者警告你一下,甚至还有那么点恶作剧的意思,实在是看不出对方的意图。”说话时闫思弦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吴端接话道:“纪山枝的手机号不会白白被人盗用,能获得他的身份信息并办出来手机号的人,一定跟他有某种联系。” “女朋友?”闫思弦问道:“他那么有魅力的一个人,应该有过女朋友吧?” “我不知道,认识他这几年,他从没提起过身边的女性。” “看来有新的突破点了,他现在情绪怎么样?介意我去审审吗?” ===第五十五章 侠盗(15)=== 市局,小会议室。 即便大半夜被人请进市局,即便听闻了母亲遇害的噩耗,纪山枝还是保持了他一贯的风度。 他正襟危坐,可见十分重视这次与闫思弦的谈话,至少闫思弦感觉到了商业谈判场合那种浮于表面的尊重。 看到纪山枝的眼睛时,浮于表面之感一扫而光。那双眼睛原本是波澜不惊的,一种经历过大灾大难之后特有的波澜不惊,如一潭深邃的井水。 母亲遇害的消息如一粒石子落入井中,激起的涟漪虽算不上强烈,却经久不衰。 纪山枝这样的人,不会用大哭大闹的方式宣泄悲伤,他只是默默忍受着。 这更让人心里发沉。 闫思弦落座,默默警告自己别被先入为主的情绪操控。 “我们在查一个女人。”闫思弦开门见山道,“她可以冒用你的身份。” 纪山枝未做回应,闫思弦便继续道:“我记得当年你之所以被制(手动分割)毒团伙折磨报复,也是因为有人冒用你的身份偷走了化学分子式。” 这句话一出,纪山枝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 “吴警官说你如何聪明,如何与众不同,我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当年陷害你的,和现在冒用你身份的,是同一个人,我就当你默认了。”看不出纪山枝的反应,闫思弦不客气道:“火烧眉毛了还打哑谜,死一个老娘看来还不够。” 教养向来很好的闫思弦少有地说出恶毒的话来。纪山枝一侧脸上的皮肉抽动了几下,克制着某种情绪。 “你刚刚提到一个女人。” 似乎是下了某种决心,纪山枝终于打开了话匣子。 “显然是一个对你十分熟悉,或者说跟你有某种纠葛的女人。”闫思弦道。 “我女朋友——以前的。”纪山枝道:“可能是她吧。” “可能?” “七八年没见了,自从我出事,她换了身份,再没露过面。” “她能轻易给自己换一个身份,彻底消失,不简单。” “我教她的。” 闫思弦不再插话,他知道纪山枝已经准备好了讲述。 “除了这个,我还教会了她偷东西——这么说不准确,认识之前她就是干这行的了。我只是让她的水平提高了一些。 她先是我的助手,搭档,之后才成了女朋友。 我们早就有了花不完的钱,早就该收手不干了,但我们又都有无法抑制的贪欲。盗窃对我来说不单单是获得金钱的手段,还是舍不下的爱好和挑战。 从一开始的锁定猎物,规划方案,到实施和调整计划,解决突发状况……过程中的快乐远大于拿到东西的结果。 盗窃这件事,我舍不下。 而她,一开始我以为她跟我一样,喜爱的是盗窃这件事,后来我发现远比那可怕得多。 偷窃东西,通过控制那些贵重的物件,让失主痛心崩溃,不过是她取乐的方式之一。 仅仅偷盗,很快就不能满足她的控制欲了,她有更大的野心,她要贴近那些等级森严的犯罪团伙,爬到最顶尖,掌控其他的罪犯,她想做现实版的莫里亚蒂。 当然,一开始她希望自己着手组织一个犯罪团伙,她第一个想要控制的就是我,可我对野心家的憧憬没兴趣。我很清楚,做了那么多起案子,一直没有进入警方视线,正是因为足够低调。 她的做法,无异于拿着喇叭大喊’我是罪犯头子,快来抓我啊’,折腾不了多久的。 僵持不下,我们就分道扬镳了,当然,也就分手了。 之后,听说她跟一个犯罪团伙扯上了关系,听说她爬得很快,她的话越来越有分量。 情况也不算太坏,虽然分开了,还能帮对方严守秘密,没了感情,仁义还在。所以我不必将她当成隐患,不必着急退休隐姓埋名……呵呵,可笑啊,她一开始就在算计我吧……” 纪山枝严重残疾的双手紧紧攥着,骨节处的带着烧伤疤痕的皮肤煞白如纸。 闫思弦给他递过一杯水,他道谢,泯了一小口,继续道:“我还记得那天深夜,我跟着目标踩点,在一家娱乐场所门外被两个壮汉围住,推进了一辆车。 一上车头上就套了个黑布袋。目的地是一个我不认得的地方,到了那儿他们就开始逼问我,是不是我偷走了化学分子式。 我不知道,我没法承认一件自己不知道的事。可他们拿出了预告信,有我外号的预告信,还有一些邮件。 那封预告信平白出现在他们老大的保险箱里,而保险箱里原本存放的文件——就是那个分子式的合成推导步骤——不见了。 于是我明白,被人暗算了。 我当然用尽办法自救,我求他们让我加入,无论他们想要什么,我都可以去替他们偷。没用的。 手指被他们一根根敲断,腿也被砍断了一条。我已经知道了他们的秘密,纵然抓错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 我也明白了,出卖我的人一定是我那个前女友。只有她对我的作案习惯了如指掌。 她先是加入了制(手动分隔)毒团伙——也不能算是加入,只不过勾搭了一个团伙里说话有些分量的男人,借着方便偷了东西,想要以此为筹码,在组织获得长期分红和顶尖的地位。 可她也很清楚,绝不能贸然亮出底牌。那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 于是她打着我的名号,除了偷东西,还用我的名号跟组织里的人通过邮件和电话谈判。 她一人分饰两个角色,真实的她在男朋友身边探口风,了解组织对这件事的处理方法。而那个借用了我名号的虚拟身份负责跟组织谈判周旋。 可惜她的能力不足以驾驭这一切。 组织很快发现有内鬼,那个跟他们谈判的’书记’不该知道那么多。 她的胆量又不够,光是内部清洗的风声就吓得她再也不敢周旋下去。 她逃了。 一逃,那些人自然就知道了她有问题——我听说,那个被她勾搭的男人,首当其冲被处理了。她还真是……呵呵,母螳螂……” 纪山枝将一只手搭在眼睛上,平缓了片刻情绪,再次露出眼睛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那些人顺着她这条线索找到了我。 我是在被他们折磨的时候,透过只言片语慢慢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系。 她躲起来了,却也没躲太远,她才明白那团伙的厉害。躲不掉的,找不到她,他们会对她的所有亲戚朋友动手。她没法带着一群人躲。 只能迎战。而她终于选了一个不算太笨的方式。 她向警方举报了制(手动分隔)毒团伙,当然是匿名举报,她怕警方有内鬼。 我能捡回来一条命,还有她的因素。你说得没错,她救了我。 她在暗中观察那团伙的举动时,一直在留意我。 直到两名团伙小弟,奉命处理几乎已经死了的我,她杀了负责毁尸的小弟,帮我报了警,还告诉我,只有乖乖跟警方合作,把那个团伙打掉,我才能活命,否则,迟早再被他们杀一回。 说起来,还真要感谢咱们国家对毒品犯罪的零容忍。制(手动分隔)毒团伙真被端了,而我——因为在这个案件中我只是受害者,关于以往的盗窃,我又积极认罪——至少认了一部分罪,我被判了刑,却也判得不算重。 之后的事你就知道了,服刑期间我认识了吴警官,承蒙他不嫌弃,愿意交我这个朋友。” 纪山枝的讲述到此为止,他挺了挺肩膀,让自己坐直,等待着闫思弦接下来的问询。 “有个漏洞,”闫思弦将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交叠,这样他上身便向前探了一些,可以更清楚地观察纪山枝的反应,“你对警方隐瞒了她的所作所为,你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纪山枝苦笑了一下,“一个人只要还有那么几个亲戚朋友,只要还没畜生到可以随便连累他人性命,就很容易被抓住把柄。” “她用你母亲威胁你?” “对,她把从犯罪团伙那儿学到的东西统统用在了我身上。我成了这副鬼样子,陷入两难的境地。 我妈看到自己的儿子变成这样,还不得吓过去。我连去看望她都不行,更别说保护了。 我只能被她要挟,帮她保守秘密。” “你好像不太喜欢叫她的名字。”闫思弦道。 “习惯了,毕竟干我们这行没人用真名。”纪山枝道:“她认识我的时候叫冯安安。” “这是她的真名?” “不是,我帮她弄的假身份。” “你不知道她的真名?” “原本有机会知道的,她要告诉我,我拒绝了,我想让她明白,真实身份这种东西不该有第二个人知道。” “看来,你把她教得很不错。”闫思弦话锋一转道:“就这么受制于她,你甘心吗?你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菜鸟。” 纪山枝也向前探了探身子,直视着闫思弦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点好奇,吴端询问你的时候,怎么不告诉他女朋友的事儿?” “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你说查到一个女人,这是你的筹码,你让我看到了她落网的希望,所以我也愿意亮一亮我的筹码。” “那我就更好奇了,”闫思弦搓揉着自己的双手,“你的人际关系如此简单干净,我们能查到的与你有关的人,只有一个老母亲。 现在,你母亲死了,而你本人也被我们接进了警局,24小时保护。 她还能拿什么威胁一个孑然一身的人?你还有什么顾虑?” 纪山枝不说话了。 “一个男人不会对一个把自己害到了这步田地的女人如此隐忍,除非她是他孩子的母亲——我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甚至,就连这种可能都不大能说服我。我保留怀疑态度。” “闫警官,我真佩服你的想象力。” “我也挺佩服我自己的。”闫思弦道:“除了这个你就再没什么想告诉我的了吗?” 纪山枝摇头。 闫思弦叹了口气,“我个人对你隐瞒了什么不感兴趣,反正最后都会查出来,但吴端在意你,他从没当你是坏人,他感激你曾经提供的帮助。我希望……” 闫思弦起身,捏扁了纪山枝使用的一次性纸杯,扔进垃圾桶,“我希望你别让他失望。” “不会。”答完,纪山枝自己似乎又不太确定了,改口道:“应该不会。” “对了……”已经走到门口的闫思弦又突然回身道:“你还能认出冯安安吧?如果给你看照片得话。” “可以。” “那等下试试看吧。” 十分钟后,闫思弦拿了二十张照片回到小会议室。二十张女性证件照,能够看清五官长相。 “你看看,这里面有没有你的前女友。” 纪山枝一张张地看过去,在看到其中一张时,他明显愣了一下。他远远近近地看了足有半分钟。之后便将这张照片单独拿出来,推倒闫思弦面前,推动照片的手微微发着抖。 纪山枝放下了其它尚未看过的照片,不必再关注那些干扰项了,他很确定,人已经找到了。 闫思弦盯着照片的眼睛眯了起来。 姜梓雅。 周凯的女朋友,那个沉迷打游戏的宅女。纪山枝选出的正是她的照片。 闫思弦不能置信,一切来得太容易了些。这次辨认原本就是他的即兴发挥,只不过因为姜梓雅是迄今为止这案子里出现过的唯一女性。 她在案件中极其边缘化,被闫思弦留意甚至可以归结为性格原因。 “你确定?是她?” “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张脸。” “你敢跟她当面对质吗?” “如果你们需要,可以。” 闫思弦抓起照片就往门外走。 “联络负责监视姜梓雅的人,把人盯紧了!你,叫上你们三组的人,出外勤了,快!” 吴端闻声出了办公室。 “怎么了?”闫思弦的雷厉风行让吴端情绪也紧张起来。 “抓个人,没事的,你就别跟着去了。” “是不是纪山枝跟你说什么了?” “回来跟你细说。” ===第五十六章 侠盗(16)=== 审讯室。 审讯已经持续了一阵子,闫思弦越来越心浮气躁。 他“啪”地一声将两只证物袋按在了桌上。其中一只里面装着几张剪裁工整的盗窃留言,其幽默的文风和tg家里留下的如出一辙,另一只证物袋里则装着一部手机。 “不知道?”闫思弦以手撑桌,俯身盯着坐在对面的姜梓雅道:“东西是从你家搜出来的——留言纸条,还有这部手机,就是这个号码给周凯打电话,让他去袭警,你不知道?” “有人陷害我。”姜梓雅摊手,“再说了,周凯自己就能证明,他接那通电话的时候我就在饭桌上,根本没机会给他打电话。 大哥,麻烦你想想,要真是我,当面跟周凯说不就行了,何必打电话让你们查?” “当面说有当面说的麻烦,要是周凯把你供出来呢?”闫思弦一拍桌子,“该考虑什么样的线索,不用你告诉我!” 姜梓雅耸肩道:“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她被拷住的手缩了一下,似是想掏口袋,拿手机玩,发现并不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便沮丧地靠在椅背上,歪着脑袋斜眼看着闫思弦,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闫思弦有些费解:这真的是纪山枝描述中那个将男人玩弄于鼓掌的女人?这真的是能获得纪山枝喜爱的女人? 他怀疑是不是抓错人了,直到耳麦里传来冯笑香的声音。 “闫队,我查到姜梓雅名下有个保险柜,刚去银行查验,发现一件被盗文物。” 闫思弦坐下,收敛了心烦气躁,“呵呵,有意思了。” 他翘起二郎腿,双臂交叠放在胸前。 “纪山枝死咬你,而你硬说被他陷害了。 他为什么陷害你?我说得再明白点,你以前干过什么事儿,让他不惜设这么一个局来陷害你?” “我哪儿知……” 闫思弦直接打断了姜梓雅,“跟恶性伤害案件相比,盗窃这种事的量刑实在是很轻了,三年起刑,即便像你这样盗窃文物证据确凿,也不过是无期。 他陷害你,好吧,我信。 我信有个屁用。 证据就摆在那儿……而且我认为,只要继续查下去,能给你定罪的证据会越来越多,最后会不会查出杀人之类能判死刑的事儿来?” 闫思弦打了个指响,“还真不好说,我差点忘了,纪山枝的描述中,当年他的前女友可是杀过人的……啧啧,你最好祈祷一向只偷窃不害人的纪山枝这次还能坚持原则。” 在听到“无期”二字时,姜梓雅就抬起了头,而听到“杀人”,她整个人都坐直了。 可她依旧不说话,言多必失的道理她很清楚,思绪乱了,闭嘴总不会错。 “你以为我们很想把这事儿查个水落石出?”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说实话,我挺喜欢纪山枝那家伙的,至少他无害,只要他做聪明人,别再犯法,我不介意让他继续偏居一隅采菊东篱。” “至于你……”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姜梓雅,“就这点本事?我可是相当失望……恐怕这回你的运气彻底用完了。” 说完,闫思弦便起身出了审讯室。 姜梓雅并未叫住他,这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吴端就在审讯室外,见到他,闫思弦挑了下眉,问道:“吴队有何指教?” 吴端笑道:“你出门没吃药?” “嗯?” “我的意思是,头一次见到这么谦虚的闫思弦。我都想扯条栅栏把你围起来收费参观了。” “那你可要发财了,恭喜恭喜。” 吴端斜眼看他,“一夜八万是吧?” 恭喜吴队,喜提抢答技能。 闫思弦笑得格外爽朗,“呦,吴队这么清楚我身价啊,要不要……” “不要!”吴端立马打断了他,并一转话题道:“不过,我倒真发现了一个……也不能叫说是缺点吧……噗哈哈哈……” 吴端自己先乐了,让闫思弦摸不着头脑。 闫思弦也不着急,只提醒了一句:“小心岔气。” 吴端止住了笑,“我发现嘿……你审女犯人的时候怎么那么喜欢凹造型……噗哈哈……还拍桌子……哈哈哈……恨不得往脸上贴张’我是霸道总裁’的纸条……” 闫思弦摸着自己的下巴,“有吗?” “嗯。”吴端已笑得说不出话。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闫思弦痛心疾首地感慨道:“以前那个正直的吴队关注我的审讯技巧,督促我进步,现在只关注我的颜……哎……” “滚!” “噗哈哈哈……” 看着吴端自己挖坑自己跳,闫思弦十分欢乐。 吴端败下一阵,便言归正传道,“说正事儿,姜梓雅审得不上不下,你还乐得出来?” “这有什么,”闫思弦拍拍胸脯,意思是他心里有数,“她要真是纪山枝所说的人物,审到这种程度就让她撂,想得也太美了。” “那……接下来?” 吴端心里显然已有了答案,但他想先听听闫思弦的。 “纪山枝和他前女友这个绳结,绳子两头都在咱们手里了,解开只是时间问题。先晾着他们。别忘了,还有一桩命案咱们毫无头绪。” “纪山枝的母亲。” “是啊,究竟谁对老人家下了手?凶手是否也跟纪山枝或者姜梓雅有关系?对了……”闫思弦挑了下眉,“姜梓雅说纪山枝陷害她,你怎么看?” 显然,审讯过程中吴端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认真道:“太简单了点,偏偏就是姜梓雅,偏偏被纪山枝一眼认出来。 你带人去她家,随便一搜,就有了那些证据。如果盗窃和打电话的真是她,她会留下证据?” “所以,你也认为她是被陷害的。”闫思弦说出了结论。 吴端点了下头,“如果她真是纪山枝的前女友,纪山枝的确有充分的理由报复陷害她。” “相爱相杀什么的……真是麻烦……”闫思弦低声抱怨了一句,又道:“你没意见得话,那俩人就先送看守所了。” “嗯。” 闫思弦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又习惯性地摩挲了一下平安扣,“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要下班了。” “可是……” “纪山枝母亲的案子,案发时间在一个月前,又没有监控可查,得铺大量人力进行外围走访,还要重新梳理细节,不是加个班就能搞定的,加班没意义。”闫思弦伸手搂住吴端肩膀,将他往电梯方向带:“再说了,今晚上我约了人。” “谁?” “首富家宴。” “首……不会就是那个……那个姓马的首富吧?”吴端诧异得说话都结巴了。 “还有第二个首富?” 吴端:贫穷!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啊! 在吴端转过弯来之前,闫思弦又道:“当然,你也有事儿……” “干嘛?” 闫思弦道:“相亲。” “哈?”吴端拉远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上下打量闫思弦,“你什么时候进军红娘产业了?” 闫思弦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那个……是你妈……为了方便沟通你的病情,你住院的时候,我加了阿姨的微信,这不是……阿姨比较热心嘛,最近老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然后……我就说了一下我的年纪,她就不介绍了……可能……可能觉得还是你比较需要吧。 阿姨最近一直让我劝你,去见见她安排的相亲对象……那什么,别瞪眼啊你,我都推了好几回了,再推真没法跟老人家交代了……” “行吧,”吴端一脸生无可恋地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真是……难为你了。” “没事没事,”闫思弦连连摆手,“那什么,餐厅我帮你订好了,回家换身衣服,你是自己开车去,还是我给你派个司机?” “我自己来。” 两人回家,迅速换衣服洗头发,折腾一番后,一边互相吐槽衣冠禽兽,一边一起出了门。 按照约定,吴端先去女孩的公司把人接上,接着两人一起吃饭。 女孩是单位部门的小领导,化着淡妆,踩着细高跟鞋,举止得体。 看到吴端开着一辆豪车,她愣了一下,并未多言,到了位于墨城地标建筑顶层的豪华餐厅,她又愣了一下。 一顿饭下来,两人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感觉很是来电。 吴端坦言自己工作巨忙,姑娘调皮地眨了眨眼睛,“你敢跟产品狗比加班?” 说完,她自顾自地先乐了,“不过,我们倒真可以比一比。” “不仅忙,我还要经常跟命案打交道,就是……死人什么的。”吴端喜欢把对方可能无法接受的事说在前头。 “我知道,刑警嘛。”姑娘点头,“你工作上那些事,不用跟我强调,我能接受那些才会答应来见你,我倒是有一个其它的问题。” “你说。”吴端做了个请的手势。 “为什么把吃饭订在这里?这儿也太贵了点。” “我其实不太清楚,朋友帮着订的。” “那你的车呢?我虽然不懂车,但那个牌子还是认识的……” “那个啊,也是从朋友那儿借的。” “为什么?”姑娘义正言辞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拜金的女人,就搞了这么一套所谓的排场?” “不是,你误会了……” 吴端的手机发出转账提醒音。 姑娘继续道:“这顿饭太贵了,让你请我不踏实,还是aa吧,你看一下钱数,要是不够,你告诉我,回头我再转你……” 说话时姑娘已经在穿外套,穿好,她便拎着包起了身。 “说实话,我觉得你人不错,随和,幽默,但是很抱歉,虚荣这一点,我是无法接受的,你放心,我会跟介绍人说是我的问题。” 吴端已经很久没这么窘迫过了,他面红耳赤,语无伦次,解释毫无说服力,反而好像是要把责任往朋友身上推,收获了姑娘鄙视的眼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要面临这样的场面。 相邻几桌看出吴端这桌出了状况,大家虽不说话,却皆是侧目,更令吴端浑身不自在。 什么事儿啊这是。 吴端气呼呼地起身,准备离开,并决定要把今天的遭遇烂在肚子里,他可不想被姓闫的嘲讽。 刚到电梯门口,手机却响了,闫思弦打来的。 吴端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吴队,相亲还顺利吗?” “人刚走。” 吴端努力克制羞愤的情绪,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平无奇。 “啊?不应该啊,就凭爸爸给你包装……” 哪壶不开提哪壶,吴端都开始怀疑,闫思弦是不是故意的。 他气极,打断道:“你有事没?没事我挂了。” “有有有,有事!听我说啊吴队,”闫思弦加快了语速,“你别坐电梯了,走楼梯上来。” “上?……哪儿?” “顶层天台,快点,还差5分钟。” 好奇很快占据了上风,吴端略一迟疑,走向了楼梯通道。 百米高空,风很大,不过,闫思弦几乎是贴着楼梯门口站着,将风挡了个严严实实。 “我擦,你吓我一跳。”吴端后退了一步。 “这边来,这边背风。”闫思弦招呼道。 两人站在电梯配电箱背风的一面,风果然小了很多。 “你不是去什么首富家宴了吗?”吴端问道。 “我这种小虾米,溜走一两只,首富也不会在意,”闫思弦指着贯穿墨城的九曲河道:“快了快了,看好了啊。” 他话音刚落,九曲河畔就升起了一整片烟花。 白的,红的,紫的,金的,圆形的,心形的,似瀑布的,像流星的……火树银花,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两人所在的建筑本就在河畔,距离燃放烟花的地点极近,加上位置高,目力所及之处全是各种发着光的色彩,犹如置身梦幻之中。 吴端从未看过这样的烟花,一时间竟有些呆了。 闫思弦惋惜道:“……帮你选这个餐厅,原本是想趁这个氛围推你一把,今儿可是圣诞节,可惜……那什么,吴队,再接再厉哈,还有下次……” 吴端心中感慨万千,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大范围燃放烟花,审批手续办了吗?” ===第五十七章 侠盗(17)=== “我靠!我哪儿知道。” “不是你搞的?” “我为什么要搞这个?” 吴端只顾着欣赏眼前的美景,机械地问了几句,便不再做声。其实此刻的他根本不清楚自己都说了什么。 待他稍微适应了大团的烟花近距离炸开,才终于感慨一句:“太好看了。” 闫思弦笑道:“我一哥们儿今天求婚,搞了这么个排场,我是借花献佛。” “那你哥们……审批手续办了吗?” 闫思弦生无可恋道:“吴队,这问题咱能过去不?” 吴端乐了。 “走吧。”闫思弦招呼道。 “不看完?”吴端有些恋恋不舍。 “一会儿烟该飘过来了。”闫思弦指了指上风口处的夜空。 顺着闫思弦所指,吴端果然看到夜幕掩盖下有一股浓烟正向两人扑来。 “你还挺有经验。”吴端跟着闫思弦快步往楼梯口走。 闫思弦耸肩,“以前带姑娘来看过,就是你知道的那个女歌星……呛得灰头土脸泪流满面。而且那次是我自个儿花钱买的烟花……” 吴端笑道:“自己花钱买的,流着泪也要看完?” “差不多吧,”闫思弦苦笑,“主要是她不忍拂了我的好意,硬扛着,我一看,人家姑娘都没嫌呛,我能认怂?陪着呗。” “你也有中二的时候。” “谁还没年少轻狂过。”闫思弦道:“怎么样,今儿这班下得值不?” 吴端点头,认真道谢,并感慨道:“圣诞节什么的,完全没注意到啊……话说回来,圣诞都过了,元旦也没几天了,元旦假期不想加班就努力破案吧。” 闫思弦满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说得好像手头的案子破了元旦就不会有新案子似的。” “喂喂!你!……” 在走出楼梯通道前,闫思弦收起伸懒腰的动作,恢复了斯文举止,“别慌啊吴队,我嘴又没开过光。” 吴端捂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半天才接道:“回吧,你好不容易早睡一天。” …… 阴历十一月二十,宜开光,订盟,纳彩,裁衣,忌掘井,伐木,作灶。 市局会议室。 一大早,一支队的刑警们便开始汇总这两天调查走访的收获。 物证科科长先发言道:“死者卧室垃圾桶里发现的甜食包装袋上,共发现了两个人的指纹,从指纹跨度来看,一个大人的,一个孩子的……其中,孩子的指纹同时出现在奶油饼干和果冻外包装袋上,每个单独的果冻包装盒上也发现了孩子的指纹。 而大人的指纹,只在奶油饼干包装袋上有,怀疑是出售这些零食的商店老板或者超市服务员的指纹……” 闫思弦问道:“上面没有死者的指纹?” 物证科科长摇头道:“没有。” “煤气阀门上呢?没有指纹吗?” “正常情况下,那种地方一定会留下屋主人的指纹,咱们这个现场的煤气阀门却特别干净,我认为是凶手擦拭过了。” 闫思弦没接话,物证科长便继续道:“本着宁可错抓不能漏放的原则,我们遍历了现场能够发现的所有指纹,几乎全是死者的,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死者是独居老人。 不过,我们在死者家主卧的床头上——就是死者最后所躺的那张床——发现了一枚清晰的小孩的掌印。经过检验,和食品包装袋上的是同一人。” 闫思弦双手交握呈x形,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思考。直至物证科长发言结束,他才问道:“外围走访呢?有进展吗?” 负责走访工作的刑警组长道:“我们对死者的生活背景、人际关系进行了全方位的筛查。 死者姓名刘玲,60岁,儿子九年前入狱,丈夫八年前中风,没抢救过来。 她娘家有一个哥哥,三个妹妹,一个弟弟,哥哥已经去世,弟弟妹妹都在老家农村。纪山枝没出事的时候,她跟老家的亲戚还有走动,出事以后,她就再没回过老家,可能是怕被人问起儿子坐牢的事吧。 刘玲有个外甥,也在墨城,我们询问了她这位外甥,对方一直以为表哥纪山枝真的在国外,还抱怨大姨刘玲仗着在国外的儿子鸡犬升天,不理他们这些穷亲戚。 总之吧,走访死者刘玲的亲戚,给我们留下的印象是:因为家庭变故,独居的刘玲性格越来越孤僻。 除了亲戚,我们还走访了刘玲的朋友。 她是有朋友的,至少这两口子曾经有朋友。 哦,我多说一嘴,刘玲和丈夫都在国有单位工作,她的丈夫还是单位的中层领导,家里经济条件算是比较好的。 因为有余钱,刘玲的丈夫在工作之余,迷上了古玩,90年代古玩热的时候,他几乎每周都往墨城及周边的古玩市场跑,愣是把自己玩成了一个行家。 纪山枝有非常深厚的古董鉴赏能力,而他的盗窃目标也多为古董,应该是受了父亲影响。” “可是刘玲家中没发现一件玩意儿。”闫思弦道。 “儿子因为盗窃入狱,还是盗窃古董,老人家脸上挂不住,觉得没法在圈里混了,千金散尽,以前收藏的东西,要么赠送,要么低价转卖,一件都没剩。 我们走访了一位纪山枝父亲的朋友,两人是在淘古玩时认识的,一见如故,他当时便获赠了几样东西。 据说纪山枝的父亲万念俱灰,甚至想要跟不争气的儿子断绝父子关系,总之,老爷子一辈子攒下来的宝贝,绝不留给儿子。 之后不久纪山枝的父亲便去世了,这位老友或许是出于拿人家手软的心理,曾多次上门,送钱送物的,想要给刘玲一些照料,都被拒绝了。 刘玲自己的朋友——那些以前经常一起跳广场舞的大婶,还有以往关系不错的同事——在刘玲丈夫刚去世的时候,也天天去她家里开导她。 可这人啊,一次两次不合群,大家能理解,三次五次,大家也还能想起她来,要是老不响应集体活动,那就只能被集体遗忘了。谁也不欠谁的,朋友也不能老是为了你家那点事操心,对吧。 不过,也多亏了的这群大婶足够八卦,我们走访时获知了一条消息。刘玲好像有意向领养一个孩子。” “什么?!” “她?60岁了,领养孩子?” “这消息可靠吗?” …… 刑警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总算有一条消息与“小孩”这一案件要素对上了,众人有些兴奋,沉闷的会议室终于有了点活跃的气氛。 那负责走访工作的组长继续道:“当然了,她的年龄和家庭情况并不符合领养条件。” 闫思弦问道:“那些广场舞大婶——我是说刘玲的朋友们,她们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是这样,我刚不是说了吗,刘玲的朋友里,还有一些是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你也知道的,国有单位,管得比较多,计划生育的时候,单位连生孩子的事儿都要管。 刘玲虽然退休了,但想要领养孩子,还是要单位开具一些证明的。 她去找过退管办,隐晦地询问过这件事——我们去找她单位退管办的人核实过,刘玲当时是以‘有个朋友想要领养孩子,所以来问问手续’这样的理由去询问具体事宜的。 那些人多能戳事倒非啊,三下两下就问出了刘玲的底。 比如领养人的情况,刘玲给出的回答就是跟自己差不多,这不就等于承认了是她自己吗。况且她一个朋友都不剩了,还能替谁问? 总之吧,在大家八卦之心的促使下,刘玲想要领养孩子的事儿就这么从单位退管会传开了。 可惜,关于她为什么要领养孩子,她要领养谁,她自己讳莫如深,没人知道。 我们想要更进一步地筛查,但就目前来说,仅是通过走访,可能效果有限。” 冯笑香举了一下手,“我这里有一个发现。” 众人都看向冯笑香,她干脆打开笔记本电脑,用电脑屏幕背板阻隔着大家的视线,继续道:“我查了死者刘玲的通话记录,发现大约4个月前,她曾联络过几家基因检测机构。” “基因检测?”闫思弦以疑问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确切来说,就是亲子鉴定。” “那刘玲最后有没有跟哪家机构达成亲子鉴定的协议?”闫思弦问道。 “据我调查,并没有。” 闫思弦强忍住起身独自去查案,置一支队其他成员于不顾的冲动。 “还有谁?”他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扣问道。 负责走访的刑警队长加快了语速继续道:“我这边还有一点要说一下,据一位邻居反映,大概三四个月前,有那么一阵子,刘玲开始早出晚归。” “早出晚归?” “那邻居也有糖尿病,要靠运动锻炼控制血糖,所以早晚都会在小区里遛弯,他看到刘玲早出晚归,搭话询问了几句,刘玲当时含糊其辞,他还嘱咐刘玲别上当。” “上当?” “就是那种专骗老年人的会议销售,卖保健品的,你知道吧?” “嗯。” “那邻居也是个热心的,以为刘玲被骗进这样的会议销售里去了,嘱咐她那都是假的。不过刘玲态度冷淡,那邻居觉得热恋贴了个冷屁股,也就不再操心了。” “还有吗?”闫思弦转向貂芳道:“你不是复检了尸体吗?有没有发现?” 貂芳摇头:“尸体的情况,可以用一目了然来概括,就是一氧化碳中毒而已,再没有其它发现了。且从死者当时的穿着来看,她应该就是在睡梦中中毒死亡的。” 闫思弦看向吴端。 布置任务的事他可一点都不擅长。 始终没说话的吴端用眼神示意闫思弦稍安勿躁。 “这几天零下十几度,大家都辛苦了,”吴端先是肯定了警员们的苦劳,又开始表扬功劳,“这么恶劣的条件下,还能有这么多收获,可见大家找准了方向,胆大心细。 这段时间,我的工作都由闫队代理,我知道这需要磨合。但大家的工作进展也说明了,只要有破案这个一致的目标,就没什么实质性的矛盾。 案子到了眼下,‘小孩’这条线索总算浮出水面了。 亲子鉴定……这事儿,我要再问问纪山枝,他当年出事前是不是留了一个孩子——今天就提审他。 当然,还有疑似他前女友的姜梓雅,孩子什么的,到底跟她有没有关系?老陈你带个女警审她吧,你的审讯经验比较丰富。” 被叫做老陈的刑警组长应了一声。 “另外,大家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可以放在对姜梓雅亲友的调查上。一个孩子,大活人,如果存在,是瞒不住的。 有指纹,只要那个小孩进入咱们的视线,就跑不了。” 刚刚发言的刑警组长答道:“那我把人全部铺到姜梓雅这边了。” “好。” “可是……”那刑警组长欲言又止。 吴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他便继续道:“万一真是个小孩,未成年人犯法……” 吴端点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们只负责查案,把案子查个水落石出,至于该不该判,怎么判,那是法院的事儿。” “明白了。” 散会,闫思弦起身,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往外走,要不是照顾吴端的速度,他都想用跑的了。 他一边快走,一边对吴端道:“元旦可能真能放假了。” 吴端却不紧不慢道:“我该感谢你的。” “那我可得好好听听,你要谢什么?” “你能收敛脾气,跟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磨合,了不起。” “呦……我能理解为,这是吴队最高规格的夸赞吗?” “最好别,我怕你骄傲。” 两人相视一笑,吴端继续道:“你要去见姜梓雅的父母?” “不,有些事,做子女的会瞒着父母,比如未婚生子。” 吴端咂舌,“你这么说,让我忍不住怀疑……” “不用怀疑,爸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闫思弦立即堵住了吴端的话头。 吴端吃了个亏,也不纠结,继续道:“那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去见谁?” “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第五十八章 侠盗(18)=== 墨城,第二看守所。 与第一看守所不同,这里关押的犯人多是非恶性案件的罪犯,以经济犯、网络犯、诈骗犯、制假犯为重点。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看守所门前,吴端更加诧异了。 “你……这是?” “来见个朋友。” “你?在这儿?有朋友?” 吴端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出了这句话来。 “很稀罕?”闫思弦觉得吴端满脸诧异的样子十分有趣。 吴端撇嘴,“也是,你总能从监狱里挑出人才,上次那个仿制宝石的已经让我大开眼界了,这回又是谁?” “这回……吴端你先做个心理准备,这回恐怕没那么光彩。” “会刷新我对你的认知下限吗?”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道:“应该不会。” “那你说。” “就是……假身份这种东西,我也弄过——至少是想要弄一个。” “为什么?” “干坏事不想被人发现喽。” “坏事?” “比如你见过的那种party……” “打住!”吴端往远离闫思弦的方向跨了一步,“我对纨绔子弟的游戏细节没兴趣。” “那真是可惜了……哎我开玩笑的,别躲啊,我……在戒断了,真的。” “戒断?” 闫思弦似乎不愿多说,只是“嗯”了一声。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了监狱大门口。亮出证件,做了登记,监狱大门缓缓打开。 进入狱警办公区域,向值班的监狱领导提供了相关文书,闫思弦提审了一名犯人。 与市局的审讯室不同,这里的审讯室内有一道铁栏,将审讯和被审讯的双方隔开。 那被审讯的犯人看起来十分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临时提审。 “有什么事儿吗?警官?” 这次的谈话是犯人先开了口。 “李智明?”闫思弦问道。 “嗯。” 名叫李智明的犯人目光触及闫思弦的脸时,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见过我,一次。”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确认了他的想法,“大概三年前吧,朋友介绍我去你那儿买假身份,我交了定金,可惜假身份还没拿到,你就进来了。” “你诓我?” 李智明怀疑,闫思弦当年是否对自己钓鱼执法。 “那会儿我还不是警察。”闫思弦摆摆手,继续道:“说正事,我听说你进来后一直干着倒卖消息的营生。” “别说得那么难听嘛,”李智明道:“我是跟警方合作,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换取减刑机会。” “行吧。”闫思弦将一个牛皮纸袋递进铁栅栏,放在李智明身前的桌上,“那就老规矩,你看看,这里面的假身份有你认识的吗?” 闫思弦给他的,是纪山枝和姜梓雅曾经使用过的身份信息。包括纪山枝入狱后供述出来的他曾用过的假身份,以及他帮姜梓雅准备的名为冯安安的假身份。 李智明打开纸袋,每看过一个,便轻轻摇头。 眼看他手里一摞资料越来越薄,吴端和闫思弦都皱紧了眉头。 直到李智明看到倒数第二份资料。他挑了下眉毛,“嘿”了一声,紧接着又是连续几声“嘿嘿”,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这身份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到底还是落你们手里了,可惜啊。” 闫思弦伸手拿过被李智明注意的那份资料。 是冯安安。 “她——这个身份,是你卖出去的?”闫思弦问道。 “她可是我的得意之作。”李智明道。 “哦?” “知道在咱们国家身份造假有多难吗?” “倒是有一些了解,不过……”闫思弦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愿闻其详。” “最低级的身份造假,就是大家所说的办证刻章,能搞到证件,一联网就完蛋; 第二等的身份造假,是套用活人的身份,跟套牌车差不多原理,好处在于真实度高了很多,应付日常生活足够了,坏处在于一旦被警方盯上,这身份的正主儿就会浮出水面,套用身份的事儿很快就会被识破。当然,这种假身份相对便宜,普通人都能承受。 最高等的身份造假,是直接顶替死人的身份。 人死了之后不登记死亡,修改相关照片后,身份直接卖给需要的人。 这种情况你们什么都查不出来。当然了,要搞这种假身份,费用也相当昂贵,成本高嘛,光是通过黑市买到合格的死人身份,就要花一笔大价钱。 罪犯们热衷于购买这种假身份。 你手上拿的那个,冯安安,就属于第三种,最高等的假身份。” “是你经手的?”闫思弦问道。 “这种高价的交易,我当然不会忘。我记得当时被买走的身份是一男一女。” “那男人的身份你还记得吗?” “赵翊彦。”李智明给出了一个名字,又解释道:“赵子龙的赵,翊坤宫的翊,彦,就是颜色的颜去掉半边。” 闫思弦一边将这个名字发给冯笑香,一边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找你买身份的人吗?” 李智明耸耸肩,“可能吧。” 于是闫思弦递上一沓照片。 李智明轻车熟路地挨个辨认,每看完一张,他就将那张照片切到最后。 虽然有些犹豫,但李智明最终还是挑出了纪山枝的照片。 “好像是他……好像。” 闫思弦收起照片,起身,“你的立功表现,我会以书面报告的形式递给上头。” “多谢多谢。”李智明也不多言语,很自觉地起身,在狱警的押解下走出了审讯室的门。 另一边,吴端和闫思弦也出了审讯室。 “赵翊彦……”吴端喃喃道:“我不太明白,查到这个身份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纪山枝的……” “哈,这身份可不是纪山枝的,敢打赌吗?” “赌什么?” 闫思弦上下打量着吴端,随即摇了摇头,似乎觉得吴端没什么好输给他的。 吴端气急,“喂喂你什么意思。” “算了算了。”闫思弦继续摇头。 吴端连连挥拳,“姓闫的,你说清楚!” “好吧好吧,既然你强烈要求,就赌一顿饭吧,如果赵翊彦不是纪山枝的假身份,你就请我吃饭。” “这么简单?就一顿饭?” “要不加个限制条件?……让我想想……回你老家,吃那种家常饭吧……会不会不方便?” “不方便?”吴端斜睨他一眼,“你都可以跟我妈联手,给我安排相亲,去趟我家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别那么大火气啊吴队,那咱们就说好了。” “如果我赢了呢?”吴端道:“要是赵翊彦就是纪山枝的假身份……” “条件随便你提。” “你说的。”吴端恨恨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那接下来……?” “等,等笑笑的消息。” 这次冯笑香查资料用了比平常久得多的时间。 两人一开始坐在车里等着,之后觉得百无聊赖,干脆下车,在监狱门口踩雪玩,使得监狱岗哨值班的狱警出来驱赶两人。 他们只好又回到车上。 吴端笑道:“闫少爷头一次被人撵吧?” 闫思弦只是笑笑。 吴端看他心情不错的样子,又道:“那个……你之前说的……那什么……” “戒断?”闫思弦问道。 “嗯,”吴端揉着鼻子道:“那什么,我就是……纯学术层面的……问问。” “哦——”闫思弦拖了个长腔,“想问就问呗,紧张什么?” “没……没紧张。”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定期去看心理医生。” “有用吗?” “用处得话……心理医生本身并不能起什么治疗作用,但她会反复询问我这一习惯的诱因——就是在亚圣书院电疗室里发生的事。 她问,我就每次给她讲一遍,讲得很细致。讲多了就稀松平常,类似于脱敏了。” “那……之前就没想着看看心理医生?” “之前,”闫思弦想了想,继续道:“可能我周围巴结奉承的人太多,那群狐朋狗友都以我的爱好为爱好。既然大家都一样,我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闫思弦瞄了吴端一眼,继续道:“现在这不是近朱者赤嘛,各方面向您看齐。” 吴端点头,“小闫同志,表现不错呀,回头给你发朵大红花。” “你要不要这么一本正经地岔开话题?”闫思弦拆穿他道:“明明就是抱着八卦的心思问我的,你当我看不出来?” 吴端义正言辞,“我是不会承认的。” 闫思弦的手机响起,是冯笑香打来的,他丢给吴端一个“你真棒”的眼神,按下的免提键。 “闫队,你发来的人我查过了,亏得那名字里有生僻字,在墨城范围内仅此一个,没有重名的。 问题是,这个人……太正常了。 我的意思是,看他的履历,老老实实读书,上了一所大专,干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大龄单身青年,没有犯罪记录,乏善可陈。 我反复查了好几遍,没有任何问题。” “看来使用这个身份的人很小心,”闫思弦问道:“这身份最近有什么动向吗?任何方面都可以。” “我看看……在一家超市微信付账算吗?昨儿下午的事。” 吴端一愣,他很清楚,那个时间纪山枝关押在看守所里,根本不可能使用这个身份消费。 闫思弦继续问道:“有地址吗?” “有个暂住地址,我发你手机上,还有手机号码……还需要别的吗?” “这些就足够了。”闫思弦道。 挂了电话,闫思弦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道:“那个人——那个纪山枝想要保护的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闫思弦此刻的样子,吴端再熟悉不过了。 他的推论与实际情况相印证,那些原先想不明白的谜题,如今迎刃而解。他嘴角上扬,眉宇间全是兴奋之色,还打了个响指。 吴端被他带动的,心情莫名很好,他并未插话,只是等待着闫思弦的讲述。 闫思弦道:“首先,盗窃tg的贼肯定不是纪山枝。” “这点我认同。” “也不是他那个前女友,她没品,算不上雅贼。” “我持保留意见。”吴端道。 “好吧,”闫思弦耸耸肩,不以为意道:“之前那么长时间,纪山枝并不在警方视线内,他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姜梓雅的下落,布局陷害她,银行保险箱的被盗古董,一定是早就准备好的。 而姜梓雅家搜出来的手机和纸条,是近期有人偷偷放过去的——只能是最近放的,那东西放早了容易被发现。 那是纪山枝从你我这里得知案件进展之后,根据情况临时加的戏码。 问题是,东西究竟是谁放的呢? 纪山枝当然无法自己操作,得有个人帮他办这些事。 那个始终没浮出水面的纪山枝的搭档。 他们为什么合伙栽赃姜梓雅?纪山枝的理由自然是报复,他的搭档则是为了自保。 只要把盗窃tg的事栽赃到姜梓雅身上,他就安全了。 这个栽赃计划,从我们带着关于盗窃案的疑问第一次去拜访纪山枝时,就已经启动了。” 闫思弦连珠炮似的说完了一长串,吴端沉默思索了足足10分钟,捋顺了其中人物关系,才接话道:“你的意思是,使用赵翊彦这个身份的人,就是纪山枝的搭档?” “没错,咱们现在正要去见他。”闫思弦道:“关于‘孩子’事儿,如果纪山枝真的有一个孩子,如果还有一个人能证明这个孩子的存在,一定就是这位‘赵翊彦’了。 他跟纪山枝合作多年,亲密无间。 只要找到他,许多死结就能迎刃而解。” 一想到即将要见到的人,吴端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 闫思弦问道:“你觉得这个偷窃tg的贼不算坏,下不去手抓他?” 吴端反问:“你不也一样,给他起了个侠盗的外号,就很能说明问题。” “于心不忍?不存在的,我可没那么多同情心。我只对破案感兴趣。”闫思弦停了车,“到地方了。” 吴端在裤子上蹭了蹭手,“还是叫支援吧,万一有什么状况,我怕会拖你后腿。” 闫思弦略一思忖,点头道:“听你的。” ===第五十九章 侠盗(19)=== 支援却并未起到作用。 对于警察的到来,赵翊彦似乎早有准备。 闫思弦敲门,挂着防盗链的门只开了一条小缝。从那小缝中,赵翊彦露出了半张脸。 闫思弦亮出警官证,“警察,找你了解点情况。” 赵翊彦十分平静地开了门,招呼两人坐下后,又给他们倒了水。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警官。” “纪山枝你认识吧?”闫思弦开门见山道。 “不算太熟。” “这么说良心不会痛吗?他为了保你,自己被扣在看守所了。” 赵翊彦不答话。 闫思弦继续道:“是纪山枝带你入行的吧?你现在这个假身份,就是他给你提供的。 当年他总共有两个帮手,一是你,二是姜梓雅——当时她叫冯安安。 纪山枝花大价钱给你们买了假身份,从信息层面隔绝了警方的追捕。 别说,这办法还真让人头疼,一旦身份败露,你们抛弃了假身份跑路,壁虎断尾似的,警方不知道要做多少无用功,可怜啊。” “警官是来讲故事的?” 闫思弦玩世不恭地笑道,“你想当故事听,也成啊,要是不急着赶时间,我可以多给你讲点。 你们憧憬得很好,等干不动了就金盆洗手,找个风景优美的小国家定居养老,坐拥无数价值连城的好东西。 可惜,没等你们玩够,就出了变故,姜梓雅捅了篓子,自己扛不住的雷,就扔给了纪山枝。 纪山枝去阴曹地府走了一遭,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姜梓雅躲了起来,再也不敢兴风作浪,她知道,被你们找到,那可是要命的。 而你,这么多年来,你跟纪山枝保持着某种隐秘的联络,你帮他打理当年没被警方发现的钱财,供养他的吃穿用度,甚至——你可能还在暗地里照料着他母亲。”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道:“截至目前,有说的不对的地方,你都可以指出来。” “以朋友的身份帮衬纪山枝,略尽绵薄之力,有这么回事儿,”赵翊彦点点头,随即又摇头道:“其余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闫思弦笑着摆手道:“没关系,我想跟你打听的不是这个。纪山枝的母亲死了,你知道吗?” 从赵翊彦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来看,他是不知道的。但对他们这种极擅伪装的人,闫思弦不想下定论。 他又补充道:“老太太是被人谋杀的。” 这回,赵翊彦攥了攥拳头,没说话。 闫思弦摊手,拿出交底的架势来,继续道:“我们是来查老太太遇害案的,有几个问题,希望你配合。” 赵翊彦点了下头。他已收敛了情绪。 “第一件事,纪山枝当年是不是有一个孩子?” “我……不清楚。” “不清楚?” “当年出事后,冯安安曾找过我,大概意思是想要抛弃纪山枝,以后我和她……合伙做生意。” 赵翊彦以委婉的说法代替了盗窃犯罪,闫思弦点了下头,表示不会跟他咬文嚼字。 赵翊彦便继续道:“我当然没答应,就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当时年轻气盛,我放了些狠话,诸如要她付出更惨痛的代价之类的。 她一看说不动我,就阴阳怪调地说我狗拿耗子,管他们的家事,还说纪山枝根本舍不得动她,因为她怀了纪山枝的孩子。 她这么说,我当时就懵住了。你们也看到了,纪山枝那个样子,他想要孩子,恐怕…… 可之后冯安安就彻底消失了,她究竟有没有怀上孩子,即便怀上了,是不是纪山枝的,孩子有没有生下来,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闫思弦又问道:“你应该试过找冯安安吧?” “倒是找到了,不是我,是老太太——纪山枝的母亲找到的。 自从纪山枝出事,老太太就越来越孤僻,不过,我这个纪山枝的老朋友,她倒还认,我们总算还能说上几句话。我偶尔会去看看她。 大概三个多月前,她突然跟我说,看见纪山枝从前的女朋友了。而且她还说,冯安安当时带了个小男孩,小孩儿跟纪山枝小时候简直一模一样。老太太当时言之凿凿,由不得我不信。 我就问她在哪儿见着那母子俩的,老太太说在一个公园,公园里有小孩玩的蹦床,小男孩想玩蹦床,女的不同意,嫌耽误时间。 老太太看着心疼得不行,真想自己掏钱让那小孩去玩一会儿。 不过,怕吓着冯安安,她没敢露面,只是悄悄在后头跟着。 走到公园外,她眼看着冯安安把孩子交给了一个陌生人——是个陌生女人——然后他们就分道扬镳了。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最后决定跟着孩子。直跟到孩子的住处。 后来她几乎天天都去偷偷地看那孩子,想要弄清孩子的身世。 为此,她还假扮成跟那孩子同住在一个小区的人,向跟孩子同住的女人套话。” “老太太都套出什么话了?”闫思弦问道。 赵翊彦想了想道:“最让老太太的诧异的,是孩子的身份——不太光彩,私生子。” 赵翊彦以为闫思弦要提问,停顿了一下,闫思弦只是示意他说下去。 “那个跟孩子同住的女人,是个保姆,从孩子出生后不久,就被雇来照顾孩子。孩子妈的确就是那天带着孩子逛公园的冯安安。 据保姆说,因为是私生子,孩子的存在必须保密,当妈的也只能偷偷地来看孩子。不过孩子妈一看就是个豪门阔太,出手还算大方,至少给保姆钱的时候挺大方,对孩子就不怎么样了。可能因为孩子对她来说是个累赘吧。” 这一情况显然让赵翊彦心情沉重,他低了下头,再抬起头时,已看不出情绪了。 “根据老太太所说的情况,我也偷偷去看了孩子。 虽然我没见过纪山枝小时候张什么样,但那小孩确实跟他有几分神似。 顺着孩子这条线,我又找到了冯安安——哦,她已经改名了,新身份叫姜梓雅。 也有可能姜梓雅就是她原本的身份?这我就不清楚了。” 赵翊彦的讲述告一段落,显然,他有意省略了发现姜梓雅之后的事,比如他和纪山枝如何布局陷害姜梓雅。 闫思弦倒也不太在意,他知道,聪明人自己不愿讲的话,硬问是没用的。 于是闫思弦便装作根本没发现翊彦的小心思,继续道:“那找到了姜梓雅之后呢?纪山枝的母亲应该很想认这个孙子吧?至于纪山枝——我无法想象他的情绪,很复杂吧?……对了,你们的当务之急还是要确认一下,小孩究竟是不是纪山枝的。” “老太太光看孩子的长相就深信不疑,不过,保险起见,我还是劝她做个亲子鉴定。我最后一次见到老太太,我们还商量这事儿来着。 至于纪山枝,他始终没表态,他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能对自己的外貌有顾虑,他从没想过认一个儿子,或者说……他根本不愿提起这件事。 每次我主动说起,他总是岔开话题。” “那个……”赵翊彦似乎想到了什么,试探地问道:“老太太的死……跟那小孩儿有关系?” 闫思弦没回答他,而是问道:“既然老太太想方设法去接近他们了,想来她跟孩子和保姆的关系都不错吧?” “说过话,孩子见了她就会主动打招呼,叫奶奶——是那种出于礼貌的称呼,不是真的奶奶。” “明白。”闫思弦点头道。 赵翊彦继续道:“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孩子,很喜欢被他那样称呼,在我看来好像都有点……魔障了。 其实,她完全有机会拿到孩子的dna样本——孩子曾经当着她的面磕伤过。 可她又害怕了,她怕验完了空欢喜一场,孩子最终不是她孙子。所以亲子鉴定的事儿就一直拖着……”赵翊彦坚持不懈地问道:“老太太的死,是不是跟这件事有关系?是不是……姜梓雅干的?” “恐怕不是。”闫思弦道。 “那你们还问这个……”赵翊彦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喃喃道:“不会吧……不会的吧……” 他连连摇着头,“我不信!” 闫思弦道:“你最了解老太太跟孩子的关系,已经到了——到了老太太能把孩子领回家的程度吗?” “绝不可能!”赵翊彦摇头道:“保姆绝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她每天都接送孩子上下学,只要出了学校,她不会让孩子离开自己的视线。 她是那种很贵的保姆,你们明白吗?她得对得起自个儿的价钱。” “半个妈。”闫思弦道。 “我看不止半个。”赵翊彦道。 闫思弦又问道:“那照你的意思,要是这孩子出现在老太太家里,多半是他自己偷偷跑去的,保姆并不知情。” “他……你们肯定是搞错了,怎么会是他呢?……他才刚上小学二年级……” “说实话,我也不愿相信这样的事,”闫思弦道:“好在,犯罪现场留下了一些指纹,一验就清楚了,你……” 赵翊彦突然打断了闫思弦道:“纪山枝知道这件事吗?他知道杀死他母亲的人可能是他的儿子吗?” 闫思弦叹了口气,“在证据确凿之前并不打算告诉他,要是我们怀疑错了,让他白担忧一场,那可太扯了。” 赵翊彦深深看了闫思弦一眼,并道了一声谢。 “要谢就谢你师傅的人格魅力吧,这些年他没少给警方提供专业见解,我们都很感谢他。在权限范围内,我们很乐意让他舒坦些。” 见赵翊彦很重视纪山枝,闫思弦故意说了几句赞美的软话,紧接着便提出了要求:“带我们去见见那孩子吧,我想先跟孩子的保姆聊聊。” 赵翊彦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点了头。 那是一处学区房,半新不旧的小区,因为附近小学、初中、高中齐全,很多家长租住在这里,使得这里的放房子一度被炒出天价。 贵的不仅仅是房屋的售价,租金也贵到离谱。 就拿姜梓雅给孩子租的这套房来说,普通的两室一厅,单月租金就在6000元,堪比北上广之类的一线城市,再加上保姆费用,孩子的学杂费、生活费,每月的支出保守估计在1万5左右。 这倒是从侧面印证了警方的一个推测。 纪山枝出事以后,盗窃团伙的三人分道扬镳,姜梓雅和其他两人一样,虽隐姓埋名,手里却也留了一些钱财,至少足够她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正因此她才会给一个不太喜欢的孩子创造相对优渥的条件。 换句话来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她是不太想操心的。 闫思弦一行人赶到时,孩子还没放学,保姆也并不在家,询问邻居得知保姆应该是出门买菜去了。 等了约莫20分钟,果然看到一名背着环保布袋的中年妇女走了过来。 赵翊彦道:“就是她。” 闫思弦下了车,拦住了那中年妇女。 “警察。”他亮了一下警官证,紧接着便问道:“你是姜海小朋友的保姆吗?” 姜海,孩子的大名。 那中年妇女不安地抓紧了环保布袋的提手,连连后退,“你干什么?” 闫思弦将声音放得更加轻柔舒缓,“大姐,你别紧张,就是找你了解点情况,问几个问题而已。” 中年妇女终于不往后退了,却连连摇头道:“你们问别人吧,我啥也不知道。” “关于姜海的情况,恐怕没有人比您更清楚了吧?” “他……惹事了?”中年妇女不安道:“你们还是找他家长吧,我就是个保姆,我……” “他妈妈入狱了。我们只能找你。” “啊?!” 惊诧过后,知道退路被斩断,那保姆终于松口道:“那……你问吧。” 闫思弦并未急着提问,而是指了指楼上的方向道:“我们能上去看看姜海的房间吗?” 保姆犹豫了一下,又看了看闫思弦的证件,觉得看不出什么来,干脆掏出手机拍了一张闫思弦拿着证件的照片,也不知她把照片发给了谁。 做完这些,她才不甚放心地勉强答应下来。 防范意识还挺强,倒能给孩子做个好榜样。闫思弦想着。 进屋。 屋内的摆设简单温馨,大部分都是孩子的东西。 一些诸如变形金刚、扭扭车之类学龄前儿童玩的东西堆在客厅一角的两个大收纳箱中。可见保姆是个心细的人,孩子用过的东西都没舍得扔,留到以后是个纪念。 从这些东西能看出孩子的成长轨迹。 扫了一眼客厅,闫思弦进了孩子的房间。 出乎意料的,孩子的房间十分整洁,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书桌上的书也按照高低薄厚码放成排,一台台式电脑,电脑上的各种线用捆扎绳规制得整整齐齐。 书桌旁有个小号收纳箱,打开,里面是一些零食。 吴端“呦”了一声,闫思弦投之以疑惑的眼神。 吴端打着哈哈笑道:“你听说过那句话没……狗窝里剩不下隔夜的馍。” 闫思弦噗嗤一下笑喷了,“啊?” 吴端耸肩道:“这是我妈说我的,就是……小时候家里条件差点,有什么好吃的,或者零食什么的,甭管多少,肯定当天就得吃光,剩不下。 这孩子……我只能说现在条件好了,小孩儿都不稀罕这些东西了。” “这是一方面,”闫思弦道:“姜海的自控能力也确实好。” 他转向保姆道:“这房间,是您给收拾的吗?” “以前小的时候操心,现在很少帮他收拾了,偶尔收拾一回,他总能保持住。”保姆叹了口气道:“小海很懂事的,知道自己身世不好,也知道妈妈不怎么喜欢他,想着法儿地讨他妈欢心,回回考试都是双百分。平时干点活,别提多有眼力见儿了。 他妈给一个笑脸,孩子能乐好几天。” 从保姆的陈述中不难看出,这女人心疼姜海,把他当自己的孩子在照顾。 闫思弦又问道:“姜梓雅多长时间来看一次孩子?” “大概……”保姆想了一会儿,摇头道:“这可不好说,一般都隔挺长时间的,孩子小的时候,她就不给喂母乳,半年都不来看一次呢。 等孩子上学了,稍微懂点事,有一回被同学嘲笑,说他是没妈的孩子,骂他是野种——小孩懂什么啊,说话没轻没重的。 可把小海伤心坏了,回家哭着喊着要找妈,我就给他妈打电话。 人倒是来了,把我训了一顿,说我没管好孩子,净给她找麻烦。 那之后,小海凡事都特别小心,小小年纪就学会报喜不报忧了——说白了不就是撒谎吗,我是真觉得这样对孩子一点好处都没有。 他妈不在乎啊,还美呢,说什么这是她发明的育儿方法,孩子缺爱才不会养成事儿精的臭毛病。 我跟她说不通,毕竟人家是孩子亲妈。她觉得怎么对,那就怎么办呗,我只能把小海吃饭穿衣照顾好……哎!可怜啊!” “所以,姜梓雅几乎不来看孩子,可以这么理解吗?”闫思弦道。 保姆被他从感慨中拽了出来,愣了下神,一拍脑门道:“我咋把正事忘了……最近姜梓雅倒是经常过来,动不动就接孩子出去玩上一整天……” “最近?” “差不多……有两三个月?反正就是这学期的事儿,暑假那会儿,都没说趁着孩子有时间过来亲近亲近……”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两人心里都清楚,姜梓雅这么做,可不是促进亲子感情,而是她发现有人在刻意接近姜海,她有了危机感。 她终于能花点时间——给孩子洗脑了。 “你想来妈妈身边生活吗?那就离那个老太太远点……” “她是坏人,她要把你带走……” “你爸爸不是好人,你奶奶也一样,就是他们害得你刚出生就要在外头躲着,见不到妈妈……” 这些颠倒黑白的话大概会从自姜梓雅口中说出,灌输到了姜海的意识里。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在姜海常用的水杯上采集了他的指纹,交给随行的刑警。 “带回去比对吧,看看跟刘玲家发现的指纹是不是同一个人。” 刑警拿了指纹离开,闫思弦转向保姆,拿出受害者刘玲的照片,又问道:“这个老太太,你有印象吧?” “她?她不是我们小区的那个……”保姆陷入了回忆,“要说起来,老太太对我们小海真不错,自己包的饺子,总是端一盘来给我们小海尝……” “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继续道:“一个月前,确切地说,11月24到26号这几天,除了上学时间以外,姜海离开过你吗?” 11月24到26号,正是法医推断的刘玲的死亡时间。 “他妈把他接走了,走了一个礼拜呢。”保姆十分笃定地答道。 “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她最近才开始跟孩子亲近。以前吧,说不管就一直不露面,现在说管,连孩子上学都顾不上了,说要带人走就得马上走,我去学校请的假,还被老师说了一顿呢……” “那孩子回来以后呢?有没有异常情况?”吴端问道。 “异常得话……”保姆想了想,“我感觉啊,小海好像有心事,晚上睡觉做噩梦,白天有时候叫他,也不知道他在那儿走神想啥呢,叫好几声才答应…… 我就问他啊,是不是妈妈给他气受了,他说没有,问他咋了就只会说没事……” 吴端和闫思弦又对视了一眼,确定对方没了问题,向保姆告辞。 虽然不忍,但吴端还是对那保姆道:“您等会儿去接姜海放学,我们的人会远远在后面跟着,我们希望……希望您配合,带小海来市局,有些问题,得跟他本人聊聊。” “啊?!” 保姆大姐又不淡定了,她连连摇头摆手,“不行不行!绝对不行!他还那么小啊,二年级,懂个啥?你们再吓着他……” 一开始,出于下意识的反应,保姆大姐拒绝得十分坚决,但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她说了算的。于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没底气,最后她近乎哀求地问道:“就在这儿——你们有什么话,在家问他,不行吗?” “这不符合程序,”吴端道。 但他也通融道:“我能答应的是,询问姜海的时候您可以在场——如果您愿意得话。” 保姆无奈地答应了警方的要求。 闫思弦和吴端是在两个小时后见到的姜海。 在那之前,他们先拿到了指纹比对结果:死者刘玲家发现的小孩的指纹,正是姜海的。 姜海是个十分安静的孩子,安静得让人觉得他是个小姑娘。 比照片上要更像纪山枝几分,那双眼睛几乎一模一样。也正是眼神,让他有着同龄人所不具备的早熟。 闫思弦和女警李芷萱一同询问姜海。 询问未成年人,需得有监护人在场。姜海的情况比较特殊,他的父亲——因为尚未做过dna检测,并不能确定纪山枝就是他的父亲,即便是,纪山枝是否愿意见他,还不一定。而他的母亲姜梓雅,因为有教唆姜海杀人的嫌疑,不便在旁陪同。 警方倒是征求了姜海班主任老师的意见,可班主任老师怕惹麻烦,并不愿意陪同姜海参与问询。 只有保姆大姐愿意承担这个差事。 她坐在姜海身边,时不时伸手摸摸姜海的脑袋,絮絮叨叨:“没事的……你是小孩,他们不能把你怎么着……不怕啊,阿姨在呢……” 倒是姜海反过来安慰保姆道:“阿姨,我不怕的。” 询问开始。 闫思弦先开口道:“姜海?” 他拿出了一种大人之间对话的姿态,让姜海有些不习惯,但他很快便也学着大人的样子答了一声“我是”。 闫思弦亮出刘玲的照片道:“这个奶奶,你很熟悉吧?” 在姜海否认之前,闫思弦补充道:“你吃过她包的饺子。” 姜海看向保姆。他知道这消息是保姆阿姨告诉警察的。 在这个问题上撒谎等于给自己挖坑,于是姜海点了点头,“嗯,我认识她……呃……这个奶奶。” “你不喜欢喊她奶奶?” “没有。” 嘴上说着没有,可姜海已经皱起了眉头。 闫思弦继续道:“你还去过她家。” “没有!” 小孩子的谎言总是容易被拆穿。心里没底,还要佯装有底气的样子,这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这是个还没学会撒谎的孩子。刑警们心中更加惋惜。 闫思弦靠在椅背上,他都不必拿出询问成年人时的气势,他只是嘴角挂着微笑,便让小小的姜海心中七上八下,觉得高个子叔叔早就将自己看穿了。 “这样吧。”闫思弦道:“我要是哪儿说得不对,你指出来。 11月底,你妈妈把你接到了身边,她应该是真的带你去玩了一两天,游乐场?还是动物园?……总要给你些甜头。 带你去玩的同时,她也告诉了你一个秘密……” 闫思弦敲了一下桌上刘玲的照片,继续道:“她告诉你这是个坏奶奶,老巫婆,要把你抢走。 你信了,害怕了——当然,这不是你的错,谁也不能责怪一个只有靠讨好才能获得妈妈喜爱的孩子。 于是,你和妈妈一起想了个办法:要是老太太消失就好了。 虽然你不愿承认,但我还是要说,这办法是在你妈妈的引导下想出来的,她起了主导作用。 之后她又教会了你具体的杀人方法。让你去做这件事,可真是包赚不赔的无本买卖。你未成年,即便最后破案了,也并不会判你刑罚。 而且,老太太天然地对你毫无防备,你很容易就能接近她。 你用的什么办法?偶遇?还是假装迷路?能带你回家里看看,她应该很开心吧?她有没有给你看一个男人的照片?那是她儿子。” 闫思弦叹了口气,“她一定很想告诉你,那个男人可能是你的父亲,她自己可能是你的奶奶……不,她什么都没说,心情太复杂了,不知道你会作何反应,她不会伤害你的,所以欲言又止。 你们就是坐在她的床上说着话,看着照片的吧?你还吃了自己书包里装的零食。 到了晚上,她邀你留宿,你当然答应了下来。不过,你不会跟她睡一起,那样不方便你动手,而且,你在心里是那样嫌弃她,所以你要求睡客房。 你不是个小孩子了,这要求自然应该得到体谅。即便她很想跟你亲近,却还是答应了你的要求。 她怎么也没想到,当晚,等她睡着,你就去厨房,拔掉了燃气报警器的电源,又打开了燃气灶,用水浇灭了火。 很快燃气就充满了整个房间。 那时候你在哪儿呢?你躲在客房,用一些东西——或许是你自己的衣服,堵上了门缝,以免天然气进入客房。 你在里面等到天亮。 你或许听到了一些微弱的动静,是老太太临死前的呻吟和呼救,又或许你什么都没听到。 总之,第二天一早,她死了。 你仔细地清理过房间,关了燃气灶开关,还关了燃气阀门——顺便说一下,在家里常住着人的情况下,通常是不会去关那个阀门的,当然,我并不指望一个二年级的孩子有多么深刻的生活常识。 听说你总考双百分,想来平应该很心细,现场一个指纹都没留下,不得不说,我很佩服你,成年人都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当然了,死者所在的卧室除外。你没去清理那间卧室。吓坏了吧? 虽然你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但有一点你大概并不知道:一氧化碳——就是煤气中毒的人,死后脸上、身上的皮肤会呈现粉红色。 一个浑身粉红的人躺在那儿,那个房间你根本就不敢进去,你落荒而逃。 逃出来,如果你把实际情况告诉妈妈,她或许会去帮你补救。可你只报喜不报忧,你害怕因为事情没办好而遭到她的嫌弃。 你告诉她一切都搞定了,每一步都遵照了她的计划,没有任何问题。 然后呢?她给了你什么好处或者承诺?答应让你回她身边,由她亲自抚养你?” ===第六十章 侠盗(20)=== 姜海低头不语。 闫思弦刚开始讲述时,他惊疑不断。之后,他明白了,警方什么都知道了。 短暂的迷茫过后,姜海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木然的状态。 倒是他身边的保姆。在听到这一系列讲述后,保姆的情绪近乎崩溃。 她伸手搂着姜海,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抱了起来。 “胡说!你胡说!你别说了!” 闫思弦说完,她才想起了制止和反驳。 “恕我直言。”闫思弦对保姆道:“大姐,在这件事上,您并没有发言权。” “你们这……这算什么?!他才多大?!懂什么?跟他说这些干嘛?你们这是……这是要让小孩顶罪啊……” 说道动情处,保姆潸然泪下。 姜海伸出一双小手,捧着保姆的脸,“阿姨,别哭,没事,真没事。” 保姆将姜海搂得更紧,她还是一个劲儿地流眼泪,止也止不住,总算不再叫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小孩讲道理,”闫思弦道:“你既然干了这些事,我就不拿你当小孩了吧,我来说一个成年人都能听懂的道理。 好妈妈是没有标准的,但一个怂恿,甚至是逼迫孩子去杀人的妈妈,一定不是个好妈妈。 你确定要帮她隐瞒罪责?以后跟一个可能会嫌弃你虐待你的妈妈在一起?你就不想探究一下爸爸是谁?” 姜海抿着小嘴,坚定地摇头,“我……我不知道,我妈妈没杀人。” 闫思弦深深看了他一眼,“好吧,给你看个东西。” 闫思弦朝一旁的李芷萱使了个眼色。 一直没说话的女警李芷萱将手中的笔记本电脑掉了个个儿,让姜海能够看到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段审讯监控。 审讯室内。 吴端和姜梓雅面对而坐,姜梓雅不耐烦道:“警官,你们有完没完?我不就是跟男朋友吃了顿饭?” “先不说你的事儿,说说你儿子。”吴端道。 “不是吧,你们连小孩都不放过?” 姜梓雅嘴硬,可她的脸已是一片煞白,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她知道,警察已经查到了姜海,而姜海正是她的最后一道防线。 现在只能祈祷那个小鬼头管点用,别让她这些年白花钱。 “我们会不会放过一个小孩,取决于他有没有犯罪,”吴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况且,小孩儿可比大人好对付多了,你儿子向来品学兼优,应该还没学会撒谎吧?” “你不用套我的话,”姜梓雅梗起脖子道:“他知道的,他未成年,不会有事,他不可能把……把同伙供出来。” 姜梓雅话说到一半,猛然踩了个刹车,将到了嘴边的“我”替换成了“同伙”。 吴端根本不去理会这样的细节,只道:“别慌啊,咱们就看看一个孩子的意志力有多强。或者说……看看一个只把孩子当成挡箭牌的母亲,会不会被小孩识破。 当他知道母亲并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只是单纯不喜欢他,所以打小就把他扫地出门……他还会心甘情愿给你背锅吗? 当他知道父亲不是罪大恶极的坏蛋,而是被你害得重度烧伤,终身残疾,你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却顶下了所有罪责,替你坐牢……” 姜梓雅抬了下手,似乎想要捂住耳朵,无奈双手被手铐禁锢。 “你别说了!别说了!” 人类的记忆很奇特,为了自我保护,获得所谓的心安,通过不断的自我暗示,记忆可以被篡改。 有些加害者,数年后落网,却咬死了自己是被害人,或给被害人编排了一堆罪名,自己是如何被逼无奈。 还有一些诈骗犯,被捕后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在做好事,是要带着受害人赚钱,给受害人谋福利。 对那些编造的臆想,他们如此深信不疑。 姜梓雅显然就是这种情况。这些年,在她的记忆中,纪山枝早就成了罪大恶极之人,她不仅给孩子传递这样的观念,自己也对此深信不疑。 吴端将她拉回现实,让她想起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如何嘴脸丑恶地坑害了一个无辜温柔之人。 一时间,姜梓雅根本无法接受那个狭隘丑恶的自己。 “别撑着了,汗都下来了。”吴端递给她一张纸巾,“擦擦吧,你可别这么早崩溃,咱们还有得聊呢。” 姜梓雅接过餐巾纸,恶狠狠地仍在地上,只用手抹了一把脸,“我要见我儿子,我要见姜海!” “会让你见的,”吴端道:“等把刘玲的死查个水落石出,你们就能——不,说不定那时候是你们一家三口的见面。” “你们!”姜梓雅气急,“我不答应!我的孩子不能去见纪山枝!我不让!” “你挡不住孩子见爸爸,谁也挡不住。”吴端道。 “你们知道他的样子……孩子有个那样的爸爸,会被所有人笑话,绝对……” 吴端打断姜梓雅道:“所以你承认了,纪山枝就是姜海的父亲。” 吴端和另一间审讯室里的姜海,心都悬了起来。吴端面上没有任何表现,姜海则不同,他小小的身体剧烈颤抖着,瞳孔猛然扩张,嘴巴微张着。 他唯有紧紧抱住保姆阿姨的一条手臂,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父亲这个称呼对他来说是如此陌生,出生后他便从未叫出过“爸爸”这两个字,连“妈妈”都叫得很少,他叫的最多的是“阿姨”。 他学说话时,第一个学会的称呼便是“姨”。 此刻,他不仅知道自己有一个父亲,还知道了那个人叫纪山枝。 那个人似乎并不像妈妈所说的可怕可恨。 被灌输进脑海的认知第一次有了动摇。 闫思弦默默看着姜海,这是一个带着伤疤和罪恶烙印出生的生命,浴火而成,或溃烂消沉,此刻到了他生命中极其关键的转折点。 另一间审讯室。 姜梓雅意识到自己被吴端套话了,却并没有气急败坏。 她脸上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沉默了片刻,她道:“我不知道,我觉得……孩子的父亲应该是纪山枝吧,孩子长得像他。” “不知道?”这回答令吴端措手不及。同时,他内心十分担忧。 他知道姜海此刻正通过监控设备观看着这边的审讯,母亲说出这样的话来,对他一定是巨大的伤害,比当面斥责更加刻骨的伤害。 对于一个已经懂事的孩子,身世的模棱两可,尤其这模棱两可从母亲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轻描淡写,对姜海是莫大的羞辱。 吴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他知道闫思弦和李芷萱此刻就跟姜海在一起。还有保姆。 闫思弦会去安慰那个孩子吗?感觉不会,至少保姆和李芷萱会的,但愿她们能给这可怜的孩子足够的支撑。 姜梓雅嗫嚅地答道:“孩子父亲可能是纪山枝,也可能……反正我不知道。” 吴端沉吟片刻,问道:“也可能是那个毒枭,对吗?” 姜梓雅点了下头。 “你儿子的爹可真厉害,不是毒枭,就是江洋大盗,而且一个被你害死,一个被你害成残疾……你……真行。 不过没关系,亲子鉴定检材已经送实验室了,”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今天就能出结果,我们一块等吧。” 姜梓雅不死心地辩解道:“随便验吧,等他见到自己有一个那样的爸爸……呵,纪山枝要真是个好人,就别来认这孩子。 我承认,我对姜海没什么感情,他就是我用来牵制纪山枝和赵翊彦的一枚棋子。 赵翊彦倒是条忠心耿耿的走狗,纪山枝出事后,他恨不得杀了我,要不是有这孩子挡箭,我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可话说回来,我也没对不起这孩子,我给他命,出钱供他活着,他还要什么?母爱?呵……我可没有那种东西,一个保姆够不够?不行就两个啊……” 吴端摆摆手,意思是对姜梓雅的家事没兴趣。 姜梓雅却不依不饶,大有不吐不快的意思,她提高了语速,继续道:“姜海本来可以好端端地生活到成年——至少我是打算把他养到成年的。 我养他18年,在那之前,要是纪山枝找到我,他就是我的免死金牌。 要是纪山枝一直没找我,到孩子18岁,我就当纪山枝死了,姜海也该自谋出路了。 你们偏不让姜海安生,偏要给他塞个爸爸——一个鬼见了都能吓哭的爸爸。 哈哈哈……我等着,我倒要看看他们父子相认的感人——或许是吓人?——场面。 到时候姜海就会发现,我是为了他好……呵,你们等着后悔吧。” 吴端冷眼看着她撒欢般地发泄情绪,带她一股脑儿全说完了,才冷冷道:“你想多了,孩子的父亲是不是纪山枝,这是客观事实,我们去求证客观事实,不过是补充你谋杀刘玲的证据链中的一环。 至于孩子要不要去见爸爸,爸爸敢不敢见孩子,是他们的私事,警方不会干预。当然,如果他们愿意见面,警方倒是很乐意为双方提供相应的心理建设工作。为人民服务嘛。” 姜梓雅发泄完了情绪,整个人都是萎靡的,并没有回应吴端的话。 吴端继续道:“说说刘玲的案子吧,我有点好奇,孩子知道杀的可能是自个儿亲奶奶吗?” “奶奶?哼!”姜梓雅冷笑,“他连爸都没有,哪儿来的奶奶。” 此刻的姜梓雅,就如同一直鸵鸟,遇到令她难堪的问题,便用撒泼耍赖和放狠话来回应。 吴端倒是无所谓,这一信息原本就是说给姜海听的。 姜海的眼泪终于决堤,一张小脸哭得红彤彤。 他是愧疚的,为了博取母亲的喜爱,他不惜杀害一个慈祥无害的老太太。这件事折磨得他吃不下睡不着,此刻又听闻老太太是自己的奶奶,简直五雷轰顶。 姜海吓坏了。 李芷萱犹豫着伸手,想要将电脑合上,审讯内容再让孩子看下去,恐怕不妥。 闫思弦却伸手将她挡开了。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眼神坚定。 既然事情已经捅破了大半,索性也别藏着掖着了,不要低估孩子的承受能力,也不要低估孩子天性中的善良。 他只是需要大人的开导和帮助,而不是打着对他好的旗号封锁消息。 他终有一天会长大,长大后会感激帮他早早看清真相的人,怨恨对他隐瞒的人。 审讯室里的对话继续着。 吴端耸了下肩,“我不得不再次强调,刘玲是不是姜海的奶奶,终归会有一个明确的答案,那也是客观事实。客观事实不会因为你不承认就不存在。 不过,我现在不想跟你辩论,告诉你一件事吧:警方并不指望由姜海指认你。” “什么?!”姜梓雅既迷茫,又不可置信。 “在我见过的罪犯里,你真是一点儿都不特别。钻法律的空子,法律保护未成年人,你就教唆未成年人替你犯罪,把这想法付诸实践的,你可不是头一份儿。”吴端摇头,叹了一句:“你们这些法盲啊。” “你……什么意思?” “法盲不可怕,以为自己懂法的法盲才可怕,你当立法的那帮人是白痴吗?这么明显的漏洞就给你留着? 如此低级的犯罪策略,法律还是能应付的。 教唆未成年人杀人,被教唆的未成年人,因为不满14周岁,不承担刑事责任,但是教唆者不仅要按照故意杀人处理,还要从重处罚。 也就是说,杀人的是姜海,这一点,为了帮你顶罪,姜海已认了,案子也没什么疑点了。但你依然是主犯,要负责任。 而且,从重处罚的意思你明白吧?杀人,能判死刑的。” 姜梓雅的心仿佛骤停了,跟她的设想不一样,一切都跟设想不一样。 死刑……怎么可能?……真的不可能?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结局,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吴端继续道:“我还可以明确告诉你,给你定罪的并不需要姜海的证词——未成年人的证词可信度并不高,即便拿到了,不过是块鸡肋而已。” “什……什么?” 两间不同的审讯室里,姜梓雅和姜海同时发出了惊叹。 姜海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眼泪大滴大滴自他的眼中滚落,汇成了两条小河。他鼓起勇气看着闫思弦。他知道闫思弦是这间屋子里说话最有分量的人,只是闫思弦的表情凝重冷淡,让他不敢多看。 现在他已顾不得害怕,他看着闫思弦,问道:“我妈……你们会抓她吗?别抓她……别抓她啊……” 他伸出手,想去抓住闫思弦的衣服,终究没敢。 保姆也吓呆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雇主竟是一个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竟然会牵扯如此多的违法事件。 她使劲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想将自己从梦里掐醒。 闫思弦终于有所行动了,他对姜海招招手,“你过来。” 姜海犹豫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仅走了过去,还尽可能忍住哭声,一张小脸憋得五官都皱成了一团。 闫思弦弯下腰,双手放在姜海肩膀上,平视着他。 “你妈妈教你杀人,你最清楚。”闫思弦道。 姜海就快忍不住了,压抑的哭声已从他鼻子里传了出来。 闫思弦赶忙继续道:“做了错事,只要改正,就还是好孩子,对吗?” 姜海点点头。 “你妈妈也是一样的,她做了错事,坐牢就是为了帮她改正。” 这个较为温和的说法很称孩子的心意,姜海终于再次收住了哭声。 他抽噎了好几下,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那……我想见妈……妈。” “可以。” “她坐……牢,我还能……见她……吗?” “可以。” “她……她……她会死吗?” 闫思弦从桌上抽了张抽纸,给姜海擤了鼻涕,等他的抽噎稍微平复些,才继续道:“煤气,那个杀人方法,是你妈妈教你的?” 姜海看向保姆。保姆点了下头。 站在保姆的立场上,她只跟这个孩子有感情,她只关心孩子是否会受到牵连,至于其他人,虽然关乎她的工资,但这个关口她已经顾不得了。 姜海终于“嗯”了一声。 闫思弦再次确认道:“是你妈妈策划了这个杀人计划,并教会了你杀人的方法,对吗?” “嗯。” “我不想骗你,她的确有被判死刑的可能。”闫思弦道。 姜海下意识地就想后退,被闫思弦按住了肩膀。他只好继续站在闫思弦面前。 但姜海再也忍不住了,他嚎啕大哭了起来。 在他的哭声飚到最高之前,闫思弦又赶紧道:“但还有补救的余地,一来是陌生人接近她的孩子,且有抢走她孩子的目的,做为母亲,反应太过激了,但终归有这么个理由,二来,如果她能坦白罪刑,争取宽大处理……你明白吗?” 姜海只是哭。闫思弦耐心等待着。这一切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艰难了。 哭了约莫十几分钟,姜海累了,哭声终于止住了。 闫思弦继续道:“去劝劝妈妈,让她承认错误,争取活着,好吗?” 姜海点点头。 闫思弦冲李芷萱使了个颜色。 李芷萱会意,牵着姜海的手,向吴端所在的审讯室走去。闫思弦紧跟在旁。 审讯室门打开的瞬间。 吴端和姜梓雅同时看向了门口。 看到姜海,吴端心中一块大石基本落地,他又看向了站在最后的闫思弦。 闫思弦微微点了下头,吴端便彻底放下心来。 姜梓雅则发出了一声悲鸣,她已经意识到,坏事了,小鬼出卖了他。 姜海终于不再压抑情绪,嚎啕大哭。 “妈妈……妈妈……” 他太小了,一哭,就说不出话来,只会喊妈妈。 姜梓雅气急败坏,指着姜海的鼻子骂道:“赔钱玩意儿……跟你爸一样,不是好东西……出卖老娘……小兔崽子……” 她又蹦又冲,张牙舞爪,想对孩子拳打脚踢,无奈一只手被拷在椅子扶手上,而审讯室内的椅子是固定在地面上的。 她只能在原地弹腾。 李芷萱迅速抱走吓懵了的姜海,姜海在她怀里又踢又打。他还是懵的,但心里清楚,虽然他的妈妈对他并不好,但他就要失去妈妈了。他并不想失去妈妈。 很快,姜海被送回了会议室,被耐心的保姆使尽各种办法哄着。 审讯室外,几名女警迅速上前,制服了姜梓雅。 吴端和闫思弦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发狂的女人。 吴端道:“有必要吗?” “什么?” “我是说,有必要让姜海来这里,看到他妈妈这幅德行吗?” “下一副猛药吧,免得他老对妈妈存着念想,不得不承认,这世界上就是有一些人,不配为人父母,早脱离早好。比如……”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算了。” 吴端接过他的话头道:“比如那些把孩子送进亚圣书院的家长。” “是啊——”闫思弦拖了个长音,似乎长舒了一口气。 “破案了还郁闷?”吴端问道。 “当然,可愁死我了,”闫思弦捏着自己的鼻梁,紧锁眉头,“难题才刚刚开始。” “还有能把你难住的事儿?”吴端道。 “有啊,纪山枝和赵翊彦,你希望他们出现在递给检察院的名单里吗?” “你想怎么办?”闫思弦反问。 “哎,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咱俩谁是组长?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好自在,难题都推给我。” 吴端指指侧腹部曾经插过尿管的地方,“我是伤员,你忘了?而且,打赌还输给你了,我正在遭受肉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 闫思弦败下阵来,“好吧,说说我的想法。” “洗耳恭听。” “首先,姜海的证词虽然可信度不高,但仍然是证据链中十分重要的一环,有了他的证词,杀人已经板上钉钉。 仅这一项罪名,就够姜梓雅受的。对她,就抓大放小吧,我所说的‘放小’,自然是放掉纪山枝他们栽赃给她的罪行。这样一来,明面上纪山枝他们就不必暴露了。 当然了,暗地里不能放过他们。 盗窃tg的案件,还等咱们给个交代呢……我是这么想的……” 闫思弦瞄了吴端一眼,见他不接话,心里有些没底,但还是继续道:“当年纪山枝轻判,是因为他主动吐了一批被盗文物,且东西保存完好。说白了,就是跟警方达成了认罪协议。” “这你也知道?”吴端挑了下眉。 “做功课了。认罪协议多是给有犯罪记录的线人使用的,说白了,就是为警方做事,将功赎罪,以此换取不必入狱服刑的权利。” “嗯,就是这么回事儿。” 见吴端开口,闫思弦知道自己的计划问题不大,便继续道:“让他俩退赃,盗窃tg这种事儿,虽说大快人心,可那终归是国家的钱,只要他们老老实实把钱吐出来,还有以前的赃物——我不知道有多少,但好歹象征性地退一部分吧……” 吴端点头道:“咱俩想一块去了,我今儿跟赵局通过气了,再搞一次低调处理。”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涨姿势啊,头一回见这样的嫌犯,行吧,他们是大爷。” 吴端笑着拍拍闫思弦的肩膀,“我看你把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一码归一码,进步挺快啊小闫同学。” “我加强了对统筹管理的训练,看来方法找对了。”闫思弦露出一个“爸爸果然很优秀”的笑容。 但这笑容只持续了一瞬,便转为担忧。 他又低声问吴端道:“貂儿的消息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吴端道:“亲子鉴定结果,姜海和纪山枝有血缘关系。” “你说,纪山枝会见他吗?”闫思弦问道。 “坚决不见。” 闫思弦点了下头,似乎早已料到这个结果。 吴端继续道:“不过纪山枝答应,继续支付孩子的生活费用,他还要求继续聘用这位保姆。” “继续聘用?他了解这保姆……”闫思弦看了看审讯室的监控摄像头,问道:“那个……他已经偷偷看过孩子了?” “嗯,跟你用的办法一样,通过监控看的。” “那么懂事的孩子……看了也不想见见?”闫思弦摇着头,自问自答道:“好吧,我能理解纪山枝的顾虑,他怕那个不好的第一印象,怕得要命。 孩子还小,对美丑这种东西,认知比较极端,等再懂事点,确实能接受一个丑陋的父亲,再说吧。可这也意味着,他会错过孩子成长的过程,孩子会错过他衰老的过程……这种事,还真是很难两全其美,命途多舛啊!” 感慨完,闫思弦又问道:“诶?纪山枝看见孩子啥反应?激动坏了吧?” 吴端眯起眼睛,凑近了观察闫思弦,“你什么时候开始关心八卦了?” “我是关心你师傅。” “我谢谢你。” 两人相视一笑。 “结案?”吴端问道。 “嗯。”闫思弦点了下头,“借你吉言,这次真赶上元旦假期了。” 第二天,元旦假期头一天。 闫思弦起床,洗漱。 刚刚走进卧室内的卫生间,便又探出一个脑袋来。 他隐约听到了什么声音。 细听之下,竟是……呻吟声? 吴端……的……呻吟声? 闫思弦惊讶得长大了嘴,瞬间脸红到脖子根,他脑海中浮现出种种无法描述的可能性。很快,羞愧在各种复杂情绪中占据了上风,闫思弦觉得自己简直是个偷窥狂。 如果他不是心理洁癖的闫少爷,而是个住过集体宿舍的普通青年,对这样的情况大概会见怪不怪,可他不是。 几秒后,闫思弦叼着个牙刷,蹑手蹑脚出了自己的房间。 靠,我又没偷窥,是声音自己传过来的,我心虚什么?闫思弦这样安慰着自己。 一出房门,呻吟声更响了。 “咳咳……咳咳咳……” 闫思弦发誓,他绝不是故意的,他真呛了,还吞了一小口牙膏沫。 “小闫?你起了?”吴端的声音从客房传了出来。听起来很正常 两人并不避讳,因此睡觉时都不关门。 此刻,客房的门依然是敞开的。只是闫思弦的角度并不能看到客房内的情况。闫思弦靠在墙边,一边咳嗽一边腹诽:就不能关个门吗???心是有多大??? 他没有贸然进入,而是小心翼翼道:“那个……我就是路过一下。” “哦。” 吴端走了出来,两人站在二楼走廊面面相觑。 “路过?”吴端伸出一根手指,手指顺着走廊的方向来回划拉几下,“路过完了吗?” “完……完了。” “对了,”吴端继续道:“我刚试了几组俯卧撑,不行啊,体能下降太厉害了,我得练起来了,不然以后大腹便便还追个屁的嫌犯。” “俯卧撑……” 卧撑…… 撑…… 闫思弦心中只剩下这么几个字。他终于明白了那声音的来源。 “咳咳,你等会儿。” 闫思弦飞奔回卫生间,漱了口,顺便缓解了一下尴尬的表情,他可不想被吴端看出端倪。 回到走廊时,他已恢复了一脸冷静。 “那个……健身和散打,你挑一样吧。” “别,我在家练就行了,不去健身房,你也别去办那老贵的健身卡,我不要。” “那就散打吧,跆拳道也行,不办卡,我家有间拳馆,可以带你去看看。” “拳馆?” “好歹我也拿过散打世界冠军,夺冠那年我爸送了家拳馆给我,以前没事还去练练,现在不行了,忙了,好久没去过了。” 吴端望洋兴叹,有钱人的世界啊! “走吧,去看看。”闫思弦扬了扬下巴,“世界冠军免费给你当教练。” “教得不好能投诉吗?”吴端问道。 “像你这种还没教就想着投诉的学员,我选择不受理的投诉。” 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话说我还从没见过你打比赛是什么样。”吴端道。 “打比赛啊……大概就是……比较暴力,”闫思弦看着吴端,摇头道:“你不能看。” “为什么?” “不适合未成年观看。” “打码啊?” 闫思弦看着吴端转身进屋洗漱的背影,愣了好半天。 据不完全统计,这是他第二次自己挖坑自己跳。 ===第六十一章 一诺千金(1)=== 吴端是在刚完成热身时接到市局电话的。 他拿着手机,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所穿的散打练习专用服装,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他心中略感遗憾,但还是迅速接起了电话。 市110指挥中心,值班领导的声音响起。 “吴队,有个比较紧急的事件,关乎人命,初步研判后我觉得还是转你这儿比较妥当。” 吴端丢给闫思弦一个“抱歉了,让你准备白忙活半天”的眼神,闫思弦则摇头,迅速回了一个“没事,下次还有机会”的眼神。 两人一起向更衣室走去。一边走,吴端一边问道:“什么情况?” “110刚接到一通报警电话,有个人求救,说有人要杀他,说话声音很小,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从电话那头的声音来看,他打电话报警好像是被凶手发现了,然后电话就断了。 总之,我们的研判结果是,有一个人正命悬一线。” 110指挥中心的值班领导是名女警,声音听起来有种让人安心之感觉,显然受过多年专业训练。 她简明扼要地说了情况,吴端略一沉吟,便道:“电话录音,还有那个来电号码,你全发给我,我马上处理。” “好。” 吴端这边还没挂电话,闫思弦已经在刑侦一支队的微信群里发了有案件的通知,让在墨城的人立马到岗,又单独@了冯笑香,让她留意110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案件,可以直接就报警的手机号码展开调查。 两人迅速换了衣服,风驰电掣地赶到市局。 元旦假期,刑侦一支队办公室里只有两名值岗的警员,略显空旷。 见吴端和闫思弦进门,一名较为年长的警员下意识地问道:“有案子?” “嗯。”吴端答应一声,拍拍两名警员的肩膀,道一句“辛苦了”。 刑警们陆续赶到,闫思弦给来的人简要说明了情况。 有人提出质疑,“会不会是报假警?恶作剧?” “有可能。”闫思弦并不否认,但他话锋一转继续道:“不过咱们还是要相信同行的业务水平,110那边的研判还是比较细致的。 他们对手机号码的机主进行了调查,是一名前科人员,叫林放,有持刀入室抢劫致人重伤的案底。 110那边试过三角定位,想找出报警人所在的位置,可惜对方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查的时候已经关机了。 前科人员,人命关天,咱们仔细点,总不会错。” 闫思弦这样说,便没人提出异议了。 他扫视了一眼众人,重点看了一眼提出异议的警员。又是瞿源,那个曾在案情分析会上有过消极怠工思想的警员。 被闫思弦一盯,他像是挨了烫似的,缩了缩脖子。 这时,冯笑香走进了办公室,进门时她并未抬头,而是紧盯着手中的平板电脑。也不去看众人,径直就往自己的位置走。 “有发现吗?笑笑。” 知道她不喜被人关注,吴端便走到她跟前,压低了声音询问着。 “嗯。”冯笑香将平板电脑递给吴端,“号码这条线,我觉得不用继续查了,是个假的号码。” “假的?可110那边发来的信息是……” “我知道,林放,”冯笑香摆摆手,示意吴端稍安勿躁,“110查到林放这个前科人员身上了,可再查下去,我发现这个前科人员在运营商黑名单上,原因是他有多个手机号码拖欠话费。” “就是这些号码?” 吴端滚动查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手机号码清单,清单上多达76个手机号码,均被标记了欠费,欠费金额从几块到几百不等。 “是。” 吴端明白了情况。 一个人自然不会同时使用这么多手机号码,只有一种情况,林放的身份被无良的手机号代办点冒用了。 吴端揉着太阳穴,他有点头痛。 “还有别的发现吗?”吴端问道。 “关于报警的手机号码,暂时没有,至于电话录音,我需要一点时间对音频进行分层处理,希望能从背景音里发现一些端倪。 你们要不要先听听录音?” “当然。”答应的同时,吴端对窃窃私语的刑警们道:“大家安静一下,听录音了。” 办公室很快静了下来,冯笑香通过电脑调取出录音,按了播放键。 接电话的是一名女警员。 女警员的声音率先响起,“这里是墨城110指……”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打断了。 “快来救我!有人要杀我!有人杀我!有人杀我啊!” 人类在极度惊恐的时候便暴露出了复读机的本质。 求救之人说话完全用的是气音,似乎害怕被人听到,那份要命的紧张,让在场的每位刑警都揪起了心。他语速极快,给人一种语无伦次之感。听着他不断强调同一个对警方来说不太重要的信息,有人皱眉,有人惋惜,有人着急。 接到报警的110女警试图帮他缓解情绪,可刚说了一个“你”字,就被打断了。 “有人要杀我……救我,快来啊……” “你叫什么名字?”女警终于问出了一个完整的问题。 “我叫西——” 就在这时,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大约一秒钟后,一声惨叫传了出来。 惨叫尚未结束,电话就被挂断了。 整个通话历时14秒。 冯笑香又将电话录音重放了一遍,听完,有人道:“他说他叫什么?西?” 有人附和道,“对对对,好像说出来了一个字——还是半个音来着?” 冯笑香不再使用电脑播放录音,那样听起来音质比较差。 她将录音发到了一支队的微信群里,大家拿着手机各自听着录音,不时有两三个人凑在一起讨论几句。 最终,大家一致认为,报警人所说的那个字,应该就是他的姓氏。 他的姓氏可能是类似“西”的发音,也可能是拼音以“x”开头的某个字。 实在太过短促,无法明确分辨。 吴端叫了赖相衡一声。钱允亮的伤已无大碍,两人都归了队。 “小赖,带你们组的人去查电话号码的来源。看能不能找出来这号码是从哪儿办出来的。” “明白,”赖相衡道:“那用假身份给人办号的代理点最好记得机主特点,否则我非上纲上线给他办了。” 说完,他便带人离开了办公室。 吴端继续道:“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去走访一下林放,主要取他最近半个月的时间线,以后好做不在场证明比对,毕竟有前科。” “我带人去。”钱允亮道。 吴端嘱咐一句“注意安全”,钱允亮便点了兵马,也带人出了门。 “你们俩,”吴端继续道:“筛查最近10天墨城的失踪男性,看有没有姓氏符合线索特征的,顺便看看有没有绑架报案。 对了,最近各辖区派出所忙着打击“两抢一盗”,年底了嘛,都在汇总工作,很多事儿顾不上,录入信息这块会比较滞后。别光在系统内查,最好挨个派出所打电话问问。” “明白。” 吴端又对冯笑香道:“手机号码虽然是套用他人的身份,但通话记录里应该还是有些线索的,这号码都联系过谁?最常联络谁?” “还没顾上查,我现在看……”冯笑香拿过平板电脑,操作一番后道:“这号码是10月中旬才办的,办了一个半月,通话记录……我看看……有点奇怪,只联系过一个人,大概一个月前开始比较频繁的联络,不过……” 她又将平板电脑递给了吴端,“你自己看吧,上礼拜天通了最后一个电话,然后就再没有任何通话记录了,在这一个礼拜里,报警号码没联络过任何人。直到今天,疑似被劫持的受害人拨打了110。” “单向跟一个人保持联络……最近一个礼拜是静默状态……”吴端提炼出了重要信息,又问道:“能查出跟报警号码有过联络的……” 吴端话还没说完,冯笑香已经给出了答案。 “余越,29岁,无业,一年前离婚,离婚前,他的妻子曾多次因为家暴问题报警……” “打老婆?”吴端问道。 “最严重的一次,他老婆肋骨被打断两根。” “靠!” 吴端拍了下桌子,他极其鄙视这样的人男人。 冯笑香继续道:“受害人的妻子最后通过让出两人共有的房子,才换得离婚这一结果。” “让?” 冯笑香面无表情道:“俩人协议离婚,房子和大部分存款归男方所有,这还不是让吗?很多家暴离婚案件都是这样的,施暴者知道对方日子不好过,就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不合理要求,而受害者为了尽快摆脱泥沼,最后总会选择妥协。” 没办法,面对家庭矛盾,尤其未达到致命程度的家庭矛盾,法律的干涉非常有限。家暴家庭离婚难,是普遍现状。 冯笑香继续道:“离了婚,余越还经常去骚扰前妻,问前妻要钱,为此,他的前妻还报过警。我能查到的暂时就这么多。” “多谢,保持联系,录音上要是有什么发现,随时通知我。” “好。” 吴端继续布置任务,他先对闫思弦道:“在群里说一声吧,没赶过来的不用急着往市局来了,暂时用不了那么多人。” “好。” 吴端又对办公室里还剩下的两名刑警道:“余越和他前妻,咱们分开走访,务必问清电话的事儿。” “行,那我们走访余越?” “好,我跟小闫去走访他前妻。笑笑,把地址电话发我们。” “好。” 几人很快出了门,闫思弦开车,直扑余越前妻工作的地方。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在收到冯笑香发来的信息后,给闫思弦念道: “余越的前妻,名叫李佳雯。墨城本地人,娘家有个大她3岁的哥哥,也在墨城……” “父母不在了?”闫思弦问道。 “李佳雯10岁那年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了,母亲一个人将她和哥哥拉扯大,两年前,母亲癌症去世。 她在一家药店工作,是药店的收银。工资不高,一个人拉扯儿子,经济比较拮据。” “她和余越的房子呢?父母给买的?” “一个无业,靠老婆养,一个普通打工仔,单凭这俩人肯定买不起房。”吴端一边说话,一边给冯笑香发着消息,看样子是在转述闫思弦的问题。 不久他便得到了答案。 “房子是李佳雯父母的,她母亲去世后,房子便留给了她。 李佳雯的大哥并未跟她抢这套老房子,大哥的经济比较宽裕,自己买了房……这特么完全就是鸠占鹊巢,”吴端骂道:“你说,还真有不要脸的人,媳妇儿父母留下的房子,舔着脸占,算什么男人?” “你今儿火气有点大啊,吴队。”闫思弦道。 吴端叹了口气,“早上接了赵局的电话,说纪山枝和赵翊彦的事儿不太好办,因为不符合线人标准,得走特殊程序。” “意思是那案子还要查下去?非得抓他俩去坐牢?” “有这个可能性,不过赵局还在申请,最终结果还没下来。”吴端道。 “但愿能申请下来吧,我还有些问题。那两个人精,用审讯的方式估计没戏,只有在他们的自由获得了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吐出一些秘密。” “侠盗案真够让人头疼的,没想到牵扯出那么多事儿,”吴端道:“先放放吧,正好用手头这新案子换换思维。” 不多时,两人赶到了李佳雯工作的药店。 那是一间三四百平米的药店,中等规模往上,收银台就在药店门口。 一进门,两人就注意到,收银台内正在收款的女人正是李佳雯,她化了妆,本人比照片看起来要年轻开朗一些。 一个老太太慢悠悠地拿医保卡结了账,医保卡往零钱包里揣,揣了半天,以至于后面排队结账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李佳雯就眼疾手快地帮老太太将药品装进提兜儿,笑呵呵地嘱咐道:“东西我都帮您装好了,不放心您就到那边再清点一遍,喏,那边有个空桌,您放那儿慢慢清点。” 她又对后面排队的客人道:“一个一个来,别急,快着哩!” 对每个人,她都是面带笑容,她似乎很喜欢笑。 单看这个画面,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一个好不容易摆脱了家暴,即便是现在,也会时不时受到前夫骚扰威胁的女人。 闫思弦挤到收银台前,有排队的人不乐意了,刚想表达不满,闫思弦亮了一下证件,那人便不开腔了。 闫思弦问道:“李佳雯?” 李佳雯愣了一下,看到警官证,却也并不太意外。 “我是。” “市局刑侦队的,想跟你了解点情况,到我们车上聊吧。” “行,稍等一下。” 李佳雯叫来了两名同事,细细交接了收银工作,闫思弦听到她跟两人说“打印机最近不好用,卡纸,要这样……看到了吗?这样放,斜着点,就不卡了……” 她真是个对工作认真负责的人。 待一切交代妥当,她脱下药店给配发的白大褂,从容地跟着吴端和闫思弦上了车。 一上车,吴端率先问道:“以前警察也来店里找过你?” “找过,社区的也找过。” 怪不得李佳雯和她的同事都是见怪不怪的样子。 “我们想跟你了解点关于余越的事儿。” “他?懒,你能想到一个最懒的人是啥样,他比那个还懒,脾气还差,一点不遂他心愿,就……” 吴端打断了李佳雯,“这些,你在家暴报警记录里面都说过了吧?我们想问点别的。” “那……你问吧。” 吴端亮出报警号码,“这个手机号,你认得吗?” “我看看。” 李佳雯掏出自己的手机,进入通讯录,搜索了吴端出示的号码。 她将手机亮给吴端看,“不认识,我没存过这个号码,怎么了吗?” “没什么。” 鉴于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李佳雯只是案件中的边缘人物,吴端并不打算向她透露案件细节。 吴端继续问道:“离婚后余越还经常来找你吗?” “一开始经常找,他坐吃山空,那点存款哪儿够挥霍的,离婚没几天就吃不上饭了。 我心软,总觉得毕竟做过夫妻,总不能真让他饿死吧,就给点,不多,几十,我拮据的时候,也给过十几块。 他就是欺负我心软,三天两头来闹事。 后来同事们都说这样不行,都离婚了还养个蛀虫,算怎么回事儿。 我就狠下心,余越来了,我死活不给他钱了,他闹,同事就帮着赶他,闹得狠了就报警。 赶了几次,他看我态度坚决,就不怎么来了。” “不怎么来?意思是只不过没以前频繁?” “嗯。” “你最近一次见到余越是什么时候?” “大概……有一个礼拜了吧?一个多礼拜,他又来问我要钱,还是大家一块把他赶走的。” “他每次都来药店找你吗?”吴端问道。 “只能来这儿,我白天在这儿上班,晚带孩子住二楼仓库。 我们老板人挺好的,知道我离婚了,房子被霸占,租房子吧,随便交交房租,一个月就剩不下仨瓜杂俩枣了,我跟孩子可真就没法过了,老板让我住在店里,平时把二楼仓库收拾干净就行。” 倒是个不错的老板,怪不得李佳雯工作时如此认真。吴端想着。 他又问道:“那余越最近来找你的时候,有什么反常?” “反常?” “或者说……他有什么提起什么新鲜事儿?比如认识了某个人之类的……” “认识人?他能认识谁啊?没有,不过……上次我们赶他的时候,他急了,跟我放狠话,说让我等着,有我后悔的时候,还说他马上就要混出头了……反正那意思就是,他可能要发财了。 我当时还想,这人涨本事了,还学会吹牛了。以前他是懒,脾气是差,倒没有吹牛的毛病。 晚上我躺床上想想,他不会真找着什么赚钱的门道了吧?又觉得不太可能,就他,走路上看到钱,都得指使我捡,腰都懒得弯呢……” 在李佳雯彻底陷入对余越的讨伐之前,吴端赶紧把话题往回扯: “见面,咱们还是说你俩最后一次见面,他要飞黄腾达了,对吧?麻烦您再好好想想,他有没有明示或者暗示,给黄腾达的途径是什么?” “没……”李佳雯皱眉思索着。 吴端循循善诱道:“会不会是因为最近认识的某个人?” “人……没有啊……他真没提过这个。”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示意自己问完了。 闫思弦便问道:“你们平时电话联系吗?” “不。”李佳雯回答得十分笃定,“我肯定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至于他,他来要钱,每次都想打我个措手不及,有几次还是专门等着店里人分拨去吃中午饭的时候过来,这样能帮我赶他的同事就少了嘛。他当然不会提前电话跟我说一声。” “我没问题了。”闫思弦道。 “那就谢谢你的配合了,”吴端道:“我们可能还会来打扰你,先说声抱歉。” 李佳雯没急着下车,而是问道:“他……咋了?” “没事。”吴端拿出了不想多说的态度。 李佳雯只好下了车。 她一离开,吴端便道:“没问出什么,但愿走访余越的人能有收获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 负责走访余越的刑警很快传回了消息: “吴队,情况不太好,余越家没人,打他的手机,欠费,帮他交话费复机,再打,又是关机。 去他平时常常闲晃的台球厅,也没人,而且,据台球厅里跟他脸熟的常客讲,余越有好几天没来了。 只能在他家和台球厅分别派人蹲守了……” 闫思弦一边开车,一边通过免提跟电话那头的同事道:“余越失踪具体有几天了?” “台球厅的人说是六七天,一个礼拜左右了。” 又是一个礼拜,这个时间点出现了好几次。报警的手机号码最后一次联络余越,是在一个礼拜前,所有人——包括余越的前妻——最后一次见他,也是一个礼拜前。 这个平时无所事事,只喜欢在家附近游荡,雷打不动的人,一个礼拜前突然失踪了。 “先留下盯守吧,我等下再调俩人过去,”吴端道:“要是见到余越了,随时联络。” “好。” 挂了电话,吴端道:“会不会是余越被绑架了?” “余越……余越……”闫思弦重复了几遍这个名字,摇头道:“至少打电话求助的不是他,你还记得吧,打电话的人说了半个音。” “嗯,发音为‘西’,或者拼音以‘x’开头的姓氏,余越不符合这条件。”吴端又问道:“那会不会余越是实施犯罪的人?” “图财?”闫思弦思忖片刻,摇头道:“现在真不好说,线索太少了。” 两人赶在午饭前回了市局。 冯笑香抬头看着一前一后走进办公室的两人,扭了下脖子示意他们过来。 “有些发现。” 闫思弦和吴端立即凑了过去,只见她的电脑上全是音频线条。 冯笑香合上了电脑显示器,“这个看不懂的,我跟你们说吧——我尽量说得直白点。” 闫思弦给自己和吴端搬了椅子,两人坐在冯笑香办公桌一侧,犹如被老师留下做作业的小孩。 冯笑香道:“先说结论,他们在一个十分空旷的建筑内,类似地下车库的地方。” 说完结论,停顿了一下,冯笑香继续道:“我从音频中提取到了回声,尤其那一声惨叫,回声图谱很鲜明,是很好的分析样本。 回声不仅响亮,而且有多重回声,符合空旷建筑内的回声图谱。 另外,除了回声外,整个通话过程中没有任何背景杂音。 他们所处的地方,要么隔音特别好,要么周围特别空旷,本身就没什么杂音。当然了,毕竟整段录音才14秒,太短了,也可能他们身处闹市,只是恰好那十几秒中周围没有杂音。这一点仅做为参考吧。” “好的,明白你的意思了。” “暂时我这边只有这些发现。”冯笑香道。 “辛苦了,假期还让你跑来加班。”吴端道。 闫思弦问道:“这些活儿你在家也能干吧?回吧,有什么事儿电话联系,咱们远程协作。” 冯笑香耸耸肩,“无所谓了,市局网快,我来打游戏。” 闫思弦表示电竞冯的这波操作真是666。 吴端没工夫关心细枝末节,他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距离接到报警电话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人质解救工作有一个7-3-1定律。意思是24小时内找到人质,成功解救的可能性为7成,若是不过夜,成功率还要更高一些,可若是过了24小时,在48小时内找到找到人质,则成功解救的可能性就只有3成了,过了48小时,9成的可能人质已经丧命,只有1成可能成功解救。 这也就是为什么110指挥中心不敢有丝毫耽搁,初步研判后立即将案子转到了市局。 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让他别太担心。 吴端道:“以往的人质劫持案,或者绑架案,凶手劫了人之后,往往会找一个相对狭小的空间,而不会去选空旷空间。 狭小的空间里,一两步内就可以后背靠墙,以此来保证背后不会被人窥探。空旷的空间可提供不了这样的安全感。 可是这次,凶手选了个又大又空旷的地方,你说……会不会真是个恶作剧?” 闫思弦耸耸肩,“这问题不用我回答吧,按你的尿性,责任心很快会说服你继续查下去。” 吴端:“话是没错,查当然要查下去,但我怎么觉得……这案子有点无从下手,狗啃刺猬似的。” 闫思弦笑道:“你哪儿来这么多俏皮话?” “我妈常说。”吴端耸肩,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对闫思弦的大惊小怪嗤之以鼻,觉得闫少爷在某些方面很没见识。 “等吧,”闫思弦两手一摊,“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小赖那边能不能找到影像资料。” 赖相衡还真有进展。 他不仅回来,还抓了两个人。 经营手机店的年轻夫妻。 十来平米的小店,店里只有两个柜台,二三十部手机。 除了卖手机,还可以办理手机号码。顾客留了身份证复印件等资料,店家统一将资料提交到运营商的营业厅。 这些人往往在营业厅有熟人,对他们提交的资料,审核十分宽松。 赖相衡一同带来的,还有一个文件袋,文件袋里有十几张身份证复印件,有男有女,林放的身份证复印件也在其中。 “就是这些混蛋。生意做得心都黑了,滥用别人身份信息,给不方便提供身份证的人办理手机卡。”赖相衡转向那被抓来的男女,指着两人道:“当实名制是放屁呢?!让你们随便钻空子?” 那两人哪儿见过这阵势,知道自己大概摊上事儿了,而且好像是大事儿,直接懵了。 “押走押走。”赖相衡摆摆手,他组内的刑警便将两人分别押进了留置室。 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吴队,我们查到报警的手机号码就是从这俩人的店里办出来的,我假扮成办号儿的人进店一套话,假装拿不出身份证的,他们立马说可以用别人的身份帮我把号办下来。 正好抓个现行,人就直接带回来了。” “他们能记得办那个手机号的人吗?那可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吴端道。 “肯定是记不得,这么长时间,他俩就算说记得,咱也不敢信啊。 好在有监控。附近有个交通监控,正好能拍到他们店。我已经从交管那边把监控考过来了,刚送图侦办公室,正看着呢。 咱们只要看看办号的当天谁进过他们的店就行。” 吴端很欣慰,赖相衡最近一年进步巨大。对于工作积极的下属,他从来不吝赞扬。 “太棒了!”吴端道:“我们的调查方向全是死路,就指望你这儿能开花,你还真没让大伙儿失望。” 赖相衡挠挠头,“还是吴队你指挥得好。” 闫思弦撇嘴道:“你俩的商业互捧能不能等结案了再继续?” ===第六十二章 一诺千金(2)=== 赖相衡脚打后脑勺地忙去了。 待他离开,闫思弦低声对吴端道:“小赖最近脾气很爆啊,看把卖手机那两口子吓的。” “盗用他人身份信息,给刑事案件侦破造成障碍,人命关天的当口,这些人确实可恨。”吴端看了一眼赖相衡离开的方向,低声道:“再说,钱允亮受伤那件事,小赖心里憋着火呢。” 说完,吴端拿胳膊肘捅了闫思弦一下,低声严厉道:“不要背后议论同事,注意团结。” 闫思弦:“啊?” 闫思弦:“刚谁跟我一块议论的?不带这样的,爽完穿上裤子就不认了。” 吴端:“滚!” 图侦科办公室。 闫思弦进门时,几张照片已经被贴在了白板上。 那是交通监控拍到的,客人进出一家手机店的照片。 因为距离较远,图像有些模糊,身形倒是能看出来,正脸就比较模糊了。 闫思弦数了数白板上的照片数量,问道:“总共七个?” 有图侦刑警答道:“没错,办理号码当天,总共七个人进出过这家手机店。” 图侦刑警起身,走到白板前,指着其中一人道:“这位把车停在路边,匆匆进店,待了不足1分钟就出来了,据老板回忆,他是来买充电线的,可以排除。” 说着,那图侦刑警将所指的照片拿到了白板另一边,单独贴起来。 “还有这个老大爷……去买手机保护套,又是挑挑拣拣,又是讲价,搞了半天最后也没买,店家对他也有印象。” 图侦刑警又将一张照片放到了一边。 “这个穿校服的,学生,手机店老板说他是来卖手机的——这家店还回收旧手机。 老板说这孩子的手机几乎全新,要的价也低,好像在学校里欠了别人钱,反正就是急着把手机卖了。他都替这孩子心疼。 然后他就狠宰了一笔。” 闫思弦伸手将那孩子的照片也贴在了一旁。 商业世界的冷血残酷,他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正因为手机店生意小,他们能算计和压榨的都是更弱小的个体,尤为让人觉得可恨。 幸好是闫思弦来图侦科打听消息,如果换成吴端,现在指不定已经开始担心学生被社会青年拦截要钱,要么就是校园欺凌。 闫思弦垂了一下眼皮,收敛情绪,只一瞬,他便又抬起眼皮,指着剩下的四张照片道:“也就是说,办理报警号码的,就在这四个人中间。” “没错,可惜看不清面部特征,我们正在调取沿路的交通监控,希望这四个人进店前或者离开后,有监控拍到他们的面部特征。不过这需要时间。” 闫思弦点点头,“把你们截取的视频,还有电子版照片,给我和冯笑香各发一份,多谢了。” “得嘞,这就发你。” 与此同时,分头行动的吴端走进关着手机店男老板的留置室。 那男人紧张得一头瀑布汗,都快尿裤子了。为了尽快得到想要的消息,吴端先安抚了他两句,说他的问题不严重,只要积极配合警方调查,就不会有事。 男老板连连点着头,“配合,您让干啥我就干啥。” 吴端便问道:“说说顾客去你们店里办号的流程吧。” “流程就是,那什么……其实跟在营业厅办号是一样的,先选号,选完了填单据,在单据上填写基本信息,姓名啊,所选的号码啊,什么样的话费套餐啊,身份证号啊之类的。然后留一张身份证复印件……” 男人咽了下口水,支吾道:“那什么……要是客人没带身份证,我们就……就用我们收集到的身份信息给客人办号……” 一说起这事儿,男人就一个劲儿地流汗,紧张得声音都发着颤。 “收集完信息之后呢?”吴端问道。 他决定跳这事儿,以免对方太过紧张害怕,询问无法顺利进行。 果然,讲完这段,男人的情绪就好多了。 “然后……然后得话,就是把收到的单据和身份证复印件送到附近的营业厅,他们往系统里一录,号就算成功开通了。” “每办一个号你们就跑一趟营业厅?”吴端问道。 “那不会,太麻烦了,一般都是看情况,要是上午办号的人比较多,那就中午、下午各跑一趟营业厅。 要是上午办号的人少,就一两个,中午那趟就不跑了,下午一次性去营业厅把号办了。 总之,当天的单子当天清,不过夜。” “明白了。”吴端点了下头,“我问句题外话,你们办一个号能赚多少钱?” “10块。” 吴端很无奈。网购发达的今天,对一个一天都未必能卖出一部手机的小店来说,办号、贴膜、卖配件是他们的主要收入来源。眼看着有煮熟的鸭子,却因为缺少一张身份证而让鸭子飞走了,店老板当然不甘心。 所以他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利益,就置那些被盗用了身份信息的人的利益于不顾,更不会想到自己的行为可能给一些凶手提供了帮助。 吴端知道,这样的小店不在少数,与运营商工作人员在审核关系户提交的资料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很大关系。 现实生活里没有那么多大是大非,这无非是人性中的小贪财小自私。甚至过度的指摘他们,反而让人觉得不安。 走进办公室时,吴端摇了摇头,将弯弯绕的哲学问题赶出脑海,现在可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个命悬一线的人正等着他们去解救。 闫思弦凑在冯笑香电脑前,见吴端进屋,便冲他招手道:“有结果了。” 吴端快步上前。 冯笑香解释道:“根据你们俩汇总回来的信息,我试着筛出你们要找的目标人物。 报警号码是10月12号办理的。从监控视频来看,10月12号当天,手机店是在下午将办号的单据和身份复印件送到了就近的营业厅。 老板娘下午6点多骑电动车离开,离开时随身带着一个透明文件袋。 二十多分钟后她便回来了,回来的时候文件袋空了。跟老板娘确认,这就是去营业厅办理开号信息录入。 我调取了这个时间段内,目标营业厅所办理的所有手机号码。 总共22个,咱们查的报警号码就在其内。 除了报警号码,再除去使用女性身份办理的号码,还剩下14个手机号。我调取了这14个号码的机主身份,与出入手机店的4名目标人物的照片一一比对。 虽然监控拍摄的画面人物五官比较模糊,但终究能看出大致轮廓,锐化处理后,比对长相还是没问题的。 有三个人对上了。”冯笑香将电脑转向两人,指着屏幕上的三组照片道:“这三个人,使用自己的身份证办理了手机卡。而余下的这位——暂且叫他无名氏先生吧……”冯笑香切换了一下电脑屏幕,屏幕上显示着一大张照片,“无名氏先生冒用林放身份办理了一个手机号码,而这个号码今天报警求救,他正是咱们要找的人。” “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吗?”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头,“就一张模糊的照片,难。” 闫思弦几步奔到办公室门口,冲图侦科办公室的方向喊道:“其余的监控,不用四个人都盯了!盯一个就行!” 两秒钟后,图侦办公室也有人喊道:“哪个?” “笑笑这就发你!” “好。” 距离报案过去了4小时,警方锁定了一个与案件相关的人物,调查持续进行着。 等待总是异常煎熬,吴端不断地在办公室里踱着步。闫思弦看他焦灼,便建议道:“有照片了,要不咱们再去问问李佳雯,让她辨认一下。” “也好。” 吴端需要有事做,具体的事能帮他集中注意力。 药店。 李佳雯领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准备出门去吃饭,看到两名刑警返回,她疑惑地四下看看,还以为这两名刑警落了东西。 “两位,你们这是?” “不好意思,请你辨认一下,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吴端亮出了无名氏先生的照片,并解释道:“他可能认识你的前夫余越。” 能看出李佳雯确实想要帮助警方,她的认认真真看了照片。 “我没见过这人。” 就在吴端收敛失望情绪时,李佳雯牵着的小男孩却伸手指着照片,小声道了一句“叔叔”。 “你见过他?”吴端询问孩子时,目光看向了李佳雯。 李佳雯也很诧异,愣了一下后,也问孩子道:“宝宝,你认识这个叔叔吗?” 宝宝的一根手指放在嘴里,哈喇子流了出来。 “我见过,舅舅家的。”他的回答虽语句不通,却十分笃定。 吴端求助地看着李佳雯。 学龄前的孩子极度依恋家长,有的孩子还十分怕生,询问这样的小孩,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警方会将问题告诉孩子的家长,由家长代为询问。 李佳雯明白了吴端的意思,试着问孩子道:“你啥时候在舅舅家见着这个叔叔的?” “就……就上上次,玩蹦蹦床那次。” “哦哦,”李佳雯柔声道:“那次妈妈有事,把你送舅舅家待了半天,是不是?舅舅给你做鱼鱼吃了?” “嗯,吃鱼鱼了,还有蛋糕。买的,不是做的。” 提到吃的,孩子的哈喇子流得更快了。 李佳雯继续道:“你就是那次见到这个叔叔的?” “嗯。” “他去舅舅家了,是不是?” “他去找舅舅……他们说话,不让我听……嗯……也不让我看。” “怎么不让你看了?” “他们在书房,关门了。” “把你一个人留客厅玩啊?”李佳雯问道。 “没,舅舅让我睡觉,只能躺床上,不能下地。” 见孩子怯怯地看着吴端和闫思弦,李佳雯干脆将他抱了起来,“宝宝不怕,他们是警察叔叔,专门打坏蛋的。” “打坏蛋——”孩子做了个伸手打的动作,小拳头很是可爱。 李佳雯继续问道:“大舅跟这个人说了啥,你听到没?” “没有,”孩子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躺着玩,一会儿就睡着了。” “哦——一会儿就睡着了?宝宝真乖——” 李佳雯哄了一会儿孩子,对吴端道:“小孩就知道这些,你们……还有啥要问的吗?” “他能确定在舅舅家看到的就是照片上的人吗?”吴端问道。 不等妈妈回答,那孩子抢着道:“就是的!我确定!” “那就谢谢你了,小朋友。”吴端伸手,拉了拉孩子的小手。 闫思弦又对李佳雯道:“麻烦你提供一下你哥哥的住址和联系方式。” 被问起这个,李佳雯有些六神无主。她怕情况对哥哥不利。 “怎么了吗?”李佳雯问道。 吴端晃了晃照片,解释道:“我们要找的是照片上这个人,联络你哥哥也只是向他打听这个人的情况,就和询问你一样,不用担心。” “那好吧。”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李佳雯还是报出了哥哥的地址和电话。 临走,闫思弦向她嘱咐道:“我们要去找你哥哥的事,希望你保密,不要跟他通风报信。” “好……吧。” 回到车上,吴端问闫思弦道:“你说,这小孩的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不给你找点事做,办公室的地就要被你踏出坑了。去问问李佳雯的哥哥吧,反正手头就这么几条线索。” 李佳雯的哥哥,名叫李东,未婚,一名公众号写手,自媒体人,自由职业者。爱好只有一个,那就是宅。由宅又延伸出了诸如买手办、追直播、看漫画之类的爱好。 令吴端和闫思弦没想到的是,这样一个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出门的人,竟让警方扑了个空。 李东不在家,电话也是关机状态。 吴端和闫思弦心中不对劲儿的感觉十分强烈。 李东和余越竟然都失踪了。 闫思弦翻看着手机,道:“这个礼拜五,也就是三天前,李东的公众号应该更文章的,却断更了,难道他周五就失踪了?” 吴端抱臂看着楼道里的电表箱,“是不是失踪我不知道,但只要查一查用电情况,就能知道这位宅男是什么时候离家的。” 数十分钟后,一名电力公司的工作人员赶到。那电工将一台读取信息的专用设备接入李东家的电表,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电工道:“从周四晚上23点开始,这家住户的用电就非常平缓,看用电量,家里应该只剩了一台冰箱在走字儿。也就是你们怀疑的家里没人。 之前的用电量就比较多了,看样子是一直用着电脑呢,有时候可能还会使用电水壶啊、电热宝啊之类大功率的电器。 总之,屋里有没有人,从用电情况还是能看出差别的。” “多谢你了,大冷天的让你跑一趟。”闫思弦给那电工递烟。 电工接过,笑呵呵道:“没事没事,你们也是为人民服务嘛,那……要是没啥事儿,我就先走了。” “辛苦了。” 三人一通忙碌,惊动了隔壁邻居。 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开了门,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动电表干什么?” 他紧握着手机,拿出一种“如果我觉得你们不是好人,我就立即报警”的架势。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对那邻居道:“我们是警察,在查案子。叔叔,您跟对门的熟吗?” “不怎么熟。”邻居大叔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他都不出门的,面都见不着,倒是经常听见快递敲他的门,我看啊,一日三餐都用的外卖,现在的年轻人啊,四体不勤五……” 吴端打断老头的絮叨,问道:“他是一个人住,对吧?” “是啊,就他自个儿。” “平时有来串门的亲戚朋友吗?” “没。” 回答完,邻居大叔似乎觉得如此绝对的答案不太好,便又补充道:“我真不知道,不熟的。” “您不用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聊聊,”吴端道:“独居的大龄青年,这个单元的退休老人们,大家没事遛弯的时候,肯定聊过他吧,都是怎么聊的?” 大叔没想到吴端这么直白地表达对八卦的兴趣,愣了一下。 他先撇清自己道:“我可没说过他,都是女人们说的,老太太最爱说闲话。” “那老太太们都说些啥?” “就说……他这个年纪了还不结婚,怕不是有病呦……反正吧,那帮老太太嘴是够损的。” “还有吗?” 大叔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我真不知道了。” 闫思弦拿出无名氏的照片,问道:“这个人您见过吗?他近期或许来找过您的邻居。” 大叔根本没看照片就摇了头。 “我没见过什么人,不过,前两天倒是有个人来找他,可能是朋友?夜里十一二点,我那会儿准备睡了,一关电视,屋里静下来,就能听见外头的动静了。 不过,我可没有趴墙根的习惯,不知道来敲门的是不是照片上这个人。” “您说是夜里十一二点?”吴端再次确认道。 “应该还没超过十一点吧,快到十一点的样子。” 电工刚说过李东家的用电呈现出无人在家的态势,就是从周四晚上11点开始的。 “具体是哪天您记得吗?” “那可想不起来了,就这几天的事儿。” “那李东给客人开门了吗?”吴端问道。 “开了,不仅开了,还说了几句话呢。”邻居大叔道:“不过,说的啥我可没听见,就是隐隐约约知道有人说话了,你明白吧?” “明白。”吴端点头。 邻居大叔继续道:“就是很简短的一两句话,说完就关门了。” “您怎么知道那是亲友来串门,而不是夜宵外卖呢?”吴端问道。 “什……什么?”邻居大叔面露尴尬之色,仿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被拆穿。 “您之前说了,对门邻居很爱叫外卖、收快递,您又说前两天晚上来敲门的,可能是对门的朋友。 您怎么知道是朋友,而不是夜宵外卖? 根据您的描述,敲门,只说了一两句话,很简短,关门,怎么看都像是取了份外卖啊。 还是说,您其实不小心看到了当时的情况,就是透过这个。”吴端指了一下门上的猫眼。 他故意用了“不小心”这样的形容,尽力想给对方一个台阶下,好让问话能继续下去。 邻居大叔显然明白吴端的意思,借坡下驴道:“我怎么忘了,我当时想着那么晚了,怕有小偷,就看了一眼。所以嘛,我才知道不是送外卖的。” “您看到那个人了?” 邻居大叔连连摆手道:“就一个背影,一眼,我哪儿知道是不是你这照片里的人啊。” “那体型呢?”吴端道:“麻烦您再仔细看看。” “体型得话……有点偏瘦,倒是跟这个照片里的人有点像——我还是那话,就看了一眼,我啥也不能确定。” “我们理解,您不用紧张,”吴端道:“那之后呢?那个人离开了吗?离开的时候……” “我真不知道,看完我就回卧室睡觉了。”大叔有些烦躁地将门合上了一些,“我就多余看那一眼。” 吴端见已经问不出什么了,便道:“多谢您提供的消息,耽误您时间了,您关门吧。” 大叔却没有立即关门,而是问道:“诶诶……那个,警察同志,不会是对门的犯事儿了吧?你这弄得……我住着也不踏实啊。” “您踏踏实实的,什么事儿都没有。您快回去吧,楼道里凉。” 见打听不出什么,邻居大叔悻悻关了门。 他刚一关门,吴端便给闫思弦使了个眼色。 闫思弦会意,站在吴端身后帮他挡住窥探,吴端从口袋摸出了两截铁丝,伸进李东家的锁孔中。半分钟后两人进了门。 一关门,闫思弦便道:“钱允亮那组人刚查完林放,没什么发现,要不要让他们过来帮忙?” 吴端没急着回答,先环视了一圈屋内的情况。 首先映入他眼帘是一个陈列柜。陈列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手办,吴端粗略估算一下,有小一百个。 他走近看看,只认识一两个,便问闫思弦道:“这些……你认识吗?” 闫思弦也凑过去看,“认识的……差不多有一半?” “那也很多了啊!看来你是个资深动漫迷啊。” “呃……追过一个在二次元圈子里小有名气的妹子,当初买过不少这玩意儿送她,算是……做功课吧。” “我就说吧!”吴端露出一个“我可逮住你的小辫子了”的表情,“你肯定跟网红有关系。” “吴队,你这是偏见。” “我这是玩笑。”吴端正色道:“总之,这位李东还真是个死宅……诶,还有漫画呢……我去好多啊!” 不仅吴端惊讶,闫思弦也十分诧异。 这房子的客厅是狭长形状的,主人便用陈列柜将客厅分隔成了两个区域。 绕过陈列柜便能看到书房。 书房内除了一张电脑桌,便全是漫画书。 全是漫画书的意思是,除了一整个书柜的漫画书,地上还摞着一大片一人高的漫画书,粗略估计,再来俩书柜也装不下。 吴端戴上手套,翻看了摞在最上层的几本,并不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但他却道:“我可能有点理解了。” “理解什么?” “一个人喜欢一样东西,又有能力把把它买回家,大概就不太想出门了吧。” “你这个思路倒是挺……有趣。”闫思弦也戴了手套,已经开始检查电脑桌,“不过眼下,对咱们来说,最重要的是找到李东本人。他的爱好倒是可以往后放放。 先是一个家暴的男人余越,现在又失联了一个宅男李东,这俩人还曾经是大舅哥和妹夫的关系。 还有那个报警的手机号码,那手机号码曾经跟余越频繁联络,而办理手机号码的人,疑似来过李东家里。 这位无名氏先生在中间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呢?失踪的人现在怎么样了?会是谁打了那通报警电话呢?” 分析了一长串,闫思弦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道:“人物关系真够乱的。这要是写成小说,光把这个说清楚,都得累死一片脑细胞。” “说得好像你写过似的。”吴端也凑到了电脑前。 “反正我就是能感同身受。” 两人动手清理着电脑桌上的东西。 确实是清理,电脑桌上堆了太多零食。各种垃圾食品,琳琅满目,跟个小超市似的。 其中一些零食已经拆封,东倒西歪,两人将零食挪开后,桌上依旧是一片狼藉,薯片、饼干等膨化食品的碎渣,瓜子皮,橘子籽,甚至还有一节鸭脖骨头。 露出的桌面黏糊糊的,用戴着手套的手一摸,直粘手套。 除了这些垃圾,水杯、半瓶没喝完的可乐、香烟、打火机、烟灰缸……也从零食包装下被清理了出来。烟灰缸的位置周围,桌面上有一层陈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污垢,是落在外面的烟灰不知被什么水果的汁水粘在了桌上。 总之,这样的个人卫生要是搁在集体宿舍里,那肯定是要被撤走流动红旗,并全校点名批评的。 就在一堆杂物和键盘交界的地方,有个黑色硬皮笔记本。 吴端拿起了笔记本。 火锅店与殡仪馆勾结,使用人油做锅底!(顾客误会,其实是地沟油) 女校花激情4分钟……(配女生演讲视频,激情演讲) 18岁花季少女做鸡的经历……(配三个食谱) …… 吴端算是看明白了,李东微信公众号上所发的内容,正是风靡老年人朋友圈的“震惊体”标题,要么就是“无下限体”标题。 总之,内容不重要,能吸引人点开就行。 早就知道有些人靠生产垃圾内容赚钱,是否会拉低大众审美水平,无所谓,有没有把读者当傻子耍,不重要,是不是造谣传谣危言耸听,没关系。反正他们是靠广告流量赚钱的。 吴端还是头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类作者……的住处。 吴端一页页翻着本子,一些脑洞着实颠覆了他的三观,令他不住地咂舌。一旁的闫思弦倒是淡定。 吴端便一边翻看一边问道:“你看过这种内容的朋友圈吗?” “我不玩朋友圈,谢谢。” 吴端喷出一口老血,第一轮就被k.o,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闫思弦继续道:“我就是玩,也不会允许朋友圈里出现这样的内容,谁发了,立马友尽绝交分手离婚。” “噗……” 翻了约莫二三十页,本子上的内容全部检查过了,只有些奇怪的标题。 吴端实在看不下去了,干脆将本子塞给闫思弦。 “你接着看吧,我实在是……辣眼睛,我检查电脑吧。” “行。” 吴端开了电脑,用冯笑香给的u盘破解了开机密码。电脑屏幕上的漫画背景看起来朝气蓬勃。 电脑一开机,便弹出了qq的登录窗口,qq密码是自动记录的。 吴端点了“登录”按钮,刚一登上qq,便冒出了一堆消息,全是qq群。 看名字,全是二次元内容分享,以及角色应援的群。 吴端大致查看了一下李东在群里的历史发言,发现这家伙在网上和在现实里一个样,贼爱潜水。接连查了几个群,均是如此。吴端便开始查看对个人的聊天记录。 有一个备注昵称为“做图”的人,与李东的交流最频繁,点开聊天记录,足有几百页。 吴端粗略翻看了一下,发现对方是个画手,两人有着比较频繁的交流和合作。 李东除了写垃圾朋友圈,还写过几篇打色(手动分割)情擦边球的言情小说,还出了所谓的“册子”——就是没有出版刊号的,作者自己印刷的书,大都在网上售卖,购买者一般是粉丝。 而这个备注昵称为“做图”的人,正是给这些“册子”设计封面和插画的人。 一个写手,一个画手,似乎挺合得来,聊天内容从讨论构图、讨论配图细节,到吐露心声,抱怨生活的不容易,用自嘲的方式取乐。 总之,看了这俩人的聊天记录,便会觉得是那种挺不错的网友。 直到吴端看到其中一段对话。 他“嗯?”了一声。 “怎么了?”闫思弦问道。 “这个画手,也在墨城,而且他俩见过面,就是最近的事儿。” ===第六十三章 一诺千金(3)=== “最近?”闫思弦也凑了上来。 “最近的意思就是,10天前,这俩人一起吃过饭。 当然了,他们早就面过基,只是从聊天记录来看,最近一次见面是在10天前。” “这个画手,他知道李东家的地址吗?”闫思弦问道。 “我看看啊。” 吴端在聊天记录的搜索栏里输入“地址”二字,果然迅速锁定了画手询问李东家地址的对话。 “前不久,11月13号的时候,李东提起过,想要学习绘画,而这位画手兄也表示有一个淘汰下来的旧数位画板——就是连接在电脑上画图的工具——可以送给李东。 他还让李东发了地址,说是邮寄给他。” “明白了。”闫思弦点头道。 “不过……”吴端有些迟疑道:“从这俩人整体的聊天记录来看,他们就是关系比较要好的网友,没有矛盾,也没有利益冲突——至少在分账’本子’盈利的时候,俩人客客气气,相互谦让。 咱们总不能因为他有李东的地址就怀疑他吧。” 闫思弦不语,拉开电脑桌的抽屉,翻找一番后,似乎并无收获,又去其它地方翻翻找找。 “你干嘛呢?”吴端问道。 “画手一个月前问了李东的地址,说把数位画板同城快递过来。画板呢?” 吴端一愣,和闫思弦一同搜索起来。 不多时,闫思弦道:“没有的,那玩意儿不可能当金疙瘩藏起来,有得话,在明面上就能找到。 要么这位画手兄食言了,要么他问李东的地址另有目的。” “那还是查一查吧。”吴端道:“我把qq号发给笑笑。” 两人继续在屋里寻找着蛛丝马迹,直到冯笑香打来电话,再没有什么新发现了。 电话那头,冯笑香道:“吴队,你刚发来的qq号,我查过了。” “你说。” “号码的主人名叫徐冲之,26岁……” “他姓徐?”吴端道。 徐的拼音以“x”开头! 吴端的心登时揪了起来,他当然希望快点找到那名报警的受害者,可当一个具体的人出现,他又希望这人是安全的,没有受到侵害。 好在,冯笑香很快打消了他的顾虑。 冯笑香道:“报警人应该不是徐冲之,他今儿——就刚才,还发了微博呢。” “那玩意儿不是能定时吗?” “他发了跟粉丝的聊天记录截图,聊天记录上的时间就是刚才。” “明白了。” 冯笑香继续介绍道:“这个徐冲之,在网上是个小有名气的画手,因为画画好,而且成功减肥后还有点小帅,微博粉丝三十多万。参与过几部动漫制作……” 吴端觉得“有点小帅”这个形容十分有趣,那“有点大帅”是不是闫思弦这样的? 杂念一闪而过,只听冯笑香还在继续道:“从履历来看,徐冲之没什么特别的,读了个二流美院,没有犯罪记录,在网上也很理智,晒晒画,晒晒自拍,晒晒跟逗逼粉丝的聊天,从来不跟人撕。 我刚还在看他的微博,每天发个十几条,雷打不动。” 看来,做网红还挺需要自制力。吴端如是想着。 闫思弦则凑过来道:“把徐冲之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发我吧,我可能要联系他询问点情况。” “好,这就发你。” 两人离开李东家之前,将一堆零食又还原到了电脑桌上。 出了李东家,来到物业办公室调取监控,值班的物业工作人员面露尴尬之色。 “小区监控坏了,一直没修。” “什么时候坏的?” “有……差不多俩月了。” “这么久?” 吴端和闫思弦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老设备,本来监控探头就坏得七七八八了,能用的也就剩下两三个。 前段时间全坏了,估计是电路老化。 修是没法修了,只能换新的,还得重新布线。要花不少钱呢。 物业肯定不出这个钱,社区一直说要给补贴,一直没动静,雷声大雨点小……让业主掏钱,业主们可不干……一直扯皮,别说俩月了,我看这事儿得往半年上拖。 不过,小区里大部分都是住家户,租房的人少,治安各方面都挺好的,我看有没有监控都差不多,没出事嘛,上头当然不着急。”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看来从监控上取得突破是不大可能了。 “走吧,去见见那位网红画手。” 两人上车后,吴端掰着手指头算道:“先是报警电话,那号码联系过余越;通过余越发现曾经被他家暴的前妻李佳雯,还有一个儿子;通过走访李佳雯,获知办理报警号码的无名氏先生可能曾经去过李佳雯的哥哥李东家里;通过秘密搜查李东家里,又发现了一个跟李东关系亲密的画手徐冲之……啧啧,一个报警电话,我们查了……” 吴端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查了6个小时,就拎出来一串人……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没完没了的……会不会调查方向出了问题?” 开车的闫思弦没有回答吴端的问题,只是皱眉道:“要变天了。” 要变天了。 乌云阴沉沉地压了下来,已经有雪粒子砸在挡风玻璃上。看这情景,很快就会变成鹅毛大雪。 “这个假期不好过啊。”闫思弦又道,“那通带电话是在一个空旷宽敞的建筑里打来的,类似地下车库,我现在比较担心的是,那样的地方总是让人联想到供暖不好,或者没暖气。 六个小时了,零下十几度,如果真没暖气,不用凶手动手,受害者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闫思弦加快了车速,吴端将一盏警灯架在了车顶,呜哇呜哇地响着,周围车辆纷纷让路。 快到徐冲之家时,吴端给他打了电话。在电话里简短沟通,说明了情况,徐冲之表示很愿意和警方聊聊。他就在家等着他们。 徐冲之很用心,提前为冒雪赶来的两人准备了热咖啡,还有小点心。 他一开门,吴端便闻到了一股香甜味。这样的味道总是能缓解紧张焦虑,吴端原本应该感激的。 可在看到徐冲之那张脸的时候,紧张感瞬间迸发,吴端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吴端确定,徐冲之就是那个办理了报警手机号码的无名氏先生。 显然,闫思弦和他一样激动。 闫思弦将手在吴端肩膀上搭了一下,意思是先稳住,进屋聊聊再说。 三人落座,吴端不绕弯子,直接亮出了无名氏先生的照片。 “这个人是你吧?” 原本好整以暇的徐冲之,在看到照片时一愣,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你们在哪儿拍的?你们怎么会……” “是你吧?”吴端又问了一遍。 徐冲之始终盯着照片,他的目光在照片中的人和手机店之间不断游移着。 “是我,没错。” 吴端继续道:“一个月前,你去这家手机店,办了一张手机卡,用来办卡的身份证复印件是店老板提供的,对吧。” “我帮朋友办的。” “朋友?” “网友,写本子的,我帮他画过插画,挺能聊得来……” 吴端亮出了李东的照片,“是这个人吗?” “对对,就是他。” “你为什么帮他帮他办假号?” “一块吃饭的时候聊天,他说想办个号,又不想用自己身份证——具体原因我没问啊,他那么宅,我猜是用来买片儿吧。 反正,正好我知道一个手机店,可以办出这样的卡,我就答应帮他办一张。” “就是这样?”吴端道。 “话赶话嘛,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就是随口答应了。” 闫思弦道:“你还随口答应送李东一个数位画板,还记得吗?” “李东?” 显然,网友之间并不清楚彼此的真实姓名。 吴端便指了一下李东的照片,“就是他,他叫李东。” “哦哦……呃……你刚问的啥来着?哦!数位画板。我是答应过啊,老想着收快递的时候顺便寄给他,又老是忘。” “为什么不见面给?” “见面啊……那个……恐怕……不太方便,那玩意儿有点大。”像是怕两名刑警不相信,徐冲之起身,不多时便拿出了一只数位画板。 那东西和笔记本电脑大小差不多,加上包装盒得话,携带确实不那么方便,可要说没法携带,还不至于。又懒又不在乎钱的人,当然可以选择邮寄,活得比较仔细的人,见面的时候给对方带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徐冲之摊手笑道:“手机卡比较小,我装钱包里随时带着,见面了给他就行,这玩意儿我可想不起来。还是快递吧,快递还老忘呢。” “你们经常见面吗?”闫思弦问道。 “经常?这个要怎么算?”徐冲之想了想,又点头道:“在我看来,不算经常,在他看来得话,应该就很频繁了吧。 毕竟,我闲不住,没事就爱去外头逛,跟朋友约个饭啊唱个歌啊什么的。他就比较宅了,平时都不出门,我老叫他出来玩。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家宅着,不怎么出门的。 而且他这个人吧——不是我说他坏话啊,我就是有啥说啥——那么大人了,还认生,要是我的朋友也在,他就不出来,只能单约。” 讲完,徐冲之又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吴端摇摇头,“没什么。” 闫思弦又问道:“徐冲之跟你聊起过他的家庭情况吗?” “家庭?他不是一个人住吗?” “我的意思是父母兄弟姐妹之类的。” “那个啊,可没少说。他有个妹妹,被老公家暴,费了好大劲儿才离的婚,离完了还经常被家暴的前夫纠缠。一说起这个,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亲手宰了……诶?” 徐冲之停顿了一下,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会吧……他不会真的……” 徐冲之没敢将余下的话说完,他只是瞪圆了眼睛,目光在吴端和闫思弦之间不断游移着,似乎在观察谁能给他一个答案。 吴端和闫思弦都没回答他。 沉默了几秒钟,吴端道:“我们还在调查。” 徐冲之很快收敛了情绪,“那什么,我知道的就这些。” 本以为找到办卡人,问题就能迎刃而解,谁知徐冲之真的只是个办卡人,他所提供的信息,不过是闫思弦和吴端通过之前走访李佳雯就能做出的初步猜测。 吴端很是失望。他看了看闫思弦,意思是你要没什么问题了,咱们就走吧。 闫思弦想了想,还是问道:“星期四晚上,10点到12点,这两个小时你在干什么?” “在家睡觉。” “这么早?” 这回答让闫思弦有些诧异,这作息可够养生的。 徐冲之苦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熬夜熬得,记忆力衰退得厉害,这不,寄个快递都忘了多少回,我怕再肝下去会猝死啊,最近在调整睡眠,十点钟准时躺下听轻音乐,争取11点之前睡着。” 好习惯,闫思弦还真没法问下去了。 “行吧,”闫思弦起身道:“后续再有问题,可能还要麻烦你。” “没问题。” 两人出门时才发现,已经是半下午了。大半天的忙碌奔波,连午饭都没顾上吃。 两人在徐冲之家小区门口的面馆要了两碗牛肉面。 吴端一边大口吃面,一边道:“你说,会不会就是围绕家暴问题的报复?大舅子李东不想让余越再来骚扰自己的妹妹,就把人劫持到了某个地方,展开……警告或者报复? 或则李东去找余越,警告他远离自己的妹妹,反被余越劫持报复。” “那通报警电话怎么解释?报警人虽然话没说完,但毕竟说出来一半,他的姓氏是‘西’这个发音,或者拼音为‘x’开头的字。” “外号呢?”吴端道:“会不会是外号?” 灵光乍现之下,吴端拨通了李佳雯的电话,向她询问哥哥和前夫有没有外号,得到了否定答案。 “说不定是情急之下没说清楚呢?”吴端道:“我觉得吧,不能让一个不清不楚的字把咱们限制住。” “假设如你所说,”闫思弦道:“那你打算怎么查?” “根据以往的办案经验,歹徒通常会把被害人劫持到熟悉的地方。让笑笑查他们的成长和生活轨迹,无论谁劫持谁,说不定能从他们以往的生活轨迹中找到犯案地点。” 说完,吴端又联络冯笑香,将这里指令传达过去。 他忙活的时候,闫思弦只管吃面,吃了几口,似是嫌稀汤寡水的面条不好吃,干脆找店家买了30块钱的牛肉,把其中大半一股脑儿倒进了吴端碗里,自己碗里则倒了小半。 “多吃点,晚上不知道要熬到几点,要不你……” “我不回家。”吴端坚决道:“我已经好了,案子什么时候破,我什么时候回家。” 两人风卷残云地吃完饭,上了车,闫思弦开车往市局赶,副驾驶位置上的吴端打了个饱嗝,感慨道:“我还是头一次吃豪华加肉版的牛肉面,太尼玛扎实了。” 闫思弦笑道:“跟着爸爸有肉吃。” “滚!” 两人调侃几句,吴端通过微信群汇总了各路人马的工作进展,眉头越皱越紧。 “赵局也知道这事儿了,问我情况呢……哎!没进展,我都没脸跟他汇报。” “有什么的,”闫思弦道:“让老赵摆正心态,这不是正在查嘛,只是没那么顺利。” “说得轻巧,辜负前辈期待的又不是你。” “是是是,您是乖巧懂事的学霸,老师殷殷期盼,我这种学渣没人指望……” “哎我不是那意思……”吴端觉得自己话说欠考虑,没有照顾到闫思弦的感受,赶紧解释。 谁知闫思弦自己又把话带了回来,“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当爸爸。” 吴端:“……” 不多时,吴端舒了一口气,看样子汇报工作告一段落了。 他顾不上继续跟闫思弦调侃,正色道:“我来说说我的想法吧。我现在……乱得很,你帮我理一理。” “你说。” “现在的情况,说复杂,其实也没多复杂,无非就是牵扯的人多一些。 说糟糕,那是真糟糕,人多,可这些人要么失踪,要么边缘化,根本接触不到案件核心。 一圈查下来,所有路都堵死了,好像只能用笨办法,把希望寄托在铺人力的工作上。 我让人调取了最近半个月余越家附近的监控,包括小区的,路面的,他常常去的台球厅的。 还调取了李东家附近的监控,虽说李东家小区监控都坏了,但周围路面监控总还有一些。李东家的用电情况在星期四晚上11点左右呈现出无人在家的平缓势态,图侦会围绕这个时间对李东家周围的路面监控进行研判。 再者就是,全市范围内发布协查通告,调动辖区、片区的基层警力,立马对空旷、闲置的建筑进行地毯式搜查。这要铺的人力就更多了。” 吴端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还有没有其它办法。 几秒钟后,他叹了口气,烦躁地在自己膝盖上拍了一下,“我现在只能想到这些。算了……”吴端摆摆手,“我知道这些想法有多笨,多糟糕,你还是别评价了。” “那帮我个忙吧。”闫思弦道:“我想看一下徐冲之的身份证照片。” “哦。” 吴端从冯笑香发来的资料中调取了徐冲之的身份证照片,递到闫思弦面前。 那应该是高考前夕办理身份证时拍摄的照片,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而且是个小胖子。 “笑笑不是说徐冲之很喜欢在微博上晒照片吗?你再看看他的微博。” “看照片吗?”吴端虽然不解,但还是照做了。 看到徐冲之的自拍照,吴端简直瞠目结舌。 “这……这尼玛……是一个人?” 闫思弦抽空瞄了一眼吴端的手机,点头道:“这我就明白了,为什么笑笑明明看过徐冲之的照片,却没认出他就是x先生。 身份证上的照片太胖,而微博上的照片……p得跟换了个头似的。” 弄明白了心中的疑惑,闫思弦又问道:“刚才徐冲之让咱们看的那款数位画板,你还记得吗?” “记得啊。” “品牌。”闫思弦道。 吴端支支吾吾地摇头,“都是英文,我……” 闫思弦道:“我说,你查。” 闫思弦报出了一个英文品牌,又单个字母拼写了出来。 吴端一边往搜索引擎中输入信息,一边问道:“你是早就知道这牌子?还是刚刚记下来的?” “刚记的。” 吴端不说话了,他感觉到了来自闫思弦的智商碾压。 “查到了……我去!这么贵!” 吴端将手机向闫思弦的方向伸了伸,意识到对方不方便看,手又缩了回来,解释道:“就他刚刚给咱们看的,是最新款啊,老贵了,将近一万。” “你没看错?”闫思弦减慢了车速,“我的意思是,有些科技产品,同样的外观设计可能好几代产品共用,比如苹果的笔记本电脑。” “我明白。”吴端道:“所以我特意对比了一下,外形上还是有差别的,这是新款,今年10月刚上市,我不会看错。”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路边。 “他在聊天记录里说的是送一个淘汰下来的旧数位画板给李东这个外行玩玩。”闫思弦道。 “是。”吴端点头。 “可他给我们看的是全新的东西。” “是。”吴端接过话头道:“是因为旧的收起来了,懒得拿,随手拿了一个放在明面上自用的,还是说……” 还是说徐冲之手头根本就没有什么旧的数位画板,他压根就是找了个借口打听李东家的地址。 吴端的后半截话没说完,闫思弦已经找准空挡,一脸严肃地调转了车头。 有一辆被他阻碍的小轿车,车主满脸幽怨地看着为所欲为的豪车,接下来八成要在心里问候闫思弦祖宗了。 “靠!当时犯蠢了!”闫思弦拍了一下方向盘泄愤。 吴端却问道:“你怎么想起这个漏洞的?那玩意儿……不就是块塑料板子吗?反正我看不出好坏。” “是啊,就一块板子,看起来异常简洁,对不对? 人类的设计本就趋于极简化,往往看起来越是简单——甚至让你看不出来究竟是个啥——的东西,越是高端的,创新的。 可惜,刚在徐冲之家的时候,只顾着衡量数位画板的大小,是否适合携带,完全没往新旧的事儿上想。我真是……蠢炸了。 但愿,但愿咱们没有打草惊蛇。” 吴端没敢接话,要是闫思弦这也叫蠢,那他算什么?是不是已经没救了,只能回炉重造? 吴端表示瑟瑟发抖。 闫思弦仍在叨念着:“如果他与此案有关,警察都找上门了,他应该跑……” 结果证明,闫思弦完全多虑了。 徐冲之不仅没跑路,对两名刑警再次拜访的间隔时间竟然如此之短,还感到十分诧异。 “您二位这是……”徐冲之道:“那个……其实你们可以打电话,不用一趟趟地跑……” 闫思弦不说话,径自进了屋,去找徐冲之的电脑。 “哎!你!……你们怎么……” 徐冲之不满地去拦,闫思弦更快了一步。 他站在电脑前,伸手一指连在电脑上的数位画板,徐冲之登时就语塞了。 “淘汰下来的?旧设备?”闫思弦道,“解释一下吧。” 徐冲之挤出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个……警官,那个……你们先坐。” “人命关天,还是不坐了,倒是你,不妨跟我们去局里坐坐。” 徐冲之尴尬的笑也挂不住了,“别别别……警官你别开玩笑啊……嗨呀,那什么……就是我吹了个牛。我没有可送给他的数位画板,可当时聊天就说到那个了,我就是……没管住嘴,随口秃噜了一句…… 后来他也没再提起过,我估计是觉得有点贵,不好意思要吧。 我……我是真没想到警察会为这个找上门来……哎!我真是……干的什么事儿啊……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吹这个牛啊……” 闫思弦和吴端都不接话。 大哭大闹却没有得到家长关注的孩子,过会儿自己就会止住哭。徐冲之也是一样,见吴端和闫思弦不接话,很是没劲。 他生硬地转移话题道:“那个……吹牛总不犯法吧?究竟咋了啊?警官咱们有话好说,你们可别吓我啊。” 吴端开口道:“吹牛还要问清对方的住址?” “那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嘛。”徐冲之眨着眼睛,拼命想要多获得一些认同感,“是,我现在知道吹牛不对了,可当时……嘴上一出溜,只想把这牛吹得逼真点儿。真的啊。” 闫思弦道:“你跟李东无话不谈,那你应该知道,他是个死宅。” “知道知道。” “我们查了他的所有联系人,包括电话、qq、微信,知道他家地址的,除了他妹妹、前妹夫、外卖、快递,就只有你了。” “啊?我我我……” 还真是荣幸? 徐冲之没敢把这话说出来,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摊上事儿了,摊上不好的事儿了。 闫思弦继续道:“上星期四晚上,疑似有人去李东家拜访,之后李东就失踪了,而上星期四,你说早早就睡觉了,没有不在场证明。” “我真睡觉了啊。”徐冲之一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委屈样子。 “好说。”闫思弦道:“你的手机和电脑,我们带回去做个使用记录检查。如果真像你说的,最近一直在调整睡眠,那10点钟以后应该基本没什么使用记录了,至少没有爆肝人群的使用记录那么频繁。” “电脑也要带走?”徐冲之道;“我还要画画呢,明儿就要交稿了,能不能……” “那你就跟我们一块去市局吧,检查完东西就还你,很快的。” 徐冲之已然成了惊弓之鸟,听到“市局”二字连连摇头。 “不了不了,还是你们拿去查,我……拷一下画稿,我自个儿想办法……对了,那什么,中间可能有几天,通宵赶稿来着,具体哪天我忘了。” 说着他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吴端的全程监督下,插上u盘,拷贝了一些半成品的画稿。 待拷贝完,合上电脑,徐冲之又问道:“警官,你们查完就能排除我了吧?我真是……哎!我就是个打酱油的啊,可冤死我了。” 从徐冲之家出来时,吴端有点哭笑不得。 “这徐冲之……”吴端斟酌着恰当的形容,“他要么就真是个打酱油的,没做亏心事,所以撒起谎来底气十足,都能以假乱真了,要么就是心理素质巨好,咱们还没找到漏洞。” 闫思弦道:“所以啊,鉴于上过一次当,虽然他一副随便查没在怕的样子,保险起见,还是把他的电脑手机都拿回去看看吧。” 吴端道:“钱允亮往这边赶了,他会带人盯紧徐冲之,顺便查查监控,看周四晚上这家伙究竟出小区了没。” “够呛,我看这小区监控也够旧的……”不想给吴端浇冷水,他今儿已经够焦灼了,闫思弦改口道:“查查还是好的。” 钱允亮带人赶来,吴端给他交代了工作。 雪越下越大,车子只在徐冲之家门前停了十来分钟,便落了一层薄雪。 这样的天气里蹲点盯人条件最艰苦,难度最大。 吴端知道钱允亮也带着伤,便道:“换个人来盯守吧,你……” 钱允亮摇头道:“能到岗的,都去筛查空旷建筑了,我带伤,所以才把这美差留给我的。” 闫思弦本想着,若到了晚上还没有进展,自己就来跟钱允亮换班,可一想到吴端肯定也要跟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吴端和闫思弦赶回市局时,距离报案已经过了7个半小时。吴端恨不得将每一分钟都掰开了用。 刑侦一支队和图侦科,几乎所有人都到岗了,图侦的刑警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控画面,一支队的刑警则分散到各辖区,和辖区民警一同开展摸排工作。 见两人回来,冯笑香递给吴端一份名单。 “这是墨城近一个月所有失踪人口,余越和李东不在其中。当然了,这两个独居男人,突然消失了恐怕也要很久才会有人发现吧。大家又提出了一个怀疑,会不会有人专门劫持杀害独居者,因为不容易被发现…… 截止目前还是无法确定报警人身份。” 闫思弦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指着其中一个叫邢海的人道:“查查他,这家伙的姓氏拼音是以x开头的。” 冯笑香一愣,拍了下脑门,似在感慨真是乱中出错,怎么把如此直观的信息给漏掉了。 “我这就查。” 几分钟后,冯笑香突然站了起来,“你们来看啊。” ===第六十四章 一诺千金(4)=== 邢海。 若只看这名字,无人知道。 但要提起他的网名,或者说笔名,在动漫或者二次元的圈子里,那可是响当当的画手,无数年轻画手的榜样。 要是把每年最受欢迎的国产动漫排个序,前三名绝对都是邢海监制的。更重要的是,他曾与徐冲之共事。 就是这样一个人,四天前被家人报了失踪。 “具体的报案情况呢?”吴端问道。 “星期三早上,邢海没去公司,他的助手直等到中午,去家里找,发现邢海也不在家。而邢海的老婆以为他在公司加了通宵的班。 助手跟老婆一合计,找吧,分头打电话问了所有能问的人,大家都没见过邢海,于是他们就去辖区派出所报警。 据邢海的助理说,前一天晚上,因为赶稿大家下班比较晚——加班已经是他们的生活常态,谁也不会当回事儿。 临走前,邢海说要一个人去喝两杯。” “一个人?”吴端看着报案记录,皱起了眉。 “很正常,”闫思弦道,“也算是一种流行吧,今年开始,墨城突然冒出好几家一人食的餐馆,还有一人喝的酒吧。专为那些一个人也想把生活过得有仪式感的人提供服务。” “比如我这样的光棍?”吴端道。 “狭隘理解得话,这么说也对。”闫思弦看着报案记录,继续道:“辖区派出所接到报案后,调取了相关监控,从监控中看到,周三晚上10:49邢海独自驾车离开公司。 25分钟后,他抵达了一家名为雪国春天的一人酒吧,据助理说,邢海经常独自去那家酒吧。酒吧的监控拍到了他进店喝酒的全过程,一切正常。 邢海在酒吧停留了大约30分钟后离开。” “等等。”吴端道:“他没叫个代驾什么的?” “这就不得而知了,酒吧门口没有监控,看不到他离开时的情况。” 冯笑香一边敲打键盘,一边道:“我把路面监控发图侦科。” “还有邢海的通讯记录,我要知道他跟徐冲之究竟有哪些交集。”闫思弦道。 “查好了叫你们。”冯笑香不再说话,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手头的工作上。 吴端和闫思弦来到白板前,吴端拿起记号笔道:“理一下人物关系吧。” “好。” 只见吴端先在白板上写下了“徐冲之”这个名字。 “这家伙看起来无害,可这案件跟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仅是办理报警号码这一项,就足够让人怀疑的了。 况且,三名失踪者直接或间接地跟他有关系。 首先是邢海,曾经跟他共事。” 吴端在徐冲之的名字下方写了“邢海”,将两人的名字用一条线连起来,线旁写了“共事”二字。 “然后是李东,李佳雯的哥哥,写手,跟徐冲之是合作关系。这俩人一个写一个画,本子卖了一块赚钱。 当然,不仅仅是商业方面的合作,从聊天内容来看,他们还是朋友。” 吴端又在徐冲之的名字右侧写了李东,连线,并在线旁写了“友”字。 “接着是余越,李东的前妹夫,因为家暴问题,遭到李东记恨——这是徐冲之提供的信息。” 吴端将“余越”的名字写在李东下方,并在两人名字中间的连线处写了一个“恨”字。 四个名字被他在白板上排列成了矩形。 吴端继续道:“除了徐冲之,其余三个人都失踪了。我再理一理他们的失踪时间。 家暴丈夫余越,一周前就再没人见过他,他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是在12月20号。他是三个人中最早失踪的。 然后是知名画手邢海,他在星期三晚上,也就是12月26号最后一次出现在酒吧的监控中,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一天以后,星期四,也就是12月27日晚11点左右,写手李东疑似被一个人进家拜访,之后他家的用电情况趋于无人状态,因此推测李东在12月27日晚离家。” 吴端一边说,一边在三个人的名字旁标记了时间。 标记完,他继续道:“回归开端吧,我们查了一大圈,是因为最开始的一通报警电话。 而现在能跟那通电话沾上关系的,勉强算三个人。其一,办了报警号码的徐冲之,他就不必多说了;其二,邢海,他的姓氏是以拼音‘x’开头的;其三,李东,据徐冲之说,他其实是帮李东办理的号码。” “你不相信徐冲之的说法?”闫思弦问道。 “也不是不相信吧,”吴端想了想,道:“失踪的人没有发言权,徐冲之的话死无对证,我更愿意持谨慎态度。” “做得对。”闫思弦点头,又转向冯笑香道:“邢海和徐冲之的关系,仅仅是合作过这么简单?” 问完,他又摇头道:“算了,查到什么发我就好,我去跟邢海的助理聊聊,工作上的事儿助理应该比较清楚。” 事不宜迟,闫思弦这就拨通了邢海助理的电话。 那边听说是市局刑警要了解情况,先是认为警方十分重视,连连道谢,接着就表示立即放下手头工作,赶到市局配合调查。 市局,小会议室。 邢海的助理此刻就坐在闫思弦和吴端对面,他是个20出头的年轻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其貌不扬。 据他本人说,从小就喜欢动漫,想要从事相关的职业,也一直自学画画,苦于家里观念比较传统,觉得孩子学艺术没前途,被逼考了所商学院,学了工商管理。 毕业后总算摆脱家里束缚,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儿了,给无数动漫公司投过简历和画稿,结果一个面试机会都没得到。 靠在网上接活儿熬了半年,收入实在不稳定,就要放弃的时候,看到邢海招助理,要求管理相关专业,有一定的统筹能力,最好对动漫行业有一定的了解。 这个年轻人觉得自己非常适合,投了简历,面试也很顺利,大概是他的一腔热情打动了邢海,最终他成了邢海的助理。 这是他正式工作的第三个月,还未度过与工作的“热恋期”,凡事都冲在前头,特别积极。 刚一见到吴端和闫思弦,他便问道:“有什么进展吗?是不是找到老师了?” 助理称邢海为老师。 能看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为心目中的大神担忧。 闫思弦率先问道:“邢海最近有没有惹什么麻烦?或者说,有没有得罪人?” 助理摇头,“不会啊,老师人很好的,对后辈虽然严厉了点,有时候……骂两句,可那是为了他们好啊,他们不该记恨老师……” 闫思弦决定抛出一些可供探讨的实质性内容。 “我们调查邢海,发现他有一些比较耗钱的爱好。他喜欢收集古书古画,还喜欢赛马,经常去香港、澳门参加赌马活动,而且,他最近一次去香港还带了你,看来你已经通过考核期,获得了他的信任。” “这……”助理迟疑了一下,“我是……去过一次。” “因为赌马,邢海的财物状况也出了问题。”闫思弦道。 “这个……我不清楚。” “没关系,这不需要你来告诉我们。邢海的个人账号是空的,可见钱都输光了,至于输光了以后是不是又欠了债,只要把近期跟邢海有过分账合作关系的人都叫来问问,看邢海有没有拖欠他们的钱,再找甲方的项目负责人问问,看邢海是不是在催促对方提前付款。 想查还是能查到的,不过要费些时间。这么耽搁下去,对寻找你的老师,可是大大的不利。” 闫思弦不再说话,他更擅长扮演白脸。循循善诱的事儿还是吴端更加熟练。 于是吴端接过话头道:“失踪案,我们总要查明谁跟邢海有过节,谁可能会对他下手,你这样光捡好听的说,可帮不上忙。” 年轻的助理沉默片刻,终于点头道:“好吧,老师确实欠了一些债,我见过他给别人还钱。 他还钱了啊,没想赖账啊,而且,一个人能借到钱,说明为人还是可以的吧……” 粉丝滤镜真可怕。吴端想着,邢海本人还没表示呢,这助理倒是给他把台阶都找好了。 “这个人你见过吗?”闫思弦拿出了徐冲之的照片,“也是个画手,跟邢海合作过。” 在闫思弦亮出照片的瞬间,那助理便愣住了,他紧盯着照片,直到闫思弦将话说完,他的目光都没有移动一下。 几秒种后,助理终于低下头,抿起了嘴。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纠结,不知该不该将心中的秘密透露给警方。 闫思弦不打算给他太多时间思考。 “你要知道,”闫思弦道:“一个大活人失踪了,找人这事儿争分夺秒,能说你就说,不能说就别耽误时间了。” 闫思弦起身就要走,吴端遗憾地看了一眼助理,跟着起身。 “哎哎,好吧好吧!”助理终于做出了决定,“我见过这个人,他跟老师吵过架。” “吵架?” “因为钱。” “你具体说说。”闫思弦的身体向前探了探。 “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他们吵架是为了钱。 他俩合作是在我给老师当助理之前了。都是圈里的职业画手嘛,我是听说过这个徐冲之的。 他跟老师吵架之后,我挺生气的,就上网查了他的信息,翻了他的微博……” “他们的吵架内容你还记得吗?你刚刚说是因为钱,能再具体点吗?”闫思弦道。 “老师他……的确欠了一些画手的钱,这我承认。因为老师在圈子里比较有名望,又有自己的工作室,他有时候接了活儿,一个人画不完,就会找别的画手帮他完成一些场景啊,物品啊——总之就是跟剧情人物关联不太大的画面,会交给别人来完成。 等甲方给老师结了钱,他再给那些画手结钱。” “意思是,邢海扮演的角色类似于包工头。” 助理暗自翻了个不太明显的白眼,显然不喜欢吴端这一说法。 吴端装作没看到他的白眼,继续道:“徐冲之也是邢海找来干活的?” “是的。”助理嗫嚅了一下,“就因为这个……徐冲之想要搞事情。” “什么意思?” “老师又不是欠钱不还,有了不就还了吗,别人都悄悄等着,就徐冲之事儿多,一次一次来要,还放狠话要揭穿老师。 老师……老师也有点生气,就……就在圈里放话,说谁要是给徐冲之活儿,以后就别请他。” 闫思弦“啧”了一声,欠债,还用名望压榨对方,简直就是现代版的土匪恶霸。 这样一个人,竟然有一群拥趸,毋庸置疑,眼前这小助理就是邢海的头号粉丝。 怪不得,徐冲之好歹也参与过几部动漫的制作,按说职业道路应该越走越宽,这两年反倒混得给非法出版物画插图的境地,原来有这么一茬。 闫思弦点头,“断人出路如杀人父母,看来梁子是结下了。” 吴端又问道:“徐冲之最近一次去找邢海,是什么时候?” “好久没来过了,有一个多月了吧,”助理道:“我就见他们吵过一回架,我唯一一次见徐冲之真人就是那时候。” “好吧。”吴端道:“鉴于邢海赌马、欠债,又干过恃强凌弱的事儿,我们需要你列一份名单,列出所有和他有过节的人,相信这份名单不会短。” …… 二十分钟后,吴端拿到了名单。闫思弦则客套着将那小助理送了出去。 待闫思弦回来,吴端正站在白板前,端详着四个人名。他将连接徐冲之和邢海那条线上的“共事”二字抹去,换成了一个“仇”字。 看到闫思弦,吴端指着白板道:“徐冲之和邢海有过节,李东和余越有过节,徐冲之又跟李东是朋友,你……觉不觉的?” “交换杀人。”闫思弦将吴端心中所想说了出来,“这个人员结构,简直就是给交换杀人量身定制的,两个好友相约,相互帮对方杀死——是不是杀死还不好说,至少可以说是教训吧——帮助对方教训仇人。 交换杀人的好处在于,容易制造不在场证明。 与被害人没有情仇关系的人负责动手,与此同时,与被害人有情仇关系的人在案发时段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从而逃脱警方的追捕。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合作双方相互牵制掣肘,一边暴露,另一边也就没跑了。这种来自他人的风险更加不好控制。” “你好像对交换杀人很了解。” “自以为是是人类共有的特点,人们总是认为能够掌控他人,可事实上,人连自己都无法掌控。”闫思弦自嘲地笑了一下,继续道:“不过现在说这些早了点……那个地点……” 他在屋里踱着步,“报警电话究竟是从哪儿打来的……” 信息在他脑海中迅速拆分、重组,重新拼接,换发出新的生机。 窗外的雪越来越大,天色越发黑沉,阴天,再加上夜幕即将降临。那颜色让人看了心里堵得慌。 他们很清楚过夜对劫持案来说意味着什么,心里着急,嘴上却说不出来。 闫思弦沉声对吴端道:“我出去办点事,你……” “你要去替钱允亮蹲点?”吴端直接问道。 闫思弦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吴端还想再说点什么的时候,手机响了。 “说曹操曹操到。”他接起了电话,问道:“有发现?” 电话那头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小区的监控内容……有问题。” “什么情况?” “他家小区门口的监控拍到,徐冲之星期三下午6点左右出了门,今天早上才回来,中间这四天时间,他一直不在家。” “星期三,邢海失踪那天?”吴端问道。 “是。”钱允亮继续道:“我们又向前查找监控,发现一周前徐冲之也曾离家,不过那回时间比较短,就一天一夜。” “这家伙撒谎!我们问他周四晚上在哪儿呢,他说在家睡觉。”吴端道:“直接把人带市局来!” “得嘞!” 半小时后,徐冲之被关进了市局审讯室。戴了手铐。 这阵势令他颇为诚惶诚恐,他又拿出了谎话被拆穿后唯唯诺诺的样子。 “警官,你们可别吓我,这……这是咋的了?” 吴端想要给徐冲之播放监控视频,被闫思弦按了一下肩膀。 闫思弦抢过话头,率先开口道:“全都死了吧?那三个人?” 徐冲之愣了一下,对这个问题似乎并不太意外。吴端心中骇然,这样开门见山,真的好吗? “都到这份儿上了,”闫思弦指了指徐冲之的手铐,继续道:“你的倚仗无非是我们没找到尸体,没有尸体,命案当然就不成立,你自然也不用为不成立的案子负责。” 徐冲之沉默了良久,冲闫思弦一笑,“警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吴端觉得不能再由着闫思弦胡来了。他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电脑。 “这是你们小区的监控,周四晚上你压根不在家,确切地说,你从周三下午出门,今儿早上才回来,为什么撒谎?” “就是想撒谎喽。”徐冲之依旧满脸堆笑,“警官,你就当我是……有个小秘密吧。” 闫思弦一言不发,起身就往审讯室外走,吴端知道,闫思弦说对了,徐冲之这是跟警方彪上了。审讯没有任何意义,他不会说出那三人——或者说三具尸体所在的地方。 “这他娘的……”吴端少有地冒出一句脏话,“大海捞针,上哪儿捞去。” “至少他帮咱们排除了一些错误选项,”闫思弦道:“现在开始,所有调查全部围绕徐冲之本人,他的成长历程,他熟悉的地方,地毯式搜查……他周三下午离开小区后去了哪儿?挨个查沿路的监控,包括他的……他的鞋子!我记得监控里他穿了双白色运动鞋,对吧?不是今儿这双蓝的。” 闫思弦抓住匆匆出办公室的钱允亮道:“徐冲之家留人了吗?” “留了,正搜着呢。” “帮个忙,给你手下说一声,找到他的白色运动鞋——就是监控拍到的那双,拿回市局来,现在就要。” 钱允亮立即给手下刑警打电话,只说了几句脸色便沉了下来。 “没发现白色运动鞋。不仅运动鞋,他出门那天穿的整套衣服,都不见了。” “扔了?呵……呵呵……”闫思弦阴测测地笑了两声,“好,很好。” 他一言不发地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并顺手从吴端办公桌上拿了一沓纸质资料。 那是冯笑香查到的,徐冲之、李东、邢海、余越四人的履历资料,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待过的每个地方,做过的每份工作,银行账目,就医情况,全都清清楚楚。 闫思弦一边一目十行地查看徐冲之的资料,一边往图侦办公室走。 进了图侦科的门,闫思弦正好将看完的资料递给吴端。大步跨到图侦科科长身边,问道:“邢海最后去过的那家酒吧,雪国春天……” 图侦科科长知道闫思弦要问什么,迅速接过话头道:“邢海的情况,我们也是刚了解,这才开始着手查……” 闫思弦懒得听他的理由,随便找了台电脑,坐下,“路面监控拷我一份,我跟你们一块……” 他话还没说完,坐在他身旁的刑警道:“找着了!邢海的车!” 闫思弦侧身看那刑警的电脑屏幕,只见一辆黑色轿车里,驾驶位置上坐着个戴了口罩、帽子、墨镜的人,看不出面目特征。 但从他的上衣外套还是能看出,那人正是徐冲之。 后座上似乎躺着个人,只能从前座的空隙看到局部,无法确定。 “这是哪一处监控?”闫思弦道。 那刑警报了个十字路口的地址,闫思弦转回自己面前的显示器,以那十字路口为起点,以16倍速度筛查车辆行驶方向的下一处路面监控。 很快邢海的车再次出现。 以此类推,20分钟后,闫思弦已标记出了目标车辆在周三晚上的行驶轨迹。 “出城了,”闫思弦道:“看选的方向,是奔着徐冲之老家去的。” 闫思弦起身,对图侦科目瞪口呆的众人道:“继续筛查监控,出城后虽然监控探头少点,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回到办公室,抓起自己的外套,闫思弦便往外走。 吴端安排两名审讯经验丰富的刑警,继续“磨”徐冲之。安排妥当,他也拿了外套,跟着闫思弦匆匆到了地下停车场。 闫思弦开车,吴端便打电话调遣在市区展开排查的刑警,从中抽调了二十余人,赶往徐冲之老家。 他的老家叫红镰庄,是墨城周边的一处村子。 红镰庄处于与临城的交界线上,位置上归邻城,但行政管辖归墨城。 导航上显示,从墨城市区到红镰庄,车程大约1小时20分钟。 眼看着天已经黑了,闫思弦有些担心吴端的身体,便道:“你先睡会儿。” “我真没事儿了,”吴端想让闫思弦放心,又补充了一句:“精神头好着呢,熬个夜不叫事儿。” 见劝不动,闫思弦只好放弃,转移话题道:“这回是真麻烦了,地方咱们不熟,四人往荒郊野岭一扔,上哪儿找去? 大雪下着,真要被雪一埋,怕是只能等来年开春再找了。” “你倒提醒我了,”吴端又去打电话,一边拨号一边解释道:“我从警犬大队借调几条警犬,说不定狗鼻子能帮上忙。” “但愿吧。” 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指了一下后座上一个看起来十分精巧的纸袋道:“那里面有吃的。” “诶?”吴端十分诧异,“我记得……从徐冲之家回来的时候……” “那会儿确实还没有,我怕今儿晚上不得消停,让助理送过来的。” “你……这……这你也顾得上?” “吴队你在诧异什么?见缝插针发条消息而已,多大点事儿,”闫思弦道:“赶紧拿过来,饥一顿饱一顿,胃病都要犯了。” 吴端赶紧探身拿过了纸袋,只见里面有几块面包,两瓶果汁,还有一个挺大个儿的保温水壶。 “你这助理……挺贴心啊。”吴端道。 “先打开那个看看。”闫思弦努了努下巴,意思他所指的是那保温水壶。 吴端将壶打开,只见热水里温着两袋牛奶。 “我去,真是……贴心啊。”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吴队,看不出来啊,你也有词穷的时候。” “我是实话实说。” “看来你很中意我的助理,用不用帮你介绍一下?” 一想起被闫思弦安排相亲的经历,吴端只觉得平安夜从相亲对象那儿受到的伤害至今还令他羞愤难当。 他连连摆手,“不了不了。” “那妹子很人好的,长得还漂亮。”闫思弦继续道。 “还是你留着,君子不夺人所好。”吴端给闫思弦递上了纸袋里最大的一块面包,似是想要以此来堵住他的嘴。 闫思弦一手开车,一手拿着面包吃,吃完又喝了热牛奶。一边喝,一边感慨道:“小时候,我妈每天晚上都逼我喝一杯牛奶,说是补钙,能长个儿。” 吴端道:“那你这个头儿真对得起奶牛们的努力。” “我去……” 吴端窃笑。 “你要不要把这事儿说得……唉我去……” 吴端笑出了声。 “别乐了,赶紧喝,等会儿凉了。” 夜晚的城郊道路上车辆很少,闫思弦将车开得又快又稳,好在导航会提前提示测速监控的位置。到了测速监控附近,闫思弦便将车速放慢。原本1小时20分钟的路程,他们不到50分钟就赶到了。 路上,吴端给红镰庄村委会去了电话。两人的车一到村口,便看到一个人朝他们招手。 那人似是被车灯刺了眼睛,一手挡在脸前,一手朝他们挥着,口中不断喊道:“是吴警官吗?是吴队长吗?” 闫思弦放下自己这边的车窗,也探出脑袋,问了一句:“何主任?” “哎哎!是我是我!我给你们指路来的!” 闫思弦打开了车门锁,招呼道:“上车。” 何主任坐在后座上,不断地给闫思弦指着方向,三人七拐八绕一番,车子总算停在了徐冲之家门口。 徐冲之家是座二层小楼,透过铁栅栏样式的院门,可以看到一楼一间屋子的窗户有光闪烁,看样子有人在屋里看电视。 何主任道:“徐冲之家不是早就搬进城了吗?从他爸爸那一辈儿就去城里住了,村里就剩一个爷爷。 老头儿耳背,得使劲儿敲门才能听见呢。” 说着,何主任奋力地去摇晃那大铁院门,直晃得门上的锁哗啦啦地响,在寂静的夜里听得人头皮发麻,仿佛一把小刀在耳内翻搅。 何主任不仅晃门,口中还大喊着:“冲之爷爷,开门啦!开门啊!有人找啊!……哎呀这老头,耳朵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开门啊!听见没?” 折腾了好一会儿,屋门终于开了。 只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啊咦……谁啊?那是谁啊?”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悠悠地往院门口挪。 背光的原因,吴端和闫思弦看不清老人的面貌,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身形轮廓。 他披着一件极厚极大的棉袄。那棉袄披在他身上,仿佛背着一座小山。 这座小山压得老人步履踉跄,有一步甚至差点滑倒,让吴端和闫思弦着实揪心了一把。 待那老人走到门口,却是老眼昏花,只能开口问道:“是小何吗?小何?” 何书记赶忙大声“哎哎哎是我是我”地应着。他看了看两名刑警,意思是“你们都学会了吧?跟老头说话就得用这么大的声音”。 老人又问道:“你来干哈?明儿再来吧。” “哎呀你这个老头儿!”何主任有点着急了,“你快开门,他们是警……” “察”字还未出口,迅速被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我们是徐冲之的朋友!”闫思弦大声喊道:“您孙子!徐冲之!他让我们来的!有事儿!” ===第六十五章 一诺千金(5)=== 老人嘴上说着让何主任明天再来,手却已摸向了挂在铁门上的锁。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钥匙。一根一掌来长的绳子将钥匙栓在他的裤腰带上,因此,开门时老人得踮起一边的脚尖,扬起胯骨,靠近门锁。 总算颤颤巍巍地开了门,何主任低声问吴端道:“吴队,还有啥需要我帮忙的不?要是没有我就先回了。” “您可不能回,”吴端道:“事情紧急,我们对附近地形又不熟悉,肯定还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 “那……”何主任倒不着急回家,只是觉得警方问话,自己在跟前待着,不妥,还是别凑整个热闹得好。 于是,何主任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那这样吧,我去隔壁待会儿,隔壁是我侄儿家,亲侄儿。” “行,完事儿我们找您去,多谢您了。” 村支书和吴端说话时,老人也没闲着,他拽住闫思弦的胳膊道:“你说啥?你认识冲之?” “昂!我们是朋友!”闫思弦大声答道。 “他咋没来?……你们找我这老头子干啥?……他前两天上家来,说要接我进城呢,孩子出息啦……” 老人絮絮叨叨,他似乎已经习惯了单方面说话,听不到回应。 吴端和闫思弦跟着他进了屋。屋里烧着蜂窝煤炉子,可房间太大,只有一个小炉子取暖,温度比城里有暖气的房子差远了。 老人开了灯,白炽灯管闪烁一下,瞬间将屋里填满了惨白色。 两人终于清楚地看到了老人的面目,看到的瞬间吓了一跳。 他真的太老了。若只看脸颊,你不会觉得那是一个人的皮肤,那更像一块腐朽的老树皮。 皱纹纵横交错,在他脸上形成菱形块状。 他的牙已脱落得七七八八,空空如也的牙床,嘴唇向内凹陷着。眼睛浑浊,当他看向你的时候,他仿佛在盯着一片虚无发呆。 这整张脸莫名地让人恐惧,那是岁月的重量,似乎眼前的老人已成了某种妖精。 只有那絮絮叨叨的话,还让他带着几分人气儿。 落座后,闫思弦大声问道:“您刚说徐冲之前两天回来了?” “啊……啊……” 老人似乎根本没听清闫思弦的话,他不得不更大声地说一遍。 这次,老人终于听清了。 “嗯嗯,回来了……吃胖了一点,挺好的……你们是他的朋友?他让你们来的?” 闫思弦只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大声问道:“徐冲之是哪天回来的?哪天?!” “哦哦……他啥也没带,我不让他带东西,牙不好,带了也吃不动……” …… 这通对话概括下来只有四个字:鸡同鸭讲。 不过在闫思弦放开了嗓子喊之后,他们还是了解到一些情况。 徐冲之周三下午离开墨城的家,周五下午才来看望爷爷,不过他回家时并未开邢海的车。 老爷子也并不知道徐冲之是开车回来的,老人以为跟从前一样,孙子是坐公交车回来的。 徐冲之在红镰庄长到10岁,便跟着父母去墨城居住了,小时候爷爷的确对他不错,但要说爷孙俩关系有多好,徐冲之有多孝顺,却也算不上。从他回家的频率就能看出来。 不过就是逢年过节和父母一起来看望过爷爷罢了。他绝不会为了看望老爷子专门往红镰庄跑一趟。 这趟突然回来,可以说说破天荒了。 徐冲之只在爷爷家待了几个小时,期间给爷爷做了晚饭,并主动提出喝酒,爷孙俩小酌几杯,徐冲之说了许多以前绝不会说的话,诸如从前太忽视爷爷了,以后要把爷爷接到城里同住。 吃完饭他便离开了,离开时说是想念小时候的味道,让爷爷烙几张大饼给他带上。 直到周六早晨,他回到了自己家。 闫思弦还想再问问附近有没有徐冲之熟悉的地方,老人却一直答非所问,也不知是真的听不清,还是感觉不对劲儿,想要保护孙子。 两人离开老爷子家,走到院门口,吴端低声对闫思弦道:“是来杀人的。” 闫思弦点点头,“不止杀人那么简单,他消失了挺长时间?” “处理尸体?”吴端道。 闫思弦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显然还有其它想法,但他并未多说。 两人去隔壁找到了何书记。 一见两人,何书记先道:“对了,刚才跟我侄儿聊天,才想起来,防空洞!村北坡山上有个防空洞。” 闫思弦眼睛一亮,示意何书记继续说下去。 “你不是问我村里有没有又大又空旷又安静的建筑吗,这可难住我了,我只能想到养牛场那个牛棚。 不过刚才我侄儿倒是说,还有个防空洞,又大又空旷又安静……倒是跟你们的要求挺符合。 哦,对了,那地方各种说法,有说是防空洞的,还有说是日本人当年修建的武器库,没人知道究竟是啥,反正里面可复杂,没人敢进去。 前些年,村里几个小孩不知天高地厚,结伴进去玩儿,结果走丢一个,好多大人结伴进去找,最后除了找到小孩儿,还找到两个死人骨头。 公安局的也来了,死人骨头也弄走了,最后查没查出结果,我可就不知道了……” 村长跟两人一起上了车,一边絮絮叨叨,一边给闫思弦指方向,带着两人往防空洞的方向去。 “听说那地方邪门儿着呢,一到晚上没人敢往附近去,要不你们还是……” 临近防空洞,村长打起了退堂鼓。不仅他,闫思弦和吴端心里也是惴惴不安,车灯照射下,前方的树影尤为可怖。 山路又窄又崎岖,两边的树距离车很近,树枝刮过车窗玻璃,仿佛缠人的鬼魅。 吴端干脆低头看手机,不多时,他插话道:“邻村的派出所把当年的案件资料发我了——就是您刚刚说的,在防空洞里发现了死人骨头的事儿。” “哦哦。” “根据当时的调查笔录,带头进防空洞的孩子,叫徐冲之。” “啊?他啊?”村长摇摇头,“我记不太清了,不过……冲之从小就是村里的孩子王,大家都听他指挥……哦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他是故意的!” “故意?” “我记得,那走丢的小孩儿,家长当时就跟徐冲之家长打起来了,因为平时徐冲之就爱带人欺负那孩子。 别的孩子见着警察,一害怕,全交代了,说是徐冲之出的主意,大家一块把那孩子骗进防空洞,故意把他丢在里面,吓唬吓唬他。 不过这事儿……毕竟过去那么多年了,现在谁能说得准啊……” 眼看着村长想打马虎眼,吴端很想问一句“您家当年是不是也有孩子参与欺负人的事儿?” 考虑到接下来还需要村长帮忙,吴端不想表露出自己的恶意揣测,便将话咽了下去。 “到了。” 闫思弦将车停在了一处山坡上,拉了手刹,又捡了两块石头垫在了两个后轮胎处,防止车子滑坡。 坡陡路滑,他不敢大意。 下了车,他更是先掏出手机,确认信号满格,给正在赶来的刑警们发了定位,这才开始观察那防空洞的入口。 眼前的山体上有个半人高的拱形洞,据村长说,像这样的防空洞入口,其实还有两个,但都塌方被堵上了。 吴端打开手电,向那洞里照着。 洞壁四周能看到明显的水泥加固痕迹。洞口处竖着一块厚厚的石头,将洞口挡住了一半。原本有半人高的洞,此刻只能爬着进了。 细看那石头,像某种类似千斤闸的洞门装置。 “这玩意儿搁以前,想拿炸药炸开都费劲吧?”吴端道。 “嗯,炸不好塌大片,也是个麻烦事儿。” 两人小心翼翼地凑近洞口。只见手电光被黑暗吞噬,根本照不到甬道尽头,看不出什么名堂。 贸然下洞并不明智,两人决定等待后续支援。 吴端和闫思弦凑在洞口观望时,村长站在车旁,默不作声地抽着烟。 两人回来时,村长正好抽完了一根烟,闫思弦又递过一根,道:“我看这一路过来虽然有几个陡坡,但两边始终都有树。” “山还不算太陡嘛,这山,就是个大石头包包,修不了盘山路,只能硬上坡——我想是这样吧,我也不太懂,老早以前就有这个路了。” “那再往上走呢?”闫思弦问道:“有没有山崖之类的地方?” “山崖啊?”村长想了想,“还真有,再往上点,把这路走到头——前面是死路——到头就是个山崖。” “上去看看。”闫思弦率先上了车。 车子启动时,三人明显感到向后滑了约莫一寸,心里皆是一紧。闫思弦死死踩住油门,越野车怒吼一声,终于开了出去。 待坐稳了,吴端又赶忙给路上的刑警们发消息,让大家在山下下车,换步行。 “步行上山应该用不了多久吧?”吴端问村长:“咱们这样慢慢开,也就开了十几分钟。” “不久不久,走上来三四十分钟足够了,还是安全要紧。” 村长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手紧紧抓住车窗上方的把手,紧张得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吴端其实跟村长一样,也想找个最有安全感的姿势,可他忍住了。他害怕自己在旁瑟瑟发抖会让开车的闫思弦更加紧张。 闫思弦紧紧握着方向盘,手指骨节发白。 他撇了吴端一眼,提醒一句:“喂,系上安全带。” “哦哦。” 吴端探身,先帮闫思弦系了安全带,又给自己也系上,还不忘道:“老司机,我们相信你的技术。” 后座的村长:不不不我不信…… 在这紧张的氛围中,吴端后知后觉地想到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找悬崖? 他张了张嘴,没问,怕闫思弦分心。 闫思弦又瞥了他一眼,解释道:“要是有悬崖,处理起邢海的车,就简单了很多。试试吧,看能不能找着车。” 吴端做了个“哦”的口型。 好在,紧张的氛围并未持续太久,约莫10分钟后,所谓的悬崖到了。 如村长所说,果然是一条死路,死路尽头便是悬崖。 三人下车,吴端让闫思弦往后站,自己拿着手电,站在悬崖边缘向下照。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雪,反射着月光,四周倒也不算太黑。 “那下面……是辆车吧?” 积雪下方,似乎隐约有一辆车的轮廓,吴端不太敢确定。 闫思弦也探过头来,看了一眼。 “应该是。”他将吴端往回拽,“走走走,回车上去,等人到了,想办法下去看看,让他们带绳子了吧?” “说是要下防空洞,他们把上次追盗墓贼时你买的登山绳全带过来了。” 吴端和闫思弦上了车,招呼村长时,村长表示再抽根烟。闫思弦干脆将半盒烟都给了村长。 一小时后,刑警们赶到了吴端标记的地点。 带队的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绳子管够,照明设备也带了一些,人已经在洞口准备了,那洞挺深,里面还有拐弯,我看不用等白天了,就算到白天,里面也是漆黑一片。” “先送点绳子过来,我下去看看。”闫思弦指了指山崖下方。 很快,绳子便送了上来,闫思弦在腰间打了一个专业绳结,几名刑警慢慢将他放了下去。 吴端拿远光手电帮闫思弦照明。 “怎么样?”见闫思弦下到底,吴端大声喊道。 “没事!”闫思弦也大声回应,还朝上面挥了挥手。 他开始清理车上的积雪。很快就看到了四个车轮。 轿车坠崖后,翻了个儿,底盘朝上。前脸位置着地,已经变了形,闫思弦扒开车前和车后的积雪,发现车牌被摘走了,但从车辆品牌、型号、颜色以及车内挂件,还是能看出这正是邢海的车。 闫思弦试着去拉车门,但因为车辆框架严重变形,人力根本无法打开,他喊道:“不行!看样子只能靠切割机了。” 吴端也又喊道:“上来吧,设备到了再说。” “好。” 十余分钟后,闫思弦被拽了上去。 “走吧,找尸体去。”闫思弦道。 他看着车犹豫了一下,一番估量,发现自己集齐了雪地、陡坡、悬崖三大要命地形,想在这种情况下给车掉头,恐怕会召唤出灾难性结果。 “车……先搁这儿吧,命重要。”闫思弦做出了决定。 吴端发愁又心疼地看了一眼那辆限量款越野,恋恋不舍地步行下山。 防空洞洞口,几人赶到时,已经有五名刑警腰上系了绳子,一根长长的直绳子将他们串成了一串,他们正做着进防空洞前的最后检查。 闫思弦将自己系在了队伍最前方。 “我来带队。”他道。 似是怕吴端也要加入,赖相衡小跑着到了队尾,一边把自己往绳子上栓,一边道:“我来断后。吴队你在外头指挥吧。” 赖相衡说话时,闫思弦也看着吴端。 吴端哪儿敢让别人担心,更不敢拖他们的后腿,只好道:“虽说是进去搜救,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我让笑笑紧急联络了相关部门,因为年代实在太久,无论是市政规划,还是县一级政府、武装部,都没有这处防空洞的内部图纸,只能瞎子过河——摸走了。 务必小心,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就一个字——撤。” “放心吧,”闫思弦笑道:“别的不幸,惜命这事儿我可从没马虎过。” 他向吴端摆了个胜利的v字手势,第一个爬进了防空洞口。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人……每进去一个人,闫思弦便能向前深入一点。 “空气质量还不错。”闫思弦喊了一句,他手腕上戴着一个检测空气中含氧量的仪器。 七人陆续进了防空洞,行进速度明显提高,很快转过一道弯去,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众人只能眼看着连接七人的绳子一点点被带进甬道。 这时,吴端的耳麦中传来闫思弦的声音,“吴队,我跟你说,没事,咱们这趟进去,不是救人,就是找尸体,不会有什么危险,顶多感官上有点吓人……” 吴端沉声道:“少说话,注意周围。” “我这不是想着你在外头着急吗。” 也对,要是耳麦里没了声音,吴端说不定会原地爆炸。 不过,通话很快便开始断断续续,越是深入山体内部,信号越差。 “等……没信号了……别瞎担心……没事……没事,听见没?” “听见了,感觉不对劲儿就赶紧回头,无论有没有危险,半小时后务必回头,听见了吗?确认一下。” “半小时,知……” 吴端“喂”了几声,确定通讯彻底断了。 他在洞口前踱着步,感到十分懊悔,准备还是不够充分,至少应该问笑笑要一个信号放大器。 …… 防空洞内。 除了太黑,并没有其它不适。 闫思弦注意到地上有一些凌乱的脚印,还有拖拽痕迹,他一边走一边对痕迹进行拍照。 走了一会儿,前方出现了一个岔口,闫思弦毫不犹豫地选了有脚印的一边。 一路深入,果然未见到任何危险。 又走了约莫百来米,前方豁然开朗,到了一处“大厅”。 大厅呈圆形,拱顶,头顶全是山石被开凿的痕迹,山石嶙峋黝黑。 圆形大厅直径足有百米,做防空洞用,足以容纳数百人。 众人的手电光一点点扫过大厅地面,很快便有人喊道:“看啊!快看那儿!” “小心!安静!”最后进入大厅的赖相衡也喊了一句。 他的第一个指令发出时,众人齐齐缩了一下脖子,摆出防御姿势,第二个指令发出时,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一静下来,大家听到了声音。 噗噜噜的声音。 听到的瞬间,发出声音的东西已到了眼前。 蝙蝠,成百上千的蝙蝠从众人刚走过的甬道涌了出来。纵然蝙蝠有精准的雷达系统,可实在太密集,明知前方有障碍,却是躲无可躲避。 刑警们只觉得无数颗炮弹直往身上撞。一时间。惊叫,拍打,骂娘声响成一片。 “趴下!都趴下!”闫思弦喊道。 众人依言趴下,以手抱头。 这才发现蝙蝠只是路过,而他们恰好挡了路,被“碰瓷”而已,并不是有目的的攻击。 “握草!”钱允亮抱头骂道:“乱飞个什么劲儿?大半夜出来做广播操啊?” 闫思弦狂忍着笑,这家伙不愧是吴端的左膀右臂,这清奇的脑洞绝对是从吴端那儿继承来的。 至于破案方面的进步,嗯,一定是继承了我本人。闫思弦胡思乱想着。 十几分钟后,蝙蝠煽动翅膀的声音越来越小,闫思弦小心翼翼抬起头,用手电四下照照,发现“大厅”对面的侧壁上还有两个入口,和他们进来的入口相同,似乎也连着甬道,想来所通向的正是村长所说的已经被山体坍塌掩埋的出口。 大部分蝙蝠都飞进入了那两条甬道,只余下几只找不到方向的,在大厅顶一通乱飞。 刑警们慢慢起身,再次确定那些蝙蝠没有攻击性,松一口气的同时,发现自己头上背上落了一些蝙蝠粪便,只能强忍恶心。 那一开始有发现的刑警继续道:“我刚看见个……好像是人?就那儿——” 顺着他手电光所指的方向,只见地上趴着个人。 刑警们凑近,将那人翻了过来。 “是李东!” “胳膊和腿这个角度……断得也太彻底了吧?” “衣服怎么回事儿?不是穿上的,是……这是裹上的啊……” …… 很快,余越和邢海的尸体也被发现了。 走近余越的尸体时,闫思弦明显觉得腐臭味比其余两具尸体浓得多。 “先死的?得比那两个早个几天?”闫思弦自言自语道。 赖相衡还是接了他的话,“看着像啊。” 最奇怪的要数邢海的尸体,赤条条的只穿了条内裤,因此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身上的数条刀伤,满地都是血,十分可怖。 其余两句尸体虽也带伤,却远没有这么可怖。 闫思弦点了两名刑警的名字。 “你们结伴出去,小心蝙蝠,出去跟吴队汇报一下里面的情况,可以通知法医科的过来收尸了,另外,拿三个尸袋和简易担架,咱们把尸体抬出去。” 那两人刚要顺着绳子出去,闫思弦却又有了发现。 “等等!回来!”闫思弦从地上捡起一把带血的匕首,将那匕首装进证物袋,递给两人,“把这个也带出去,重要物证。” 尸体被抬出去是在一个半小时后了。 闫思弦最后一个从那窄小的洞口爬出来,他一边往外爬,一边对迎上来的吴端连连摆手:“别过来!脏!都是鸟粪!你们都离远点。” 爬出来,起身,闫思弦仰头,对着天,深深吸了几口气。 “唉我去,里面那陈年空气真是……”闫思弦想了个形容词,“妈的,酱香味的。” 说完,自己先被恶心到,干呕起来。 是真的干呕。对心理洁癖严重的闫思弦来说,在脏和臭之间,他只想选择死。 尸体找到了,吴端招呼众人下山,留下四名刑警在洞口值守,待大型的照明射灯从墨城运来,白天再第二次进洞,进行第二轮更细致的现场勘验。 法医科连夜将尸体带回市局做解剖,其余众人则在村里留宿,等待第二天的工作。 大家有着同一个明确的目标:给徐冲之定罪。皆是干劲十足。 下山时,吴端对进洞的七人道:“我跟村长说好了,你们先去洗澡,村里有家澡堂子,村长跟澡堂老板打过招呼了,给你们开门,村长带你们过去。” 闫思弦七人心里恶心得不行,一听能洗澡,脚下不由开始小跑,恨不得抬着村长狂奔。 吴端和闫思弦借宿在村长家,村长收拾出孩子的房间给两人住。 村长有两个儿子,一个已经工作,在墨城定居,一个在上大学,放寒假了才回来。 屋里两张单人床,中间隔着个书桌。 闫思弦洗完澡回来时,头发全结冰了,他觉得好玩,伸手摸着刺猬一般的头发。 看到躺在被窝里的吴端,他还把脑袋凑上前去,“你看嘿。” 吴端指了指闫思弦的被窝,“那里有个热水袋,放头上,赶紧让头发开化,擦干睡觉。” 热水袋这东西,对闫思弦来说,也相当新鲜。 他先是拿在手里玩了一会儿,才将热水袋顶在头上,果然头发很快就解冻了。 他一边擦头一边道:“我不冷,热水袋给你用吧。” “我有。”吴端道:“村长给了俩,弄完赶紧睡吧,明儿有得忙呢。” “好。” 第二天,吴端先起了床。他向来比闫思弦的睡眠时间短。 闫思弦也醒了,但没有暖气的房子里,被窝外实在太冷了,他就半眯着眼睛看吴端叠被子,想多赖一会儿床。 “诶,我说,你没有热水袋啊?”闫思弦发现了但你。 “你醒了?”吴端直接转移话题道:“醒了就赶紧起,村长两口子一大早起来,给咱们弄吃的呢……” 闫思弦坐起的瞬间打了个激灵,他迅速去穿衣服。 吴端道:“你穿好赶紧洗漱去,被子我来收拾,咱们在人家家里借宿,总得像点样子,不能搞得跟猪窝似的。” 说着话,他已几乎把被子叠好了。 众人聚在村长家吃饭时,闫思弦低声问吴端道:“这两天咱们可没少麻烦村长,要不……等会儿我表示一下?” “你……” 吴端本想说“你钱多得没地儿花了是吧?”想了想,觉得这话用在闫思弦身上还真不是讽刺,便改口道:“你就别操心了,咱们出外勤,有内部经费,我刚拿了2000给村长。” “少不少?” “我算过了,给澡堂把钱补上,给四户被借宿的人家一人200,剩下的村长自己留着。保证对方不吃亏就行了,给太多不符合规定。” 闫思弦不再说话,低头喝着小米粥,待一碗粥快吸溜干净了,才又低声道:“那个……谢谢你把热水袋给我。” “小闫同志,别客气嘛,我这不是照顾你的风湿性关节胃嘛。”吴端摆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话说啊,你这辈子第一次进澡堂子吧?” “嗯,怎么了?” “感觉怎么样?” “我应该有什么感觉吗?”闫思弦挑了下眉毛,“要不下次一块?” “我觉得……噗……算了,不说了不说了。”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突然想起来,你好像欠我很多钱。” 吴端:“……” 吴端:“也没什么,真的,就是……想起来小时候被我妈带进女澡堂洗澡。” 闫思弦瞠目结舌。 “三岁之前的事儿了,到现在,被村里好几个大婶取笑,”吴端耸耸肩,“不过,跟我同龄的男人几乎都被她们嘲笑。” 闫思弦:我是谁?我在哪儿?进女澡堂是什么神仙操作? 吴端起身,拍拍闫思弦的肩膀,丢出一个“见识真少闫少爷你好可怜”的眼神,潇洒地出门,奔向现场。 “不是……你那个……等等我嘿!” 这次,吴端和痕检科众人一起进了防空洞,闫思弦自告奋勇地带路,跟在吴端身边,帮他打着手电。 “总共四组脚印。”吴端道,“同一个人,同一双鞋,进出了四次。” 观察甬道内的脚印情况,吴端得出了结论。进入大厅,架起大功率照明灯,三具尸体所在的中心现场区域被照得十分通透,警方终于能看到这现场的全貌了。 满地血迹,吴端一边观察一边道:“所有血迹全部围绕在邢海的尸体周围,从形态来看,有少量喷溅状血迹,大量是擦蹭、翻滚留下的。 拜地上厚厚的灰尘所赐,地面条件很好,脚印清晰,且有大量……这应该是……爬行的痕迹……”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李东留下的爬行痕迹,他两条腿全是开放性骨折,右侧小臂粉碎性骨折,根本无法站立,只能靠左臂在地上爬行。” 吴端问蹲在他身旁的闫思弦道:“给他留一条左臂,莫非是……” 就在这时,有刑警喊道:“找到一块饼!” ===第六十六章 一诺千金(6)=== 一块带着牙印的大饼,巴掌大,卖相不太好,看起来是自家做的。 饼掉在地上,沾了很多灰尘。 吴端拎着装饼的证物袋,一边端详一边道:“没有发霉腐坏,就是稍微有点硬,是最近掉在这儿的……徐冲之让他爷爷做了大饼。” 闫思弦“嗯”了一声。 吴端将证物袋递给那发现大饼的刑警,“收好吧,等收工带回市局做dna检测。” 除了大饼和匕首,“大厅”内便再没有发现什么证物。刑警们采集地上的血样时,吴端发现有几排脚印直通向一处甬道——不是刑警们进来时的甬道。 吴端循着脚印向那甬道走去:“一个赤足的,从足迹大小来看是邢海,一个我们见了很多次的鞋印,徐冲之的,步幅大,一个跑,一个追。” 闫思弦点头道:“一路上有滴落状的血迹,邢海受伤了。他曾经挣脱束缚,想要跑出防空洞,却选错了路。” 两人打着手电,沿着脚印进了甬道。 行进过程中,闫思弦不断观察头顶的岩石,生怕冷不丁一抬头,发现顶上全是倒吊的蝙蝠。 直到坍塌的山体挡住前路,也没发现蝙蝠,闫思弦这才放下心来。 “打斗的痕迹,”吴端道:“血迹更多了。” 闫思弦蹲下身,和吴端一起采集血样,并自言自语道:“会是在这儿杀的人吗?” “可能是,”吴端指着地上一大片拖拽留下的血迹道:“至少是把人放倒了拖回大厅的,而且,看这个出血量……我觉得悬……诶?找到打电话的地方了。” 吴端从甬道墙和地相接的旮旯捏起了一样东西。 闫思弦打着手电凑上前来观望。 “手机屏?” “看着像摔碎的手机屏。” 吴端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一眼,“别说,这儿还真有信号。” 他向甬道走了几步,“不行,往里走个几步信号就没了。” …… 搜寻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刑警们离开防空洞时,已经是下午4点。 负责带队勘验悬崖下方车辆的赖相衡向吴端汇报道:“路太滑,起重机根本没法工作,车只能先在下面待着。 消防中队派人来帮忙,吧车门切割了,对车内的勘验已经完成,采集到一些指纹、毛发,还有一些应该是车主邢海随便放在车里的票据,不重要。 车外有少量血迹,已经采样准备送检,不过车外部刮蹭太严重,交警大队的专业痕检过来看了,没辙。” “辛苦大家了,先这样吧。”吴端道:“防空洞贴好封条,跟邻村派出所打个招呼,让他们派个人,每天来洞口和山崖巡视一下,别让爱凑热闹的人破坏现场。” “好。我这就去联络。” “收队?”闫思弦问道。 “收吧,”吴端道:“貂儿那儿该出尸检结果了,回去看看。” 法医科,尸检室。 尸检室内共有三台尸床。 在吴端的印象中,三台尸床同时摆满尸体的情况并不多见。 躺在尸床上的三个男人,都处于生命中的青壮年阶段,让人看了便会想到“英年早逝”,替他们惋惜。 人死如灯灭,生前的功过对他们已毫无意义,他们的死,只能成为活人的枷锁或者伤痛。 不知临死前余越可曾后悔过自己对妻子的暴虐,邢海又是否对仗势欺人的行为悔过。 扫视了三具尸体,吴端问貂芳道:“怎么样?” “刚收拾完,尸检报告没来得及出呢,我先大概跟你们说说吧,”貂芳一边洗手一边道:“余越,死亡时间20号晚上19点到21点之间——我记得钱允亮之前调的监控,20号徐冲之也曾经离家一天一夜。” “是。”吴端点了下头,“他应该就是那时候下手的。” 闫思弦则低头跟冯笑香发着消息,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不多时闫思弦“嘿”了一声,收起了手机。 貂芳继续道:“尸体身上有束缚伤口,死因是颈动脉破裂导致的失血性休克,凶手照着他的脖子来了一刀。 值得注意的是,在致命的一刀附近,死者脖子上还有多处较为细小的伤口,这一点比较奇怪,因为……这样的伤口大多出现在自杀者身上……” “也没什么奇怪的,”闫思弦道:“一个人杀死另一个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无仇无怨的,总归下不去手,和自杀者一样,会有一番纠结。 可惜,最后徐冲之还是下手了。” 闫思弦指了一下断手断脚的李东的尸体,“他身上这些伤是怎么形成的?” “车轧的,确切地说,是车辆多次撞击导致的。” “跟车外部采集的血迹比对了吗?”吴端问道。 “比对了,是李东的血。” “所以,徐冲之先将李东撞倒,轧伤,才将他弄进防空洞。”吴端道。 “徐冲之心里没底啊,”闫思弦道:“你想,他一个人要对付邢海和李东两个人,而且,他还要把匕首交给邢海,让他去杀人,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邢海给他来个反杀呢? 一个残废的威胁就大大降低了。” “我怎么觉得,他压根没打算放过李东,从徐冲之把李东劫持到防空洞开始,他们就不再是交换杀人的合作关系了,徐冲之用暴力的方式宣告着单方面的权利。” “或许吧。”闫思弦看向貂芳,意思是她可以继续讲了。 “李东的死亡时间在30号清晨9点到10点。因为死亡时间距离现在比较近,可以精确到一小时之内。”貂芳指了一下旁边尸床上的邢海,“至于这个邢海,他的死亡时间在30号清晨7点到8点……正好是那通报警电话打来的时候,看来报警电话里的那声惨叫……应该就是邢海遇害时发出来的。 邢海和李东前后脚死亡,中间不过隔了1个小时左右。而且,两人脖子上都有电流斑。” “电流斑?” “看形状,应该是同一只电击器——就是那种防狼电击器。” 见闫思弦没再多问,貂芳继续道:“邢海的死因比较复杂,他身中数刀,很多刀伤都是致命的,最终死于多器官出血的综合外伤。 而李东,李东比较奇怪,除了折断的四肢,他身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死因是冻饿导致的电解质紊乱。” “冻饿?” “尤其是冻,饥饿会加速低体温症死亡的过程。” 闫思弦咂舌,“倒是让徐冲之如愿以偿了,他最开始的计划应该是:逼迫李东杀死邢海,然后让李东冻饿致死,如此一来,他就不必留下动手的痕迹了。” 闫思弦又对貂芳道:“那个……我有个想法……” “你说呗。”貂芳大方道。 “邢海身上的刀伤,角度深浅什么的……”闫思弦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我这么跟你说吧,现在有两种可能,第一,邢海曾经挣脱束缚,并抢了徐冲之的手机,跑进一条甬道,并在甬道尽头拨通了报警电话。 徐冲之很快追了上来,两人搏斗,手机被摔坏,徐冲之连刺了邢海多刀,导致邢海死亡。 第二种可能,徐冲之将邢海捅成重伤,让他没有还击之力。他将重伤的邢海拖回大厅,最终杀死邢海的人是李东。” 貂芳沉默思索了片刻道:“你是想从伤口的形态来判断,杀人的是直立的徐冲之,还是因为四肢折断而只能爬行的李东。” 闫思弦点头,“我想,这应该能看出来吧。” 貂芳重新戴上手套,来到邢海的尸体旁。 “虽然我已经看过伤口,可以做出大致判断,但严谨起见,还是来一次更严格的伤口角度标记吧。” 貂芳从工具箱内掏出几根细细的金属签子,将签子挨个插进邢海身上的伤口,通过签子的指向,便能看出伤口走势, 所有伤口都插完了,一目了然便能看出,胸腔的刺伤全部呈现自上向下的形态,而腹部的伤口则是水平的。 “是徐冲之,他杀的邢海。”貂芳笃定道:“先是胸腔处的几刀,因为徐冲之比邢海高,伤口便呈现这种自上向下的形态,紧接着,徐冲之拉近了两人距离,对着邢海的腹部又是几次平刺。 这几刀又快又深,因为快,有三刀的刀口还相互交叠。 我可以确定,这些致命刀伤不是出自李东的手,如果是一个只能趴着的人,他捅出来的刀伤应该呈现侧歪的角度。” “好!”闫思弦打了个指响,“这一点很重要,别忘了……” 貂芳摆摆手道,“我知道,写尸检报告里。” “那就等你的尸检报告了。” 吴端和闫思弦出了尸检室,吴端道:“我刚去物证检验那边问过了,防空洞里找到的那块饼上,有徐冲之的dna样本,那饼是他吃的。估计是一边让李东和邢海挨饿受冻,一边自己吃着东西挑唆,诸如李东只要杀了邢海就能吃到东西之类的……就是不知道饼怎么掉地上的。” 闫思弦耸耸肩,“等会儿审讯的时候爸爸告诉你。” 说完,他又伸了个懒腰道:“一件事儿实在懒得说两遍。” 吴端撇撇嘴。 闫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吧,吴队,审徐冲之去,我很想看看这家伙脸上的表情。” 市局,审讯室。 吴端和闫思弦并排坐在徐冲之对面。 桌上有照片,还有几个证物袋,电脑正在播放徐冲之驾驶邢海的黑色轿车出城的画面。 闫思弦伸手在照片上敲了一下。 他所敲的正是尸体的照片。 徐冲之那张脸,可以说是相当精彩了。 看到尸体照片的瞬间,他先是瞪圆了眼睛,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目光开始无措地四处游移。 汗滂沱而下,几乎瞬间他的刘海就湿淋淋地贴在了额头上。 脸色煞白,比那些美白滤镜开到最高的照片还要白。在这一刻,吴端和闫思弦竟然同时觉得,徐冲之跟他微博上的自拍还是可以有一些相似之处的。 徐冲之怎么也没想到警方会为了一通不清不楚的报警电话,不遗余力地追根究底,他更没想到24小时内警方便出现在他家,48小时内就找到了尸体。 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不!这不是他预估的结果。 徐冲之甚至使劲儿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要是没有那通报警电话,可能这案子就真被你瞒下来了,可惜,老天爷不想帮你。”吴端道,“事已至此,是你自己交代,争取一个好的认罪态度,还是继续死扛?” 徐冲之沉默了很长时间,惨然一笑,像是自言自语道:“不是说警察都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 “不全是。”吴端耸耸肩,“可能你运气差吧。” 这话里多少有些无奈,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看出了闫思弦目光中的揶揄。 吴端:你说,咱们这行儿,被人这样误解,是好事还是坏事? 闫思弦:被对手低估,虽然会降低破案的难度和乐趣,但终归是件好事。 见徐冲之一时半会儿不大容易缓过来,闫思弦干脆道:“要不我来说,我说错了你纠正。” 也不等徐冲之表态,闫思弦就道:“邢海利用自己在圈里的威望和关系,对你搞了一次‘封杀’,让你没活儿可干,几乎丢了饭碗。 一方面你怀恨在心,想要报复邢海,另一方面,你又不得不另谋出路。 青黄不接的时候,你认识了李东,跟他合作出‘本子’赚钱。 合作过程中,你逐渐了解了李东的情况,他和妹妹从小就没了父亲,母亲也在前些年去世,兄妹俩可以说是相依为命。 李东眼看着妹妹被家暴,离婚了还要受前夫的欺负和骚扰,心中气愤。 可他是个性格内向的宅男,让他真的去动手实施报复,这事儿还远没把他逼到那个程度。当然,他也有自己的发泄途径,那就是在网上发牢骚,放狠话。跟你的聊天记录里,他的确说过诸如‘要去教训余越’‘杀了余越’之类的话。 不幸的是,你却信了他的抱怨,还自作聪明地搞了一个交换杀人的计划。 我无从推断李东为什么会答应你的提议,或许他以为你不过是说说而已,又或许他也起了歹意,对你的歹意,骗你去替他杀了余越,而他可不会去帮你杀人。 若是你想事后翻旧账,别扯了,他可有你杀人的把柄。 看似一桩无本买卖,你这个冤大头主动送上门来,李东动心了。 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具体什么情况……”闫思弦摊手指了一下徐冲之,“只能你来告诉我们了。” 徐冲之并不接话,只是用眼中的绝望回应着闫思弦。 闫思弦便继续道:“你这边热火朝天地准备着,为此你特地办理了一个新的手机号码,一个使用假身份办理的号码,专门用来联络余越。 你是如何搭上余越这条线的,我不得而知。但想来,向一个穷人示好并不太难。 余越穷,穷到连吃饭都是个问题,穷到认为自己烂命添一条,没什么好骗的,防备心极低。这样一个人,只要钱给得足,我相信他很愿意跟你建立友谊。 对了,我刚刚查了一下……” 闫思弦晃了晃手机,“余越死在20号晚上,我的同事查到,这一天,向来深居简出的李东有两笔电子支付的消费。 他在家附近的猫猫咖啡馆,下午4点他消费了一杯咖啡,将近7点又吃了晚餐,虽然还没来得及调取影像资料,但我想,他一定选了个监控能拍到正脸的位置。 这是给警方送不在场证明呢。 你应该没向他透露过杀人的细节吧,也没告诉他藏尸地点——如果你够聪明,计划交换杀人的时候,这些信息都不该向对方透露,只有这样,案发的时候对方才真的能撇的干干净净。 杀了余越,你发现自己上当了。 李东没了动静。 他是直接向你摊牌,还是耍赖拖着,你慢慢发现了他的二心? 好吧,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事先留了一手,你提前打听出李东的家庭地址,你找到他,决定帮他一把。 你先是跟踪邢海,周三晚上,看到邢海一个人从酒吧出来,你觉得机会来了。 怎么能让邢海放下戒心呢?跟他服软认错?求他放你一马?伺机接近?还是趁着周围没人,直接用了电击器?——法医在邢海脖子上发现了电流斑。 也对,要在大庭广众下带走一个人,总要有些准备。 你开着邢海的车,将昏迷的邢海送进防空洞,五花大绑——这一点,他身上的多处束缚伤可以证明。 这是留给李东的礼物。 之后你离开防空洞,回到墨城,在第二天晚上登门‘拜访’了李东。同样的电流斑也在李东脖子上发现了,是在李东家趁他不备下手的吧?之后你直接把人带上车,和劫持邢海的方式一样。 把李东送进防空洞前,你开车轧断了他的手脚,只剩了一条左臂,够他用来杀死邢海的了。” 徐冲之已渐渐平复了情绪,听到这里,他苦笑一下道:“我……哎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 “没想?” “就是……看见他就来气,想撒气。” 这话听了令人胆寒,但在闫思弦看来却不足为奇。 毕竟,那时候徐冲之已经杀了余越。杀过人,对待人命,心态便不一样了。 “好吧。”闫思弦耸耸肩,“接下来,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徐冲之又不说话了,闫思弦便继续讲道:“你把车开到悬崖下,又把重伤的李东带进防空洞。 拜这场大雪所赐,你辗轧李东的痕迹全被掩盖了。 这些事全部发生在22号晚上。 直到25号早上,你才回到墨城,这三夜两天,你都在干什么呢?你能干什么呢? 你逼迫李东完成承诺,逼他杀死邢海。 你用了各种办法折磨两个人,饥饿,寒冷。 我们发现两人的时候,邢海浑身赤裸,只有一条内裤,李东的衣服也没穿好,随便裹在身上而已。 为了激发他们的斗志,你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只给他们一套衣服,让断手断脚的人跟五花大绑的人去抢。 零下十几度,即便那防空洞背风,温度能保持在零上几度的样子,没有衣服,很快也会撑不下去。 李东正是死于寒冷。 怎么样?他是不是还挺爷们儿的,宁愿自己冻着,也不愿意去扒掉邢海身上的衣服。” 徐冲之扭了下脖子,显然并不赞成闫思弦的说法。 闫思弦不恼,慢悠悠问道:“你有不同意见?” 徐冲之刚刚遭受了人生中最沉重的打击,根本提不起兴趣说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那样。” 那是什么样? 话闫思弦没问出口,他只是用沉默等待着徐冲之的下文。 徐冲之只好道:“一个滚,一个爬,追了好一阵子呢。”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其实现场的痕迹已经能说明一切,但他希望闫思弦是对的,他希望死者是有尊严地死去。 闫思弦又问了徐冲之一遍要不要自己交代罪行,对方依然沉默。 “我们在现场找到的那把刀……”闫思弦指了一下凶器照片,“与邢海身上的伤口进行比对,确定就是凶器无疑,但刀上只有李东的指纹。 你擦了自己的指纹,让李东拿了一下吧? 余越是你杀的,邢海也死于你手。他怎么会跑了呢?而且变故正好出在你一边吃饼一边挑唆两人的时候。 所以才会掉了一块饼,而正是那块饼,证明了你曾经进过防空洞……” “那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冲之突然怒吼起来,“让他杀人!他比划半天,一刀,把绳子割了。我一慌,拿来照明的手机掉地上,被邢海捡走了。 洞里漆黑,我又掏出来一个手机,打开手电筒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跑进一条通道。 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 临死了还不老实,嘴上跟我道歉,说什么不该欺负我,对不起我。 一边说着这种话,一边就把110打出去了,手可真够快的!可恨!一群都可恨!败类!说话不算数!……” 徐冲之的骂声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抽泣,又变成大哭。 吴端将抽纸递到徐冲之手边,两人沉默等待着,他们知道,这样的大哭很耗体力,哭不了太久。 果然,不多时,徐冲之的哭声就有了减弱的势头。 待他彻底擦干了鼻涕——眼泪一时半会儿是擦不干了。闫思弦继续道:“我来说说最终结论吧,邢海是你杀的,板上钉钉,李东虽然死于低体温引起的电解质紊乱,但引发死亡的还是你,这条命也得记在你头上,至于余越的死,虽然你有重大嫌疑,但证据尚且不足,我们会继续……” 徐冲之突然打断了闫思弦,一副认命了的样子,“两条命,横竖我要吃枪子,还查什么?” “查真相。”闫思弦道:“还有人在乎真相,至少死者在乎。” 闫思弦不紧不慢收拾着桌上的证物。吴端也起身准备离开。 “哦,对了,”走到门口,吴端又停下脚步,回头道:“防空洞里找出来的人骨头。就是你小时候欺负同村的孩子,把人家一个撇在防空洞里,村民去找小孩儿顺带捡出来的人骨头。 那案子当年就破了。 当年的刑侦条件有限,dna技术还没有广泛应用,仅凭着两具无名白骨查案,难度可想而知。 但你们当地的分局和派出所派出了大量警力在周边村落摸排走访,终于有人通过衣服认出了死者,之后顺藤摸瓜……总之,那案子破了。凶手十多年前就枪毙了。 不知道是不是当年那案子成了无头案的传闻,给了你什么错觉,让你选防空洞做为作案地点。 我想说的是,以前的悬案都能破,现在,即便晚个数十年案发,即便他们三个都变成白骨,你也逃不了。” 法律的尊严岂容挑衅,无论十多年前的前辈,亦或者正在行使职权的吴端闫思弦,还是后辈们,总会有一些人坚持着点什么。 出了审讯室,吴端惋惜道:“以为是人质劫持,以为能抢回来一条命,没想到是这样。” “自作孽。”闫思弦道:“人啊,还是少干坏事。仗着金钱、权势、名望,甚至仅仅是身为男人的那点体能优势,肆意欺负别人,谁知道被欺负的人报复心有多强呢?” 闫思弦看了看手表,“啧”了一声,显然没想到已经临近午夜。 “吴队,我的加班费你啥时候给结算一下?” 吴端不搭茬儿。 “不带这样的啊,拖欠农民工工资,都快揭不开锅了。” “你?揭不开锅?亏心不亏心?”吴端翻了个大白眼。 两人说笑着进了地下停车场,出了市局,吴端却发现闫思弦并不是往家的方向去。 “什么情况?”吴端道。 “晚上有活动。” “你?” “嗯。” “那要不……你把我放路边,我自己打车……” “你一块。” “啊?” “放心,不是相亲。” 一想到吴端上次的相亲经历,闫思弦就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很好笑?”吴端斜眼看他。 “没有没有,一般好笑。” 对接下来的活动,闫思弦不说,吴端也不想多问。反正跟着闫土豪向来都是吃香喝辣。 不多时,车开到了九曲河边的一处码头。 那码头显然经过人工挖掘加深,使得一些小型游艇停在河边也不至于搁浅。 闫思弦的车刚到,便有一个穿蓝白色船长制服的人从码头最大的一艘游艇上迎了出来。 “闫总,都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闫思弦微笑招呼吴端道:“上船吧吴队。” 对闫思弦有了一定了解后,对于突然出现的游艇啊直升机啊,吴端已经有了很好的适应能力,不再像一开始那般大惊小怪。 “呃……”吴端觉得应该说点什么,斟酌片刻道:“上了这艘贼船,反悔还来得及吗?” 闫思弦认真想了想,“跳河?you jump,i look look。” 吴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游艇在九曲河上缓缓行驶着,豪华的船舱密闭性很好,外面是呼啸的风,里面是美食美酒和如春的温度。 安静吃了几口东西,吴端看着河对岸的灯火阑珊,闫思弦道:“景色还行吧?我偶尔坐船出来散散心。” “好看。” “还行”这个形容,吴端显然觉得不够。 闫思弦挑起嘴角笑笑,“等我考上驾驶资格,就不用预约船长的时间了,哪天下班早就可以来玩。” 但愿能有按时下班的时候。 这话闫思弦没说。 吴端却在关注另一个重点,“你……在学开船啊?” “小型游艇驾驶没什么难度,跟开车原理差不多,无非就是给油门,控制方向,比开直升机简单多了。” “哈?”吴端下巴差点掉盘子里。 闫思弦耸耸肩,“直升机驾驶证我已经拿上了,不过我爸说那玩意儿太危险,不让买。” 吴端:好的小闫,今儿就让你尽情炫富,我给你鼓掌啪啪啪啪啪…… 吴端端起酒杯,“碰一个?就……庆祝今儿破案了。” 闫思弦端起酒杯,同时看了一眼手表。 “第一杯酒,我建议不祝这个。”闫思弦道。 “那?……”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有钟声若隐若现地传来。 “新年快乐。”闫思弦伸过酒杯,跟吴端碰了一下,少有地一口饮尽了小半杯红酒。 “啊!”吴端这才反映过来,手忙脚乱地去按桌上的手机,“今儿31号?跨年?我真是……哈,你看我,全忘了。” “没事,我记着呢,生活还是该有点仪式感。” 吴端也喝了酒,他可顾不上什么仪式感。 不过,偶尔过个节还是蛮开心的。 喝完了酒,闫思弦又问道:“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缝案必破。”吴端脱口而出,“你呢?” “我不说。” 吴端:…… 吴端:为什么有种被耍了的感觉? 见吴端表情丰富,闫思弦兀自乐了一会儿,终于道:“跟你一样。” 吴端撇嘴,“我以为你会有点新鲜的,你这样让我觉得白白浪费了一个愿望。” “那就……日更过万?” ===第六十七章 另类偶像(1)=== 1月1日清晨。 吴端还没完全醒来,他翻了个身,感到轻微的摇晃。 这摇晃帮着他睡了个好觉。 闫思弦就在隔壁,门没关,吴端起来后探头看了闫思弦一眼。 游艇上的床没有家里大,闫思弦长得高,就显得越发局促,此时他睡得缩成一团,姿势有些扭曲,还皱着眉,似乎嫌不够舒服。 今天依旧是法定假期,按说可以不用去市局。但防空洞里的谋杀案还没有彻底结,吴端并不打算休息。 简单洗漱后,吴端发现餐桌上有两个三明治,拿起一个,一边吃一边去驾驶舱。他跟船长打了个招呼,请对方靠岸,让他下船。 他没打算叫闫思弦,只剩一些收尾工作,他想让闫思弦多睡会儿。 闫思弦直睡到日上三竿,发现吴端还在船上,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问道:“你是没下船?还是已经去过市局了?” “刚准备下船,接到值班警员打来的电话,徐冲之全招了,”吴端道:“包括杀人的经过、被他丢弃的李东的衣服——衣服丢在下山路上的林子里了。 最重要的是,杀害余越的证据也也有了。” “什么证据?” “凶器。” “杀害余越的和杀害后来两人的,不是同一把刀。毕竟那时候徐冲之在交换杀人,并没有后续继续杀人的打算,因此,杀了余越之后,他就处理了凶器。 凶器也被仍在林子里了,我接到电话的时候,值班警员先一步带人去红镰庄找凶器了,还通知警犬中队带了警犬协助,索性,我就在这儿等消息吧。” 闫思弦洗漱完,坐下来,一手拿起三明治吃,一手揉着脖子。 “破船,也不知怎回事儿,每次都能把我睡落枕。”他抱怨着。 吴端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用同情的目光望着闫思弦。 “你呢?睡得怎么样?”闫思弦道。 吴端左右偏了偏脑袋,“我没事,睡得很好。对了,有个好消息,纪山枝和赵翊彦跟警方达成了线人合约,他们不用坐牢了。” 闫思弦挑挑眉,“所以,我可以去见见他们了?” “纪山枝已经回家了,案子原本就跟他没什么关系,他母亲死了,说起来,他还是间接受害者。 至于赵翊彦,还在看守所,没放出来呢,你不是有事问他吗,那放人这个顺水人情,赵局就留给你了。” 闫思弦朝着市局的方向做了个拱手的动作,道了一声“谢主隆恩。” “那你吃完了,咱们就过去?” “好。”闫思弦笑道:“新年头一天,没抓人,倒是要去放人,但愿是个好兆头。” 两人驾车去看守所的路上,吴端突然问道:“你这车啥时候开下来的?” “嗯?” “那天……不是停悬崖边开不了了吗?” “也不是开不了。主要你在旁边,搞得我……紧张。” “不是吧?爸爸已经在尽量压制紧张情绪了,装作若无其事了,爸爸真的尽力了……” “不怪你。”闫思弦前一秒还是一脸诚恳,下一刻就换了贱兮兮的语气道:“主要是演技不过关。” 吴端:“我……练练。” “加油。” 两人一路说笑着,刚到看守所门口,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停车,递给吴端一个“我懂,这趟大概白跑了”的眼神。 果不其然,吴端接起电话,“嗯”了两声,迅速挂了电话,对闫思弦道:“机场,杀人案,一个黑车司机被杀了。” “有什么特殊的吗?我的意思是,辖区分局总得有个初步勘验结果吧?”闫思弦道。 “来不及。” “来不及?” “牵扯到一个明星,挺红的男演员,好多粉丝在机场接机,这下可好,围观明星变成围观命案现场。分局出了大半警力,才勉强维持住秩序。 还有好些狗仔。这不是怕舆论方向跑偏吗,赶紧往市局报……” 吴端说话时,闫思弦已经再次发动了车子,朝着机场高速的方向去了。 解释完,吴端便忙碌起来。他先联络了负责舆情监控的刑警,随时跟进网上的舆论情况。又通知貂芳,带人去收尸。 待他布置完任务,见闫思弦一边揉脖子一边开车,便道:“路边停一下,我来开。” “没事,我……” 吴端直接打断了他,“单手开车……一时爽,亲人两行泪。” “我……我去。”闫思弦不再争辩,一边靠边停车,一边道:“咱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对仗工整?” 两人换了位置,车子继续行驶,吴端道:“说真的,我是没法理解接机这种事儿,花几个小时往机场来回跑,大冷天的,图个啥?瞅一眼明星能咋的?” “爽呗。”闫思弦道:“有些事儿,你很难体会当事人的快乐。” 吴端耸耸肩,“我这辈子大概都成不了那种当事人。” 闫思弦道:“那……你有没有比较欣赏的歌手或者演员?说一个最欣赏的吧。” “吴端说了一个男歌手的名字。” “优质偶像啊,”闫思弦道:“歌是挺好听,这么多年,好像也没出过什么负面新闻吧?” “那当然。”吴端挺了挺胸脯,“他的歌,我可是从高中一直听到现在。” “那我问你,假如啊——你想象一下,假如有一天你去看他的演唱会,会不会被某一首歌触动——比如,高中那会儿给过你鼓励的歌——然后你就在现场热泪盈眶,或者……总之,就是情绪特别激动。” 吴端想了想,“触动肯定会有,情绪激动什么的……应该不会,我多大人了,能为了这点事儿激动?” 闫思弦撇撇嘴,“啧啧,铁血真汉子。但愿到时候别打脸。” “到时候?” 闫思弦看着手机道:“就这个月,你喜欢的歌手在墨城有场演唱会,有空得话……” “别别别,”吴端道:“门票贵死了,我不去。” “门票?不需要那种东西,我拜托他留两个贵宾位置。” “你……拜托……他?”吴端进入了大脑脱线状态。 闫思弦继续道:“演唱会结束带你去后台跟他聊天。” “啊?!……他他他……你你你……”吴端两眼放光,要不是顾及开车,真想就地手舞足蹈一番。 “看看,刚谁说的绝对淡定。”闫思弦叹气摇头道,“没想到啊,浓眉大眼吴队,这么快就叛变了。” 平复下心情后,吴端终于觉出不对劲儿来。 “不是说接机的事儿吗?怎么扯到我了?” 闫思弦耸肩,“俩小时呢,不扯远点怎么打发时间?” 吴端连连摇头,“不对不对,你这是偷换概念。我否定的并不是追星,崇拜偶像,我的意思是,就算再喜欢一个明星,也没必要干那些毫无意义的事儿,比如接机。 明星也不该鼓励粉丝去接机,榜样的力量应该是让崇拜自己的人变得更加优秀,而不是……净搞这些没用的。” “你还真是……”闫思弦斟酌着用词,“根正苗红啊。” 他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你这要求可有点高,尤其现在的偶像,质量素质良莠不齐,我听说有的偶像以有粉丝接机为荣,觉得去机场的粉丝越多,自己越有面子。 不过这大概也是经济发展的规律,有科学家做过预测,在未来,经济和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导致人类有大量空余时间。 时间多了,自然就要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消耗,相反的,也会滋长出越来越多无意义的事……” …… 这一路,两人从粉丝经济聊到国际形式,又从国际形势聊到吴端老家的花卉种植。 总之,就是不聊案件。 尽量不要去建立先入为主的观点,进入一个案件之前,先把自己清空。 在这一点上,两人很有默契。 两小时后,到达机场。 墨城机场共两个航站楼,案发地点正好在t1航站楼门前,隔老远就能看到围观人群。 只见围观者以年轻女孩居多,到了近前,细看人群,会发现许多女孩不过是中学生年纪。 怪不得,今天是假期,粉丝们有空,所以来了这么多人接机。 机场门口拉起了警戒带,一方面是隔离现场,另一方面,也给进出航站楼的旅客开辟出一条通道。 闫思弦挤开人群,往案发现场走,他小心翼翼地护住身后的吴端,以免他被人挤到伤口。 走到警戒带前,闫思弦冲值守的协警亮了一下警官证,抬起警戒带,让吴端先进。待吴端终于脱离拥挤的人群,他才也进了警戒带。 警戒带圈定的范围内,停着两辆车,一辆小面包,还有一辆价值不菲的商务车。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女孩,正在被刑警问话。 两辆车的玻璃贴膜均是一片漆黑,完全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辖区分局的一名副局长在主持工作,嗓子都喊哑了。 他一边喝水,一边给两人介绍情况。 “叶簇,就是那明星,车里躲着呢,我们只简单询问了几句,就被他经纪人拦住了,架子大得很,说上头有人,再不放他们走就要打电话让我们好看。 不过这家伙也够倒霉的,一群粉丝跟着他出了航站楼,被粉丝围着嘛,他车走得就慢了点,还没走呢,旁边的车里就发现死人了……这一通乱啊,算是彻底走不了了。 不过,要说起来,他跟死者也不算完全没关系……” 副局长说明情况时,闫思弦已经上了面包车的副驾驶位置。 死者就坐在面包车驾驶位置,脑袋歪向一边,呕吐物弄脏了他的衣服前襟。 除了呕吐物的酸腐味,车内还有一股淡淡的苦杏仁味。 “氰化物?” 吴端说着,便去翻动死者的眼皮,又去查看口腔。 “皮肤粘膜呈粉红色,是氰化物中毒的迹象。” 吴端虽不是法医,但常年耳濡目染,一些基本的法医学知识了熟于心。 “如果真是氰化物中毒,问题可就大了。”闫思弦皱眉道:“机场附近,人群密集,别是投毒。” “不会不会。”那副局长接话道:“我们的人也怀疑是氰化物中毒,已经紧急联系了机场方面,没再发现有人有中毒迹象,应该不是大范围投投毒。” 闫思弦点点头,问那副局长道:“您刚才说,死者跟叶簇有关系?” “知道他是干嘛的吗?”副局长指了指死者,“专门给明星粉丝包车,带着包车的小姑娘跟明星的车。” “啊?” 这话有点拗口,吴端一时间理解无能。 副局长摇摇头,搓搓冻红了的脸,“没法理解吧?我也搞不懂这些小年轻,没事干花这个钱。” 他指了一下警戒线内正在接受询问几个姑娘,“包车可不便宜,一趟两千呢,就算平摊,一个人也得好几百,花着爹妈的钱,是真不知道心疼,这要是我闺女……” 那副局长话锋一转道:“包车的人已经询问过一轮了,我大概跟你们说说情况吧。 这几个姑娘里,有个叫张泽霖的,算老主顾,据她说,大概半年前一次接机的时候,他被这司机——也就是死者搭了讪。 司机说可以带她们追明星的车,一人出一百块就行。 她和几个当时同去接机的姑娘就出钱了。 就是那次,司机老王——她们都喊他老王,跟这些姑娘互换了联系方式,据老王说,他在航空公司有关系,可以查到明星的航班信息,长期给粉丝提供明星降落信息和包车服务。他就是干这个生意的。 之后,张泽霖多次和其她粉丝一起包老王的车,每次接机之前,老王会在墨城市区一一接上包车的女孩,大家一起到机场,接完机继续追明星的车。 据这些女孩说,老王送她们到机场这一路都好好的,她们进航站楼等偶像的时候,老王就一个人坐车里等她们——以前一直都是这样。 等她们跟着偶像出了航站楼,准备上车继续跟下去,却发现老王死了。” “是她们报的警吗?”吴端问道。 “是,其中一个女孩报的警。” “监控调了吗?”吴端道:“正好航站楼门口,监控视野应该很好吧?” “调了。”副局长冲一名刑警招招手,“把监控内容拿来!” 那刑警应了一声,扭头从一辆警车上抱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见状,闫思弦下车,想要将电脑拿到自己车里去看,吴端却一直在尸体身上摸索着,迟迟不下车。 “他手机呢?怎么没见手机?”吴端道。 “我们也正找呢,”副局长道:“那些包车的小姑娘说,来的路上老王还在频繁使用手机,偏偏这会儿手机不见了,怀疑是凶手拿走的。” 吴端又从驾驶位置车门内侧的杂物格里翻出一个面包包装袋和一瓶喝了一半的可乐。 他拿着包装袋和可乐,来到张泽霖面前,问道:“这两样东西,是老王吃的吗?” 那姑娘点头道:“他刚接上我的时候,就在吃这个面包,说是起晚了,没吃早饭,可乐是进机场高速之前,在路边的小店现买的。我们也都买了饮料。” “也就是说,面包和可乐老王来机场的路上就都吃过喝过了?” “是啊。” 吴端在心里否定了往这两样东西里投毒的可能性,氰化物属于剧毒,一旦吃下当场就会发作,不可能将车好好地开到机场。 纵然如此,他还是将两样东西装进了证物袋。 他又问张泽霖道:“那这一路上,老王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没啊,挺正常的。” 这样宽泛的问题,缺乏启发性,往往询问效果并不好,吴端决定找一个切入点,于是他道:“关于老王的手机去向,已经有刑警问过你了吧?” “我不知道啊,我接机回来就已经这样了……” “你别害怕。”见女孩被情绪有些激动,吴端安抚道:“我们只是例行询问,我问什么,你知道就回答,不知道也没关系。” 张泽霖委委屈屈地说了一句:“我想回家。” “很快,你很快就能回家了,我保证。”吴端继续问道:“刚刚你跟警方说,来的路上,老王还在频繁地使用手机跟人通话。 你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老王都跟电话那头的人说了些什么,你还记得吗?” 女孩为难地摇头,“我们……一直在聊叶簇的cp,聊high了,完全没注意。” “你就坐在老王旁边,仔细想想,”吴端引到道,“他手机响起的时候,你肯定听见了,他的手机铃声……那一刻你分了一点注意力给他吧?——哪怕只有一点。 想想看,他接起电话的瞬间,说了什么,比如他是怎么称呼对方的。” 女孩低头咬着嘴唇,认真思考着。 “他说脏话了。” “脏话?” “我……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熟人之间开玩笑吧……还说他就快到机场了……我真想不起来了。” 同样的问题,吴端又询问了其她女孩,没什么收获。 吴端留了这些女孩的身份信息,诸如住址、联系方式,让分局刑警放人。 副局长问吴端道:“那叶簇呢?也放了?” “他早就该放了,”吴端道:“看起来他跟这案子没关系啊,把他扣这儿,老有一群粉丝跟堵着航站楼,不像话。” “我知道,不过……总觉得不对劲儿。”副局长道。 “说说看。” “他那个经济人,就是拒绝警方询问,拿鼻孔看人那个,动过尸体。” “什么?!” “也不算是动尸体吧,据对方说,是想抢救人。你说怪不怪?抢救人都身先士卒,做表率,配合警方调查的时候却跟换了个人似的。 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儿。” 吴端思忖片刻道:“我去聊聊,实在不行先把叶簇放了,经纪人带回局里询问……” 说话间,吴端走向了那辆黑色的商务车。 不待他走近,车门却开了一条小缝,只见一个中年女人迅速从那小缝里“滑”了出来,一秒不到,车门便又迅速关上了。 就这么短短的一瞬,围观的粉丝纷纷掏出手机,甭管能不能拍到车里的叶簇的人,先拍了再说。 副局长朝吴端努了一下嘴,低声道:“就她,经纪人。” 吴端没想到,去对死者实施抢救的竟是“她”。 倒不是有什么性别偏见,只是看到这女人的瞬间,吴端感觉到了一种气场。 他想到了小学时期的班主任。也是中年妇女。 没写完作业的同学,她会扇他们耳光,课间操没站齐队伍的同学,她会当众拧他们的脸。 她教育你的时候,无论是体罚式的还是说教式的,你永远能感觉到她有种优越感,仿佛她能驾驭、掌控、修改你的人生。 每每想到小学时光,班主任的形象便会在吴端脑海中浮现,他很庆幸,当年淘气的自己没被她的打击式教育击垮。 此刻,年近三十的吴端当然不会再害怕类似的气场。 他看透了她们,还有点鄙视她们。 于是他面无表情地迎了上去,公事公办地亮了一下警官证,并对那女经纪人道:“我是市局刑侦一支队的队长,我叫吴端,这案子现在我负责,鉴于你曾经动过尸体——当然,抢救死伤的行为,我们是非常认可的,也代表死者向您表示感谢,但也正因此,有一些调查工作需要你配合。” 吴端没想到的是,对方耐心地听完了他的官方说辞,并痛快答应道:“我可以接受询问,尽我所能地配合调查,这是我应该做的,不过,能不能先让我们叶簇离开?他毕竟是公众人物,老在这儿……”经纪人指了一下机场航站楼,“老在这儿影响公共交通,总不太好,不知道媒体要怎么拿这事儿做文章呢。” 经纪人又转向副局长道:“刚才我态度不好,向您道歉,对不起啊。 我刚才太着急了,职业病,第一反应就是保护好叶簇,完全是下意识的。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还请您原谅。” “额,那个……理解,理解。” 副局长脸上十分尴尬。 这算唱的哪一出?刚才比夜叉还凶,说变脸就变脸啊?搞得好像他谎报军情似的。 吴端冲副局长微微摇了下头,意思是不要紧,他不会那样想,让副局长放下心来。 “请问您的姓名?”吴端对那经纪人道。 “张嘉灿。” “那就麻烦您说说抢救死者时的情况吧。”吴端道。 “好。当时我们刚上车,车门还没关,就听见有人发出惊叫声,接着就是好几个人喊‘救命’‘救人’什么的。 我们叶簇心善,当时就想过去,被我拦住了,我说我先去看看。 我去了一看,发现那人吐了一身……” 吴端打断她道:“你过去的时候,他是正在吐,还是已经进入了休克、昏厥,或者疑似死亡的状态?” 张嘉灿想了想道:“好像人还有气,就是昏了……好像吧。”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那你是怎么救人的?” “我就……帮他顺气……” “顺气?怎么顺的?” 张嘉灿显然没想到吴端会问得如此详细,愣了一下,又改口道:“嗨,也没有,我其实不会抢救人……” 她压低了声音,“要不,警官,咱们借一步说话吧?” 张嘉灿看了看被拦在警戒线外的记者们,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吴端便带着她上了车。 车上,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捧着电脑看监控视频,吴端带人上车,他眼皮都没抬,看样子正在施展16倍速大法。 刚一上车,貂芳和一众痕检也赶来了。 吴端降下车窗,安排道:“尸体带回市局,痕检方面。直接把面包车也开回局里。放叶簇先走。 速战速决吧,看看分局这边需不需要人手帮着维持秩序,需要得话咱们就出点人。” “明白。” 安排完工作,吴端才对张嘉灿道:“有什么事儿,现在可以说了吧?” “我要跟你们说的事,你们能保证保密吗?不仅是向媒体保密,就是你们自己私下里,也不能向外透露。” “案件细节警方通常都是保密的。”吴端打了句官腔。 这可糊弄不过去一脸严肃的张嘉灿,她不依不饶道:“不行,你得保证,你得跟我们签一份保密协议。” 说着,她竟从包里掏出一个平板电脑。 “你看看,这是电子版协议,我们刚刚拟的,只要你肯签,我就……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或许会对破案有很大帮助。” 从警这些年,吴端见过不少奇葩,这样的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愣了一下,并没有伸手去接平板电脑。他没有权利代表警方签署这样一份协议。 闫思弦转过身来,想要说话,吴端对他微微摇了一下头。 吴端伸手推回了平板电脑,“我们来分析一下眼前的形势吧。” 吴端靠在椅背上,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道:“你去抢救伤者,我试着用一些角度去理解这个行为。 首先,你刚刚提到了,职业病。 毕竟周围有记者,有粉丝,天降的机会让叶簇竖立一个乐于助人的形象,抓住机会,这大概是你,或者你们团队下意识的反应吧。 按照这个思路,事情大概接下来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你先去看一下具体情况,如果条件允许,就让叶簇也去跟前,装模作样一番,让记者和粉丝拍一些所谓的救人的照片。 然后你们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可如果是以公关为目的,你们为什么不做戏做全套呢?为什么要在接下来面对警方的时候恶语相向呢?毫无道理,这说不过去。 那换一条思路。不是作秀,你们就是出于善意上前帮忙的。这同样前后矛盾。你们刚做了好事——虽然人最终没救回来——为什么不把好人当到底呢?为什么不配合警方调查呢? 周围可全是媒体和粉丝啊,尤其有媒体在,你的职业病不会允许你犯这样的错。 所以,究竟为什么要粗暴地打断警方的询问呢?刚开始我想不明白,但你现在又肯动配合了,还要求警方保密,我就有了一个新思路。 会不会,你根本不是去救人,连作秀也不是,恰恰相反,这起案件跟你们有某种关联。你是去拿一样东西。 手机吧? 死者是不是曾经通过手机联系过你们?他威胁你们了吗?为什么威胁呢? 他可是靠跟踪叶簇这样的偶像赚钱的,跟踪是他的生活常态,会不会是跟踪的过程中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事情了呢?劈腿?还是别的什么?他用手机拍下来了吗? 总之,你去拿了他的手机。 对警方的询问,你们毫无心理准备,出于习惯性的颐指气使狐假虎威,你对警方说了一些尖刻的话。 一开始,你以为他是病发死亡,那一个手机警方或许不会太重视,可是很快你就发现不对劲儿,警员越来越多,而且大有要查下去的势头。 你们慌了,那样的行为究竟是不是破坏现场?是不是盗窃重要物证?毫无疑问,这结果你们承担不了。 商量下来,你们就想了这么一个主意。和盘托出,同时又要求警方保密。” 闫思弦满脸“娃啊,爹没白疼你,能出师了”的表情,偷偷冲吴端挑了一下大拇指。 吴端冲他眨了下眼睛算是回应。 张嘉灿早已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应。 吴端继续道:“我这就可以拿搜查文书搜你们的车,手机,你是自己交出来,还是等我搜出来。真等我搜出来,给你当众戴上手铐,这么多人看着,你们叶簇怕是洗不白了。” 张嘉灿犹豫了一下,从包里掏出一部手机,递给吴端,并解释道:“确实,我们想删一些东西的,没开机密码,就没删成。” 吴端接过手机,继续道:“鉴于你主动归还手机,偷手机的事儿可以翻篇,不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你必须把去拿手机的前因后果说明白,你们现在是有作案嫌疑的。” “你们看了手机里的内容,就会明白了,就……跟你说的情况差不多吧。”经纪人还是不死心道:“你们真的要保守秘密,不然……不然我们叶簇就毁了。” “警方不会向你做任何形式的承诺,但出于保护他人隐私的善意,我会要求手下的警员对本案细节严格保密。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承诺。 鉴于以你为代表的你们这一行人的行为,你得跟我回到市局配合调查,叶簇等人,可以离开,但警方会对他们进行全天候的监视。” 张嘉灿十分无奈,想跟吴端谈判,却也明白主动权不在自己这边,只好在一名警员的陪同下回到商务车上,跟叶簇说明了情况。不多时,她上了另一辆警车,准备跟刑警一起回市局。 早在吴端询问张嘉灿时,闫思弦就在一旁挤眉弄眼,待张嘉灿一下车,他便忍不住道:“可以啊吴队,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一点推理的戏份都不给我留啊。” “你是不是对我的能力有什么误解?”吴端眯眼道:“你来之前,好歹我是墨城破案率第一。” “是是是,第一,请收下我的膝盖。” “少废话,监控有发现吗?” ===第六十八章 另类偶像(2)=== “死者曾经离开过面包车。就在这些追星的女孩进了航站楼之后不久,死者下车,也进了航站楼。 航站楼内的监控显示,死者是直奔卫生间方向去的——当然,卫生间门口是没有监控的。 12:10死者进入卫生间的监控盲区,25分钟后,走出监控盲区,沿原路回到面包车上。” “25分钟,久了点吧?”吴端道,“仅仅是去上厕所吗?” “所以我把相关的监控视频都转给图侦科了,让他们对这个时段出入过卫生间的人一一判别身份。” 吴端“啧”了一声,“机场人流量这么大,单看脸——有的可能还看不到正脸——不好判别身份吧?” “好在年末机场加强了安检力度,进航站楼就得刷身份证,所以只要想查,里面的人身份应该都是能查到。”闫思弦解释道。 吴端思忖片刻,又问道:“那在死者离开面包车的这段时间,有人接近过他的车吗?” “没有。”闫思弦摇了下头,继续道:“从卫生间出来后,死者就回到了面包车上,直到这时候都还没有毒发的迹象。 可惜那面包车玻璃贴膜太黑了,死者上车以后,监控就啥都看不到了。 再之后,过了大概1小时20分钟,叶簇下飞机,粉丝们的接机活动很快结束,大批粉丝簇拥着叶簇出了航站楼。 保安护着叶簇上车,几个包车的姑娘往面包车处跑,从监控画面来看,她们一边跑,还一边喊着‘快点快点别赶不上了’之类的话。 两个姑娘上了车——也不算是完全上车,后排座位的上了一个,前排座位——就是那个跟司机最熟的姑娘,叫张泽霖的,一条腿也迈进了车里,几秒种后,她跟触电似的往车外逃。看监控,是真吓坏了。 就是这段时间里,后排上了一个人。 又过了几秒,后排的人也退了出来,其中一个胆大的姑娘从副驾驶位置探身去看了死者。 尖叫声爆发,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约莫半分钟后,叶簇的经纪人下了车,拽住一个奔逃的姑娘,看样子是在询问情况。询问完,她径直走向面包车,也是从副驾驶位置探身进去,看不到她都干了些什么,大约半分钟后,她从车里出来。 待经纪人回到车上,叶簇的车便要离开,但被赶来维持秩序的机场防爆警察拦住了。他们的做法还是很专业的。 因为经纪人张嘉灿进入过现场——就是那辆面包车,机场防爆警察要求他们一行人留下,等待刑警调查。 最后就是辖区分局的刑警赶到,问话的问话,取证的取证。监控情况就是这样了。” 吴端道:“也就是说,先后有三个人接近过面包车里的死者,其一是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张泽霖,其二是跟张泽霖一同包车的一个姑娘,其三就是紧急人张嘉灿。” “对。” 吴端点点头,道:“我有几个想法。 第一,对拿了死者手机的叶簇一行人,进行询问调查; 第二,投毒多发生在有预谋的仇杀案件中,无论经济原因、情感原因,还是别的,先从死者身边的人查起; 第三,毒源。国家对氰化物管控还是很严格的,那玩意儿普通人可没那么容易搞到,先在全市范围内发一轮通告,看看有生产、储存、运输氰化物资质的单位有没有出问题的。 第四,就是现场调查了,我想投毒的路径无非两个,其一,趁死者去卫生间的时候,在监控盲区向他下毒,方法目前还不得而知,不过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其二,在死者的食物中下毒。死者独自回到面包车上以后,吃了某种含有氰化物的食物。 这一点,我没什么头绪,你有想法吗?” “等尸检结果吧,至少先确定一下,他身上有没有针眼之类的东西,以及他究竟都吃过什么。” “那就先收队吧,老有这么多人围在航站楼门口,不行。” 吴端下车安排各科室的刑警们离开,并跟分局副局长打过招呼,案子由市局正式接手。闫思弦也下车,将笔记本电脑换给了分局刑警。 回程路上,闫思弦苦笑道:“早上还说今儿只放人,不抓人,是个好兆头,半天不到就打脸了。” “恭喜闫少喜提开光嘴一个。”调侃完,吴端有问道:“你脖子怎么样了?” “就那样,过两天就没事了。” “市局斜对门有家中医正骨,小诊所,技术还可以,你可以去揉揉,一下就好。” “你试过?”闫思弦道。 “没,笑笑推荐的。” “哈?” “没办法,网瘾少女,小小年纪颈椎腰椎都不好,三天两头去推拿,据说网监科、图侦科的大半工资都花那间诊所了。” “那这诊所的选址还真是……聪明。”闫思弦以拳捂嘴,咳嗽了一声,“另外,我诧异的点在于,笑笑为什么会跟你分享这种信息?” “她跟貂儿说的,貂儿无意间告诉我,现在我又告诉你……呃……你可以理解为,小道消息是个圈。” 闫思弦轻笑一声,“那麻烦你等会儿把我放那诊所门口,我去体验一下。” “好。” 闫思弦去治疗落枕时,吴端则开始了对叶簇经纪人张嘉灿的讯问。 “说说吧,叶簇跟死者究竟有什么渊源。” “那件事,叶簇瞒了我很久,精神压力实在太大,才跟我说的。 就是有一天他进电梯的时候,那个男人突然也跟着进了电梯。电梯门一关,那男人就拿手机亮出来几张照片,问叶簇这个是不是你。 叶簇看到照片,当时就愣了。据他说,那一组偷拍的照片,偷拍的他家门口,他晚上带两个十八线女星进屋。 他被敲诈了,那男人前前后后问他要了上百万,蠢啊!……” 吴端打断叶簇道:“被敲诈的金额,具体是多少钱?” “一百零八万。” “有整有零啊?”吴端问道。 “不是一次性给的,最开始那一次只要了八万,估计是在试探吧,叶簇给了,他的胃口就越来越大,十万二十万地要。 直到开口要到五十万,叶簇顶不住压力了,才告诉我…… 公司捧红他是花了成本的,人气刚有点起色,好不容易接下几个代言,就出这样的事,一旦处理不好,就他赶场子上二流综艺节目赚的那几个钱,哪儿够给代言的品牌赔偿?” “你们被敲诈,就没想过报警?” “报警?万一消息从你们这儿泄露出去呢?我不是说你们不可靠啊,警官你别误会,我没那个意思,就是……谁不怕那个万一啊,你说是吧?” 对她的顾虑,吴端理解,但不予置评。 “那你们后来是怎么处理这事儿的呢?我的意思是,你知道了以后,从公司层面的处理,而不是从叶簇个人层面。” “哪儿有什么公司层面。”张嘉灿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她从手包里摸出一包烟,问吴端道:“我能抽一根吗?” 吴端点了下头。 张嘉灿抽出一根烟来,先递给吴端,“警官,你也来一根?” “我不抽。”吴端摆手拒绝。 张嘉灿便点起一根,自己深深吸了一口。 吐出烟来,她重复了一遍“哪儿有什么公司层面”,继续道:“我们经纪人对艺人,是个人负责制。意思就是,艺人出了问题,公司要拿经纪人问责的,谁让我没管理好艺人的生活? 这种事报到公司,公司会不会想法拉叶簇一把,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要被开除,没跑儿。一旦因为这种事被开除,我的职业生涯就算是毁了。 我只能以经纪人的名义,帮叶簇周旋这件事。 我见过那个男人。就是那个……死人。我约的他,想跟他谈一个永久解决的方案。 方案也很简单,就是我们出一笔钱,一次性买断他手上的照片。 300万,那是叶簇能拿出来的所有钱了,这价钱比任何他能找到的媒体出价都要高得多,也足够他过上富足的生活,我们希望他拿了钱,销毁所有照片,别再纠缠下去了。 那个男人没答应,他竟然没答应!他一个开面包车的!凭什么……” 张嘉灿又吸了一口烟,一口几乎吸掉了一根烟的三分之一。 “……他说让他想想,想好了给我答复。 他的答复是,300万他要了,照片他是不会销毁的,以后叶簇的所有收入,他要抽成,每年给他分200万,否则他就曝光那些照片。 说实话,一开始他一点点地敲诈,温水煮青蛙,不知道他的底线在哪儿,我们确实害怕,可后来,他狮子大开口,我们就不害怕了。大概是,对最终那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有了心理准备吧。” 吴端抓住了一个关键词。 “鱼死网破?”他问道:“索性把人杀了?” 张嘉灿笑了,“警官你想什么呢?” 见吴端面无表情,她只好收起笑容,继续道:“怎么说叶簇也是个名人,就算成了过街老鼠,他也还是名人,也不是完全没有翻身的机会,怎么可能去杀人?” “那你呢?”吴端道:“叶簇还有翻身的机会,你的职业生涯可要毁了。” 张嘉灿一愣,笑出了声,“警官,我真没想到……你怀疑我?你觉得我回去杀人?……不怕浪费时间得话,随便你怎么查吧。” “我会查的,”吴端等张嘉灿收住了笑,才继续问道:“人死在面包车里,面包车车窗的贴膜很黑,你在外面,怎么会知道出事的正是敲诈你们的人?” “这……我认得那个车牌,约他见面的时候我就记下来了。 后来,我托车管所的朋友帮着查了这个车牌号,我……就是……被敲诈了,我们总得想办法搞清楚敲诈我们的人是谁吧。” “就这样而已?” “再……看看对方有没有什么把柄或者软肋。”张嘉灿将烟头按在了烟灰缸里,“反正,我们这边的情况我全都说了,你们怎么查我都没意见,也绝对配合,没干过的事儿,我怕什么。 我就求你们,千万保密啊。” “保密的命令已经下去了,不仅你们,警方也在对这案子进行舆论监控,至少截止目前,网上全是‘叶簇乐于助人,协助警方破案’的新闻。”吴端思索片刻道:“不过,还是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你们还没有完全排除嫌疑,尤其是你,我们得对你进行拘留。” 张嘉灿耸耸肩,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最后,麻烦你提供一下那位朋友的联系方式,就是你在车管所的朋友。” 张嘉灿从手机通讯录里翻出一个人,将手机递给吴端。 吴端记录姓名和手机号码时,张嘉灿突然道:“警官,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吴端:“应该没有吧。” “不不不……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在哪儿见过来着?”张嘉灿陷入了苦思。 吴端很想告诉她,这样套近乎是没用过的。 但就在这是,张嘉灿却拍了下大腿,“那个视频!网上有你的视频!我看过!” 吴端想起,曾偶然听闫思弦提起过一嘴,说他在医院向记者讲话时,被人拍了视频,传到网上,还上了热搜。 出于对吴端人身安全的考虑,闫思弦当然不希望他过度曝光,因此第一时间删了视频。至于闫思弦用了什么办法,吴端就不得而知了。 看来张嘉灿就是在那时候看过自己的视频。 吴端没承认,也没否认,囫囵应了一声,转移话题道:“你会被送往看守所,后续如果还有问题,我们会再提审你,排除了你的嫌疑,我们就会放人。” 张嘉灿似乎不太在乎这些,她竟掏出一张名片塞到了吴端手里。 “考虑一下出道啊警官,你很有网友缘的,包装一下说不定会火……” 吴端想了想,还是接过名片,出了审讯室。 他其实有点想告诉张嘉灿,许多明星鲜肉想要巴结的金主爸爸正是他的下属,真想去娱乐圈混,怕是没她张嘉灿什么事儿。 吴端刚出审讯室,就见闫思弦揉着脖子从电梯间走了出来。 “怎么样?”吴端问道。 “别说,真挺管用,那中医帮我掰了掰,松快多了。” “掰?” “是真掰,脖子咔咔直响,我都怕他给我掰断了。” 吴端突然蹲在地上笑起来。 闫思弦挑挑眉,“捡钱了?” “我就想……哈哈……一个新闻标题……某闫姓年轻富豪于中医推拿诊所暴毙…… 哈哈哈……你说,尸检报告上,死因那一栏貂儿怎么给你填?” 闫思弦叹气,“果然,你就是盼着爸爸早点挂,好不用还钱。” “要不我出道捞钱去?好早日还你?” 开着玩笑,吴端将张嘉灿的名片递给了闫思弦。 闫思弦“啧”了一声,叹道:“翅膀硬了,不听爸爸的话了。” 吴端:“滚!” 恰逢貂芳自尸检室出来,看到吴端蹲在地上,赶忙问道:“吴队你咋了?扯着伤口了?” 吴端赶紧起身,连连摆手,“没有没有,真没事儿……那个,你尸检怎么样了?” “正准备开始,你们要来看看吗?” “不了吧。”吴端道:“我去看看笑笑那边有什么收获。” 闫思弦赶忙跟上,并给貂芳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貂芳有意逗闫思弦,冲他抛了个媚眼,又勾勾手指,吓得闫思弦脚底抹油,瞬间钻进了一支队办公室。 办公室内。 冯笑香将笔记本电脑转向吴端,并道:“死者王建文,我查了他的各项电子记录,最近半年,他的银行账户陆续出现大额存款和转账记录。 我查了给他转账的人的身份。 有叶簇本人,他的经纪人,除此以外,还有一个明星也有过给王建文转账的记录。” 冯笑香滑动了一下电脑触控板,一张照片呈现在众人眼前。 又是个年轻男明星。 “周达。”闫思弦说了个名字。 若闫思弦不说,吴端还真认不得这个一头黄发,面庞白皙,唇红齿白的男明星。 见吴端面露疑惑之色,闫思弦解释道:“我也不太了解,就知道是选秀出道的,唱功和演技都网友嘲讽和诟病。” “这也能火。” “人家爱国。” “哈?” “好笑吧?”闫思弦道:“这世道,明星爱国的成本太低,发几条关于爱国言论的微博,就能免费拥有这一吸粉光环,粉丝的要求低到你无法想象,是不是很讽刺?” 吴端觉得自己真的涨了见识。 冯笑香继续道:“如果你们需要周达的详细信息,包括他本人手机号码、住址,他经纪人的联系方式,以及……他行程安排,等下我就发你们。” “好,得跟他聊聊,被敲诈,算一种说得过去的杀人动机。”吴端道。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看来王建文除了跟干包车的活儿,还借跟车之便,摸清了一些明星的住处,从而窥探明星的隐私,借此实施敲诈。 问题是,他已经敲诈了大笔的钱,为什么还要干包车的活儿呢? 相比之下,这个赚钱的途径,收入少了不是一点半点,他还能看得上这个活儿?” “可以问问他的合作伙伴。” “合作伙伴?” 冯笑香又滑动了一下电脑触控板。 “这个人,许朗,就是死者王建文的搭档。 你们的询问笔录里不是提起了一件事吗?王建文认识航空公司的人,那个人向他提供明星的航班信息,他好面相粉丝招揽包车跟车的生意。 确有其人。 我在他的通讯记录里发现,这个徐朗跟死者王建文联系频繁,他会通过微信将一些明星的航班信息发给王建文。 有了明星的航信息,王建文除了带着粉丝跟车,还向粉丝兜售机票,就是那种座位在明星旁边的机票。” “那玩意儿……能卖出去?” “卖得还好呢,供不应求,”闫思弦拿过鼠标,翻阅着王建文和许朗的聊天记录:“明星出行都会选择头等舱,机票价格从一千多元到数千元不等,有些飞往海外的机票,头等舱要小一万块。没人嫌贵,都是出高价买这种票,在这些粉丝眼里,花个几千上万块,能跟明星近距离相处好几个小时,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冯笑香面无表情,她对鲜肉啊粉丝经济啊实在是毫无兴趣。 她继续道:“几乎每次联系后,王建文都会给许朗转一笔钱,300到1500不等,应该是两人在分赃。 许朗的信息我也会发你们。” “好。还有什么发现吗?”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头。 “那就随时联系。”离开一支队办公室时,吴端拍了一下冯笑香的肩膀,“别老在电脑跟前坐着,隔会儿起来活动活动。” “哦。” “早点下班,你的活儿差不多了,用不着跟这儿陪着加班,真有什么事儿在家也一样工作。” “哦。” 吴端和闫思弦一同出了办公室,吴端问道:“周达和许朗,你想去走访哪个?” “许朗吧,他跟王建文合作,关系应该不错,感觉从许朗那儿能打听到更多消息。” “那周达就让小赖去走访了。” “好。” 两人在上车后收到了冯笑香发来的信息,闫思弦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先看了一眼许朗的信息。 “他今儿上班?”闫思弦道:“他在机场上班,那是不是说明,王建文死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 吴端深以为然,他皱起了眉,没有回答闫思弦,而是拨通了市局指挥中心的电话。 “帮我接一下机场派出所,对,就是机场内的警务办公点……喂?你好,我是墨城市局的吴端,刑侦一支队队长,我的警号是xxxxxxxx,麻烦你们现在去控制一个人……对,跟今天死人的事儿有关……许朗,本省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员,他今天应该在机场上班的……对对对,请务必控制住他,如果人不在……对,这就是我的手机号码,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这就去机场。” 闫思弦还是没发动车子,吴端挂了电话,催促道:“快走啊。” “急什么,俩小时路程呢,再快能快过现在就在机场的警察去?等他们的结果吧,要是控制住许朗了,咱们大可以不急不忙地赶过去。万一人跑了,去了也没用,只能让他们把监控传过来。” 吴端知道闫思弦说的有道理,但等待总是令人煎熬的。 闫思弦便故意找话题道:“早知道咱们多在机场待会儿,省得来回跑了,还能看看漂亮空姐。” 吴端道:“吹牛吧你就。” “我?吹牛?” “手头有案子,我不信你还有心情看美女。” 闫思弦一愣,愉快地打了个指响,“你还真了解我。” “装作放荡不羁,谁不会。” 闫思弦张了张嘴,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算了。” 吴端:“不带这样的啊,有话快说。”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这不是会不会的问题,而是……”闫思弦丢出一个挑衅的眼神,“是有没有资本的问题。” 吴端翻了个大白眼,表示不想跟他说话。 “诶诶别郁闷啊,闲聊嘛吴队,实在不行咱们还可以求同存异……求同存异哈……” 也不知是闫思弦太鸹噪,还是吴端真的静了下来,反正,等待似乎没有那么漫长了。 吴端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是机场值班的警务人员。 “吴队,人我们扣下了,就在值班岗,你来接一下?你不方便得话,我们就派个人给你送过去。” 鉴于吴端是市局的人,且警衔比基层民警、刑警高出不是一点,对方的态度十分客气。 吴端看向闫思弦,以眼神询问他愿不愿再去一趟机场。 闫思弦耸耸肩,回之以“无所谓,你决定”的眼神。 “那我们过去吧。”吴端做出了决定。 挂了电话,闫思弦发动了车,吴端有点忐忑地问道:“你累不累?” “哈?”闫思弦缩了下脖子,“你别这样突然关心人啊,叫人怪不习惯的。不对!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我能选择不听吗?” 吴端拿看智障的眼神看着闫思弦,终于让他停止了表演。 闫思弦尴尬地咳嗽一声,“那个……有事说事儿。” “就是……明明可以让他们把人送过来,又让你跟着跑一趟,不好意思啊,你要是累了,车我来开……” “就因为这个啊。”闫思弦松了口气,“当然是自己人使唤起来顺手了,而且流程上也该咱们去接人,何必欠他们人情。” “谢谢。” 闫思弦笑笑,“理解万岁……诶对了,你帮我跟图侦打个电话呗。” “说什么?”吴端问道。 “告诉他们,王建文去卫生间的20多分钟里,许朗也去过卫生间。至少是往同一处卫生间的方向走过,我在监控里看见了。 只不过我看的时候,还不知道那人是许朗,现在见了他的照片,知道了。 让图侦把许朗往卫生间方向走的监控画面截出来,发你手机上,等会让审讯用得着。” “好。” 机场,t1航站楼,警务值班室。 值班室里很暖和,若是中午吃完饭就坐在里面,人很容易昏昏欲睡。 许朗此刻就是昏昏欲睡的状态。吴端和闫思弦进门时,他正一下下地点着头。 吴端上前,拍了一下许朗的肩膀,在他醒来的瞬间递上一张餐巾纸,示意他擦擦口水,并道:“我们是市局的,今天航站楼门口死人的事,你知道吗?” 许朗花了几秒钟让自己清醒过来。他搓着脸点头道:“嗯嗯,我知道。” “知道什么?” 许朗一脸莫名其妙,“死人了啊。” 看来他还不知道死者的身份。 “死者名叫王建文。” 吴端只说了一句话,许朗便瞪圆了眼睛。 因为情绪激动,他整个人一下子跳了起来。 “什么?!老王?!” “没错,就是你认识的那个老王。” 许朗沉默了半天没说话,眼珠乱转,脑门上也冒了汗,不知他在想什么。 吴端道:“你跟王建文合伙做生意的事儿,我们已经查到了,你向他透露……” “我认,”许朗突然打断吴端道:“我违反公司规定,泄露乘客信息,我都认。” 说完,许朗似乎常舒了一口气。 “那是你跟公司的事儿,我们更关心你和王建文的关系,你俩怎么认识的?” 许是被突发事件打了个措手不及,许朗靠在椅背上,目光有些呆滞,对吴端的问题,他花了几秒钟反应,才答道:“有次唱歌,朋友介绍认识的。” “那你们又是怎么开始合伙的?谁提出来的?” “我提的。”许朗道:“我有段时间手头紧,就想着……” 吴端道:“你可不是有段时间手头紧,你欠了不少网贷吧?干什么了?赌博?” 许朗叹了口气,“也不算赌博吧,炒外汇,赔了。总想再投点钱,翻了本就收手。也不知道怎么那么倒霉,买什么什么跌,滚雪球似的,稀里糊涂就欠了网贷。” 许朗揉了揉太阳穴,似乎一提起这事儿,就头疼。 “光是工资,哪儿够补亏空的,我就想着赚点外快…… 我在网上看新闻,说是有粉丝包车追星,差点出车祸,明星下车,对开车追他的司机破口大骂……又想起机场里老有接机的粉丝,正好许朗又是开黑车的,就跟他说了想法,他觉得能成,没意见,我们就开始……做生意。 那个……老王怎么死的啊?” “尸检结果还没出来,死因暂时还不确定,不过,很大可能是他杀。” 说最后一句话时,吴端紧盯着许朗,发现对方在听到“他杀”二字时,放在大腿上的右手拇指微微颤抖了一下。 “今天王建文来机场,你们见面了吧?在机场卫生。” 问这话时,吴端摆出一副胸有成熟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在问话,而是在陈述已经掌握的事实。 这本只是想让许朗老老实实交代跟王建文见面的情况——吴端并不特别怀疑许朗。 谁知许朗却突然情绪崩溃大哭了起来。 “我杀人了……我杀了老王啊……完了!我完蛋了!” ===第六十九章 另类偶像(3)===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 吴端:破案了?……不对劲儿,我觉得不对劲儿…… 闫思弦:看他怎么说。 吴端给许朗递上一包纸巾,许朗根本顾不上接,很快他便哭得衣服前襟和袖口沾满了鼻涕眼泪。 “喂,你知道王建文怎么死的?”吴端摇着许朗的肩膀大声道。 闫思弦有点想笑,咆哮帝的人设实在不太适合吴端。吴端的余光瞥见闫思弦在一旁表情丰富,瞪了他一眼,闫思弦立即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脸。 许朗又哭了好一阵,终于断断续续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就推了他一把……没想杀他啊……” “呃……嗯?”吴端又晃了许朗几下,“再说一遍,你干嘛了?” “他说不干了,不跟我合伙了,我……我不甘心,挣的钱,大头都归他,我只够还个利息…… 他就这么突然甩手,说不干就不干了,我怎么办?这月才刚开头,我连利息都没挣够呢?会被讨债的逼死啊! 也不知怎么就吵了两句……我……哎!”许朗后悔得直揪自己的头发,“我推了他一把,没用多大劲儿啊,不知道他怎么就倒了……他倒的时候我没看清,好像……好像他脑袋磕地上了? 我真不知道啊……反正他起来的时候流鼻血了……我没想磕死他,真的啊警察同志……我那是失手啊……” 吴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拍了拍许朗的肩膀。他明白了,许朗被自己的想象力吓住了,他大概以为王建文磕出了脑出血之类当时未见得能看出来的伤。 “走吧,去市局。”吴端给许朗戴了手铐。 待两人将许朗送进市局留置室,闫思弦才开口道:“你够损的。” 吴端耸耸肩,“我看到貂儿的消息了,氰化物中毒,人不是磕死的。但不能排除许朗撒谎,避重就轻。 况且,把他抓来,主要是想等他情绪平复一些,再详细问一问,毕竟他和王建文是合作关系,有经济往来。” 闫思弦“啧”了一声,“你才是真的貌似忠良吧,我开始同情许朗了。”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进了尸检室。 王建文的尸体已经缝合完毕,一条医用宽胶带从喉咙笔直地延伸至他的小腹,胶带下方便是解剖刀口。 “氰化物摄入的途径,查出来了?”吴端问道。 貂芳向玻璃片上的某种样本添加着试剂,她的手很稳。 她一边操作,一边慢悠悠地答道:“没有针眼,没有皮肤与氰化物接触后的过敏反应,他身上很干净……哦,对了,除了鼻子,出事前死者刚流过鼻血,鼻腔内还有少量血液残留。” 吴端道:“看来真跟许朗动手了,被打出鼻血是真的。” 闫思弦“嗯”了一声。 貂芳继续道:“我取了鼻腔粘膜样本,和胃内容物一起送毒理检验室了,不出意外得话……” 貂芳的手机发出消息提示音。她手上忙着,顾不上看,眼睛依旧盯着手上的实验,语气明显是对吴端道:“帮个忙?” 吴端伸手,很自然地在貂芳的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又很自然地用自己的指纹解了锁。 闫思弦注意到这一细节,挑了下眉,没多问。 “没出意外,毒物是吃进去的。”吴端道:“毒理实验室的结果,胃内容物中检测出了氰化钾。但带回来的面包包装袋以及大半瓶可乐里面,均未发现氰化钾。” “看来得盯一下王建文还吃过什么。我们会对他的胃内容物、食道残留物,进行更加细致的元素分析,但这需要时间,根据以往经验,大概得24小时。”貂芳道。 吴端将手机给她放在了桌上,并道:“有发现随时联络。” 令吴端没想到的是,闫思弦提出了一个十分专业的问题。 他问貂芳道:“你们是怎么评判胃内容物的形态的?” 貂芳停下手中的实验,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闫思弦将问题说得更详细些,否则她没法回答。 “我的意思是,他吃掉了一整块手撕面包——从包装袋来看,那玩意儿可不小,但他只喝了小半瓶可乐,只有几口的量。所以,他的胃内容物是不是相对比较……粘稠?” “并没有。”貂芳摇头,“正相反,他的胃内容物非常的……稀。我采集的时候感觉他喝了很多水。” 闫思弦点了下头,皱眉出了法医办公室。 吴端快步跟上,问道:“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有发现?” “只是突然想到,他吃了那么大一块面包,不渴吗?为什么可乐剩了大半瓶。” “他喝水了,在我们没看见的地方!”吴端道。 这个困扰两人的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 审讯室,面对警方的问题,许朗局促且莫名其妙。 “水?嗯,他喝了……就在卫生间门口那个自助饮水机——我一直搞不懂机场为啥把饮水机放卫生间门口。 老王在卫生间洗鼻血的时候,我就跟他道歉了,我还说让他别跟我计较,再多干一阵子,等我找着能接手他这活儿的人,他再走。他还答应了。 我俩一块出的卫生间,我去上班,他去饮水机那儿拿了一个一次性纸杯,应该是排队等着喝水呢吧……不过我没多看,我就直接回岗位了。” 之后的小插曲警方已经通过机场方面了解:警方通知机场,可能有投毒事件,机场立即回收了自助饮水机等可能被投毒的公共设备。 因此,吴端和闫思弦两次去现场,还特地检查了王建文去过的卫生间,却没发现自助饮水机。 “空缺的那一环补上了。”闫思弦道。 吴端想的却是另一个问题,“哎,你说这王建文,光是从叶簇那儿敲诈的钱,就上百万了,一瓶可乐舍不得喝,忍了一路等着喝机场的免费纯净水,日子过得也太精细了。” 闫思弦耸肩,“兴许他不爱喝甜的呢。就拿你来说,我从没见过你喝矿泉水和白开水之外的东西。而且,那瓶可乐是包车的妹子给他买的,不是他自己买的。” 吴端思忖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他在自助饮水机喝水的时候,有人往他杯子里下了毒。这么看来,还是许朗的疑点最多。” “动机不足,”闫思弦摇头道:“许朗跟王建文的是临时冲突,王建文鼻子里残留的鼻血也证明,俩人确实动手了。 这跟下毒前后矛盾。 下毒需要充分的准备,至少得提前弄到氰化钾,是典型的预谋犯罪。 有预谋的罪犯不会冲动行事。在投毒前跟被害人打一架?那不等于直接跟警方说‘我有嫌疑快来查我啊’。 我反倒觉得,可以排除许朗的嫌疑了。” 吴端沉默思索,没有接话。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再等等看吧,小赖不是去走访周达了吗?看他那边会不会有突破。” 赖相衡回来的时候,有些垂头丧气。 “周达在外地拍戏呢,经纪人倒是没跟过去,但经纪人也不在墨城,在帝都,只能赶明儿早上的动车了,要不分头行动?” “不用了,只见周达一个人就行。”闫思弦道:“从转账记录来看,只有周达的个人账户向王建文转过钱,他应该还没告诉经纪人。” “那我订票。”赖相衡道:“不过,周达这次拍戏的地点,是北方老林子里,下了动车还得开大半天车,一来一回少说得三天。” 闫思弦拦了赖相衡一下,“那别订票了,坐我飞机吧。” 闫哥的私人飞机! 赖相衡的脑海中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闫思弦这次要带自己一起出差。 “什么都不用带了,小赖,咱们现在就走。” “啊?我我我……”赖相衡一时语塞,“不是……那什么……老大……” 赖相衡看向吴端。 闫思弦直接道:“吴队伤还没好,不适合长途出差,这趟咱俩去,争取明天这时候回来。” 吴端也愣住了,他没想到闫思弦会突然决定分头行动,且没有提前跟他商量。但在赖相衡面前,他不好反驳闫思弦的决定。他知道,闫思弦正在努力适应大家,希望能够服众。他不该拆他的台。 最终,吴端只道了一句:“那你们注意安全,到那边来个电话。” 直到被闫思弦带上一架私人直升机,赖相衡才如梦方醒。 他先是环顾一圈,适应了巨大的耳麦,“喂”了一声。 耳麦里传来了闫思弦的声音,“别摘,耳麦一直戴着,噪音太大。” “哦哦。”赖相衡赶忙将准备摘耳麦的手放下来,并对闫思弦的“豪”表示了赞叹。 接着,他又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闫队,你是不是跟老大吵架了?意见不合啊?” “老大?” “就是吴队。” “你倒会挑称呼。” “称呼可是门学问。” “哦?” 闫思弦发现,跟赖相衡聊起天来,他也自动开启了捧哏模式,赖同学还真是天赋异禀。 “你看,以前大伙儿都喊你闫副队,带个‘副’字,多不好听……当然了……”赖相衡指了指私人直升机,那意思是“你这么有钱,八成不会在一个称呼上较劲”。 指完,他又继续道:“这么喊,我们也觉得别扭,最后大伙一商量,干脆喊你闫队,喊吴队老大,以示区分。” “挺好。”闫思弦一边打开案宗,低头翻看着某处,一边又补了一句称赞:“能灵活变通。” 谁知赖相衡却十分执着,他不追问了,干脆直接劝道:“闫队,你来了真好,真好啊,好多案子,48小时就破了,比以前效率高多了。老大不说可能是……怕你骄傲?” 闫思弦丢给赖相衡一个“你在逗我?”的眼神,却发现赖相衡十分认真。 “他虽然不说,但很重视你呢,反正我知道,你刚来那会儿有人在中间挑拨,说你纯粹是玩票的,不接地气,都是老大压下来的。 所以啊,你跟老大可千万别吵架,什么事儿不能说开了。” “没吵架。” 见赖相衡狐疑的目光始终贴在自己身上,闫思弦只好又补充一句:“想什么呢你,跟你说了吴队……不是,老大……老大身体还没恢复,不太适合坐这种飞机,不信你试试,一会儿你就想吐。” 在胃里开始翻腾时,赖相衡终于信了。 闫思弦收起案宗,靠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能睡就睡会儿吧,到地方就得开始问话。” 赖相衡却担忧道:“咱们到地方怕是正好晚上吧?能见着人?” “开玩笑,警察办案管他白天晚上。” 赖相衡在心里默默喊了一句“闫哥威武”。然而,一下直升机,他就发现自己被骗了。闫思弦全程没提警察的身份。 剧组落脚的村子背靠滑雪场,一到冬季总会有一些游客,村民们便在自己家办起了农家乐。 剧组将近两百人,几乎包下了村里的所有农家乐。 直升机就降落在剧组驻扎的村外,时值隆冬,大雪封山,也封了耕地,一马平川,倒是省去了找降落地点的麻烦。 早有剧组的工作人员在附近等候,见闫思弦下飞机,便迎了上来,“闫总”“闫少爷”地叫着。 闫思弦冲赖相衡眨了眨眼,意思是让他别把事儿说漏了。 赖相衡心领神会,跟在闫思弦身后,眼观鼻鼻观心,也不知他是打算装助理还是装律师。 对方对闫思弦客气,闫思弦也是同样客客气气。他婉拒了饭局邀请,表示自己只是来探班周达的。 前来迎接的几人对视一眼,似乎有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不再继续邀请。 闫思弦很顺利地来到了周达的房间门口。 那是一栋典型的农村二层小楼,看到那小楼,闫思弦不由想到了吴端家。 只剩下闫思弦和赖相衡两人时,赖相衡低声问道:“闫队,你认识这个周达?” “不认识。” “那……” 赖相衡将话咽回了肚子里,因为门开了。 出来的是周达的助理,一个小姑娘。 助理显然对闫思弦的形象了熟于心,纵然黑灯瞎火,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闫思弦。 “呦,闫总来啦……那什么,我们周达就在屋里呢,您进去吧。” 那嘴脸活像个老鸨子。就连对娱乐圈比较迟钝的赖相衡都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闫思弦却是脸不红心不跳,微笑道谢后,抬脚就往里进。 赖相衡很方,他不知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或者说,会不会发生点什么,更不知道该不该跟进去。 老大没教过这些啊。 就在这时,闫思弦拽了他一把,示意他跟上。赖相衡终于有了主意。 进屋,关门,闫思弦利落地对周达道:“王建文就是抓到了你跟男人在一起的把柄吧?” ===第七十章 另类偶像(4)=== 周达没说话,倒是赖相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啊?” 他突然觉得自己还太嫩,根本无法胜任跟闫队一起查案的工作。什么老大养伤期间表现优异,进步巨大,能够独当一面……不不不,那一定是错觉。 周达愣了几秒钟,在这几秒钟里,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又迅速恢复正常大小。他直了直背,让自己坐得端正一些,摒除了一开始尽量贴近闫思弦的慵懒暧昧的姿态。 “闫少爷在说什么啊?” 闫思弦没急着回答,他先坐下,还顺手拉了赖相衡一把,让后者也跟着坐下。 “王建文,他自我介绍的时候大概是叫‘老王’,他在敲诈你,而你默默忍受他的敲诈,直到上个月21号,你还在给他打钱。” “没想到,闫少爷消息这么灵通。” 周达没否认。 “我不懂,”闫思弦道:“我看你们剧组的人,相当心照不宣,我可是宣称跟你有合作关系,所以才来探班的,那帮人一个二个的,全把我当你背后的金主……你的取向,大家都知道吧?你还怕老王威胁?” “以前怕,现在不怕了。”周达道。 “为什么?” “不如我们来交换答案吧。”周达道:“你问过我问题了,现在换我问。” 闫思弦做了个“请”的手势。 “闫少爷来找我,只是为了打听我被人敲诈的事儿?” “不尽然。换我问了。” 周达努了努嘴,“闫少爷这答案,简直是作弊。不过,你有这个特权。” “多谢。”闫思弦不客气地继续道:“还是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以前怕老王,现在不怕了?” “他敲诈我的那段时间,为了配合一部戏宣传,我正跟一个当红小花炒cp,双方公司安排的,粉丝也吃这一套。 被他敲诈点钱不算什么,要是宣传手段被拆穿……那就有点膈应人了,会掉粉的。” 赖相衡瞠目结舌。来的时候他也做过不少功课,这个周达是出了名的宠粉。见到真人他才明白,粉丝在周达眼中是数据,是自我商业价值的体现,是名是利是工具,唯独不是人。 周达继续道:“况且,掉粉还不是最惨的,粉丝嘛,本来就是来来去去。被狗仔暴出来隐私的前车之鉴也不是没有,总有办法洗白。 关键是不能跟公司利益起冲突,公司刚安排的炒cp,我这边就出事,这不是打公司的脸吗? 很容易被雪藏的,那真就完了。 所以,那时候我怕他。 但现在不一样了,老戏早被人忘了。我现在拍的这部戏,卖点就是基情……我巴不得他爆料,赶紧点了这颗定时炸弹。他现在爆料,粉丝顶多觉得我被公司的营销绑架,为了宣传新戏不得不卖腐,挺好。” “你倒会算账。”闫思弦道。 “该我提问了。”周达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长相属于干净阳光型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让人如沐春风。至少赖相衡就觉得周达的颜值还是相当在线的。 “我不想尴尬,”周达道:“闫少爷能否直接告诉我,我该不该抱有……某种期待。” “对于既得利益,你可以抱一些期待,据我所知,别人都说我大方。其它的,最好别,我是个生意人。” 周达再次奉送一个招牌笑容,“明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什么问题了。” “换我,”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我猜,我今天的到访会被爆料?” 周达摊手,狡黠一笑道:“闫少爷大张旗鼓地坐飞机来,来的时候应该考虑过后果吧?” “那你考虑过见我的后果吗?”闫思弦向前探了探身,目光深邃地看向周达。 周达则用带着困惑的目光看向赖相衡。 赖相衡总觉得自个儿此刻正周身发光,坐立不安。 闫思弦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环境,评价道:“你还可以。” 周达“嗯?”了一声。 “在这种地方,跟同组工作人员一起吃苦,不太像你这种……流量明星能干出来的事儿。” 周达耸耸肩,“也没艰苦到哪儿去,家在农村,不都这么过来的,我觉得还行。” 这回答让闫思弦对周达徒增了几分好感。 “你还可以。”闫思弦重复了一遍对周达的评价,继续道:“所以我不希望你跟命案扯上关系。” “命……命案?” 与其说是诧异,不如说周达懵了。 他原本以为这是什么霸总小说,可是画风不对!画风严重不对!画风突然间就特么的严重不对了! “闫少爷,你把我弄糊涂了。”周达道。 “敲诈你的那个王建文,他死了。”闫思弦道,“死在墨城,墨城警方已经查到你给他转账的记录,原本要来抓你回去问话……” 闫思弦观察着周达的神色,见他不知所措地一直眨眼睛。 “……我在墨城还算有点关系,把你保下来了,警方还是会找你问话,但会是私下里隐秘地进行,时间上也会相对延后。当然,如果破案顺利,或许就不会找你了。” 周达先是连连道谢,接着又道:“你为什么帮我?” “你觉得是为什么?”闫思弦挑了下眉,邀请的性味十足,很快他又严肃下来,“问题是,我并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杀人的是你吗?” “什……什么?” “趁早说,我能帮你,等警察真盯上你了,我可就爱莫能助了。” 周达连连摇头,“真不是我,刚才已经说了,我不怕他,就目前来说,他去爆料反倒是帮这部剧做宣传,我不介意。 而且,说真的,我已经一个多月没给他打过钱了,就是希望借这个机会让他去爆料。” “被敲诈的事,你都告诉过谁?” “谁也没说,除了……”周达看向闫思弦,迟疑了。 就在他要改口之前,闫思弦接了他的话头,“除了那个被发现跟你在一起的男人?” 周达看向闫思弦的目光里满是试探,似乎生怕一句话说错引得闫思弦不满。 “他什么反应?” “啊?” “我是说,你把被人敲诈的事告诉他,他什么反应。” “很害怕。”周达组织了一下语言道:“他是新人,还在培训阶段,没有正式出道。他害怕事情曝光。对于惹麻烦的练习生,公司向来不会手软,通常都是直接解约的。” “他的详细情况。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闫思弦双手交握,支起自己的下巴:“我要弄清楚那个人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你……怀疑他杀人?” “他不值得怀疑吗?” “不会是他,”周达道:“他以为我是被黑粉或者狗仔敲诈。” “你没告诉他具体是谁?” “我只知道那个人自称老王,连敲诈我的人叫什么,我都不清楚,怎么跟别人说?” “那现在呢?你们是什么关系?” “知道我被敲诈,他唯恐避之不及,我们……已经没什么联系了。” 闫思弦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放在桌上,又从上衣口袋掏出一支笔。 “那个练习生的详细信息,但凡你知道的,全部写下来。” 周达不敢多问,只是照做。 他一边写着,闫思弦又道:“你再好好想想,除了这个人,你再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被敲诈的事?” “绝对没有。” 待他写完,闫思弦拿了纸条就走。周达忙起身,道:“闫少,那……今天。” 闫思弦立在原地,想了想,“今天的事,怎么对媒体说,是你们的事,我不会承认,也不会否认。” 他转向周达,“这个价钱可以了吧?” 太可以了!周达心想,闫少爷白送一条花边新闻,从此可以抱一条大腿捆绑销售,不知多少人巴望这样的机会。 但……他究竟为什么来找我? 这个问题,恐怕周达想破脑袋也不会明白。 直到上了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终于将赖相衡的意识拽了回来。 他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戴上巨大的耳麦,闫思弦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你没事吧?” “没……那个……闫队,不用告诉他咱们是警察?” “不能说。我了解周达这样的人,有利可图的时候他会小心翼翼地往前凑,警察?呵呵,他会变成铁板一块,什么都问不出来。 咱们此行的目的是对周达的作案嫌疑尽快做出判断。现在已经有结果了,不是他。” “这就……确定了?” “他本人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而且眼下确实是他动机最弱的时候。网上已经有关于他的取向的话题了,虽然是捕风捉影,也算投石问路吧,并没有激起舆论的反感。” “可还有一个练习生。” 闫思弦将周达所写的纸条递给赖相衡。 “对他的调查,就是你的工作了,对了……”闫思弦想了一下,道:“他们挺不容易的,一个小练习生,跟警察扯上关系,可能会有麻烦。” 赖相衡想了想,“那要不……我装成你的……助理?闫总?” 闫思弦乐了,“你倒是开窍……那我跟公司打好招呼,有什么需要闫氏从公司层面帮忙的,会有人跟你对接。” 赖相衡对闫总表达了无限崇拜。 闫思弦又问道:“吴队……我是说老大……老大能解锁你的手机吗?” “啊?” “你手机指纹锁里有没有他的指纹。” 赖相衡摇头,并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闫队怎么会问这个? 闫思弦故意打趣道:“看来你跟老大关系不够铁啊,人家貂芳就有。” 赖相衡不服道:“不是的!那手机本来就是老大的!” “什么意思?” “局里不是给配了一个手机吗?老大没有带两个手机的习惯,就把自己的给换下来了。 换下来就一直在抽屉里放着,没当回事儿。 就前两天,貂儿手机掉尸检室清洗池里了,就拿老大那个旧手机先用着……” 闫思弦愣了片刻,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完全不知道。” “没几天,貂儿过去拿手机的时候你们不在,她用我手机给老大发了条消息,老大同意给她用,她才去拿的。我可是全程见证。 不对啊……话说闫队,你胜负心也太强了吧?这都要争?”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打着哈哈道:“随便问道。” 两人赶回墨城时,已是第二天中午。 他们在车上睡了一路,到了市局,闫思弦只觉得头疼,见赖相衡并无明显的不适反应,不由在心里暗暗感慨:年轻真好啊。 见了吴端,汇报了此行的收获,吴端不做评价,只道:“你脸色不好,回家休息吧,睡醒再来。” 闫思弦摆摆手,问道:“有什么收获吗?” 吴端摇头,“还是不能确定毒物是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摄入的,毒源也没查到——至少墨城有生产、储存、运输氰化物资质的企业或机构都没有发现氰化物丢失。我启用了线人,正在打听暗地里的交易,但希望渺茫。 另外,死者的人际关系已经查了个底儿掉。王建文离异,离异原因是妻子出轨,离婚时妻子带着孩子净身出户,之后不久再婚。王建文一直单身。 四年了,王建文的孩子都上小学了,他从没有去主动看过孩子,可以说,他跟前妻已经没有任何瓜葛。 他前妻生活还算不错,既没有作案动机,也没有作案时间。” 吴端总结道:“没有嫌疑人,好像每条路都被毒死了。” “貂儿那边呢?不是说在对胃内容物做更细致的分析吗?”闫思弦道。 “还没出结果。” “那就别忙活了,等结果吧。有必要先搞清究竟吃什么东西的时候摄入的毒物,这个不清楚,大家都是没头苍蝇。” “已经放人回家休息了,都回去补觉了。”吴端道:“我就是等这个最终结果。” “那我跟你说个事儿。”闫思弦道。 “你说。” “那个……”闫思弦迟疑了一下。 吴端抬起眼皮,扫了闫思弦一眼,他会卡壳? “你又让扫黄的抓了?”吴端猜道,“戒断失败了?” “不不不,”闫思弦连连摆手,“是这样……” ===第七十一章 另类偶像(5)=== “你的意思是……嗯……”听完闫思弦的讲述,吴端委婉道:“你要出一个花边新闻?跟一个……男的?” “可能吧。” “还是跟周达……你还真是……呵呵,会玩。”说这话时,吴端眼角抽搐了一下。 “我说了,只是捆绑炒作。”闫思弦举起一只手,拿出对天起誓的架势,吴端真怕他下一秒就来一句“天打五雷轰”之类的台词。 吴端叹了口气,有种熊孩子闯完祸回家向家长求助的感觉。闫思弦就是那个熊孩子,他自己正是家长。 “新闻什么时候发?”吴端调整好心态,准备收拾烂摊子。 “可能就这两天,不一定。”闫思弦道。 “我通知舆情监控的同事,帮你及时撤稿子。” “不用。”闫思弦一把拽住了要往网监科走的吴端,“这是跟他谈好的价钱。” “价钱?”吴端眯了一下眼睛,“你还真是讲诚信啊,出卖色相都是明码标价的?!” 闫思弦耸耸肩,一脸的正直忠厚,“为了破案……那个……我就是跟你说一声,免得你到时候大惊小怪。” 吴端露出一个“爸爸什么没见过,会为了这点事大惊小怪?”的表情,“我这是次要的,倒是你父母那边,还有,你家在省厅不是有各种关系吗? 你还是提前跟那些领导打个招呼吧,人家亲自来过问你就被动了。” “没事,不管他们,我又没亮明警察的身份,跟他们没关系,”闫思弦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至于我父母,他们对我的各种新闻已经见怪不怪,看开了。” 貂芳从尸检室探出个脑袋,冲两人喊道:“出结果了!” 吴端冲她招招手,“5分钟后,会议室,一块说吧。” 貂芳比了个ok的手势,匆匆往法医办公室冲,看样子是去出报告了。进门前她回身对吴端喊了一句:“我可能晚点儿,你们先开始。” “好。” 跟闫思弦一同回来的赖相衡先一步进了会议室,他刚在钱允亮身边坐下,后者便凑过来问道:“诶,闫队私人飞机啥样的?很牛吧?” 赖相衡露出一个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该怎么回答呢?真皮座椅?热辣空姐?高档餐食?统统不存在的……那直升机上下颠簸得他现在还是晕晕乎乎,这辈子都不想坐第二次。唯一的好处就是落地方便,不一定非要有专门的机场。 他算是彻底理解了闫队的实诚,他说吴端那样的伤员不适合坐直升机,原来不是客气。 钱允亮并不在意答案,他又问道:“那你们这次事儿办得顺利吗?闫队他……厉害吗?” 厉害? 那可真是……厉害。 赖相衡张了张嘴,还没找到合适的形容,吴端和闫思弦便一起走进了会议室。 闫思弦脸上挂着谦和的微笑——自从他决定好好跟同事们相处,脸上就总挂着这样的微笑。但这绝不代表闫思弦收起了桀骜的棱角。 他只是笑眯眯地扫了赖相衡一眼,赖相衡头皮麻了一下。 闫思弦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他愣是觉得刚才闫思弦做了一个切脖子的动作,意思是兄弟你知道的可有点多,我撩男人的事儿要是传出去,你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赖相衡低头咳嗽一声,眼观鼻鼻观心。 “说说今天的收获吧。”吴端率先开口,对钱允亮道:“外围走访有什么新的收获吗?” 钱允亮举了下手,“只有一处细节,关于死者王建文的口味——是闫队发消息嘱咐我打听的——据王建文的前妻说,他的确不喜欢甜食,这就解释得通为什么可乐只喝了几口。” 闫思弦冲钱允亮点了下头,钱允亮继续道:“除此以外就再没什么收获了。” “机场回收的纸杯呢?”吴端道:“发现有毒的了吗?” 有刑警摇头,“当天机场处理的纸杯有上万个,幸亏机场的垃圾都是统一处理,收集起来还算不太难。 我们把收集来的纸杯分发到墨城所有具备检验资质的单位、实验室,已经全部检验完,没发现氰化钾残留。” “笑笑这边呢?”吴端问道。 冯笑香摇了摇头,“没什么新发现,都是些普通人。除了那个租车的张嘉灿是朵奇葩,具体情况我已经发群里了,大家都看了吧?” 会议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线索少,已有线索全是行不通的,这让刑警们有种有劲儿没处使的感觉,每个人胸中都憋着一股气。 坐在会议桌末尾,一向只负责文书工作的李芷萱却举了下手。 “那个……” 这是她进市局以来第一次在案情分析会上发言,因此有些局促。 她想将自己的手机递给吴端,两人间隔有些远,便由中间的刑警传递。 传递过程中,李芷萱解释道:“我记得以前看过一条新闻,说是粉丝跟车,差点出车祸,引得偶像下车,发火……” 许朗接受讯问时也讲过这件事,他和王建文合伙做租车的买卖,就是受到这一事件的启发。 但是,吴端和闫思弦只当个新闻,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过,也就算了。 李芷萱却没有听过许朗讲述以后的先入为主,怀着好奇,她搜索了那天新闻。 “……说真的,我发现因为跟车被激怒的明星有不少呢,光视频就能找到好几段。 其中有一段……吴队你看看,那视频里是不是周达?开车的应该是王建文吧?” 吴端拿过手机,点开了视频上的播放键。 只见视频是在面包车内第二排座位置拍摄的,镜头抖动比较严重。 那是一处正在等待绿灯的十字路口,视频刚一开始播放,便看到周达正从旁边的商务车上下来。 一下车,周达就伸手指着面包车驾驶位置:“你有完没完了?啊?!跟跟跟!我没有隐私啊?!别跟了该干嘛干嘛去听见没?……握草你大爷%¥……&……¥” 视频显然是经过粉丝剪辑的,因为周达骂脏话的部分做了消音处理,只能看到最初一句的口型。 司机骂的脏话却是一字不落。 “**崽子,给你脸了是吧……跟你是他妈给你面子,要不是为了挣钱,你当老子愿意跟你……什么德行,不男不女的……” 一连串带字幕的谩骂,似乎生怕看视频的人不知道自家偶像挨了骂,受了委屈。 吴端甚至能想到,这视频下的评论准是粉丝倒向一边的护仔言论。 被骂的司机,正是死者王建文。 原来他也经历过跟车被怼。 “停!”闫思弦突然伸手拿过手机,将播放进度条向前拖了十几秒,并在继续播放后在恰当的时候按了一下暂停。 “你看这是谁?” 就在拍摄者将手机从车窗收回来时,晃动的镜头恰好扫到副驾驶位置上偏头看热闹的人。 脸很模糊,但足以辨识出,是张泽霖! 王建文死亡当天,组织包车的张泽霖! 吴端道:“她不是叶簇的死忠粉吗?这视频里追的可是周达的车。” 闫思弦道:“有人盯着张泽霖吗?” 吴端点头,“有,投毒案,当天跟死者有过重点接触的人,包括那几个包车的姑娘,都派人盯着呢。不过……没什么反常情况,或者说,张泽霖原本就够奇葩的,对她来说,反常就是正常情况。” “怎么说?” “25岁的人,因为追星,工作辞了3个,辞职理由全是去追明星的演唱会。 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程度,却跟男朋友分手了。男朋友实在承受不了她在追星上的花费,让她在踏踏实实过日子和追星中间选,她选的追星。 基本就是个宅在家的废人,靠父母养着。 这样一个人,你说是不是反常就是常态。” 闫思弦想了想道:“我想去张泽霖家看看,等下散会就去。” 吴端耸耸肩,没接话。 貂芳进了会议室。 一进门,她一边给大家分发检验报告,一边简短地给出了结论:“我在王建文的胃内容物里发现了一些细小的透明碎渣。 经检验,含有大量明胶成分。” “明胶?” “多用在制作软糖、果冻之类的食品上,从食物残渣的形态来判断,是软糖。 除了面包、可乐,王建文还吃过——应该是一整块……”貂芳用右手食指和拇圈了个圈儿,“……一块大概这么大的软糖。” “有人在糖里下毒。”闫思弦道。 貂芳赞同道:“不是可乐,不是面包,也不是机场的纯净水,那就只有这一个可能了。” “问题是,糖是哪儿来的?一个不爱吃甜食的人,自然不会是王建文主动买的。”闫思弦道。 吴端接过话头,“麻烦就麻烦在不爱吃甜食上,现在有两种可能,其一,糖是案发当天已经进入咱们视线的几个人中的一个给死者的,死者也恰好吃了那块软糖;其二,糖是有人早就给了死者的——因为他不爱吃甜食,所以当时没吃,可能是随手放车上,今天吃糖纯属一个偶然事件……” “不会。”闫思弦笃定道。 “为什……”问题还没有完全出口,吴端便明白了闫思弦的意思,“糖纸!” 闫思弦丢给他一个“可以啊吴队反应越来越快了”的眼神,被吴端直接忽视。 闫思弦尴尬地咳了一声,解释道:“车上只发现了面包和可乐的包装,糖的包装哪儿去了?谁把它拿走了? 是王建文死后,可能接触过尸体所在的驾驶位置的人。 换句话说,拿走糖纸的要么是包车的张泽霖,要么叶簇的经纪人张嘉灿。” 有刑警举了下手,“有没有可能是许朗?在卫生间跟王建文发生冲突后,许朗不是道歉了吗,会不会是那时候把糖给了王建文?” “关于许朗作案的可能性,之前就已经分析过了,”闫思弦道:“存在明显的矛盾点,如果他预谋投毒,完全没必要跟王建文起冲突。 我认为不用考虑他了。”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起身,拿起了外套。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对吴端道:“一起去见见张泽霖?两个跟死者有交集的明星,她正好都追过,中间肯定有一段脱粉转粉的曲折经历,我挺感兴趣的。” 吴端道了一句“散会”,并对钱允亮道:“带上你们组的人一起去吧,说不定得直接把人带回来。” “好。” 去往张泽霖住处的路上,闫思弦开着车,吴端在一旁盘算道:“即便凶手真的锁定在两个人中间,我们还是没证据,不好办啊。” “是啊。”闫思弦道:“当时犯蠢了,没当场把人控制住,糖纸肯定已经处理掉了,要找证据,只能从毒物来源上下工夫。” “当时注意力都被张嘉灿吸引了,谁让她偷死者手机呢,这太可疑了。 至于张泽霖,我想着她就是个追星的小姑娘,被咱们弄市局关着,不太合理。” 闫思弦“啧”了一声,“我以为你比我强点呢。” “什么?” “看见小姑娘就同情心泛滥呗。” “不是……”吴端决定放弃解释,反而问道:“你还有同情心?我怎么没见过?” “这不是怕你自责想不开,只好揽一半责任,有锅一块背呗。”闫思弦自我感觉良好地冲吴端眨了一下眼睛,“诶诶,你说,我这个副队是不是贼优秀?” “年底给你评个先进?”吴端道。 “有奖金吗?” “有奖状。” 闫思弦夸张地靠在椅背上,做出泄气的样子来。 “那管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市局真抠!” 吴端先提醒了一句:“好好开车,注意看路。”又继续道:“我没跟你开玩笑,年底评先进,我报的你跟小赖。 小赖今年的进步,大家有目共睹,至于你,鉴于你是新来的,算是鼓励。” “不太公平吧。”闫思弦道:“大量繁琐无聊的工作,都是基层刑警完成的,他们比我辛苦多了,还是把评选机会让给他们吧。” “这个你不用操心,你跟小赖参与的是优秀干部评选。” 闫思弦了然,“那就多谢喽,要是评上了——无论我跟小赖谁评上——我都请一支队所有人吃饭。” ===第七十二章 另类偶像(6)=== 张泽霖家。 因为是工作时间,她的父母出去上班了,家中只有张泽霖一人。 她穿着睡衣,脸上有一层熬夜加长期对着手机而出的油,头发凌乱,眼皮垂着,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她没有关自己房间的门,因此,纵然她只是招呼吴端和闫思弦在客厅落座,两人还是能看到她房间的一角。 墙壁上贴满了叶簇的海报,床上似乎还有一个与真人等高的抱枕。 瞥见那抱枕的瞬间,闫思弦和吴端一同出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有人抱着那玩意儿边睡边yy呢?那画面实在是……不敢想不敢想。 闫思弦指了指张泽霖的房间,“我得进去看看。” 不是商量的语气。他直接拿出了搜查文书。 张泽霖一愣,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怎么了吗?”她怯怯地问道。 “没什么,只是想进一步排除你的嫌疑。” 闫思弦进了张泽霖的房间,吴端则留下来询问她。 “你曾经喜欢过周达吧?”吴端问道。 张泽霖迟疑着了几秒,摇了摇头。 “不喜欢?” 吴端的诧异让张泽霖意识到,对面的警察不是随便问问的,他们有备而来,很可能已经知道自己喜欢过周达。 于是她又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他的?” “我……” 只说了一个字,张泽霖便低下头,干脆用沉默应对问题。 “这很难回答?” 张泽霖还是不说话。 “好吧。”吴端决定换个问题,“能聊聊你现在的偶像吗?叶簇。” 张泽霖竟还是不说话。 “你再不说话,我真没法说服自己不怀疑你了。” “我没喜欢过周达,我是叶簇的粉丝。”说出这句话时,张泽霖的脸上满是决绝,那样子简直像是在站台与爱人告别。 吴端犹豫了一下,一直以来的审讯习惯让他迅速做出了判断。他应该顺着张泽霖的意思,这种时候最重要的是让对方保持开口交谈的状态。 但他决定冒一次险,只有两名嫌疑人,二选一的题目,他可以一搏。 吴端拿出了李芷萱提供的视频。 “这个视频的拍摄时间是去年8月底,你租了王建文的车,和其余几个粉丝一起追周达的车。 也就是说,三个多月前,你还是周达的粉丝。” 张泽霖一把夺过吴端的手机,两人都没拿稳,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一角顿时出现了一条裂痕。 吴端想要俯身捡起手机,张泽霖的速度更快。 她瞬间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砖上发出“恸”的一声,她整个人呈一种匍匐的姿势,弓着腰,去看手机上的视频。 她反反复复地看视频里的周达,眼中满是温柔的情愫,仿佛见到了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十分虔诚。 不会吧?! 吴端在心里骂了一句娘。 他有一个在他自己看来十分荒诞的想法。荒诞到令人发指。一个正常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那种可能性的。 闫思弦听到手机落地的动静,从屋里探了个脑袋出来。见吴端愣住,也不知是在思考还是被张泽霖的行为吓了一跳,闫思弦皱了下眉,几步跨过来,捡起了吴端的手机。 张泽霖全程伸着脖子去看那视频。 闫思弦在手机一角的裂痕上摩挲了两下,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将手机还给了吴端。 他举了举手中的证物袋。 “好多狗毛,地上,地毯上,你的床上,还有……”闫思弦从吴端坐的沙发上捏下一根狗毛,一并装进证物袋,“还有沙发上,这么多狗毛……你家狗呢?” 张泽霖一愣。 闫思弦观察着狗毛,“你前男友可给我们讲了不少你追星的事迹,周达养了一条金毛,他经常跟那条狗一起拍照,所以你也要养一条金毛。 给你买了,你又懒得出去遛,什么事儿都推给前男友。 后来你们分手,你前男友想要把狗留下,由他照顾,你又不乐意,死活把狗带回了家。狗呢?” 闫思弦并未落座,而是在客厅四处逡巡着。此刻的他活像是一条大型猎犬。 终于被他在一张沙发凳里找到了半袋狗粮。 “最近才收起来的吧?狗死了?怎么死的?”闫思弦道。 因为慌张,张泽霖的目光四处游移。她耗了一些精力,才让目光聚焦起来。 她只是重复着:“我不是……我不是周达的粉丝……我不喜欢他。” “你倒很有做粉丝的觉悟。”闫思弦道:“干坏事之前先脱粉,案发了也不给周达抹黑。即便有什么负面新闻,也是跟周达有竞争关系的同款小鲜肉叶簇沾包。 这叫什么?牺牲?” 闫思弦鄙夷的态度激怒了张泽霖。 她是那样伟大,她为了爱献祭,为了维护偶像什么委屈都可以承受,她怎么能被一个小警察轻视? “对!我就是喜欢周达!他是我的命!我可以为他去死!你们能吗?你们谁能为了一个人去死?!” 喊出这句话时,张泽霖的表情有些狰狞。 喊完,她的肩膀垂了下去,整个人有种摇摇欲坠的感觉,似乎随时会躺倒在地板上。 她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畅快极了,像是对人介绍自己的值得骄傲的爱人。但同时她也知道,事情瞒不住了。 有种末路英雄的情绪在她心中升腾,既激动,又绝望。 “我就是喜欢他啊……” 最后这句,干脆带了哭腔。 闫思弦沉默了一下,他感觉受到了逼问。 他知道吴端曾经为了保护他选择牺牲自己,如果换成是他呢?能为吴端做同样的事吗? 失神并未持续太久,闫思弦很快便将自己拽回了眼前的案件。 他问道:“狗埋哪儿了?是你带我们找,还是我们调监控慢慢查?” 闫思弦是没什么把握的,虽说现在城市里到处都是监控,但如果有心,也不是完全不能躲过。 张泽霖沉默了很长时间,终于道:“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不能是周达的粉丝——你们的新闻报道里,我跟他没关系,不能提他。我……不想给他丢人。” 闫思弦很想告诉她,理论上来说,你的所有行为跟周达一毛钱关系都没有,他既没有逼你喜欢他,也不曾怂恿你去杀人。 处理一个类似的公关事件,易如反掌。你不会给周达造成任何影响。 你只是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美梦,以为自己很伟大很重要,不肯醒来。 闫思弦攥着口袋里自己的手机,答道:“可以,我们答应你。” 张泽霖起身,拿起玄关处的羽绒服,给自己套上。 “你们不是要找狗吗,我带你们去。”她有些急不可耐地开了屋门,又道:“找到狗,我不想回来了,你们直接把我抓走吧,我不想让父母看到……” 闫思弦再次给出承诺。吴端则好心道:“他们迟早会知道,等你情绪平复一些,能面对他们的时候,我们用一个比较温和的方式帮会通知吧。” 张泽霖向吴端投去感激的一眼。 埋狗尸的地方距离张泽霖家并不远,就在小区围栏和马路之间的绿化带里。 因为堆了一些建筑废料,又被雪覆盖,看起来不太像绿化带,倒像是一片荒地。 张泽霖找到了两块摞在一起的青色空心砖。 “就在这下面。”她道。 钱允亮开始组织手下的刑警挖掘狗尸的时候,吴端问闫思弦道:“你怎么会第一时间想到找狗?” “毕竟是投毒,剂量掌握不好很麻烦的,再说,具体多长时间发作,发作以后多久能死,这些总要搞清楚。味道什么的也要试一试。 我看过相关数据统计,绝大部分投毒者都会用动物先进行尝试。” “还有人统计这个?我怎么没看见过?”吴端道。 他自认为还算勤勉,平时很注意学习业务相关的知识。 闫思弦耸耸肩,“可能老外闲的吧,净搞这种研究,你有兴趣得话我推荐你一个网站啊,国外几个犯罪学家搞的,挺多类似的研究。” “好啊。” 插曲过后,闫思弦继续道:“……只看见狗毛,而没看见狗,说明不久前家里还有狗,那就不难推测了,很可能狗被张泽霖拿来试毒了。 她本来就不爱那条狗,狗只是追星的附属品,正好用来给周达‘报仇’,在她眼里这大概是物尽其用吧。” “如果真是那样,狗真可怜。”吴端挑了下眉,“跟了这么一个自私的主人。” “在张泽霖眼里,她这些自私可都是爱的证明。”闫思弦不屑地摆了一下手,“这案子没头苍蝇似的查了几天,可不是因为智商不够,纯粹因为对手太奇葩,不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内,要搞清楚对方的心路历程,费了些时间。” “没人说你智商不够,自个儿敏感什么呢。”吴端道。 闫思弦被噎了一口。 吴端继续道:“现在只剩一个问题,氰化钾哪儿来的。剧毒物质泄露,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上了拘押着张泽霖的警车,闫思弦紧随其后。 一上车,吴端便道出了心中疑问,张泽霖先说那东西是她买来的,问从哪儿买的,说不清楚,被问急了,干脆说是捡的。 闫思弦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递给张泽霖。 也是一段视频,他与周达见面的那天晚上拍下的视频。 张泽霖还是第一次见到周达的生活状态,这令她激动不已。 但很快,她便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不是的!骗子!” 她尖利地叫着,抬手就砸闫思弦的手机。闫思弦眼疾手快,一把抢过了手机。 “我要是再主动点,”闫思弦道:“你的偶像,周达,昨儿晚上就跟我睡了。 当然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怎么评价你们这些粉丝的,在他眼里你们究竟是什么。” 张泽霖伸了伸手,想拿过闫思弦的手机再看一遍,弄清那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她又没有勇气,终于缩回了手。 “不是真的……不是的……”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你干嘛告诉我……我不想知道……不想啊……” “给你氰化钾的人是谁?是周达的粉丝吗?嗯?你袒护对方,是想让对方连你那一份爱也一起承载了吗?” “我……” 张泽霖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慌张得失去了思考能力。 只差最后一步了,闫思弦并不想就此罢休。 他不擅长讯问,求助地看向吴端。 吴端一直没开口,其一是因为闫思弦一直在说话,其二是他也是头一次听到闫思弦跟周达的对话。 他与闫思弦有着过命的交情,但在听到闫思弦对人说出试探和挑逗意味十足的话时,他还是觉得万分尴尬。 就好比,你可以跟好兄弟讲黄段子,可以一起洗澡,甚至可以玩男人之间猴子偷桃的把戏,但要是真看见兄弟跟另一个人亲热,总是不合适的。 吴端看了看车窗外,发现其余警员正忙着将一条死狗从刚挖的坑里拖出来。姓闫的可长点心吧,别把这种视频到处给人看,像什么样子! 接收到闫思弦求助的目光时,吴端的思绪还在神游。 他迅速将自己拽回眼前的案件,不动声色地对张泽霖循循善诱。 “我知道现在把你拽回现实很残忍,如果没有喜欢一个人的信念,接下来的判决流程可不好熬。尤其你的信念又是如此的……无私。” 将这个褒义词用出来,吴端知道十分不恰当,所以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先让自己接受这谎言。 “是的,无私,你甚至可以牺牲自己,去保全另一个同样喜欢周达的人,真是……可歌可泣。” 张泽霖从吴端这里获得了久违的认同感,她实在是孤独得太久了,一切情感认同都只能从网络另一端获得。 她什么都没说,但看向吴端的目光里是有感激的。 谢谢你。谢谢你能这么说。即便你只是这么说说,并不当真,还是谢谢你。 吴端从她眼中读出了这层意味。 他继续道:“不管你多不想面对现实,眼下都有一个咱们不得不商量的问题,它会直接影响对你的量刑。 提出杀人方案的究竟是谁?是谁把氰化钾给你的? 妹子,哥就劝你一句,千万别犯傻,这是杀人,等你上了刑场,再后悔,就真晚了。有一个人帮你分担罪责,这是多少杀人犯求之不得的机会。总得考虑一下你的父母吧。” 吴端把自己能想到的说辞全部说了一遍。 张泽霖终于点了一下头,“就是拍视频的那个。” 她抬手擦去眼泪,“就是因为司机骂了周达,当面,而且骂得那么难听……那是我的宝贝啊,怎么能那样骂他呢? 我们那天下了车,约了一起吃饭,大家都很生气,她说要杀了老王……” ===第七十三章 第十五块拼图(1)=== 市局,法医办公室。 一进门吴端就闻到了一股中药清香。 “没事吧?” 吴端伸手去掀貂芳的保温杯盖子,一探究竟。 果然,杯子里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黑色块状的,像是某种植物的根,白色片状的,像是植物的茎,当然还有红的、绿的果实状亦或者米粒状的东西。 貂芳一把夺过杯子,同时展示了法医因为常年拿手术刀而十分稳当的手。满满一杯水,一滴都没洒出来。 “瞎看什么,你口水再流进去。” “我没有!”吴端大声辩解。 貂芳拉开了办公桌抽屉,只见里面有好几个食品袋,食品袋里全是各种各样的中药。 “最近熬夜有点凶,喝点养肝的代茶饮,来点尝尝?” “不了不了,”吴端连连摆手,“前阵子喝中药,可把我喝惨了,太苦了。” 貂芳吸溜了一口保温杯里的水,证明自己的代茶饮味道还不错。 她从另一侧的抽屉里拿出一张检验报告,递给吴端。 “对狗的毒理检验结果出来了,是氰化钾中毒,证据链给你补全了。” “太好了!”吴端拍了下手,“这案子能破,多亏了你,重要的突破点和证据都是法医这边提供的。” 貂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表示分内工作不必挂齿。 “听说毒物来源找到了?”她问道。 “嗯,也是个周达的粉丝,叫任雪。就是拍视频那个,外省的,爸爸是化学系的研究生导师,她就是借着这层关系自由出入实验室,偷了小半瓶氰化钾。” “啧,年龄应该不大吧?” “刚上高一。”吴端道,他又补充了一句:“刚满十六,正好够刑事责任年龄。” “那我就放心了。”貂芳耸耸肩,“不过我有点好奇,制定杀人计划,主导杀人的,是这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吗?” “俩人算是半斤八两一拍即合吧。”吴端道:“都目睹了周达和王建文互骂的全过程,都用粉丝滤镜忽略了周达的脏话,放大了王建文的行为。 那天追完周达的车,几个粉丝和以往追车时候一样约了顿饭——这是老传统了。 饭桌上都喝了酒,可能是酒壮怂人胆吧,大家一起骂王建文,骂着骂着就扯到了报复、杀人,扯到了豁出性命去维护自家偶像。 图个痛快的事儿,其他几个人都没当真,只有任雪和张泽霖把这事儿放心上了。 之后就是一起筹划杀人,为此,张泽霖还两次去到任雪所在的城市,跟她面谈。 拿到氰化钾就是在最后一次去见任雪的时候。” 貂芳又吸溜了一口水,撇撇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这些狂热粉丝的行为。 吴端耸耸肩,又摊了一下手,意思是“我其实跟你一样不能理解”。 他继续道:“好在毒物找回来了,任雪那儿还剩将近4克的剂量,就随便往床底下一藏……不让人省心啊。 现在好了,东西已经扣在物证室,她的父亲,因为违反学校规定,带不相关的人进入化学实验室,已经被停职调查。” “不容易。”貂芳道:“涉及投毒,搞得市里省里应急的医护人员全员疯狂戒备,还调来两个毒理专家。要不是你们破案快,后头不知道要翻出什么花儿来……对了,这个给你。” 貂芳递给吴端一只手机。 “拿着用呗。”吴端大大咧咧道。 貂芳晃了晃自己的新手机,“已经到货了,多谢吴队。” 她又感慨道:“这真是……手机是不是也知道年终了,该发年终奖了……坏得真是时候。” 吴端也郁闷。 市局配发的手机屏碎了一道缝,换屏要花钱,不换,打游戏不方便,要是换回貂芳还回来的旧手机,性能已经跟不上了,一些游戏会卡顿。 怎样都不爽。 不过很快,闫思弦就帮他解决了这个问题。 下班回家,吴端刚坐上副驾驶位置,闫思弦就扔给他一部手机。 “干嘛?”吴端问道。 “我看你的摔坏了,我正好换下来一个,不嫌弃得话你先凑合用。” 吴端低头看了看那部九成九新的最新款最大内存的iphone,心里率先浮现的两个念头是:不嫌弃!不凑合! 但很快,他意识到了不对。 “你换个毛的手机!”吴端道:“你这……有什么换的余地?!” “有钱,不行?” 吴端:行行行闫少爷最棒……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闫思弦看着吴端憋了半天没说出话来,噗嗤一声乐了。 笑完,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道:“我换了个牌子。” 吴端有些好奇地拿过他的手机看着,发现手机背面有几个简洁的英文字母,那单词他并不认得。 黑色的手机,边角硬朗,看起来却丝毫不比iphone差。 闫思弦道:“一个小众品牌,资金断裂,最近资产被法院查封了。但他们的系统是真不错。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投钱帮帮他们。” 吴端顺利被转移注意力。他注意到闫思弦的用词是“投钱”,而不是“投点钱”。 他好奇又小心地问道:“那……是不是要投很多钱?” 闫思弦挑挑眉,“吴队担心我资产缩水变成穷光蛋?” “那倒没有,就是一想到成百上千万的钱……呃……你可以理解为来自穷苦大众的肝儿颤吧。” “上亿。” “啊?!” “这回要上亿,几亿还是十几亿的差别。不光是你,我也肝儿颤得要命。” 可一点都看不出来。吴端咽了一下口水,默默在心里吐槽对方。 闫思弦却突然转移了话题,他指了指刚刚扔给吴端的手机道:“对了,那个我已经恢复过出场设置,你可以直接用……嗯……里面有我一个指纹。” “嗯?”短暂诧异后,吴端问道:“那还给你留着?” “留着。” “知道了。” 有了新手机,吴端换上卡,开始下载他常用的的各种软件、游戏,不亦乐乎。 忙了一会儿,他突然抬头看向闫思弦。 “你瞅啥?”闫思弦缩了下脖子。 吴端伸手,“你手机拿来,我也留个指纹。公平……另外,这是什么奇怪的流行吗?” 闫思弦沉默地把自己的新手机递过去,以此来堵吴端的唠唠叨叨。 吴端一边输入指纹,一边叨念,“这样你下次开车,我再帮你念信息也方便。” 某顶配豪华越野车的蓝牙系统:你们当我是摆设? “嗯……诶你还真把我当司机了?”闫思弦故意做出一副苦相。 吴端比他更苦,“要不闫总算算工钱,把账单给我,顺便给我来个50年分期。” 两人相视大笑。 “对了,今儿晚上公司搞年会,我回去换身衣服,不在家吃了。我跟酒店说好了,饭照旧给你送家去。另外,肯定得喝酒,年年都得喝大。喝大了就不回了,我就近开间房睡。” “哦。”吴端调侃他,“今儿总裁闫要露真身了?” “我还是比较喜欢闫副队这个分身。”闫思弦认真道。 回家。 闫思弦换完衣服,捯饬得油头粉面出了门,吴端腹诽了一句“大公鸡”。 吴端吃完饭,坐在书房电脑前,准备看一看闫思弦推荐的网站。 国外犯罪学家建立的网站。 刚打开浏览器,右下角便弹出了一个新闻弹框。 “当红小鲜肉夜会神秘金主” 通常,吴端对这样的标题是毫无兴趣的,但他想起了闫思弦告诉他的那件事。 鬼使神差地,吴端点开了那条新闻。 指名道姓的“闫思弦”三个字,以及他下直升机时的照片。 闫思弦还算精神,立起黑色呢子大衣领口,总裁范儿十足。他旁边的赖相衡就有点惨了,略长的刘海被螺旋桨带出的风吹成了一个雨刮器形状,正好两缕扫在眼睛上,以至于他眯着眼睛皱着鼻子张着嘴。 明明一个大好青年,怎么看怎么猥琐。 吴端没去细看新闻内容。闫思弦已经告诉他了,他没必要细看。 看了一会儿闫思弦推荐的网站,吴端只觉得浏览器自带的翻译功能还差点意思,语句颠三倒四,理解起来比平时花费的时间要多出许多。 他刚起身决定休息一会儿,手机便响起了。 是一个有些眼熟的座机号码。 吴端接起,“喂”了一声。 “吴队吗?我是大湾分局。” “什么事?” 对方犹豫了一下,道:“不是什么复杂的案子,就是有个人嫌疑人,证据确凿了,一直喊冤枉,还说认识你,说你能帮他洗刷冤屈。” “谁?” “叶灵。” “谁?”吴端又重复了一遍,对这个名字,他是陌生的,他甚至无从判断对方的性别。 于是不等对方回答,吴端又问了一句:“男的女的?” “男的,42岁。” 吴端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大叔,直到对方又补了一句。 “承包公安大学食堂的。” 吴端恍然。 食堂大叔。他在心里一直这么称呼此人,却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以前竟然没有问一问。吴端想道。 他对电话那头的人道:“人留着,我这就过去。” 对方痛快地答应下来。 吴端起身,套上外套,在玄关处放钥匙的地方翻找了一下。 闫思弦常开的车有三两,一辆性能凶猛的越野,上班开,一辆敦厚奢侈的顶配迈巴赫,去公司的时候司机开,还有一辆十分拉风的超跑,没少载闫思弦身边的莺莺燕燕。 不过最近他几乎没开过那辆超跑,可怜的尤物一直在地下车库落灰。 迈巴赫被司机开走了,越野的钥匙在闫思弦身上,只剩那辆超跑的钥匙,logo上一匹矫健的跃马,无声宣誓着其不菲的价格。 吴端犹豫了一下,最终放下钥匙,决定打车。 上了出租车,他给闫思弦发了条消息,简要说明了情况。 吴端本不喜欢掺和这样的人情世故,有案子,分局该怎么查就怎么查,审核有检察院,定罪有法院。 可那个人他不能不管,那人救过他一命。 吴端在心里警告自己:只是去了解一下案情,绝不掺杂私人情感。 大湾分局,刑侦大队。 整个一层楼灯火通明,香烟味和男人们的体臭味弥漫,还有一股剩饭的馊味。 吴端只大概扫了一眼刑警们的状态,心里便大概有了数。 八成是命案。而且是死相不太好的命案。 吴端进了大队办公室,表明身份,并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市局支队长来了,刑警们也不大有时间寒暄,各自忙着手头的工作,只有一名中年刑警手拿一个文件夹,示意吴端跟他来。 两一进小会议室,那刑警便对吴端道:“叶灵是我审的,电话也是我打的。” 说着,他便将手中的文件夹递给吴端,并道:“这是我们现在掌握的情况……呃……您一边看我一边给您说。” 说到称谓时,那个看警衔应该是副队长的中年人犹豫了一下。 单从上下级关系来看,他应该用“您”,可吴端实在是年轻,本就比他小个几岁,又是一张娃娃脸,像个实习学生似的,这么称呼吴端,实在违和。 “你就行了,别您您的,都别扭,”吴端问道:“怎么称呼?” “陈映琛,喊我老陈就行。我们副队上月退休,我刚接手工作,可能有点乱。” “不要紧,慢慢说。” 吴端翻开了文件夹,老陈介绍道:“这不晚上了吗,附近的养牛场来学校食堂收泔水。 泔水桶往车上搬的时候,露出来一截人手。” “只有手?” “不止,15块,全在泔水桶里捞出来的。人现在已经拼出样子了,身份也确定了。 是学校食堂的员工,张小开,确切来说,是前员工,今儿刚被老板——也就是嫌疑人叶灵炒了鱿鱼。 下午的时候,他们还为此大吵一架,两人还约好了晚上再见一面。 ‘既然说不通,就按牢里的规矩,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是两人的同事复述的他们的原话。这个用不用我解释一下?” 吴端摆摆手,“情况我大概清楚。承包食堂的叶灵是个刑满释放人员,他招的人也都是刑满人员。 因为解决了一部分服刑人员的就业问题,市里每年都给他不少优惠政策。 死者张小开也是有前科吧?” ===第七十四章 第十五块拼图(2)=== 我叫叶灵。 吴酒一杯春竹叶的叶,天时怼兮威灵怒的灵。 诗集齐了幽静绵远与浩然大气,单看名字却像个玲珑的姑娘。 给我起名字的父母,在那一代人里绝对算得上文化人。 我的父亲是一名戏曲演员,在墨城当地也算个不大不小的角儿,母亲是公安大学的图书管理员。 我在家排行老二,上头有个哥哥。 父母有着儿女双全的美好愿望,希望二胎是个女孩。据我妈说,怀我的时候各种反应也验证了应该是个女孩。 应该。但不是。 我出生后,他们才发现性别跟预想对不上,于是只好在起名的时候下功夫,起了一个女性化的名字。 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名字,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过得可不太好。 那时候对男人,还没有“娘炮”这个形容。身边的同龄男孩老是叫我“小姑娘”,不跟我玩。 幸好,我也不爱跟他们玩。 我很小就跟父亲学唱戏,每天早晨五点和哥哥一起,被父亲从被窝里拎起来,下午放了学,别的孩子写完作业就四处去玩。我不行,还要加晚课。 父亲是典型的严父,而母亲,直到我出狱,她在我的印象里才有了一些存在感。 哦,对了,重要的事,我有前科,曾经被判入狱13年。 入狱的原因是打架斗殴,致人伤残。 至于打架斗殴的原因,其实挺不值一提的,无非被几个坏小子欺负急了的反抗。 那是1998年,古惑仔里的打架斗殴行为在年轻人看来是个性,是血性,是向这世界挑衅的方式。甚至,帝都青年在后海茬架是一种流行。 当然了,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推脱责任。我只是想更透彻地说明自己当时的心境。 我被几个坏小子欺负了,他们是我的同班同学。 像我这样性格孤僻成绩又不好的孩子,成为被人欺负的对象原本并不稀奇,我已经习惯了。 可进入高三以后,他们辍学了,成了真正社会青年,欺负人的手段自然也就比学校里那套老辣一些。 于是那天我带了刀,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把弹簧水果刀。弹簧不太灵光了,有时候弹不出来,按了按钮,还要用手拽一下刀背边缘,将刀身拉出来。 我用它伤人那天,它就掉链子,没弹出来,以至于我脑袋上差点挨了一闷棍。 幸亏我激灵,一偏脑袋躲了过去,那一下可就结结实实砸在了我的肩膀上。 当时我就觉得一条胳膊脱了臼。 剧痛让我失去理智,我学着电影里人物的样子,满脸狰狞,嘶吼着,用牙齿叼着弹簧刀的刀背,终于将刀身扯了出来。 然后我就逮着带头欺负我的人,狠狠捅了几刀。 那是冬天,冬天最冷的时候。大家穿得厚极了,棉袄、毛衣、秋衣、背心……我用了很大力气。 那弹簧刀并不长,我很是怀疑,究竟有没有捅到他。 我一直以为他的惊呼不过是吓出来的。 直到第五天警察找上门来。 那混蛋受了伤,回家竟然不说,自己不知从哪儿找来纱布随便缠了几下。 直到四天后,他突然昏倒,被送进医院抢救室。 诊断结果是一侧肾脏受伤感染。 他被切除了一个肾。 我不确定是哪一侧的肾,上法庭之前,律师还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好好认错,争取得到对方谅解。 我的确记住了很多信息,诸如他是家里最小的也是唯一的一个儿子,他上头有四个姐姐,他的父亲是个残疾人,家里曾经穷到只有一条裤子,谁出门谁穿的程度。 她的四个姐姐还未满18岁便先后出嫁,为了给家里挣得一份彩礼。 他几乎就是靠姐姐们的彩礼养大的。 他受伤后,我的父母几乎拿出所有积蓄赔偿,也数次替我跪下求情。对方收钱的时候很干脆,但就是不肯松口说一句原谅我的话。 我能理解,真的。 因为就在我入狱的第三年,那个被我捅伤的人就死了。 死于手术后的并发症。 当时医疗条件十分有限,切除一个肾脏可不是闹着玩的,后续的保养、护理要是跟不上,很容易出问题。 原本,被判十几年,我是不服的,我太倒霉了,正好赶上一轮小严打。对方的死从某种意义上让我心理平衡了。 没让我一命抵一命,我应该庆幸。 入狱以后,在繁重的体力劳动磨炼下,我很快学会了不去思考对错。我放下了对那件事的所有情绪,我得向前看。这是监狱生活以及出狱后漫长的适应期教会我的。 我18岁入狱,出来的时候已经29岁了。 将近而立之年。 我没朋友,只有家人。 很幸运,家人一直没放弃我。 一切都变了,父亲走了,我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哥哥工作了,在外地娶妻生子。 能看出来,哥哥还是很在乎我的。 我出狱时,他特地提前请了假,带了老婆孩子回墨城,和母亲一起来监狱接我。 我很感谢哥哥,但也能看出来,我的嫂子忧心忡忡。 她对我这个服过刑的小叔子满是戒备,紧紧地抱着孩子,似乎生怕一个不小心,我就会抢了她的孩子去卖钱。 我出狱的第一顿饭,一家人吃得各怀心事。 我不忍心让大哥为难,趁着吃饭中途他出包厢抽烟的工夫,我们短短地聊了几句。 大哥说帮我联系了工作,我可以随时去他的城市。 是一份在建筑工地实习的工作。 别想歪了,不是搬砖。是去做监理助理,一边干点打杂的活儿,一边考建造相关的证,也算是条出路吧。 但我知道,这事儿嫂子准不同意,即便表面上同意了,心里也存着别扭。 我说让我在家呆几天,我想陪陪妈。 大哥拍了拍我的肩膀,什么都没说。 我俩回到吃饭的包厢时,嫂子和我妈的脸色都不太好,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她们因为我的事儿拌嘴了,或许正是因为说起了我的去留问题。 嫂子狠狠剜了我哥一眼。我至今记得那个眼神。那是我出狱前无数次想象过的眼神。 我是该想想的,我该做好心理准备。 当天吃完饭,我哥一家就急匆匆上了火车往回赶。我和母亲一起回了家。 只有母亲没变。 她还是大学里那个图书管理员。只是比我入狱前多了一副老花镜,许是怕我看了难过,她还特意染黑了头发。 家里当然有些变化,但我印象中的那些老物件都还在。 皮沙发,皮子面儿已经破损,露出了里面的海绵,母亲便拿一张小毯子盖在沙发上。 玻璃茶几,放在墙角的三角形的电视柜……好像熟悉的老朋友在跟我打招呼。 那一瞬间,我热泪盈眶。 在听到母亲说的那句话后,我放声大哭。 母亲说:“儿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大不了咱们娘俩儿相依为命。” 我已经很久没哭过了。 监狱里的生活当然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但既然进去了,期待值总会放得无限低,即便挨了欺负,忍忍总能过去,再说,我是因为故意伤害进去的。如果按照犯人们不敢招惹的程度给罪名排个序,我这罪名次于杀人和贩毒,能排进前三。在监狱里,我还真没怎么挨过欺负。 所以,我真的很久没哭过了。 直到眼泪像两条毛毛虫,爬上我的脸,爬得我脸颊奇痒无比,我才意识到我哭了。 那天晚上,我是闻着被单上茉莉花味道的洗衣粉留下的香味睡着的,我睡得并不太踏实,我梦到了小时候,我走丢了,怎么都找不到我妈。我还梦到一座坟,碑上刻着我爸和我妈的名字。 我醒得很早,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夜是那么静,老房子的隔音效果又不太好。我听到另一间卧室里我妈翻身的声音。 她也没睡,不知是因为我回来而开心,还是在为我的前途担忧。 我给她做了早饭,还有中饭和晚饭,一连一个礼拜。 我只会做饭——我在监狱的伙房干过,多少有点颠勺儿的手艺。我亏钱我妈太多了,却只能以这个方式报答她。 我跟社会脱节了,什么手机啊网络啊,我都不会。 除了有把子力气,我一无是处。 我试着在报纸的招聘信息上找工作,可那上面要么让我交押金,看着就像骗子,要么就是一听说我服过刑,连面试机会都不给。 说来惭愧,还是我妈帮了我。 有一天她下班回来,跟我商量,说是认识承包学校食堂的老板,那老板人不错,愿意给我个机会试试,给学生做大锅饭。 我正好擅长干那个。 这工作在许多人看来都有那么点“低贱”“卑微”的意思——我觉得是。 但对我来说,简直是老天爷眷顾。 我记得,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给我妈买了一个几百块钱的肩颈按摩器,我妈可喜欢了,每天下班了都用。 我知道工作机会来之不易,就拼命工作。下班的时候,别人都走了,我总是留下整理东西,定期清洗料理台,清洗地面。 我干了这些,老板都看在眼里,别的大厨一个月1800,我有2000。 后来他又把我提拔成总管——就叫总管吧,我们也没讲究过称呼。什么采购肉、菜啦……反正吧,大小事务,只要我看在眼里的,都能管,都能干。我们老板也乐得清闲。 后来学校扩建,又加了一处食堂。我跟我妈一商量,给校领导送了些礼,就把那食堂承包下来了。 这摊活儿我已经轻车熟路,可光我自己肯定不行,厨子、帮工都得现找。 上哪儿找去呢? 我想起了以前的狱友。 有两个人挺仗义的,跟我一起在监狱伙房干过,我算着日子,他们应该就在前不久前后脚出狱的。 我出狱前跟他们相互留了家庭地址,顺着地址,我找到了他俩。 一个找工作成天碰壁,跟我刚开始的时候一样,一个给自家姐姐的服装店打工,一个大老爷们儿,去卖女装,别扭,姐夫还老给他脸色看。 我跟他们说了食堂的事儿,工资给到2500。那年头,炒菜师傅2500的工资算是比较高的了。 他们二话没说,当天就去食堂帮我置办、归置东西了。通过他俩,又介绍了两名会做拉面和粉的前科人员。 这么说吧,我那个食堂,几乎承包了墨城一看——就是第一看守所从伙房出狱的所有人。 当然了,我也要看人品,总的来说,能来食堂工作的人,都是通过熟人介绍的。我怕把利害关系说清楚了,大家知道这个工作环境来之不易,介绍起人来,都很谨慎。 这么多年了,一直没出过什么事儿。 好日子来了,是真来了。不说别的,我这些年的的确确赚了些钱。 我添了一辆车,跟母亲住在一起,就一直没买房。 我还出钱送我哥的孩子进了他们那儿最贵的私立学校。我哥专程赶来接我出狱,这个恩我不会忘。嫂子那样对我,我也不会记恨她。 她只是被吓住了。其实嫂子是个挺好的人,了解以后她对我不错,一直张罗着给我介绍对象来着。 对了,得说说我跟吴端的认识。现在应该叫他吴队了吧?他来学校做演讲的时候,肩章上好几个星和杠,好威风。他还带同事来我食堂吃过饭,我说不要他钱,他硬塞了好几十。 他吃什么长大的?毕业也有几年了吧?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还是学生模样。 我认识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成绩好,只觉得这小子白白净净的,可不像当警察的糙汉子。我还经常看到餐厅里有女学生给他暗送秋波……哈哈,是这么说的吧? 这样的学生每一届都有,我也不觉得有多稀奇。 大学里的学生嘛,就跟韭菜似的,每年都要割掉一茬,再长出来一茬。 直到那天,我开车出去办事,大中午,看见他在马路上跟三个人近身肉搏。 我确定,我见过他那张脸,他在我餐厅里吃过饭。 那三个人手里有刀,而他是赤手空拳。眼看胳膊上已经挨了两刀,血流如注。 我一咬牙,开车撞了过去。 ===第七十五章 第十五块拼图(3)=== 我车技还行,没撞上人就停住了。就这一下子,持刀的小子们都闪一边去了。 我赶紧开车门,冲吴端大喊:“快上来!” 警校的学生都认识我,我天天在食堂充值窗口,给学生饭卡充值,他当然也认出来了。 我没想到的是,他一脚揣在我的车门上,车门关上了。 关门之前他冲我大喊:“报警!” 然后他就追着一个丢了刀的小子,把那小子死死按倒在地。 其余两个持刀的小子想要上前捅他,我一看情势紧急,也下了车,我拿着手机,冲他们喊:“报警了!警察来了!” 那两个小子犹豫了一下,终于不甘心地跑走了。 后来,警察就真来了。做笔录的时候我才知道,吴端是为了帮一名行人拿回被盗的手机。他在抓贼。真是拼命啊! 这样的盗窃团伙,我在牢里也见过。 一个人负责偷东西——就是那个被吴端制服的小子。另外两个是放风的帮凶,三人成虎嘛,万一偷东西被发现了,三个人把失主一围,失主肯定胆怯,不敢声张,要是被路人发现了,眼神警告一下,再悄悄亮一下刀子,路人也就只能装没看见。 偏就遇上吴端这个愣的,上去就把那贼按住了。 贼同伙一看,这是个麻烦啊,掏了刀子就上前来解救同伴。 这便是我一开始看到的那一幕。 在派出所,我紧张得话都说不利索。我这辈子最怕跟警察打交道。 他们却告诉我,我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可以申请称号,还有奖金。 后来这事儿不知道怎么被记者知道了,有人专门来采访我,报道一出来,好多人都知道了我的食堂里全是服刑人员。 市里有领导对我的食堂感兴趣,领导一句话,给我圈了个服刑人员对口就业单位,每年市里按人头给补贴。 给钱当然是好事,可也带来了一些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比方说,以前食堂里雇人都是经过介绍,大家相互之间知根知底,都是些出来以后想好好活着的人,都不容易。 成了对口单位,用人方面就是监狱直接往我这儿送了。我没法对人品把关,而且,说实话,一个食堂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这是摆明了让我养闲人。 我是真担心啊。牢里啥样的人没有?又偏偏是公安大学的食堂,在我这儿吃饭的学生,以后都要去当警察的。不说别的,来一个想报复警察的,往饭菜里投毒,就完蛋了。 我多次找市里协商,可是领导一推三六五,说有困难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创业嘛,谁还能是一帆风顺的。 我才明白,领导只想提高服刑人员的就业率。 自那以后,食堂里的工作氛围越来越差。 有拉帮结派的,拉帮结派以后还想跟我玩“黑吃黑”,不干活儿,反过来问我收“保护费”。 我得承认,十多年监狱生活,锻炼了我的胆识,也让我养成了一些与常人不同的行为逻辑。 遇到暴力事件,我的第一反应绝不是找警察。 找了警察,就意味着各打五十大板,这是监狱里处理问题的方式。 被他们要挟,我选了硬碰硬,幸亏不是饭点儿,餐厅里没有学生。我们两拨人就跟黑社会火拼似的,最后惊动了学校保卫科,抬出去两个伤员——当然,受伤的是他们的人。 打架的事儿,学校帮我瞒了下来,毕竟食堂很受市里重视,出了问题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好在,那几个挑事儿的很快又被抓进去了。不得不说,公安大学办事还是很讲成效的。 没了拉帮结派找事的,小蛀虫却也不少。比如这次的张小开。 吸毒。 拿到工资的当天,准要全部用来买毒品。 反正他在食堂吃饭,身上没钱也饿不着。以前他还在外头租房子住,后来交不上房租,被赶出来,干脆就睡在餐厅里。 毒品不够了就想各种办法捞钱,同事们早就被他借了个遍。他在餐厅门口的小卖部偷过钱,也偷过餐厅里的米面油卖钱,人人都防着他。 就这么混了几年,毒瘾越来越大,越来越没人形,干脆干起了以贩养吸的事儿。 发现他手头有宽裕的时候了,人也开始往外跑,有时候连续几天见不着人影,我就知道出问题了。 我开始留意张小开,他有一次打电话联系上家,说的是黑话,但那些玩意儿难不倒我,我确定了,他走了那条路。 我要开除他。我要跟他划清界限。 一边挂着公安大学食堂的工作,一边在外头贩毒,这不是搞笑呢吗?我这食堂成什么了?犯罪窝点吗? 没成想,提出开除他的当天——也就是今天,我们就吵起来了。 他威胁我,说我谎报人数,贪污市里给的拨款。 谎报人数的事儿的确存在,可我也是没办法,上头要完成就业指标,就把任务往下压。 我天天都为这事儿恼火,张小开偏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所以我们不仅吵,还动手了。 我把他给揍了。 揍完,我又有点后悔,都说“好聚好散”“和气生财”,我怕他讹上我啊。 晚点的时候,我想了个办法:还得单独跟他谈谈,他要是痛痛快快地走,我可以一次性给他万把块钱,他不走,那我只能报警告发他贩毒。 于是今天晚上,等大伙儿都下班,我又回了餐厅。 可我根本没见着他。 我等了将近二十分钟吧——主要也不是等他,主要是顺手擦了一遍料理台,又拖了一遍地——这些年养成的习惯。 对了,我还给他打了俩电话,第一次很快就挂了,第二次再打,就关机了。 人又没影儿了,我就回家呗。 结果,刚到家还没俩小时,你们就来了。 我跟你们说,别冤枉好人,这可是杀人,我没干! 你啥意思?动机?有动机咋了?谁还没个生气的时候,我要见吴端……就是那个吴队,年年上公安大学讲课那个,管着你们的…… 直到见着吴端,叶灵才逐渐缓解了焦虑,安静下来。 “你救救我。”叶灵对吴端道。 吴端没回答他,默默在他对面坐下。 “案件情况我都看过了。”吴端道,“这些年,政府往食堂塞了多少人?” “没有20,也有15。” 说这话时,叶灵很有些委屈。他皱着眉,瘪着嘴。 许是小时候练过旦角儿的缘故,他的神情之中总带着一些温婉之气,五官也是秀气的,这些并不会被后来磨砺的狠劲儿和疲惫完全遮挡。 眼前这个刚刚过了不惑之年的男人,令吴端唏嘘。 他再次在心中跟自己强调,不要被表象影响。 “我是来查真相的。”吴端道:“我看了笔录,你晚上10点左右去的餐厅,你说进门以后,发现厨房的料理台和地上有积水,而且看起来是血水。” “是,我……哎!我以为是他们临走没收拾干净。” “有血水正常吗?” “当然不正常,平常干净着呢,可……哎!我真没多想,毕竟是厨房啊,处理肉什么的……谁能想到有死人?……” 即便叶灵不是凶手,也无意间帮凶手做了善后工作。吴端能理解为什么分局刑警不给他好脸色。 刑警最恨的就是破坏现场。 吴端略一沉吟,拿起一张泔水桶的照片,“说说这些桶吧,你们平时怎么处理泔水的?” “包月的。养牛户按月给我们付钱,无论泔水多少,他们天天都来收。” “平时泔水桶就放食堂后门旁边那个小储物间里?” “嗯,放外头味儿大,还招蚊虫,学校要求放在室内。” “储物间锁门吗?” “锁。总共有两把钥匙,其中一把在食堂,就挂后厨,当天值日的人收拾完泔水,就把泔水搬储物间去。 养牛户也有一把钥匙,他们来了就拿自己那把钥匙开门。 把装了泔水的桶搬上三轮车,再放几个空桶。一直都是这样……” 吴端指了指照片里凌乱散落在地上的几个泔水桶盖子。 “那盖子呢?平时都不盖吗?” “不是啊。”叶灵凑过脑袋来,仔细看了看照片。 “不不不……”他连连摇着头,“盖子我们每天都盖的,不然多味儿啊,而且也不好搬。” “可是今天没盖盖儿。”吴端道,“根据报案人描述,他们就是在给泔水桶盖盖儿的时候,发现了那只浮上来的手。” “不应该。”叶灵笃信道:“今儿小磊值日,他从一开始就跟着我,一直把食堂当自家买卖干,绝对不会忘了活儿。” “行吧,我会去跟小磊聊聊。”吴端道,“另外,你的时间线,你下午饭点儿离开了食堂,说是去给母亲送饭。” “她住院了。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在家做饭,一锅热粥,没端好,全撒了,腿上烫伤了一大块,哎!”叶灵痛苦地捏着自己的鼻梁,“怎么偏偏让我摊上了?年轻时候就让她提心吊胆,想着好好给她养个老,现在还……哎!” 吴端伸手,在叶灵被拷在桌上的手臂上拍了一下。 “我会跟下面的人说,这消息先不告诉你母亲,你哥呢?要不要帮你通知他来照顾老人家?” “我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叶灵又是一声叹气,但很快他又两眼冒光地看着吴端道:“你要管这个案子吗?” “我管了,案子已经移交市局,等会儿你也得跟我去市局留置室。” “行啊,你信我的吧?你在我就放心了。” 吴端没回答,他突然想到了闫思弦,那家伙应该会对这案子感兴趣吧。 吴端没想到的是,他和分局几名刑警押着叶灵上车时,闫思弦正在分局院门口下车。 “这儿!”吴端冲他招了招手。 闫思弦也招招手,快步走了过来。 “我看到你消息了。” 天很冷,他说话时带出了一长串白色的雾气,使得鼻子和嘴隐隐约约,唯独能看清那双眼睛。 因为喝了酒,那双眼睛微微眯成细长的形状,眼尾向下勾着,有点醉眼朦胧的意思。 吴端也的确闻到了一股酒味儿。 “喝多了就睡觉去,醉酒执法不合规定,你想挨处分?” “没事。” 许是喝了酒之后的燥热,闫思弦一面大口喘气,一面轻轻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吴端“啧”了一声,伸手扶了闫思弦一把。 他回身,嘱咐分局的刑警们帮忙把叶灵送市局去,道了谢,便扶着闫思弦往他的车上去。 两人上了车,吴端对司机道:“回……闫总家。” 两人私下调侃时,吴端没少这样称呼闫思弦,但他还不太适应对别人这么说。 司机答应一声,专注开车。 闫思弦几乎是半躺在座椅上,他想呼吸点冷气,便将车窗开了条小缝,开完,又问吴端:“你冷不冷?” 吴端帮他把车窗关上,“你胃不要了?喝完酒又喝西北风?” “要。”闫思弦半闭着眼,“跟我说说案子呗。” 吴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 闫思弦微微点着头,显然已经分辨不出自己听到的究竟是啥。 好在这故事足够催眠,几秒种后闫思弦便闭了眼睛,呼吸也均匀粗重起来。 又等了一会儿,待他睡熟了,吴端小声问司机道:“他年年都喝成这样吗?” “就年会的时候。” 司机显然深谙“不能嚼老板舌根”的职场规则,回答十分简练,吴端便不好再问什么。 直到帮着将闫思弦送回家,司机才又道:“闫总嘱咐过我,您接下来要去哪儿,我负责接送,您看……” “不用了。”吴端从闫思弦口袋里摸出了越野车钥匙:“这么晚,辛苦您了,我自己能行。” 司机也不多推辞,道一句“晚安”便匆匆离开。 吴端给趴在床上的闫思弦翻了个身,怕他压着心脏,临出门,想了想,又拐回来,从卫生间找了个盆放他床边,万一吐了还能接着点。 再次回到市局时,叶灵已经在留置室里了,正可怜巴巴地向外张望。 吴端道:“去食堂杀人、分尸,都不稀奇,只要了解张小开的生活规律就行,可是把人藏进泔水桶——后厨那把钥匙是用来打开储藏室的,这只有你们内部的人才知道吧? 所以,食堂员工里有没有跟张小开有过节的?” ===第七十六章 第十五块拼图(4)=== 叶灵沉默思索着。 几次欲言又止,几次兀自摇着头,似乎在使用某种排除法。 最后,他开口道:“没有。” “没有?” 但看他纠结的样子,吴端觉得没那么简单。 他也不追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叶灵。 这显然比追问的效果更好,叶灵搓搓手,手铐发出哐啷哐啷的声音,两个老友相处的气氛有些尴尬。 “好吧。”叶灵终于被打败,开了口,“我刚才说了,张小开平时就是混吃等死,因为借钱和小偷小摸,大家都不喜欢他。 但也仅限于躲着防着,要说因为这个杀人,不可能的。” “所以在你看来大家对张小开的态度都差不多?” “嗯。” “他要挟你的时候,都有谁听见了?——我是指食堂的内部员工。” “好像都在吧,应该都在,大伙上来拉架,而且都帮着我拉偏架,我知道的。” 看来只能挨个问话了。 吴端想了想,又问道:“我看你的笔录上说,食堂员工都住在学校里。” “嗯嗯,学校不是有一片教职工家属楼吗?老楼,好多老师分了新房子,就搬走了,老房子往外出租,我租了两套,摆了上下铺,给他们当宿舍。 当然了,能住进去的,都是正儿八经好好干的,那些混日子的,我是真没心力管他们吃喝拉撒,爱咋咋地吧。” “行吧,基本清楚情况了,明天我去看看。” 吴端起身,给叶灵打开了手铐,又递上一件自己带过来的军大衣。 “条件有限,你将就两天。”吴端指了指留置室一侧可以充当“床”的水泥台子,“两件军大衣,你铺一个盖一个。” 叶灵接过,苦笑一下,“没想到,我又住进来了。” 吴端又嘱咐一句:“我的同事会给你按时按点送饭,这事儿要是跟你无关,你只管放心在这儿待着。” 深夜的一支队办公室静悄悄的,考虑到各项取证工作、现场勘验还是白天进行比较容易观察到细节,吴端没有通知一支队的刑警们回来工作。 而尸体——因为吴端赶去时,分局法医已经开始是了尸检工作,他不想让重复劳动浪费人力,尸体就没有和叶灵一起送市局,而是跟分局法医科约好,明天一早将尸体和尸检结果一并送来——因此,吴端也没有通知貂芳到岗。 对食堂员工的看守工作,也没有交接给市局,一切等明早再说。吴端用手中权限给手下刑警们争取了一夜休息的时间。 只有冯笑香,早在吴端在分局翻看报案和初勘现场记录时,便给她去了电话,报上了张小开的基本信息,让她帮忙查一查此人。 此刻,冯笑香的调查已经有了结果。 吴端坐在自己的座位前,打开电脑,接收着貂芳发来的文件包。 粗略一看,里面有许多张表格、截图,命名诸如“银行流水”“就诊记录”“通话列表”“微信聊天记录”…… 还有一个文档,名为“总结”。 吴端先点开了总结文档,根据现有信息,冯笑香列出了两条较为重要的线索。 其一是一个手机号码,据查证,号码的主人名为陈飞帆,在张小开死前,两人曾频繁联络。 且陈飞帆有买卖毒品的前科,怀疑是张小开贩毒的上线。 其二是一些短信。威胁短信。 以张小开的父母威胁他,让他离开墨城,否则就要让他的父母“好看”。 令吴端气愤的是张小开对此事的态度,可谓油盐不进,他甚至回复短信向对方道谢,让对方赶紧“解决”了自己的父母。 有这样的孩子,吴端着实替张小开的父母悲哀难过。 他粗暴地将总结文档翻到最底端,其实总共不过一页多一点的内容。之后,不过瘾似的,他又将其余的表格、长截图挨个看过。 待他眨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完资料,已经凌晨2点多了。 他起身,伸了个懒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通常这种情况下,吴端都是随便在会议室沙发上凑合半宿,可今天他有点想回去。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抓起了放在桌上的车钥匙。 凌晨的墨城,干冷干冷的,路上车流明显稀疏了很多,市中心竟也隐隐有些萧条之感。 或许是太冷了吧。这样冷的夜,只有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的人,才会离开温暖的被窝在外奔波吧。 风与越野车对撞,发出破空呼啸的声音,吴端坐在车内,只觉得后背有条神经被这声音刺激得抽动了一下。 真冷,在地下车库下车后,吴端能明显感觉到车周围裹挟的全是寒气。 他不多停留,快步进了电梯间。 待回到家,终于被温暖包裹。 他顾不上给自己倒一杯热水,直接上楼,往闫思弦的卧室里瞄了一眼。 人不在! 吴端心中一惊,目光四下游移着找人。 “闫思弦?……小闫?……在不在?”嘴上小声“喊”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就要打出去了。 好在,走到床边时,一个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吴端绕到床另一侧,看到闫思弦以一个既舒展又扭曲的姿势睡在床边的浅黄色驼毛地毯上。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下去的。 吴端“啧”了一声,弯下腰,将那人一条手臂架在自己脖子上,勉强把人架起来扔床上。 闫思弦迷迷糊糊地有了一点意识,想来是没认出吴端,推了一把,嘴上嘟嘟囔囔道:“别碰我。” 躺上床,还很自觉地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蚕蛹,好像生怕被人占了便宜。 吴端:“可滚犊子吧。” 第二天清晨,闫思弦倒是起得早,出房门时,被惦记案件也没睡好的吴端撞了个正着。 吴端不由腹诽:闫少爷宿醉以后,和任何一个醉鬼一样,毫无形象。 闫思弦还不知一大早自己已经被吐糟了一轮,叼着牙刷向吴端问早,并道:“昨天没吵着你吧?” 他挠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了一句:“我酒品……是不是不太好?” “没有,挺好。” 吴端犹豫了一下,决定不把闫少爷掉下床的事儿说出来,虽然那样对方的表情应该会很精彩,但他不想让他尴尬。 “你胃怎么样?”吴端问道。 “没事。”闫思弦拍拍肚子,“今天出现场?一块?” “难受就歇半天。” “不用。”闫思弦挠了挠自己凌乱的头发,“等我冲个澡儿,又是一条好汉,顶多20分钟……不,十分钟……等我会儿啊。” 不久,两人出门,吴端没让闫思弦开车,他自己一边开车,一边将案件大致情况跟闫思弦讲了一遍。 今天的闫思弦出奇的安静,他靠在副驾驶的椅背上,眯着眼睛,像一只大型的猫科动物。时不时往自己口中喷一点液体口香糖,偶尔抽一下鼻子,似乎在检验自己身上有没有酒味。 待吴端讲完了,他沉默片刻,接了一句跟案子没什么关系的话。 “这是我第二次去你们学校,头一次是你替赵局做演讲。” “嗯。” “上次也遇上案子了,给我传纸条的女生。” “嗯。” “你说咱俩谁自带柯南体质?”闫思弦无奈地转着手腕上的平安扣。 “要不下次分头行动,检测一下?”吴端认真的回答把闫思弦逗乐了。 闫思弦又道:“上次你还带我尝了你们学校食堂的早饭,好吃,而且很便宜。” “嗯,那食堂就是咱们的头号嫌疑人承包的。” “上次你说回头给我讲讲食堂老板的故事……” 吴端打断了他,“你这是要……忆当年?同学,消极情绪要不得啊,没事还是多想想眼前的案件,展望展望未来。” 闫思弦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想到,介绍那个食堂老板,一下子拖了这么久。” 吴端一愣,其实他已不记得自己当初随口的答应。 “你记性倒好。”他赶紧夸赞一句,以此帮自己遮掩忘事儿的尴尬。 “一般好吧。”闫思弦揉着眉心,“真是遗憾,在这种情况下了解你朋友的过往。” 一路无言,两人赶到发生命案的公安大学二号食堂时,发现周围有不少行色匆匆的学生,还有些学生正大包小包地往校外倒腾。 “这是要放假了?”闫思弦道,“怪不得没人围观。” “嗯,考完试的准备回家了,没考完试的也就这两天了。” 说到这里,吴端想到这又是一个实习季,局里快要分大学生来了。 当然,他没跟闫思弦细说。 两人进了食堂,首先感觉到的是凉。 不似冬天进了有暖气的建筑。 可食堂墙壁一侧明明有成片的暖气。 吴端伸手摸了一下,暖气是热的。 两人很快注意到一块破损的窗玻璃。确切来说,那不是玻璃。 原本,窗户上是应该有玻璃的,但那块玻璃显然早就不见,上面糊了两层较为厚实的塑料薄膜。 吴端伸手摸了摸薄膜,道:“是塑料大棚的材质,虽然比玻璃差,但这么弄两层,防寒还是可以的。” 可是现在,两层薄膜全破了。 破了个足够一人钻入的大窟窿。 闫思弦检查着薄膜破损的边缘道:“从外面割破的,而且割痕很新。” “可没有人从这里出入过。 你看最外一层薄膜上的灰尘,一点擦蹭痕迹都没有,如果有人从这里出入过,灰尘不可能这么完好……嗯?” 吴端注意到,外侧窗台上有一枚清晰的脚印,且鞋底花纹样式奇特,是一指粗的竖条纹。 “这……”吴端想要给这情形一个解释,失败了。 “人的确不是从这儿进来的,昨晚没下雪,如果凶手从这里走过,应该会在墙根的积雪上留下脚印,可这里一个脚印都没有。” 闫思弦将他从窗口拽到后厨,“走吧,看能不能找出点血迹。” 末了,他又抱怨一句:“分局的人怎么干活儿的,窗户破了这么重要的线索,愣没发现。” “餐厅这么大,又是晚上,一眼没看到也正常,再说,当时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后厨。” 一进后厨,先是闻到了所有餐馆后厨都会有的一股味道,瞬间把闫思弦好不容易压制下的恶心劲儿勾了起来。 闫思弦捂着鼻子皱着眉,却什么也没说,和吴端一起蹲在地上,一寸寸检查着锅台、料理台下方不太容易被收拾到的地方。 不多时,吴端直起身,给出了结论。 “不行,地面条件不好,长期又是油又是水地泡着,边角缝隙早泡透了,就算有残留的少量血迹,仅凭肉眼也看不出来。 等法医科的过来做鲁米诺实验吧。咱们去食堂职工宿舍走访吧。” 闫思弦连连点头,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味道奇怪的地方。 令他郁闷的是,食堂的职工宿舍味儿更大,那劣质香烟加脚臭味,让闫思弦的胃隐隐抽动了几下。 上下楼,两套房子,均是两室一厅。 主卧有三张上下铺,次卧两张,客厅两张,每张床上都住了人,总共28个人。 案发后,分局派了刑警对他们进行初步询问,并连夜看守,不准离开住处。 此刻,28个人聚在一套房子里,另一套房子做为问话场所。 吴端粗略看了分局的问话记录,除了案发当天留下值日的关磊——也就是叶灵所说的小磊——其余人对案发当晚的情况皆是一问三不知。 吴端第一个要询问的,自然就是关磊。 单看脸得话,关磊算不上老,也就三十出头,头发却白了大半。 来之前吴端已看过他的资料,因为纵火烧了同村仇家的房子,被判8年。 吴端没有旧事重提,而是问道:“那么大一个食堂,就留一个人值日?” “一个人就够了,值日的单收拾后厨,前头吃饭区域有专门负责卫生的人收拾,不归我管。 后厨的值日也不是打扫卫生,主要是准备第二天的食材,该洗的菜洗一洗,早上的凉菜,能提前切丝的都切好,到时候一拌就行了。” “所以大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你一个人在后厨切菜?” ===第七十七章 第十五块拼图(5)=== “是啊,就我一个。”关磊十分确定地点着头。 “你什么时候离开的?” “具体几点我不知道,不过……张小开一回来我就走了。” “你见到他了?” “嗯。”关磊撇了撇嘴,“要不是他来,我还不走那么早呢。见他就烦——不过我先说清楚,不止我,这儿所有人对他都一个态度:不待见。 我就是躲着他,可没杀人。” “那张小开回食堂以后,你们有没有说什么?” “没。” “连话都没说?” “大哥,他在就餐区挨着暖气的桌上睡觉,我在后厨,离得远着呢。我都怀疑他看见我了没。” 吴端点点头,思忖片刻,拿出刚刚拍摄的破损窗户的照片,继续问道:“这窗户上的塑料薄膜破了,昨天你离开的时候它坏了吗?” “坏了吗?”关磊探头看着照片,又看着吴端疑惑地摇头,“我不知道啊,我一般都呆在后厨的,前厅的事儿我真不知道。”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闫思弦会意,起身离开了询问的房间。 不多时,吴端收到了闫思弦发来的一条消息: 负责就餐区卫生的人一致确认,他们下班时窗户上的塑料薄膜还是好的。 看完信息,收起手机,吴端继续问道:“你离开的时候张小开在干嘛?” “我不知……” “好好想想。”吴端直接打断了关磊,“你想躲他,那你的注意力务必会分给他一些,不会完全不知道。” 关磊一直坦然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倾泻出一点。 吴端乘胜追击道:“所以,你是没想清楚,还是刻意隐瞒?” “没!我都说!”关磊急切的挥动一双手,试图用肢体语言让辩解显得有力。 吴端沉默看着他,等待他的答案。 “他就……就……就坐位置上——就是他平常睡觉的那张桌子连带的座椅位置——他坐在那儿看手机。 他进食堂的时候就一直看手机,头都没抬一下。” “还有呢?” “还……没了,真没了,我就想到这些。” 吴端拿出泔水桶的照片,“那说说这些桶吧。是你把它们搬到储藏间的?” “嗯嗯。” 关磊只是点头,却不敢去看泔水桶的照片,他已经从辖区分局刑警的第一轮问话中得知,泔水桶里有死尸。 他胆子似乎很小,吴端刚一亮出照片,他就发起了抖,好像生怕索命的冤魂从那照片里爬出来。 闫思弦回来了,与吴端对视一眼,默默坐在了他旁边。 “你把泔水桶搬过去的时候,盖子盖上了吗?” “嗯。”关磊连连点头。 “你好好看一下。”吴端将照片向前推了推。 没想到,关磊竟被吓得跳了起来。 他额头上全是冷汗,干脆闭了眼睛,连连摇头,“警官你别吓我啊,我不行……真不行啊……我怕那玩意儿啊……” “就几个桶!没死人!”吴端强硬道:“看一下!有重要的事需要你确认。” 关磊深呼吸几口,终于睁开了眼睛。先是匆匆看了一眼,确定真的没有死人,才正儿八经看向了照片。 “警官……那个……确认啥啊?”他的声音发着颤。 “颜色。”吴端道:“你们餐厅的泔水桶有两种颜色,白和蓝,白色是放在就餐区,供学生倒剩饭剩菜的,蓝色是后厨使用的。对吧?” “嗯嗯。” “储藏间里,蓝色的泔水桶放在靠里面的位置,白色的靠外,说明你昨晚值日的时候先把后厨的泔水桶搬到储藏间,后搬的就餐区白色泔水桶。” 关磊思考了一会儿,又仔细去看照片,似乎是试图通过照片上泔水桶的位置确定这是不是他昨晚摆出来的样子。 “应该就是这样吧。”关磊道:“蓝的在里头,白的在外,这肯定没问题,盖子当时也是盖上的……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吴端起身,“询问先到这里吧,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调查。另外,因为你可能是最后见到死者的人,且当时没有第三人在场,也就是说暂时无法洗脱你的嫌疑。所以你暂时还不能脱离警方视线。 鉴于集体宿舍不利于警方看守,你得跟我们回局里待着。” “你们这是……这……” “这什么也不是,如果凶手不是你,我们会洗脱你的嫌疑。” 闫思弦和吴端出门,闫思弦迅速对吴端道:“我刚才去见了其他二十多个人。刨开案发当晚早早回到宿舍,可以相互做不在场证明的,再刨开几个约着去网吧,也有充足不在场证明的,还剩两个。” “问出来去向了吗?” “一个晚上有兼职,给人送外卖宵夜。还有一个,最近跟女朋友分手,心情郁闷,说是自个儿买了几瓶啤酒,坐学校湖边喝酒呢。” 吴端看了一眼窗外的银装素裹。 “这天气?湖早结冰了吧?坐湖边喝酒?疯了?!” 吴端诧异地瞪大眼睛,吐出一连串问题。 闫思弦笑着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似乎是想抹去他这犯规的表情。 “这算啥,失恋的人什么事儿干不出来?跳楼的每年不都得救下来几个?” “好吧。”吴端收敛了神色,“那再去问问这俩人?” “不用问了,送外卖那个,我已经把基本信息发给笑笑,笑笑正在查他昨晚的接单记录,再结合交通监控,应该很快就能判断出他有没有作案时间。 至于失恋那个……湖边上冻了半宿,又灌了好几瓶冰啤酒,发着高烧呢,暂时啥也问不了。” 吴端捏了下拳头,“真麻烦,偏赶到这时候监控检修,图侦算是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也正常,学期末嘛,趁着教职工放假之前,把检修的活儿干了,免得开学出问题。 别说啊,你们学校挺负责的,除了监控,电路什么的也是年年检修,良心大学啊。” “那当然!” 听闫思弦夸自己的母校,吴端满脸骄傲。 但骄傲不过三秒,他就换上了垂头丧气的样子,为缺失了视频查案这一有利手段而郁闷。 “车到山前必有路。”闫思弦挑起嘴角,笑得有那么点挑衅的意味,“那些看看视频就能破的案子也太没挑战了,好不容易碰上个有点难度的,吴队别哭啊……哎哎哎别哭啊你!” 并没有哭的吴端狠狠瞪了闫思弦一眼,“滚!” 行至楼下,恰好看到钱允亮带人赶来,正跟分局刑警交接工作。见到两人,分局刑警赶忙敬礼,倒是让常常跟着两人,早已习惯了省略繁文缛节的市局刑警们不太习惯,参差不齐地也举手要敬礼。 吴端赶紧叫停。 他拍了怕负责蹲守工作的分局刑警组长的肩膀道:“昨晚上辛苦了。” 那刑警组长摇摇头,“母校出命案,能参与破案,是我的荣幸。” 这话说得诚恳,临走他还给了吴端一个“接下来就拜托了”的眼神。 吴端也以眼神回之以“放心吧”的意思。 待交接工作完成,吴端对钱允亮交代道:“屋里有个发高烧的,不行就把人送医院,在医院盯着,比窝车里舒服点。 至于其他人,可以撤梢儿了,不用盯着。” “明白。那医院安顿好了我给你回消息?” “嗯,人只要见好,能审了,就立马审。” “得嘞。” 交代完,吴端和闫思弦便离开了职工宿舍。 闫思弦道:“法医科的应该已经到食堂了吧?去看看?” “嗯,看看。” 因为是对大范围环境进行鲁米诺实验,法医们正往食堂后厨的窗户和打饭窗口挂遮光布,看起来是个挺浩大的工程。 看到吴端和闫思弦,一身防护服的貂芳从遮光布里钻了出来。 她将手中的牛皮纸文件袋递给吴端,“今儿早上才听说公大出了命案,尸体倒是送来了,我还没来得及看,来的路上粗粗看了一遍尸检报告。 大卸15块啊……不对,应该是16块,还有一根手指头没找着。” “手指?” “右手大拇指前半截,反正辖区分局送来的尸块里没有。我们正筛查所有泔水桶里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遗漏在里头了……” 要搁在平时,这种程度的言语刺激对闫思弦来说绝对不在话下,可宿醉的闫总战斗力不是减弱了一星半点。他闻着食堂里的味道,又听貂芳说起这些,只觉得胃里有一股酸涩的酒气往上直涌。 强忍到忍无可忍在食堂里吐一地然后被嘲笑,还是现在立马出去吐个痛快被嘲。闫思弦选了后者。 他麻利地转身,快步,几乎是小跑着出了食堂。 “不是吧……”并不知道闫思弦宿醉的貂芳诧异道:“又没让他捞泔水,听听就能吐?” “可能……怀上了?” 吴端发誓,他绝不是有意调侃闫思弦的,他就是习惯性的垃圾话快过大脑。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闫思弦的咆哮:“吴端!” 他很少直呼吴端的名字,这下怕是真被逼急了。 吴端直接忽略了这个小插曲,翻开牛皮纸袋里的尸检报告,一边看一边道:“死因系刀伤导致的失血性休克。胸腹部连中三刀,但三刀并不能令张小开立即毙命…… 肢解创口有生活反应,说明……握草!” 吴端将那尸检报告合起来,深吸了几口气,才又翻开,“说明他是在活着的情况下被肢解的。 而且,死者腿和手臂创口处重叠了大量不规则的细小伤口,分局法医判断是挣扎所至。 活生生,被肢解的。” 吴端以为自己的神经已经足够粗了,可是现在,他隐隐觉得脑子里的某根弦钝钝地痛。 貂芳提前一步获知这一信息,已经基本做好了心里建设。 她第一时间伸手拍着吴端的肩膀给他打气。 “吴队,振作啊,百来号人等着你指挥调度呢。” 吴端连连点头,感激地看着貂芳,“知道知道。” 他低头继续看尸检报告。 “毒理检验发现海(手动间隔)洛因成分,他回食堂之前不久,刚刚吸食过毒(手动分隔)品,而且,从剂量来看,即便到了食堂,他可能还没彻底清醒。 换句话说,还high着呢…… 然后是凶器……嗯,我看看……报告里说,死者身上的多处伤口,与多种凶器对应,有剁骨刀,有切菜刀,还有……锯?” 貂芳点头,“是有那种东西,分局昨晚就把后厨的刀具、利器全部收缴了,今儿一早确实往我那儿送了一堆铁家伙,我粗略看了看,确实有锯,也确实是厨房使用的工具,大概……是用来对付骨头之类的吧。” “行吧。”吴端翻了一页尸检报告,继续念道:“分局刑警还在泔水桶里发现了死者的衣物。较小的衣物直接塞进桶,而较大的,比如裤子和羽绒服,是被剪开后分别塞进不同的桶里…… 这跟现场勘验时在储物间地上发现的羽绒倒对上了,看来凶手就在杂物间处理了死者的衣物。 手机……又是手机……我怎么记得最近好几个案子都是人死了,手机没了。” 貂芳耸耸肩,“法医这边暂时能提供的信息就这些。” 她指了指已经被遮光布蒙了个全黑的后厨,“等忙完这摊儿,我就复检尸体。” “行,那你们忙着,我去看看小闫。” 食堂外,闫思弦正在拿湿巾擦着口鼻。见吴端过来,他不想让吴端看到路边积雪里的一滩呕吐物,快步迎了上去,并大声道:“吐一吐好多了。” 看着闫思弦有些苍白的脸,和因为呕吐而泛红的眼睛,吴端没反驳,只是伸手在他后背,帮他顺着气。 “怎么样?有发现吗?”闫思弦道。 “一言难尽。你先歇会儿。你现在胃里肯定寡得难受吧?咱们中午找点清淡的东西吃……我们学校后门有家粥饼店,挺不错的……” “我没事儿。” “我怕你胃病犯了。” 两人同时说出这两句话。 最终,闫思弦败下阵来。 “行,听你的,先吃饭。” 吴端露出一个“崽儿终于懂事了”的欣慰表情。 ===第七十八章 第十五块拼图(6)=== 时间介于早饭和午饭之间,因此学校后门的粥饼店十分冷清,吴端和闫思弦进门时,屋里只有一桌客人。 两个女生,桌边放着行李箱,看样子吃完饭就要去赶动车或者飞机,准备回家了。 两人一边分吃一张馅饼,一边讨论着案情。 “……听说很恶心的,分尸,全在泔水桶里。” “真的假的?传言吧?” “不像,你想啊,要不是特别重要,警方为啥要把泔水桶拉走?那玩意儿多恶心。” “有道理,不过……哈哈无所谓啦,我现在只关心小吴老师有没有来……” 听到“小吴老师”四个字,闫思弦投给吴端一个疑惑的眼神。吴端默默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小吴老师究竟何许人也。 只听那女生继续道:“……他也太帅了吧,市局最年轻的支队长,前段时间的视频你看了没?网上都传疯了,还来给咱们讲过课……哎呀可惜我当时不知道老师长啥样,逃课了……” 闫思弦眼含揶揄的笑意,冲吴端挑挑眉,低声重复了一遍“小吴老师”。 短暂的尴尬过后,吴端决定不理这茬儿,只是在心中发出了“一届不如一届”的感慨。 要搁他上学的时候,学校发生命案,他怎么可能去关注办案警察的长相。太不专业了。 待两个女生离开,闫思弦道:“你看着吧,今年报市局实习的应届毕业生,肯定女生多。托你的福啊吴队,咱们支队兴许能多几个警花了。” 吴端斜睨他一眼,“猥琐的笑容已经出卖你了,忘了霸道总裁俏警花的戏码吧,咱们这是悬疑小说,不走女频路线。” “想想还不行。”闫思弦耸肩,又问道:“吃完饭干嘛去?吴队有什么安排吗?” 吴端想了想,“我先打个电话。” “打给禁(手动间隔)毒支队?” 吴端被问得一愣,“我去,你不会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变的吧?” 闫思弦指指自己的脸,“你见过这么帅的蛔虫?” “握草你恶心到我了。” “不客气。”闫思弦正色道:“你既想对张小开的贩(手动分隔)毒上线展开调查,又怕跟禁(手动分隔)毒那边的工作冲突,给他们惹麻烦。所以你要先打电话确认一下,看对方有没有掌握张小开这条线。” “是这么回事儿。” “不用麻烦了,案子是食堂内部的人做的,不过,你倒可以给禁(手动分隔)毒那边提供一条线索,卖个人情。” 吴端的注意力显然并不在“人情”上,他追问道:“你能确定了?” “这不难。”闫思弦解释道:“食堂窗户上的塑料薄膜就是个障眼法。 外面积雪没脚印,也没有抹去脚印的擦蹭痕迹,塑料薄膜外层的灰尘也十分完整,这完全可以证明,凶手不是从那儿进入餐厅的。 还有外部窗台上的脚印,很奇怪的鞋底花纹,一指宽,竖条,对吧?也是假的,有人脱了鞋子,从窗户里层探身,拿鞋子在窗台上印个印儿,又怕鞋底花纹暴露,于是用手把花纹佽掉,只留下了一个大致的脚印形状…… 至于想要造成塑料薄膜是从外部被割开的假象,也并不难,只要把旁边相邻的窗户打开,探个胳膊出去,就可以从外部割开塑料薄膜了…… 都是假的。 只要确定这里是假的,我们就可以逆推了。 为什么要布置这样的假象?为什么要让我们认为凶手是从外面翻窗闯进来的呢?因为凶手不是翻窗进来的啊。 他光明正大地走了已经上锁的正门,或者后门。 凶手就是食堂内部的人。” “我承认我也这么考虑过。”吴端微微叹了口气。 可他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他不希望这些好不容易熬过服刑,好不容易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的人,再次犯错。 尤其,他不希望这跟叶灵有什么干系。 毕竟,叶灵曾救过他的命,曾让他看到人性中勇敢仗义的一面。 闫思弦却不管吴端的情绪,继续道:“至于动机,我试着想了一下,似乎每一个珍惜这份工作的前科人员都有动机。 毕竟案发当天张小开曾经口出狂言,拿举报揭发餐厅员工人数造假的事儿威胁叶灵。 人数造假,是个双赢的策略。 对叶灵来说,多报一些在此工作的服刑人员人数,可以额外获得市里的补贴,毕竟补贴是按人头发的。 而对一些领导来说,这样的造假能让服刑人员就业率好看,也算是一种体现政绩的方式。 大家心照不宣,没出事儿你好我好,出了事儿领导顶多失察,而经营食堂的叶灵要负全责。 我可不觉得相关部门会对这群服刑人员手下留情。他们会丢工作的,而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这样一份不算体面但相对安稳的工作有多难得,像叶灵这样一个对他们一视同仁的老板有多难得……” “你想说……他们为了保住工作而杀人?” “毁了他们的工作,约等于毁了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人生。我只是试着站在嫌疑人的角度,设想犯罪动机,还有个问题我想不通……” 吴端的手机响了。 闫思弦低头喝粥吃饼,并做了个“你先接电话,我们等会儿再说”的手势。 吴端看着来电号码,面露疑惑之色。 “喂?……对,我是吴端……什么?!……” 闫思弦一边往嘴里塞饼,一边向前伸了伸脖子,试图听到吴端的通话内容。 无奈换了手机以后,漏音情况被彻底根除,闫思弦啥也没听到。 “……没有,不是我们,我的人没有动过陈飞帆……吸(手动间隔)毒人员我们以前办案的时候也接触过,先跟你们打招呼的流程当然知道……我说了不是我的人……好,那就见面说吧。” 见吴端面有愠色,等他挂了电话,闫思弦忙问道:“怎么了?” “太气人了,禁(手动分隔)毒那边两个月前开始盯陈飞帆——就是向死者张小开提供毒品的人。 今儿陈飞帆突然买了机票,最近一班去往马来西亚的航班,看样子是要跑路。 禁(手动分隔)毒那边不得不动手抓他。这一抓,牵一发动全身,整条贩毒线可能都会蛰伏起来了,使得他们前功尽弃。 人抓回来一审,说是叶灵给他去了个电话——是叶灵的号码,但打电话的是个陌生的声音——那个陌生人告诉他,叶灵被杀了,警察这就要去抓他。 禁(手动分隔)毒的一查叶灵,发现是咱们手上的命案。 这不,跟我兴师问罪呢。我得去跟正在气头上的兄弟单位打个照面,了解一下具体情况,顺便把误会解释清楚。” “我跟你一起。”闫思弦几口喝完了碗里的粥,又往嘴里塞了最后一块馅饼。 “你别管了,你不是说还有个问题想不通吗,留在案发现场,有助于你思考吧?” “并不会,我更担心对方也是支队长,跟你一样。” “所以呢?” “没有警衔、职位上的优势,你这一脸傻白甜的样子,怕得吃亏。” “滚!” 说着话,两人已经出了粥饼店,上了车。 见闫思弦执意跟着,吴端不再赶他,而是道:“你也别对他们抱有偏见,大家都是为了破案。” “我尽量。” 闫思弦虽然答应下来,但满脸写的都是“我可没学过看人脸色”。 吴端只好耐下心来解释道:“禁(手动分隔)毒是所有警种里危险系数最大的,在刀尖上跳舞的一群人。 他们大动肝火,我估计是有卧底在犯罪组织里,眼看同事身处险境,偏偏又出了这样的变故,得有多揪心多着急,换谁态度能好? 况且,这事儿咱们确实不占理,无论对方怀疑咱们这边有内鬼,还是认为咱们办事不利,都不用争。 重要的是,既然陈飞帆已经落网,咱们就借这机会去见见他。” 闫思弦“啧”了一声,“我错了,以后再不那样说你了,没想到你还挺……呵呵……你还有腹黑的一面。” “我只希望,禁(手动分隔)毒那边的卧底别出事。” 墨城禁(手动分隔)毒支队。 和吴端手下的刑侦支队行政级别相同,下设多个部门,百余号人,有单独的一栋楼做为办公地点。 吴端和闫思弦赶到时,禁(手动分隔)毒支队的人各个面色凝重行事匆匆。两人硬着头皮忽略那些不太友善的目光,径直进入支队长办公室。 支队长姓万,年近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了,早些年做卧底时受过制(手动分隔)毒团伙的非人折磨,右手少了三根手指。眼神永远是阴鸷冷冽的。 你只要看他一眼,就会生出“还是绕道吧”的想法。 刚才给吴端打电话的就是这位万队长。 出乎两人意料的是,真见了面,万队的态度反倒已经缓和下来。 他起身,招呼两人坐下。 “刚是我态度不好,偏在这时候发生命案,要怪只能怪我们点儿背,不怪你们” 吴端乐得借坡下驴,“没事没事,刚刚电话里您大概已经说了情况,我能见见陈飞帆吗?” 末了,他又补充一句:“既然两个案件因为陈飞帆而有了联系,那有什么我这边能帮忙的,您尽管说。” “人不在我这儿,正从机场往市里押解,等会儿直接给你送市局去。” “您这边……不再审审?” 万队的态度,让吴端有些摸不着头脑。 闫思弦却笑着接话道:“早就听说墨城禁(手动分隔)毒支队是一支铁军,今天有幸得见,反应能力还可以吧。” 他伸手自我介绍道:“我是吴队的副手。” “闫思弦,我听说过你,大家都听说过你。”万队道。 言外之意,闫思弦纨绔公子哥儿的名声在外,其实并无什么本事。这显然是对闫思弦“还可以”的评价不满,要找回场子。 闫思弦毫不在意地继续道:“你们应该没亮明缉(手动分隔)毒警的身份吧?打着刑侦支队的名号抓的人?倒是能避免打草惊蛇。 陈飞帆应该也选择了借坡下驴,只交代有人通知他成了杀人案嫌疑人的事儿,对贩(手动分隔)毒的事儿只字不提。他也存着小心呢。 这样一来,你们就比较被动了。只能把人送市局去,也只能由我们擦着边儿地审,假装并不知道他贩(手动分隔)毒的事儿,或者假装对那事儿没兴趣。” 被闫思弦拆穿了心思,万队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想示好地笑一笑,可已经绷了那么长时间,突然示好显得太刻意了。 好在,闫思弦并未深究,而是继续道:“那不如我们好人做到底,把这个碍事的陈飞帆‘处理’掉,好让这条贩(手动分隔)毒链上的其他人放松警惕回归常态。” “处理?!”吴端率先提出了疑问。 “一支队能把消息瞒得滴水不漏,再加上媒体协助,让陈飞帆死一次,难度不大。 怎么死呢?与张小开因为经济原因大打出手,陈飞帆杀死了张小开,之后在警方追捕过程中反抗,被当场击毙。 这结果怎么样? 在落网前被击毙,意味着他还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关于上下线的信息,配上照片,把戏做足了。 那些跟他有关系的上线下线,总能放松些警惕吧,毕竟只有死人是靠谱的。” “你……真要帮我们?”万队道。 闫思弦笑得温和,“别客气,大家都是为了破案。” 他虽然笑得温和,眼神里却有“我这次不追究,不意味着我任人揉捏,万队你最好心里有数”的意思。 “既然事情说开了,我们就告辞了。”说着话,闫思弦已经走到了万队的办公室门口。 待两人出了门,吴端才低声问道:“你有这么好心?肯定留了后手?” “我怎么就不能乐于助人了?”闫思弦表示不服。 吴端撇嘴,“总觉得不太符合人设。” “好吧,我确实还有一些别的心思,但那不重要,主要还是不想搅黄了禁(手动分隔)毒的事儿,你说的有道理,他们不容易。” ===第七十九章 第十五块拼图(7)=== 回程路上两人没再进行任何交谈。 吴端开车,闫思弦联络相熟的媒体,透露了陈飞帆被击毙的假消息。 单是一桩刑事案件自然无法引起媒体关注,好在“击毙”是个容易让人联想到“警方执法不公,暗箱操作,草菅人命”的说法。公众对于公权力总是缺乏信任的,类似的事件中,集体请命,不问青红皂白的谴责,要求警方公布案件细节的情况,不是没有过。再加上有大v刻意引导,这消息很快引发了广泛质疑和讨论。 墨城市局又要被推上风口浪尖了。 车停在市局地下停车场时,闫思弦笃定道:“不出24小时,准能上热搜。” 吴端担忧道:“会不会给市局造成比较深远的负面影响?” “放心吧,网民对刑事案件的关注热情最多不会超过8天,这是对历次热门事件的统计结果。 况且,你看着吧,用不了8天,肯定有明星帮咱们揭过这一页。就算没有,我也能搅和点事儿出来。” “真是……麻烦你了。”吴端想道谢,这种事情,他、市局、禁(手动分隔)毒支队怕是都没什么机会为闫思弦做些实事表达谢意,光口头上说说,太没诚意了。 闫思弦不在意地摆摆手,“共赢喽,反正,时不时给媒体爆点料,有利于维护跟他们的关系,人嘛,相互利用几次,以后就会越用越顺手。 还有禁毒那帮人,我对他们绝对有敬意,也理解他们工作的辛苦和危险,但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这一点,我确实不爽,借着这机会一并堵了他们的嘴,挺好。” “没想到你会以德报怨,其实我刚一直在担心,怕你跟万队起什么冲突。” “那不能够,我是那种没眼力见儿的人吗?”闫思弦砸了下舌,“但你别说,我怕不是被你传染了白莲花属性,真恐怖,以后我要离你远点。” 吴端直接忽视了他的歪理,继续道:“我知道你已经不怀疑陈飞帆了,但既然禁(手动分隔)毒那边把人送来,咱们还是审审。” “当然。” 审讯室。 陈飞帆是个还不足30岁的年轻人,瘾君子。 跟常见的那种骨瘦如柴的瘾君子不同,他是个胖子。颇有些肥头大耳慈眉善目的意思。 他有过两次入狱服刑的记录,第一次是容留他人吸(手动分隔)毒,第二次是聚众嫖(手动分隔)娼。 这胖子一看就是个乐天派,吴端和闫思弦走进审讯室时,他正对着监控做鬼脸呢。 见警察来,收了龇牙咧嘴的表情,笑嘻嘻地冲两人问好。 “警官,来啦?” 好像吴端和闫思弦是来他家做客的。 闫思弦乐了,问道:“不怕啊?” 胖子挺了挺胸脯,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又不是我害杀的人,怕啥?” “我是说,不怕毒瘾犯了难受?我们这儿可没药。” 胖子终于露出一副苦相。 “警官,你们不是耍我的吧?把我关这儿,吃你们的,喝你们的,有啥好处?” “不然现在就放了你?”闫思弦笑得人畜无害。 “好啊。”胖子当然知道没那么简单,但他乐得跟面前的刑警多说几句,哪怕是吹牛打屁也好。 警方在打探他的虚实,他又何尝不是打探着警方的情况。 “然后我们再放出消息,你曾经落网,不到24小时又被放了,看看你所在的贩毒团伙怎么处置你啊。” 胖子慌了。 “别,别,您要干什么,给个痛快,别搞钝刀子杀人啊是不是,咱得讲道义……” 闫思弦看向吴端,意思是“可以问了吧?这胖子还挺好审嘿”。 吴端问道:“先说说昨儿晚上吧,昨晚上你干什么呢?” “我……那个……”胖子舔了舔嘴唇,“东升娱乐城。” 东升娱乐城,吴端在基层派出所实习时,曾听参与过扫黄的民警提起过,那是个十分香艳的娱乐场所,价码不贵,基本上一千块就能舒舒坦坦地玩一晚上,手上有点小钱又好这一口儿的人就喜欢这种地方。 闫思弦皱着眉“啧”了一声,似乎很鄙视胖子陈飞帆的品味。 “有人给你证明吗?”吴端道。 “有有有,我自己就能证明,你们看我手机啊。” 陈飞帆的手机是和钥匙、钱包等证物一起送到市局的。 吴端从证物袋里取出他的手机,问了开机密码。 “四个6……那什么,您看视频……在照片里面,就前几个视频,我昨儿晚上拍的……” 闫思弦一把从吴端手里拿过了陈飞帆的手机,快到没来得及说什么。 都不用点开视频,单看缩略图就大概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吴端只瞄了一眼,便觉得很不自在。 “你还有这癖好?”闫思弦点开了拍摄时间是昨晚10:44的一段视频。 胖子满不在乎地笑笑,“花钱了嘛,还不能让人留个念,没事了看看啥的……我说警官,我懂法,嫖(手动分隔)娼也就是罚款的事儿,你们就……就当我是个屁,放了我呗。” “急什么,我还没问完。”吴端道。 胖子态度倒是十分端正,连连道:“您问您问,我保证知无不言。” “昨儿除了嫖(手动分隔)娼,你还干什么了?” “嘿嘿……还……喝酒了。” 吴端直接起身,揪起陈飞帆的衣领,冲门口大喊道:“法医科的人呢?带陈飞帆尿检!发现毒(手动分隔)品反应立马送禁(手动分隔)毒支队去!” “别别别!”胖子双手死死抠住桌板,“有话好说啊警官!警官!饶命啊!别坑我啊……行行行,我说,我是溜了点!” “还有谁?!” “还有……有几个朋友。” “张小开呢?!” “也在。” 吴端终于撒了手。 貂芳适时打开了审讯室的门,问道:“做尿检吗?随时可以。” “过会儿吧。”吴端道。 “行,我就在办公室,有需要随时叫我。” 胖子陈飞帆揉着脖子,连声解释道:“警官,别介啊……我这不是害怕嘛,听说那张小开死了,我就是不想跟他扯上关系,没别的……再说,你刚不也没问他吗?” 吴端不理他的辩解,继续道:“所以,昨天晚上,你,张小开,还有其他几个人——具体是几个?” “还有两个,我们总共四个人。” “把另外两个人的身份、联系方式写下来。”吴端递上纸笔,又暂时把陈飞帆的手机还给他,让他在联系人里找到那两人的联系方式。 待写好了,吴端总结道:“所以,昨天晚上,你们四个凑一起,吸(手动分隔)毒嫖(再分)娼。” “就是一块玩玩……啊呵呵……” 胖子深知审讯套路,有些事儿绝不能承认,能含糊带过的,他可不会往具体里说。 吴端也并不打算深究,而是又问道:“张小开有没有跟你们说什么?” “说啦!都说啦!说是跟他们那个食堂老板打了一架,让我给他找人平事儿。 我闲的蛋疼才去管他那些破事! 我让他少作妖,要是因为他一个出事儿,把我们一串儿都扯出来,我第一个弄死他。 反正吧,哄也哄了,吓唬也吓唬了,请他泡妞就是……那叫什么来着?怀柔政策!” 胖子还爱拽个文。 吴端问道:“那怀柔的结果怎么样?” “结果喜人啊,玩高兴了,就回去了呗……我想想啊,他回得早……对对对!他说食堂老板要跟他聊聊,得早点回去。 他还说,估计这回肯定是开除,就看能从食堂老板那儿敲出来多少钱。 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嬉皮笑脸,说拿了钱请我玩儿……哎,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 胖子试图挤出几滴眼泪,失败了。 吴端拿指关节敲敲桌面,意思是让他别做无用功了,继续问道:“张小开几点走的?” “10点多点吧……我们一块吃的饭,然后……那什么,来了一场……他走了之后,我们又续了两场。” “说说那通电话吧。” 说话间,吴端已经自胖子的手机上翻到了通话记录,“就是这通,张小开的手机号码打给你的。” “这个啊……当时我也吓了一大跳。”胖子道:“我一接起来,对面的劈头盖脸就给我整懵了。” “说具体点。” “从头到尾就没轮到我说话,电弧一接起来,那人就说完张小开死了,你们警察正抓我呢,让我赶紧跑——统共也就三句吧,就把电话挂了。 我当然不信,我还以为碰上敲诈的了。 再打回去,就打不通了,弄得我挺烦躁,心里有事儿啊。 我……那什么,我不是有前科吗……怕被抓来顶罪……” 陈飞帆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继续对贩(手动分隔)毒的事儿闭口不谈。吴端继续不追究,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就偷偷去公大看了一眼,就他上班那个食堂。还真看见有警戒带啥的……妈呀我真被吓住了,这不,买了机票,还没跑出去了,就让你们抓回来了。” “再让你听到打电话那人的声音,你能认出来吗?” 陈飞帆摇头,“我估计……悬。 主要他用变声了……也不是变声,就是……听着是个女的。” “女的?” “不过我后来仔细琢磨了一下,那声音……应该是男的尖起嗓子故意学女人……我也没法跟你们形容,反正在靠听的我估计不行。” “好好想想,我们需要你回忆起这通电话的原话。”吴端道。 胖子一脸苦相,“警官您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他指着自己的大脑袋,“您看我像是那种智商够用的人吗?根本记不住啊……真的,你们信我啊,这有啥可瞒的,要能想起来,我一准告诉你们……” 吴端只得作罢,“好吧,你还得在这儿待几天,协助我们调查。” “不用吧警官……他不是晚上死的吗?我有不在场证明啊……哎,你们听我说啊……” 走到审讯室门口,吴端回头撂下一句,“禁(手动分隔)毒那边不可能饶了你,你还是想想怎么老实交代上线下线吧。” 胖子一愣,随即是破口大骂。 两人不理他,离开审讯室,关了门。 “你说得没错,人不是他杀的。”吴端道,“对了,你之前说有什么想不通的,现在想通了吗?” “差不多吧。” “跟我说说?” “好。” 两人回到办公室,对面而坐。闫思弦重新拿出尸检报告。 “咱们先捋一捋时间线吧。”闫思弦道。 “好。” “首先是死者张小开的时间线,他在晚上10点多离开娱乐城,结合当晚在后厨值日的关磊的时间线,10点半左右张小开回到了食堂。 然后,分局法医的尸检结果是,死亡时间在昨晚11点到11点半。 还有一个重要的时间点,案发时间。收泔水的养牛户是在不到12点的时候赶到的。据询问笔录上说,他们每天都是赶在12点之前,学校大门尚未关闭的时候来收泔水的。 看看这些时间点,你能发现什么?” 吴端看着自己笔记本上罗列的时间,道:“紧凑,特别紧凑,紧凑得……我都怀疑凶手肢解尸体的时间够不够。 10点半回到食堂时,张小开还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半小时后,不到12点,养牛户来收泔水,他已经变成一堆尸体块。 这一个半小时里,不仅要杀人,分尸,还要处理死者的衣物,还要——有一块拼图,是时候拿出来用了——食堂老板叶灵曾经回来找张小开,据他的描述,他返回餐厅时,后厨已经收拾过了,至少没有分尸的大量血迹,而只有一些积水——带有少量血迹的积水,以至于他误认为那是做为食材的肉所流下的血水……” 闫思弦接过话头,“是啊,从叶灵的描述来看,他去到食堂时,凶手已经做了初步打扫。一个半小时——或许还不足一个半小时,能完成这么多事儿吗? 我可以在脑海中模拟一下当时的情况……” “我来吧。”吴端积极道。 显然,他不想把所有动脑的活儿都交给闫思弦,吴端的胜负欲在跃跃欲试。 “好。” 闫思弦十分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个……我说得不对你随时纠正。” “好。” ===第八十章 第十五块拼图(8)=== “当晚的一切,可以用紧锣密鼓来形容,三个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其一是留在后厨值日的关磊,其二是中途回到食堂的老板叶灵,其三,躺在医院里发着高烧的——他叫什么来着?” “张国涛。” “好,失恋酗酒的张国涛。 咱们一点点分析吧,先说值日的关磊,在他的描述中,张小开回到食堂后,他因为厌恶选择了直接离开,一个来一个走,先后脚,食堂始终是有人的。 可食堂老板叶灵却说,他进入食堂的时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关磊和叶灵的说法存在矛盾,他们中有一个在撒谎……” 闫思弦举了下手,示意他有话说。 “或许两个都在撒谎呢?没考虑过集体犯罪,多人配合吗?” “考虑了,但在他们身上说不通,如果他们配合犯罪,为什么不对一对证词?第一轮最简单的询问,就出现相互矛盾的情况……有点怪。” 闫思弦皱眉,陷入了思忖。 “我继续喽。”吴端道。 “嗯。” “我需要更精确的时间点,关磊究竟是几点钟离开食堂的,叶灵又是几点去到食堂,几点离开的。 叶灵的好说。毕竟案发当晚他是开车去公大的,即便校园里的监控都在检修,附近的交通监控恰好能拍到校门口,我让笑笑帮着调取的交通监控,她刚发过来,一起看吧。” 闫思弦起身,凑上前来,一边看一边道:“22:27,死者张小开在公大门口下了一辆出租车,步行进了公大大门。 十分钟后,22:37,叶灵将自己的车停在公大门口,也进了大门。 从学校大门到食堂,步行也就五六分钟,如果两人的目的地都是食堂,没有中途拐去别的地方,他们就能在食堂碰面。 叶灵,撒谎了。” 吴端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那个与他相熟,救过他命的食堂老板,选择了利用他的同情心。 他找吴端,并不是想洗刷冤屈,仅仅是熟人好办事。 闫思弦按了快进,“接着往下看。23:02,叶灵再次出现在交通监控中,他出了公大大门,并驾车离开。 22:37进大门,23:02就出来了,总共25分钟,再减去校门口和食堂之间的路程,叶灵只在食堂停留了十几分钟。这倒符合他自己的描述。 时间太紧了,即便他参与作案,也只能完成伤人和一小部分肢解工作……” 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还没到彻底失望的时候,我倒觉得你应该保持乐观。” 吴端用一声叹气回答了闫思弦。 闫思弦继续道:“叶灵的时间线也清楚了,还剩一个关磊。他本人,以及他的室友,都说不清关磊具体几点回宿舍的,只有‘11点多点’这个范畴。 但从粗略的范畴来看,关磊和叶灵似乎是同时离开食堂的。” 吴端接道:“这么算来,即便叶灵和关磊合作,也很难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完成所有工作。还有第三个人! 有一个人,和他们一起,杀死张小开,将尸体肢解,装进泔水桶。并在那两个人离开后,独自留在食堂,完成了清理现场的工作——要知道,清理现场才是最耗时的工作,要一遍遍地对边边角角过筛子,比家里大扫除还细致。 而有时间完成这项工作的,只有当晚在湖边喝闷酒的张国涛。他是有机会回来帮忙的人。” “不止,还有第四个人。”闫思弦道。 吴端眼睛一亮,“是了是了,那个打电话的。叶灵,关磊,张国涛全在我们的严密监视下,被控制了通讯,使用死者张小开的号码给陈飞帆打电话的,就是第四个人。” “最后一手棋了,眼看同伙接连被警方控制,第四个人沉不住气了,想用这办法把咱们的视线引到陈飞帆身上。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张小开少了一根手指,第四个人需要用手指解锁手机。”闫思弦道:“我对这个藏得最深的人,可是很感兴趣。但……” 闫思弦不过瘾地撇了撇嘴,“那个疑问,我还是没弄明白。” “什么?” “为什么要把尸体放进泔水桶?” “有什么问题吗?”吴端道。 “你不觉得太……费力不讨好了吗? 他们要是把死者拆解成小块——我的意思是,就像咱们平时吃的排骨那样的小块……” 吴端摆摆手,示意闫思弦别再描述下去了,他已经明白意思。 闫思弦继续道:“那样的小块放进泔水桶,不太容易被发现。 可他们把人大卸了——不算手指头,十五块,最大的两块,躯干和盆骨,要塞进泔水桶都有点费劲,能想象,往外倒的时候,两块比较大的尸块必然会被养牛户发现。 这么处理尸体,怎么看都有点掩耳盗铃的意思,给我的感觉……好像那个处理尸体的人有某种必须把人放进泔水桶的原因。” 闫思弦突然打了个指响,起身,走到玻璃幕墙门口,对办公室外间的冯笑香道:“帮我查查报案人信息——就是那家养牛户,重点查人际关系,跟食堂的所有员工进行交叉比对。” 冯笑香应了一声,没有立即着手调查,而是问道:“这事儿急吗?” “怎么?”闫思弦问道。 “人有点多,挨个比对太麻烦了,不急得话,我写个程序,以后这种重复劳动的活儿都让程序自己去干。” “要多久?” “一个小时,足够了。” 闫思弦摊手,意思是按你的办法来。 “那一个小时后给你结果。” 趁这个空档,吴端对闫思弦道:“我想再审审叶灵。” “还不死心?”闫思弦起身,“行吧,我陪你。” 留置室。 吴端没急着去见叶灵,而是先询问了负责看守他的刑警。 “昨晚他睡得怎么样?” “挺好。”那刑警答道:“也不闹,你问完话他就躺下了,快2点的时候吧,要求去了躺厕所,回来倒头就睡,一直到今儿早上。” “吃饭呢?” “挺能吃啊,早上两笼包子,中午——就刚刚,一碗炸酱面,大份儿,吃得溜光。” “行吧,知道了,辛苦。” 吴端拍了拍那负责看守的刑警的肩,进了留置室。 见吴端进屋,原本坐着的叶灵赶忙起身,向前迎了两步,问道:“怎么样啊?” “我是真不想怀疑你。”吴端道:“你不是没进去过,坦白从宽的道理不用我跟你讲吧?” “不是……你这……啥意思啊?” 叶灵情绪有些复杂,一开始他满怀希望,甚至以为吴端是来放他出去的。听完吴端的话,愣了几秒,语无伦次地反应了片刻,焦急和愤怒的情绪占了上风。 “你们干啥啊?是,我进去过,那我出来就不能当个好人了?!”叶灵伸手,直指吴端,“你好好想想,我当初咋救你的!还不如救条狗?!……” “你先冷静一下……” “怎么冷静?!啊?!我陪着你们折腾还不行?……你啊!小吴你查了没啊?!你一开始就不信我是吧?你就想把我抓回去是吧?……我知道你厉害,你破案率第一,第一就是这么来的?……我求你了,我妈还在医院躺着呢!你们这是要毁……” 说到最后,叶灵直接情绪崩溃,口不择言。 吴端不做任何辩解,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自己心里的怀疑。 真的是叶灵?为什么他表现如此自然? 直到叶灵把想说的想骂的都表达完了,只剩喘着粗气瞪吴端的份儿,闫思弦突然问道:“那个收泔水的养牛户,跟你们什么关系?——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什么……裙带关系?” 叶灵发泄完情绪,平静了许多。闫思弦提问,他并未表示异议,思考了片刻道:“没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生意往来。” 叶灵苦笑一下,“可能我们这点小打小闹连生意都算不上吧。” “你怎么认识这个养牛户的?”闫思弦不死心地追问。 “我承包食堂之前,不是在食堂里给别人打工吗,那会儿就混了个脸熟,算是老关系吧。后来我自己承包食堂,跟他们说了一声,他们就连我这儿的泔水一块收了。” “那他们跟你食堂里的员工熟吗?” “算不上熟吧。” “没有关系特别好的?” “没吧……我没看出来谁跟他们关系好。” 闫思弦看向吴端,意思是他已经没什么要问的了。 吴端接过话头道:“我需要你再仔细回忆和描述一遍,案发当晚你回到食堂以后的情形。” 叶灵做了一个压制烦躁和怒火的动作,还深呼吸了好几下。 “好吧,我就是……回食堂,然后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吴端打断他道:“你进食堂的时候,里面的灯是开的还是关的?” “关的啊,所以我一开始就知道没人啊。”像是怕吴端继续追问,叶灵又补充了一句:“外面就餐区和后厨都是黑的,一点儿亮都没有。” “你发现没人,干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开灯呗?” “就餐区的灯?” “也不是,我一个人没必要所有灯都打开,就开了门口一个灯。 然后我就进后厨了。进去踩着水差点滑一跤。我又开了后厨的灯,把地拖了拖,又把料理台收拾了。 之前已经说过了,就……一边收拾一边等人呗……” 吴端再次提问道:“只是有血水而已吗?后厨有没有什么……凌乱的地方,比如刀具啦什么的。” “没啊,我看着都挺正常的。”叶灵揉着太阳穴位置,“我能问一下吗,究竟怎么了?你们总不能因为我去过食堂就怀疑我吧? 你看啊,我帮你分析分析:昨儿白天我才刚跟张小开打了一架,而且我也放了话晚上再找他谈,这事儿大伙都知道啊。 就算我真想杀他,也该知道昨儿晚上绝不是动手的好时候,我这不是等于先搞了一通杀人预报吗?图什么?再傻也干不了这事儿吧? 吴端你信我啊,真的,就冲我救过你一次,你再好好查查,别让我顶罪,我求你了行不?你可怜可怜我妈……” 这番说法显然是早前就想好的,再配上那近乎哀求的可怜眼神,吴端备受折磨。 他什么也没说,直接起身,出了留置室,闫思弦紧跟其后。 出了门,闫思弦凑到吴端跟前道:“哎,我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 “咱能不能稍微坚定点?”吴端瞪他。 闫思弦放慢脚步,走到吴端身后,抬手搭在吴端双肩上,一边在他肩膀上捏着,一边道:“吴队你放松点。” 吴端耸肩,“什么时候了你还开……” “我没开玩笑,”闫思弦加大了手上的力道,“你现在一点都不中立客观。你太怕这个人生轨迹有那么点传奇意味的人,你太怕这个救过你命的好人,最后成了杀人分尸的凶手。 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第一次跟我提起这群服刑人员的样子,两眼放光,你为他们高兴。尤其是叶灵。 所以现在,结果可能会让你失望。你的潜意识就开始做有罪推断。你已经认为叶灵有罪了,这样,当坏结果到来的时候,有了一定的心理建设,你不至于被失望击垮。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一种你还没意识到的自我保护机智——我说了,是潜意识。” 吴端终于安静下来,不再耸肩试图抖掉闫思弦的手,而是顺势尝试放松精神。 “好吧。你一说,确实是这么回事儿。”吴端道:“我也承认,叶灵最后那套说辞是有些道理。” “这就对了。”两人回到办公室,闫思弦按着吴端坐下,继续捏他的肩膀,“我不否认,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这是群体作案,但叶灵究竟有没有参与其中,还有待近一步考量。毕竟交通监控能够证明,叶灵在食堂停留的时间却是非常短暂,而且从目前的审讯来看,他的表现也的确像个闭眼玩家。” “闭眼玩家……”吴端觉得这说法有点意思。 “就是因为一些特殊情况,被莫名卷入案件的路人。” 就在这时,办公室外间的冯笑香喊道:“有发现!” ===第八十一章 第十五块拼图(9)=== 吴端和闫思弦快步起身,到了办公室外间,只见冯笑香向来毫无表情的脸上,此刻有了少许兴奋得意之色。 她抱起笔记本电脑就往会议室去,并道:“太小了,屏幕看不清,用投影吧。” 两人紧跟其后。 进了会议室,冯笑香三下五除二接好了投影,只见那投影画面上是密密麻麻的点与线,组成两个复杂的团状链路。 单看那图像,既像某种化学分子式,又像某种基因结构,反正很高科技,很高大上。 对未知事物,吴端抱有谨慎态度,他沉默等着着冯笑香的讲解。 闫思弦却不太在意这些,他大喇喇地问道:“这是人物关系图?” “嗯。” “点是单个的人,也就是公大食堂的员工、养牛户,以及他们的亲朋好友。” “是。” “那线就好理解了,有关系的人就用线连起来。” “是。” 说话间,冯笑香移动鼠标,放大了其中一条线。 其余线都是蓝色的,唯独被她放大的那一条是岩浆红。那条线也的确特别,它将两个团状链路连在了一起。 “找到关联了?” “八竿子打不着的关联。”冯笑香道:“这系统的好处在于能瞬间遍历目标人物的所有人际关系,只要把目标人物的身份证号输进去就行。要搁以前,靠人工,且得筛一阵子,现在几秒就行。” 只有说到案件和黑科技,冯笑香的话才会多起来。 吴端挑了下大拇指,赞了一句“真厉害”,冯笑香只点了点头。 她将鼠标放在红线一端的一个点上,淡淡地介绍道:“陈渺,食堂后厨负责饺子混沌窗口的大厨,37岁,离异,有个得白血病的儿子。 入狱原因是职务侵占,当年案发,一落网他就主动交代了犯罪事实,挪用单位的钱是为了救儿子的命。 从当年的案宗来看,他不是咱们平时打交道的坏人,就是……命不好。” 一句评价带过,冯笑香继续道:“除了在食堂工作,陈渺还和几个同事一块兼职送外卖。 不过案发当晚他没做兼职,走访记录上说,因为实在太冷了。” 吴端点头,“说得过去,昨晚确实冷,而且没像平常一样去兼职送外卖的不止他一个。” 冯笑香继续道:“昨天下班后,他和几个同事一起回了宿舍,并一直待在那儿。 从他的银行流水来看,陈渺生活十分拮据,每月只留100块生活费——食堂工作包吃包住,基本不花什么钱。 赚的钱全打给前妻了,应该是为了给儿子治病。” 介绍完,见吴端和闫思弦没插话,冯笑香又将鼠标移到红线另一端的点上。 “辰阳,养牛场的一个员工,跟养牛场老板是远房亲戚——特别远的那种,怎么形容呢,就是同村同姓的那种……” “明白了。”吴端点点头,示意冯笑香说下去。 “这个辰阳也有服刑经历,入狱原因是盗窃……我看看当时的案宗……嗯……也是个倒霉的。 初犯,在高铁站偷了人家的旅行包,没成想那包是一个珠宝行老板的,里面有价值几十万的黄金。 销赃的时候直接被金店举报,抓了个现行。 不过这也救了他,因为赃物尚未转移出售,未给失主造成实质上的损失,他本人认罪态度又比较好,因此,虽然算得上‘盗窃数额巨大’,最后获得了从轻判决。 陈渺和辰阳都在墨城第二看守所坐过牢。而且曾经是住在同一个宿舍的狱友。” “他们认识。”吴端道。 “嗯,不过关系怎么样,我这儿就查不到了,得问他们本人。” 吴端又道:“查过两人的通讯记录吗?出狱后他们有联系吗?” “有。没打过电话,不过逢年过节的辰阳会给陈渺发祝福短信,还挺……殷勤的,陈渺也会回。” “只是祝福短信?案发当晚陈渺没联系过辰阳?” 冯笑香耸耸肩,“没。不过……张国滔——就是失恋酗酒那个,倒是给陈渺打过一通电话,就昨晚11:24。” 她拔下了投影仪与电脑的连接线,“系统还需要完善,没什么事儿得话我去忙了,陈渺和辰阳的信息,我等下发你们。” “好。” 冯笑香抱着电脑离开,闫思弦道:“第四个人浮出水面了。” “去跟陈渺聊聊?” “走。” 两人路过留置室时,吴端犹豫了一下,开门,对叶灵道:“你哥已经在医院照顾你妈了,我们跟你哥说你只是配合调查。 只要你没犯罪,我一定把案子查清,还你清白。” 不太习惯跟嫌犯说软话,毕竟以往的服软示弱都有目的性。突然走心,让吴端有点不好意思。说完,也不等叶灵回答,他径自关了门,和闫思弦一起离开。 吴端的伤已经痊愈,主动坐上驾驶位置,闫思弦没跟他争。 车子发动,他问道:“你胃怎么样?” “没事了。” “怎么喝成那样啊?” “可能……喝着假酒了?”闫思弦夸张地叹了口气,“大大小小的股东、高管挨个喝,就是一人一杯,也够我受的。” “不能躲?” “年会,不好躲。 有些人,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资历比我老。 虽说我不怕他们,但面上总要过得去。 跟他们喝了,别人能不喝?一来二去……我到最后整个儿是懵的。 再说,我这甩手掌柜,都躲了一年了。好不容易露一回面,还不得可着他们灌?毕竟都是消耗了自己的青春岁月帮闫氏赚钱的人。不过明年就好了,明年说什么也得内部改(手动分隔)革。” “改革?” “组织他们出国旅游,都把家属带上,我就不用跟着喝酒了。” “这个好。” “到时候你也去?”闫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意思是吴端曾经给他转账,“我记得你也入了股啊。” 吴端踩油门的脚一抖,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你可拉倒吧,别挖苦我了。” “没挖苦,说真的,你看我真诚的眼神。” “滚。” 公安大学。 只过了一天,大半学生已经离校,校园里有了一种萧索之感。 若不是摊上命案,此刻食堂员工宿舍里的人也该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了。学校工作的好处就在于每年都有两个带薪长假。当然了,食堂员工的假期没有薪水,每月只有500块基本生活费。 大家受到警方控制,宿舍内的氛围很是凝重。 吴端和闫思弦刚一进屋,大家就纷纷围上来,询问老板叶灵的情况。 吴端简短回答了几句,找到陈渺,对他道:“你跟我们去车里吧,有几个问题。” 众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陈渺身上,有人下意识地就想挡在陈渺身前护住他,刚迈出一步,又停下了脚步。 “走吧。”吴端道。 “等等。”闫思弦道。 说话时,闫思弦人在卫生间内。 吴端只好先将陈渺放在一边,走到卫生间门口,“怎么了?” “你们的马桶堵了?”闫思弦问道。 有人答道:“今儿早上堵的,试着通了一下,没搞定,今儿上厕所都是去的楼上。” 楼上正是叶灵租的另一间食堂宿舍。 闫思弦几步跨到了屋外,目光在脏兮兮的楼道墙壁上逡巡着。 不多时,他在诸多小广告里找到了一个专业疏通下水道的,将电话打过去,吴端注意到,闫思弦刻意强调了“把堵塞物取出来”,对方保证肯定能取出来后,闫思弦才报了地址。 那疏通下水道的师傅听出闫思弦有几分着急,又从闫思弦的要求中得出“大概下水道里掉了什么贵重物品”的结论,含蓄地表示自己手头还有活儿,得等一阵子,又刻意强调捞东西他可是经验丰富。 在闫思弦一句“加钱”之后,那人终于痛快地表示20分钟后到。 二十分钟后,一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留着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到了指定地点。 公安大学内的家属区,这地点让他更加确定,肯定是某个大学老师或者教授掉了婚戒之类重要的东西。 来了一看,群租房,傻眼了。 “赶紧的吧。”闫思弦催促道。 “不是……那什么……”他看着闫思弦,眼珠一转,困惑的神情很快变成了市井小民特有的狡猾,“钱,咱们可得先说好了。” “你要多少?” 八字胡一边拿皮搋子捅了捅被堵的马桶,一咬牙,报了个他认为比较狠的价钱。 “500……我跟你说,这价钱真不贵,主要捞东西麻烦……” 闫思弦打断了他的解释。 “一千,东西只要能捞上来。否则一分没有。” 八字胡愣了一下,二话不说,放下工具包就开始忙活。 闫思弦和八字胡交流时,吴端始终观察着陈渺的反应。他发现,闫思弦刚一指出卫生间的异常情况,陈渺就露出了惊慌的神色。 他低头掩饰,之后不断深呼吸调整情绪。 他的目光往屋门方向瞥了好几次,似乎是下意识地想要逃。 吴端干脆就站在了门口,摆出今儿谁也别想出这扇门的架势。 卫生间内,闫思弦和八字胡不时交流两句,客厅里,食堂员工们也在窃窃私语,只有陈渺,不停擦着头上的瀑布汗。 对于专业疏通下水道的八字胡来说,这点活儿实在不算什么,几分钟后,卫生间里爆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叫喊。 八字胡屁股尿流连滚带爬地出了卫生间。 吴端已经知道他取出了什么。 手指。 死者张小开那截不翼而飞的手指。 此刻的八字胡犹如惊弓之鸟,看着一屋子五大三粗的老爷们儿,只觉得自己进了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窝子。 他闭着眼睛,随便抱了一个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道:“我真没看见你们长啥样,放了我吧,求求各位了,我保证不报警……”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哎,想什么呢,我就是警察。” “啊?”八字胡颤巍巍地睁眼,一脸苦相,“警察同志,你差点把我心脏病吓出来……你倒是早说啊……” 闫思弦掏出手机,“我没那么多现金,转账给你。” “不不不。”八字胡连连摆手,“警察同志的钱我哪儿敢收,不要……真不要了,就当是……学雷(手动分隔)锋做好事吧。” 吴端掏出钱包,抽出两百块,塞八字胡口袋里,“该给的钱,我们不差你的,坐地起价看人上菜的事儿,以后少干吧,缺德坏良心。” 八字胡脸上很是挂不住,随便应了一声,灰溜溜离开了。 闫思弦拎着一只装了手指的证物袋走出卫生间,并对傻眼了的围观者道:“下水道通了,不过……你们自己收拾收拾吧。” 吴端则盯住了陈渺。 “走吧,聊聊。” 车上,后排。 吴端和闫思弦一左一右,将陈渺夹在了座位中间。 一上车,陈渺便低着头搓着手。两人没有立即开口询问,倒是陈渺抬了一次头,张着嘴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 “那通电话是你打的吧?”闫思弦道:“还学了女声,不怕室友听见啊?” 陈渺不语。 吴端接过话头道:“你还打算联络狱友辰阳,让他帮你们处理大块的尸块。他在养牛场就是负责喂牛的吧?只要他肯帮忙,你们这毁尸灭迹的计划,还真行得通。 可惜,出了意外。或许是处理尸体的人太慌张了,忘了盖上泔水桶的盖子,反正,泔水桶还没被养牛户搬上车,尸体就暴露了。 养牛户立即报警,你只好静观其变。 案发当晚老板叶灵就被抓了,第二天一早关磊和张国涛也被抓,你就启用了第二套计划,用张小开的手机给他的贩(手动间隔)毒上线陈飞帆打电话,以此转移警方注意。” 陈渺还是不说话。 闫思弦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被泡涨发白的手指汁水淋漓地贴在袋子上。 “东西是从你们宿舍找出来的,张小开的手机你还没想好怎么处理吧?是我们派人搜,还是体面点,你自己说清东西在哪儿。” ===第八十二章 第十五块拼图(10)=== “我要是说了,你们别抓我,行吗?……我……我不是想逃避,不赚钱,我儿子会死的。” 吴端思忖了几秒钟,在自己的权限内给出了承诺: “首个揭发同伙犯罪的人是能记立功表现的,到时候在量刑上可以酌情减轻。 另外,考虑到你孩子的情况,我可以尽力帮你申请缓刑或者监外执行。” 陈渺又斟酌了片刻,终于道:“好吧,我说。”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昨晚下班后我在宿舍躺着——就躺着,准备睡觉。 还没睡着,接到张国涛的电话,他问我是不是认识收泔水那家的小工。 我的确认识他家喂牛的小工。 辰阳,我的狱友,张国涛是知道的。有一回辰阳跟养牛场老板家的儿子一块来收泔水,我们聊了几句,当时张国涛也在旁边,听到了。 辰阳他们走了以后,张国涛还问过我,我就跟他实话实说了。 我跟辰阳在牢里互相照应,关系还不错。他入狱的时候年纪不大,就像……像我儿子。” 一提起儿子,陈渺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下来。 吴端示意他继续说,那一抹柔和便逐渐从他脸上消失。 “张国涛让我帮个忙,他让我联络辰阳,请辰阳帮忙处理泔水桶里的东西。 一开始他说得很含糊,我细问,他不说,只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我可不敢当这个传话人,万一他往泔水桶里放的是……是什么和犯罪相关的东西,我这电话一打,不就把辰阳坑了吗? 还真跟我担心的一样,哎!早知道我啥也不问了。 最后张国涛没办法,告诉我了……” “那你答应了吗?” “我……我知道张小开是个麻烦,他活着,即便被开除了,也不会让我们好过——有些人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 他死了,至少……至少我不用因为食堂倒闭或者换老板而……而丢了包吃包住的工作,这不是工作,是我儿子的命啊……” 吴端打断他的解释,又追问了一遍,“所以你答应了,是吗?” 陈渺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你没给辰阳打电话。” “张国涛交代我等他通知,确定养牛户把泔水桶拉走了,我再打电话,他说那样比较保险。 结果……等了好久,没等到通知,倒是等到警察了。昨晚警察来的时候我快吓死了。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快就暴露了啊。 直到今儿早上,关磊偷偷给了我一个手机,还有……一根手指头。” “关磊?” “嗯,我才知道,他也参与杀人了。” “他给你你就要?”吴端问道。 “他是好意。” “好意?” “关磊自作主张拿了张小开的手机,为了钱。 我们都知道,手机里有张小开跟贩(手动分隔)毒上线联络的证据,关磊想以此要挟那个上线,要钱。用他的话来说,黑吃黑。 他还说有预感,觉得自己这回跑不掉。昨晚是他值日,你们肯定会怀疑他。 所以他提前把手机和指头放我那儿。他只是可怜我儿子,把赚钱的办法留给我。 给张小开的上线打电话,转移你们的注意力,全是我一个人的主意,没人指使我这么干。” “你们倒是讲义气。”吴端道。 “不是讲义气,是讲理,别人的事儿我不会往自己身上揽,我干的事儿也不会往他们身上推。” “我个人感谢你能有这样的觉悟,但你所说的事,我们后续还是会与其他嫌疑人的口供进行比对。”吴端道。 “信不信随你们便。” 吴端继续问道:“张小开的手机呢?” “在我铺底下呢,拿透明胶带粘在床板下面了。” 闫思弦下车去拿手机,吴端则继续问道:“指头处理了,就没想着把手机也处理了?” “不敢,我都不敢出门,怕你们躲在哪儿盯着呢……” 吴端没告诉他,其实在宿舍附近蹲守的警力已经撤了。 “……那指头呢?处理起拿截手指倒是很积极。” “瘆得慌,而且,那东西不处理会臭的,没想到只放了一晚上,就涨得把马桶给堵了……哎!我冲的时候明明好好的,怎么会……” “说说具体的杀人过程吧,”吴端道:“张国涛和关磊怎么跟你说的?” “他们……”陈渺连连摇头,“没跟我说。” 见吴端将信将疑,陈渺解释道:“他们不想拉我下水,跟我说的事儿很少。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帮他们一把。” “那叶灵呢?他有没有参与杀人?”吴端道。 “没有吧……他们没提起过叶灵啊……我知道的都说了……” “那杀人过程呢?” “我……这……我没那么大的好奇心,他俩不告诉我,我难道还非要问个清楚? 再说,昨晚上警察来问话的时候,我们就都知道了,张小开不仅死了,还被分尸装进泔水桶。 这过程……他们不愿意再提起了吧?我又何必多问……” 闫思弦拉开车门,将一个装了手机的证物袋的在陈渺眼前晃了晃,“这就是张小开的手机吧?” “嗯。” 闫思弦转向吴端道:“问得怎么样了?” “回市局吧。” “那我开车。”闫思弦坐进了驾驶位置。 两人将人送到市局留置室,闫思弦关心道:“他有没有提起叶灵?” “没。” “勉强算个好消息吧。”闫思弦道:“小赖跟你汇报张国涛的情况了吗?感冒发烧而已,不至于话都说不成吧,还没审呢?” “他的病……没那么简单。乙肝导致的肝腹水,有生命危险。” “什么时候查出来的病?” “就这次入院。” “这次?!”闫思弦诧异,“都到肝腹水的程度了,以前就不知道?” 吴端叹了口气,“闫少爷你是真不了解民间疾苦啊。” “那你跟我说说呗,洗耳恭听。” “不是所有人都跟咱们单位似的,一年一次定期体检。 好多底层劳动者,几年甚至十几年都不做一次体检,有点什么不舒服,总是根据自己的想法,随便去药店买点药吃一吃。 只有病情严重到没法从事劳动了,才会去医院。 你要是去看看咱们国家——不光是咱们国家,其他国家应该也是一样的情况吧——你去看看癌症的医疗数据,就会明白了,越是富裕的人,越是能在早期发现癌变,及早治疗,贫穷人口则恰恰相反……” “这我知道。”闫思弦道:“我想说的是,张国涛从事的可是餐饮行业,办理健康证,年年体检,都是硬性指标。 要是街边小店我就不说了,那可是大学食堂,人口密集的地方,一旦发生大范围的传染,谁来负责?” 原本已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吴端挺住脚步,折回了留置室。 他走进了叶灵所在的留置室,问道:“张国涛体检了吗?” “什么?”叶灵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搞懵了。 “张国涛有没有体检,办健康证?” “办了啊,他来的时候就有证儿,市里有个服刑人员就业办公室,他的健康证就是那儿给办出来的。 反正人分到我这儿的时候,都带着证儿的啊。市里说这样省得我麻烦了。” 吴端窝火地关上了留置室的门。 不是关,是摔。 吓得门里的叶灵又开始神经紧张。 “喂喂吴端!什么情况?!别耍我啊你!你到底救不救我啊?说话不算数啊!” 闫思弦捶了下门,丢下一句“再等等!”紧跟吴端到了地下停车场。 “你说!”吴端站在车边,一手扶着车门,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以平复怒气。 闫思弦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动作,“我……说啥?” “明摆着!他们连办健康证那点钱都贪!” 闫思弦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示意吴端上车。 吴端抬脚,意识到眼前的车价值不菲,终于忍住没往轮毂上招呼,气鼓鼓地坐进了副驾驶位置。 闫思弦发动车子时,他还在叨念:“……这事儿没完,学校食堂的案子结了,我就要开始收集证据,然后……” “然后你一个刑警,转行干纪(手动间隔)委的工作?你很厉害。” “少说风凉话。”吴端瞪了闫思弦一眼,“那你有什么办法?” “匿名给有关单位来一份证据,倒可是,不过监督跟进的工作就交给媒体吧。”闫思弦道,“有些事,凑太近可不明智。” “你也有怕的时候?你不是成天吹牛,在省厅的关系有多牢靠之类的。” “商不与官斗嘛,没办法,我是商人,见着当官的,骨子里的奴性就出来了,实在是硬气不起来。” “硬不起来你补补啊。” “我草!……我草草草!”闫思弦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指着吴端:“你学坏了!你跟黄心萝莉学坏了!” 吴端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淡定道:“先审了张国涛再说。” 墨城武警总医院。 住院部,传染病科,医生办公室。 吴端看着手中的几张化验单,问张国涛的主治医生道:“你的意思是,没救了?” “已经很严重了,”主治医生道:“从片子里看啊,他这个肝脏纤维化实在太严重了,像这种失代偿期的肝硬化,都出现肝腹水了……我只能说,情况可不好,现在的技术没法治愈,只能尽量延缓病情进展,至于病人生存期……你们是警察,我就直说了,应该超不过两年。” “这情况,告诉他本人了吗?” “没有,”主治医生道:“一般都是告诉家属,由家属决定要不要告诉患者本人,以及怎么告诉他们。 哦,对了,他这样的情况,我劝你们一句,不管是什么案子,还是先通知家属比较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咱们……也不用担责任嘛。” “行,知道了,谢谢提醒。” 出了医生办公室,闫思弦问吴端道:“你以前审过病入膏肓命不久矣的人吗?” “你审过?” “在国外实习的时候见过,一黑人大叔,癌症晚期,没剩几天了,杀了长期家暴女儿的女婿,在医院里打电话自首。 我当时觉得,有血性,帅炸了。” “现在审讯的活儿落你身上,不好受吧?”吴端拍拍闫思弦的肩膀,“慢慢习惯吧,干这行,时时刻刻拷问自个儿的良心,捍卫法律哪儿有那么轻松?” 为了方便看守,张国涛的病房就在走廊尽头。他独享了一间三人病房。 吴端和闫思弦进屋时,张国涛正站在窗户边向外看。 “感觉怎么样了?”闫思弦问道。 “我跟你们说啊,医院是你们送我来的,也是你们天天把我关这儿的,我可没钱交医药费。” 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到嘴边的话,硬是被闫思弦咽下了肚。他觉得应该多听少说。 “那些你先别考虑了。”吴端道:“你病得有点严重,医生建议通知家属,是我们帮你通知,还是你自己打电话。” “家里没电话。”张国涛道:“我妈是聋子,我爸瘫痪,姐姐是个傻子,他们用不上电话。” 张国涛说得平静,两人却仿佛置身大型比惨真人秀现场。 “直接跟我说吧。”张国涛道。 吴端斟酌了一下用词道:“还是让主治医生……” 张国涛打断他道:“哎,不是吧?我快死了?” “不是……” 吴端再次被打断。 “死了也好,反正活着受罪。”张国涛在病床边沿坐下,“你们是来问话的吧?不用问了,人是我杀的。” 说完,他又开玩笑道:“诶你们不会是诓我的吧?说我快死了,让我认罪……你们警察不会这么缺德吧?” 闫思弦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倒是不放过骂我们的机会。” “看来是真的啊……”张国涛低着头,独自失神了片刻,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了笑容,“想问什么,你们问吧。” “作案过程。” “我不是失恋了吗,就想……呵呵,想煽情一把,去湖边喝个酒,太冷了……一瓶啤酒刚下肚就透心凉了。 肚子疼,我就想回食堂弄点热乎的吃两口。 一进门,就看见张小开要杀关磊。” “什么?!” ===第八十三章 第十五块拼图(11)=== “张小开,要杀关磊。” “说细节。”吴端道。 “张小开拿着菜刀,追着关磊砍,就在后厨,他俩围着料理台跑,跟拍电影似的。 张小开还嚷嚷要让食堂办不下去,让我们所有人一块失业,都别过了。 我一听火噌就窜起来了,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你听说过吧警官?” 吴端配合地点头,闫思弦只好也点头。 张国涛继续道:“我就冲上去,抄了一把刀,砍了他几下,把他砍倒。” “砍倒了?” “伤了,倒在地上嗷嗷叫。” “然后呢?”吴端问道。 张国涛深吸了几口气,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现在回想起来,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但他把单薄的胸膛挺得笔直,坚持直视着吴端,似乎这样就能证明他的话是真的。 “然后又拿刀把儿在头上敲了几下,把人敲昏了。 不弄昏不行,太能叫唤了。 再之后就是一通砍呗——我砍的,关磊早吓傻了,我砍一块,就让他往泔水桶里塞一块……” “等等……”闫思弦道:“你们是在后厨做分尸的吗?” “不是,我们把人搬进放泔水桶的杂物间,才开始砍的。” “为什么?” “可能是因为那儿……小吧。” 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明白了。 封闭狭小的空间会给凶手安全感,反之,较大较空旷的空间,会让凶手有被窥视的感觉。跟小时候一个人睡觉总觉得门后或者床下藏了人,是一样的道理,凶手不喜欢有太多视线顾及不到的边边角角。 这就正好给了食堂老板叶灵一个空挡,他赶去的时候,两人应该已经把人搬到杂物间了。 “你继续。”闫思弦道。 果然,张国涛道:“说来还挺险的,我们刚把人抬过去,我想起来老板跟张小开约了要在餐厅聊聊,赶紧接水冲血迹……还没冲干净老板就来了。 得,听天由命吧。 我猫着腰躲进杂物间,放轻了动作分解尸体——没办法,时间紧迫,收泔水的就快来了。 好在我们老板没发现,不仅没发现,还帮我们把后厨的血水都给弄干净了。” 闫思弦看向吴端:你现在可以吃一颗定心丸了。 吴端专注于眼前的审讯,并未接收到闫思弦的信号。 “你的意思是,老板叶灵跟杀人的事儿没关系?” “一点关系都没有。说起来挺对不起他的,第一个被抓的就是他。” 吴端点点头,“继续吧。” “然后就是把张小开砍成一节一节好塞进泔水桶——再说一遍,是我砍的,关磊就打了个下手。 再然后,我看关磊笨手笨脚的,心理素质也不行,就让他带着张小开的手机和手指头回去,我留下把杂物间的血迹什么的收拾干净了…… 我还把窗户上的塑料薄膜给割了,本以为那样能误导你们,让你们觉得凶手是外来的……”张国涛苦笑一下,“没成想当天你们就把老板抓了,二天一大早又来抓关磊,还把我送医院,派人看着我。 说真的,之前我有点怕,但看见大夫的脸色,我又不怕了,我巴不得早点死……” 吴端打断了张国涛跑偏的讲述,追问道:“说说手机吧,干嘛要拿张小开的手机?” “人穷志短……我知道张小开吸(手动分隔)毒,他手机里准有卖给他毒(手动分隔)品的人的电话,说不定能敲一笔,毒(手动分隔)贩应该会怕被人举报吧,没理由不怕啊——当时我就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具体怎么搞没想清楚,只是觉得应该把手机留下,再不济,他那新款的手机,也能卖个几千块钱。 至于手指头,人都被我大卸八块了,也不在乎一根手指头了,干脆砍下来留着指纹解锁…… 哦,对了,我还给陈渺打了个电话……对对对,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当时我不是把人砍伤了吗,关磊心软,要把他送医院,那哪儿成啊,他一报警,我们俩就是二进宫了,肯定重判啊。 我就把关磊拦住了,我说人肯定不能放,只有杀了才最安全,而且啊,我知道陈渺认识养牛户家的小工,我们只要把人塞泔水桶里,运到养牛户那儿,陈渺认识的那个小工说不定能帮着把死人喂牛。 陈渺肯定会帮我们,这些人里最不想丢工作的就是他,谁不知道他儿子有白血病啊,那可是个钱窟窿,让他丢工作不如直接给他脖子上来一刀…… 这些都是我临时想出来劝关磊的,可能因为那天喝酒了吧,现在想起来,我都佩服自己的思维速度。而且,话一说出来我自己都觉得特有道理,立马决定就这么干。 总之吧,是张小开要杀关磊,我为了救人,才出手反杀了张小开,而陈渺,他只是接了我一通电话,整件事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说完了。” “这就是你的交代?”吴端道:“所有事儿都揽自己身上?” 张国涛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却又苦笑一下,改口道:“这样有什么不好?反正那个张小开留着也是祸害,反正我不想活了,反正……就不能给其他人一条活路吗?” 说完这番话,张国涛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抽走了精气神。 他缓缓地脱了拖鞋,缓缓地躺下,病号服与病床几乎融为一体,显得他薄得像一片纸。他的脸色也是灰白的。 “别在我身上下工夫了,口供我不会改的。” 他整个人就是“决绝”二字。 临出病房门,两人隐隐听到张国涛叨念了一句:“下辈子,不想做人了。真的……” 吴端一屁股坐在走廊边的塑料排椅上,闫思弦便在他旁边坐下。 “要不我再去试试?”闫思弦道。 “吃力不讨好,算了。”吴端摆手,“你能拿一个厌世的病号怎么样?给他希望吗?告诉他出卖队友你闫少爷就出钱给他治病?” “也不是不行。” “你打住,市局不是你做赔本生意的地方。” “你想从关磊身上下手?”闫思弦问道。 “参与杀人分尸的,只有关磊和张国涛,现场勘验还没结束,貂儿也还没对尸体进行复检,咱们还远没到走投无路的时候。”吴端道。 闫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那个……我有个想法,说了你别发火。” “我看起来很爱发火?”吴端问道。 “好吧。”闫思弦又揉了揉鼻子,“你就没有一瞬间,觉得就按张国涛供述的版本结案很好?” “何止一瞬间,他还没讲完我就知道了,如果这案子有所谓的完美结局,那就是张国涛说的了。 可是不公平。” “不公平?” “法律对杀人、伤害之类的恶性案件处罚力度大,甚至可以达到死刑,是为下一名受害者负责。” “我听说过,这理论前两年被一个日本推理小说家写进书里,火了。” 吴端继续循循善诱道:“恶性案件在判刑的时候,凶手的主观故意性是非常重要的量刑标准,理论上来说,主观故意性越大的,量刑越重。 因为一个人一旦有了‘杀人可以解决问题’的思路,且付诸实践,那就危险了,这个人就像一颗定时炸弹,谁能保证他下次再遇到难过的坎儿不会选择杀人呢? 姑息杀人犯,是对可能成为下一个受害者的人不负责任。 我承认张国涛给我们的是完美结局,但这个完美结局难道就不利己不自私吗?所以我不接受,并且没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你说服我了。”闫思弦起身,“走吧,回市局。” “诶?诶诶?你也有被说服的时候?”吴端快步跟上,露出一个眯起眼睛的笑。 市局,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已是傍晚时分,负责勘验食堂后厨的刑警和法医终于收了队。 一进办公室,貂芳便将自己砸进沙发,并伸手揉着膝盖。 “蹲得姑奶奶腿都要废了。”貂芳感慨道。 吴端上前,伸手,想帮她看看,考虑到男女授受不亲,又收了手,他可不想被貂芳冷嘲热讽顺便再体会断子绝孙脚。 倒是一直默不作声的冯笑香上前来,递给貂芳一杯热水。 貂芳接过,一饮而尽,抹了把嘴,“再来点再来点……哎呦我这一天……怕去上厕所,餐厅里又没厕所,还得去附近的女生宿舍楼借用,现场一进一出,防护服就得脱脱穿穿,太麻烦了……硬是忍着一天没喝水……” 冯笑香又递给她一杯热水,“你慢点喝。” 喝完了水,貂芳对吴端和闫思弦道:“想知道什么直接问吧,现场情况有点复杂,写报告得花点时间。” “能还原出犯罪经过吗?”吴端问道。 “嗯,还原出来了。”貂芳道:“伤人的地方是食堂后厨,杀人分尸的地方是后面杂物间,两者中间有明显的拖拽形成的血迹,还有因为张小开挣扎留下的血迹。” “后厨的血迹分布,我想看看。” 貂芳扯着嗓子冲门外喊道:“何宇!何宇!” 何宇是法医助理,常常给貂芳打下手。 有人也是大喊着应了一声。 “把我相机拿来!哎不用了!拿内存卡就行!” “得嘞!” 片刻后,有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一阵风似的跑来,将一张相机储存卡递给吴端,又对貂芳道:“貂儿姐,你歇着,现场报告我出,等会你审审就行了。” 吴端将内存卡插读卡器里,连上电脑,一边等待打开照片,一边对貂芳道:“这样的助理小弟能不能给我来一沓。” 貂芳指指闫思弦,“你有闫副队还不知足?” 吴端故意拿审视的目光看着闫思弦,“凑合吧,还能把他开除咋的?” 闫思弦脸上笑嘻嘻,心里暗暗记下一笔仇。 照片打开。 现场早已没有肉眼可见的血迹,只有通过鲁米诺反应呈现的荧光色血迹形态。 只看了一眼,吴端就问道:“点状血迹?” “嗯,围绕料理台,有许多点状血迹,我们和痕检的意见一致,都认为张小开受伤后曾围绕料理台跑,以逃命。 一开始他的奔跑方向很明确,他要往通往就餐区的门跑,到了就餐区,就有可能跑出食堂求救了。 可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调转方向,改为绕着料理台跑……地滑,突然的转向还让他摔了一跤。”貂芳起身,走到电脑前,指着照片上一处擦蹭状的血迹道:“看这儿,这就是张小开摔倒时蹭到了自己的血迹……还有这里……全景照片上看着不明显,就是这里有几滴抛甩状的血迹,能说明他确实突然转向……” “因为半途回到食堂的张国涛堵住了他的去路。”闫思弦道。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吴端有些兴奋地咽了咽口水,“说明出手伤了张小开的人是关磊,张国涛是在人已经受伤之后加入谋杀的。 先动手的是关磊,而不是像张国涛所说的——死者张小开追着关磊砍。” 吴端转向貂芳问道:“还有别的发现吗?” “暂时没了,因为关磊和张国涛身高比较接近,且都是右撇子,现场又被彻底清理过,没有脚印之类的痕迹做参考,指纹痕迹也不靠谱,没法根据现场情况还原杀人的情景。” “已经很好了。”吴端道:“跟关磊聊聊吧。” …… 一天后。 叶灵所在的留置室。 “你可以回去了。”吴端对叶灵道:“关磊和张国涛已经认罪了,共同杀人。” “这么说……结案了?”叶灵道。 他并不等待吴端的回答。他早已归心似箭,快步走向了留置室门口。 “哎,我最后再问一个问题。”吴端道。 “你说。” “你打扫后厨,收拾那些血迹的时候,有没有怀疑过张小开遇害?” “怎么可能。”叶灵没回头,只摆了摆手,“我知道怎么出去,吴队就别送了。” 吴端站在原地,久久地看着叶灵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尽头的电梯间。 “突然觉得看不透他。”吴端道。 闫思弦看了下手表,“结案,下班。” ===第八十四章 危险关系(1)=== 好不容易按时按点下班一次,再加上吴端的伤已经痊愈,在貂芳的提议下,四人决定约一顿烧烤。 吴端开车,闫思弦坐副驾驶位置。 貂芳和冯笑香则在后座抱着手机打游戏。 吴端见两人玩得兴奋,尤其貂芳,不断指挥队友走位,瘾也被勾了起来。 他对闫思弦道:“哎,等会儿回家咱们也玩会儿呗。” “行啊,最近好多粉丝私信我,问你为啥不直播了。” 貂芳诧异道:“什么?!吴队在直播?我也要看!” 她拿手肘碰碰冯笑香,“笑笑咱们一块看啊。” “我看过了?” “啊?!”貂芳诧异加失望,还补充了一句:“这么有意思的事儿,你咋不跟我说说。” “啊?!”吴端则是诧异加心虚,他也补充了一句:“你你你……笑笑你……你啥也没看见!” “吴队要杀人灭口喽。”闫思弦起哄。 他一边说话一边看手机。看吴端的手机。 “你干嘛呢?”吴端问道。 “预审大队那边说咱们提交的口供有问题,我跟他们解释一下。” “怎么说的?”吴端十分关切。 闫思弦先是关照一句“好好看路”,才解释道:“陈渺好说,是他处理掉死者张小开的手指,人赃并获,他自己也供认不讳,从犯算是板上钉钉了。 关磊也好说,在现场勘验还原的血迹面前,他终于承认自己砍伤了张小开,之后又与张国涛合力杀死张小开。 出问题的是李国涛的口供,他是铁了心了,一切都往自己身上揽。其实我是能理解的,毕竟人快死了,他这么做倒也未必是为了保别人,不过是给自己营造一层英雄主义的光环。 看啊,我临死还为朋友两肋插刀,我死得值,朋友会记得我的。 要是没有这点精神上的安慰,死亡多可怕啊。 我虽然能理解,但这样一来,两人在杀人这件事上的比重,界限就比较模糊了,怕到时候开庭,法院以案情不明晰的理由打回来重新调查,补充证据。 我记得,自从你当支队长,一支队经手的案子还没出过这样的情况,你肯定不想晚节不保吧?” “从以往的经验来看,问题不大。” “哦?” “李国涛命不久矣,判他多少年意义都不大,一个只能躺在床上接受治疗的人,难道还指望真把他收监? 所以,关磊的犯罪情节清楚就行了。 关磊率先动的手,又完整地参与了杀人过程,已经构成故意杀人罪,至于参与比重——群体性犯罪的案例中,凶手们相互推诿责任的不在少数,即便侦查手段已经比较完善的今天,也不能保证把每个人的参与比重精确到具体的百分之多少,通常都是主犯参照所犯罪名从重处罚。 关磊是主犯,这点毋庸置疑,该怎么判,法官比咱们有经验。” “那……就按现在的案宗,不改了?”闫思弦问道。 “预审大队那边什么意见?他们态度很强硬吗?” “那倒没有,也没有具体的建议,只说现在这份案宗不保险。” “那你就稍微改动下,给他们个面子。” 闫思弦“啧”了一声,“没想到啊吴队,你这浓眉大眼的,也学会官场上这套了。” “我还有进步空间。”吴端道。 冯笑香忙里抽闲地插话道:“需要我做什么吗?” “你?”对她突然的提议,吴端不解。 “比如,黑进法院的系统,做点手脚,看能不能安排个有经验的法官负责这案子。” “别白费劲儿了。”吴端道:“办公系统应用还没那么广泛,法院有自己的工作安排方法,不靠电脑。 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都别想了,你们今天的主要任务就是放开了吃……” 吴端话还没说完,闫思弦的手机响了。 他接起来,“喂”了一声,紧接着又是一句“什么?!”引得吴端侧目。 其实闫思弦的语气非常平缓,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他总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或许是相处时间久了,吴端便能觉察出他的克制。 接收到吴端关切的目光,闫思弦摆摆手,以示自己这边没事。 待他挂了电话,对吴端道:“我……公司出了点事,比较急,我得去处理一下。” “呃……”吴端犹豫了一下,虽然知道自己大概率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出于礼貌地问道:“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或许吧,或许还真有。” “真的?那……我跟你一块?” 貂芳立马积极道:“我们呢?用得到我们你也尽管说啊。” “不用不用,”闫思弦连忙摆手,“把我放路边吧,你们先去吃饭,我……要是事儿处理得快,我就去找你们。” 吴端没多问,照做。 下车前,闫思弦又嘱咐了诸如“吃好喝好不要喝酒万一喝酒了记得叫代驾”之类的话。 貂芳表示了惋惜,一直沉默思索的冯笑香,则是趁闫思弦关车门之前,见缝插针地问道:“闫氏不会要暴什么大新闻吧?需要我帮着监控舆情吗?” 闫思弦摆摆手,来不及多说什么,拦了一辆出租车,很着急的样子。 直到一顿饭吃完了,闫思弦也没联络三人。吴端在烧烤店旁边的砂锅铺子打包了一份砂锅粥,又将两名女警送回家。 待他自己回到家时已是夜里11点。 他真能帮到闫思弦吗?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脑海中。 他想给闫思弦打个电话,又担心对方正忙得全神贯注,怕打扰到他,玩了几把游戏,心里有事儿,发挥得非常不好,被队友问候了祖宗,心情更加不好。最后干脆关了电脑,从闫思弦书架上挑了本小说读起来。 闫思弦回家时已是夜里2点多,书房灯亮着,吴端还没睡。 听到开门声,吴端急匆匆跑出书房,站在二楼栏杆处看着闫思弦。 “没睡呢?”闫思弦抬头,逆光的原因,他微微眯眼看着楼上的吴端。 “嗯。” “你这可不行啊,伤刚好就熬夜,”闫思弦道:“中医不跟你说了吗,你这次元气大伤,即便伤口长好了,也得好好养一段时间……” 他的声音里透着疲惫。吴端便打断了他。 “没吃呢吧?我给你带了饭,你换衣服吧,帮你热热。” “哎妈呀……”闫思弦的声音里打气了些精神,他做出一脸餍足的样子来,“这就是传说中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吧,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吴队我跟你说……” 吴端不理他的胡言乱语。 待闫思弦胡乱洗了吧脸,换上了居家服,又坐在餐桌边吸溜着碗里热热的海鲜粥,吴端才问道:“事情……解决了?” 闫思弦叹了口气。 遇上难题了?吴端想着,于是他半调侃半鼓励道:“不是吧还有闫总裁搞不定的事儿?” 闫思弦又叹了口气,“我助理自杀,总算发现及时,救回来了。” “啊?!” 不是商业方面的事啊? 为啥自杀啊?跟小闫有没有关系? 哪个助理?男的女的?我见过没? 一系列问题涌进了吴端的大脑。好在,闫思弦回答了其中一个。 “你见过,你去我办公室开保险箱那次,就是她接待的,还记得吗?” 对那位助理的长相,吴端已经比较模糊了,只记得是个身材火辣的高挑美女,踩上近十厘米的恨天高,好像只比吴端矮一点。 “那个……你跟她……她不会是因为你自杀的吧?”吴端问道。 “想什么呢你。”闫思弦一边剥着碗底的虾,一边道:“我承认,招助理的时候是外貌协会了点,但那不过是为了带出去好看,毕竟我要代表整个闫氏的形象,有挑选余地的情况下,选个长得好的不是过错吧? 你不能因为这个就怀疑人家的专业性,她工作能力还是不错的,琐事帮我安排得井井有条……” “所以她自杀究竟跟你有没有关系?” 吴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总觉得闫思弦这一大通,有狡辩嫌疑。 闫思弦抿嘴,伸出一根手指冲吴端指了好几下,咬咬牙,气鼓鼓地收了手指,意思是他就不跟吴端计较了。 “跟我没关系!我不跟有工作关系的人谈男女感情!” “哦。”吴端反应倒很平淡,“那她为什么自杀?” “交了个倒霉男朋友。” “感情问题啊?” “不然呢?”闫思弦还是气不打一处来。 “我以为被你压榨的。”吴端吐吐舌头,赶紧转移话题道:“她男朋友怎么她了?闹到要自杀的程度,委屈坏了吧?” 闫思弦摆摆手,“老套的故事,骗财骗色,最后甚至还鼓励她自杀……好好的姑娘,父母都在外地,真有个什么好歹,我怎么跟她家人交代……哎,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让人省心啊,心理素质简直了……” 吴端问道:“你说那男的鼓励她自杀?” 他似乎抓住了重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闫思弦道:“就是你想的那样,时运不济,遇上一个pua渣男……” “pua……只在网上看过新闻,没想到现实里……”吴端一下下握着拳头,似乎想要捏住那人渣的脖子,问问他良知是不是喂狗了。 闫思弦拍了拍吴端的肩膀让他消消气,惋惜道:“可惜,对于情感问题,法律的管辖总是宽泛的,否则就不会有那么多被姑息的家暴事件了。对pua群体也是一样,你情我愿,法律不能拿他们怎么样。” “这种精神上折磨他人的败类,真应该……”吴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意思是他们活着浪费空气,死不足惜。 “吴队,你这思想很危险啊。”闫思弦道:“报复是不可取的,屠龙少年终成恶龙的故事,我可不希望发生在你身上。” “我就那么一说,”吴端缩了下脖子,“那……你助理怎么自杀的?现在怎么样了?” “割腕,还吃了安眠药,已经洗了胃,脱离危险了,就是人还比较虚弱。” “谁发现的?”吴端问道。 “就是她男朋友,幸亏那男的还知道出了人命有他麻烦的,不敢真把姑娘害死,还知道往医院送。 人送到医院,男的就消失了,我试着用我助理的手机联系他,微信和手机号码都拉黑了。” “草!”吴端拍了下桌子,又起身做了个踹人的动作,“混蛋啊!真特么给男的丢脸!” 闫思弦喝完了最后一口汤,“哎,大概两三个月前,我就觉得不太对劲儿,同一种味道的香水,她竟然连着用了三个月,以前天天都背的lv也不见了……我当时还旁敲侧击地问过,是不是经济上出什么问题了,她只说再追求那些东西了,想让自己精神充实一些……现在想来,怕是她买的奢侈品能卖的都卖了,为了给男朋友钱。” “你也有上当的时候?”吴端道,“小姑娘的谎言,我以为你一眼就能看穿。” “我心思不在那个上面,当时懒得深究。”闫思弦道:“大哥你别说风凉话了行不,同情一下我呗,我也需要安慰。” 闫思弦捂着胸口,一副受伤的样子。 “你?” “按我的原则,生活是生活,工作是工作,绝对要界限分明,发生这样的事儿,我该开除她的。 哎!谁让我心软,见不得小姑娘在医院孤苦伶仃,没开除她,还让她带薪休假,而且,看样子情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还给她请了心理医生……感觉这波亏大了。” 吴端斜睨着闫思弦:“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会干赔本买卖?这波操作下来,好老板的人设就竖起来了,公司里的人会更卖力地为你干活吧?” “握草不带这样的,看破不说破啊吴队。”闫思弦道:“不过说真的,看你这么义愤填膺我就放心了,我想了个办法,能惩治一下这群pua,不过可能……有钓鱼执法的嫌疑。” “你说说看。” “就从我助理这个男朋友下手……”闫思弦这样那样地解释了一番。 吴端思忖片刻,最终没能打定主意,而是道:“你让我想想吧。” ===第八十五章 危险关系(2)===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貂芳看着冯笑香的电脑屏幕,小声念道:“pua,pick-up artist,即搭讪专家。 起初指通过系统化学习实践,不断提高情商的男性。后来泛指很会吸引异性,让异性着迷的男女们。 原本是一个帮助不擅长社交的男性克服紧张,建立自信,获得爱情的课题,传播到国内之后,因为从业者素质差,因此呈畸形的诈骗化发展。 从已经被曝光的pua组织来看,他们往往与骗财、炫耀性(手动分隔)经历、诱(手动分隔)奸联系在一起,相关的培训单位、教学课程甚至以疯狂榨取、宠物养成、鼓励自杀为卖点……” 四个人中,只有貂芳并不清楚何为pua,因此冯笑香查了资料给她看。 越读下去,貂芳越是不寒而栗。 “不是……那什么……我不明白,疯狂榨取骗财骗色就算了,宠物养成……我也勉强理解吧,至少不会危及生命,可鼓励自杀……我特么真的理解无能,图什么啊?” 貂芳粗暴地捋了捋乱糟糟的卷发,似乎这样就能出气。 吴端在她头上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并解释道:“不要被假象蒙蔽,那只是极少数的个例。 不排除少部分人的目的是骗财骗色,但绝大多数都是有色心却骗不到妹子的。” “骗不到?”貂芳露出狐疑的神色,指着电脑显示器道:“怎么会啊,这些理论……什么编造凄惨悲催的原生家庭故事,竖立奋斗逆袭人设,烘托高处不胜寒的寂寞气场,忽冷忽热让对方焦虑,不断提出小要求……什么摧毁对方的自尊,让对方言听计从啦……” “那只是理论。”吴端指了指闫思弦:“不信你问专门研究心理学的人,要是单凭这点理论就能控制别人,那我也报名去学,学好了第一个先控制小闫,让他把亿万家财全给我……” 闫思弦挑了下眉,没说话。 “……还可以控制国外元首,把世界版图全并入中国,天下大同……可能吗?” “你这是狡辩!”貂芳烦躁地又要去捋头发,这次吴端出手更快,他还是在貂芳头上轻轻拍了两下。 貂芳不服气道:“你看这个案例,硕士毕业的女性,工作收入各方面都不错,可惜碰上了pua,还是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 那男的跟她说,以前就有一个情人,曾经为他打(手动分隔)胎,很爱他,所以他希望女硕士也能怀上他的孩子,再为他打掉,这样他就能确定自己是被爱着的……这特么心理得多变态。” “我昨儿晚上也看到这个案例了,”吴端道:“女硕士虽然度过了一段精神备受折磨的日子,好在最终没干傻事,决然放过自己,离开渣男。这反倒证明了人没那么容易被控制。 至于渣男口中的前情人,我怀疑那是编造的。” 貂芳不满地在吴端桌上拍了三下,“哎我说,你咋净帮着那群混蛋说话!” 她又转向闫思弦,“你们咋回事儿?” 闫思弦摊手,又指了指吴端,意思是吴端负责解释。 冯笑香抬头看着貂芳,欲言又止。 貂芳撸胳膊挽袖子放着狠话:“你们真是……等着,等着啊……这样的人渣抓住了,看我不……” “姑奶奶别冲动,”吴端道:“我和小闫认为,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不能一棍子把人打死。毕竟根据网上的统计数据——当然了,这数据不一定准确——pua的人数已经上百万,甚至有突破二百万的势头。 难道这两百万人都是骗钱骗色的渣男渣女?那按照媒体公布的案例,一个人可以在一年内约几十甚至上百个异性,那受骗的人有多少?上千万?上亿?数据肯定有问题。 我们昨晚仔细分析了一下现在的形式,得出的结论与网上大肆渲染的糟糕情况大相径庭……” 冯笑香接话道:“无良培训机构的诱导性宣传,再加上媒体为了博取眼球,只找情况极端的个例进行报道。” “对对对!”吴端连连点头。 冯笑香的话虽然简短,却点出了沸沸扬扬的pua事件背后的核心逻辑。黑客的知识背景让冯笑香对热点新闻有一种深刻的洞察力,瞬间透过现象直达本质。这是长期训练的结果。 闫思弦见多识广,鉴别能力自然也比别人强。 吴端和貂芳就相对吃力一些,吴端的认知提升还是靠前一晚闫思弦的耐心讲解,此刻他又讲给貂芳,颇像两个课后讨论难题的小学生。 吴端讲解道:“pua理论刚引入国内时,是非常小众的探讨和培训课题,课程很贵,门槛极高。 那时候的pua理论可以概括为‘make yourself better’……” 吴端心虚地看了一眼闫思弦。自从进了大学,他就很少当众说英语,跟着闫思弦学,顺嘴说一句,只觉得舌头都要打结了。 闫思弦点头以示鼓励,眼里却有藏不住的狡黠和揶揄。 吴端忽视了他的目光,继续道:“简单来说,早期的pua培训,良性且谨慎。它并不教你如何勾搭异性,而是教你如何提高自己的吸引力。 培训者认为爱情是高级、奢侈的感情,是两个基本不被经济困扰的人,相互提供的舒适的精神体验,pua培训的卖点正是追求异性的过程中步步为营的愉快体验,是一种自己变得更优秀了的感觉。 通过系统的学习,一个人从形象改变,到品味改变,再到性格改变,练培养风流倜傥幽默随和的外在,建立自信的内在。 这是坏事吗?当然不是。 值得注意的是,早期的pua培训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你想要获得爱情,你想与一个人心心相印,共度余生,这是终极目标,而不是简单的推倒异性。 早期的pua培训甚至不涉及肉体关系,导师们的隐私意识也不允许将这样的问题赤裸地拿到桌面上开课。 这样的前提,直接把经济能力不足的屌丝和文化素质过低的土大款踢出了局。 没有经济基础,您先去挣钱,我们这儿已经是上层建筑的事儿了,没法带您玩。 至于土大款,抱歉,我们没法对一个只想跟三线小明星为爱鼓掌的煤老板讲精神体验。土大款追求异性的方式就俩字——砸钱,但效果好,所以他们也不需要培训。 在充分的市场细分后,早期pua培训机构的目标客户非常精准。 他们认为支撑爱情的无非两种能力,挣钱的能力和花钱的能力。就以男人来举例吧,他们把男人分成了四类。 第一类,会挣钱也会花钱的,传说中的高富帅,参考模板得话……” 吴端看了一眼闫思弦,继续道:“第二类,会挣钱,不会花钱的,就是普遍意义上的老实人,按部就班,攒钱买车买房,踏踏实实存款,从小接受的教育也比较正统,诸如‘好好学习,不要早恋,以后找个好工作,自然就有女朋友了’‘不要乱搞,交了女朋友要对人家负责’‘不要乱花钱,有钱要攒起来’……” 貂芳举了一下手,“我知道了,就是吴队你这样的。” 闫思弦先噗嗤一声乐了。 吴端瞪了他一眼,又对貂芳道:“看破不说破啊貂儿!你这样会失去我这个朋友的!” 貂芳吐吐舌头,一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 吴端只能继续道: “第二类男人自然就是早期pua培训的目标客户,因为他们的硬件——也就是挣钱能力没问题,他们之所以在爱情中显得笨拙,只是缺乏技巧和包装,而这些短板是可以通过学习补齐的。 再看看余下的两种吧。 第三种,不会挣钱,会花钱的,小白脸群体,主要目的是骗财。 第四种,不会挣钱,也不会花钱的,真正的屌丝,注意,是真正的屌丝,不是那些有一定知识,一边在北上广打拼,一边感慨大城市房价贵,自嘲为屌丝的伪小资青年。 真正的屌丝,他们的现实困境是逢年过节能往家带多少年货,好让父母在亲戚中有面子,能否付得起8万8的彩礼,以及即便凑够了8万8的彩礼,能不能找到一个肯踏踏实实跟他繁衍后代的女性。 没错,只是繁衍后代而已,而且最后一条是最棘手的困境。他们没有爱情,他们只是发泄**、填充无聊、繁衍后代而已……我知道,貂儿,我知道你有不同的意见,你的感情洁癖绝不允许我这么说,但你先听我说完。 随着大量人口涌向城市,原本的城市女性,或者有一定知识背景的女性,当然看不上第四种屌丝青年,而那些其实各方面条件和屌丝青年差不多的女性,因为进城或者接触互联网开了眼界,也开始看不上条件旗鼓相当的屌丝青年,并试图以生殖优势为筹码,将婚姻当做改变命运提升阶层的机会。 这意味着,屌丝青年有着旺盛的性需求、繁衍需求,可能够与他们匹配的女性越来越少。 那怎么办?色情的下流的只走下半身的pua培训应运而生,我们所看到的以推倒女孩为宣传噱头的pua培训,不过都是为这群屌丝量身打造的陷阱。 他们精准把握目标客户的需求,对方只想推倒女孩,那培训机构干脆以推倒女孩的数量为kpi,网上曝光的那种一个月推倒几十上百个女孩的所谓圈内大神,一部分是真的处于金字塔顶端,他们用从屌丝口袋里掏出来的钱住上了别墅,开上了豪车,硬件条件上去了,再加上他们拿这事儿当职业,数字可不就上去了吗。 还有一部分,则是纯粹包装出来的,数据造假在哪个行业都不是新鲜事儿。 培训机构就是利用这些数据夸张的‘成功案例’,大肆宣传自己的套路有多神奇,甚至上升到精神控制和折磨的程度。 只要参加了培训,你就成了龙傲天赵日天之流,女神随便推。这就是他们给屌丝青年制造的幻觉,目的只是赚钱而已。 你可别小看幻觉,就跟网络小说是一样的道理,人人都知道龙傲天假,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追捧?除了心智尚不健全的学生,就是屌丝青年了,他们需要这样的代入感。 而现在,只要花千把块,甚至几百块,就可以让女神乖乖倒贴,在现实里情场得意,你说诱惑大不大? 但事实上,这不过是培训机构收割的一波智商税。 除了极少数本身条件就具有优势的人——比如性格比较开朗讨喜的,或者外貌条件不差的——能够有一些收获。 大部分屌丝依然是屌丝,那些交了钱依然推不倒姑娘的人,培训机构从来不提。”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貂芳一边思索一边道:“你是想说,那些极端案例,只不过是培训机构在给学员画大饼,是夸张的宣传手段,就跟卖假药的说自个儿的药包治百病一样,还用了传销的套路,导师不断地给你洗脑,给你强化只要怎样怎样你就能如何如何的想法。” “没错!是这个道理!所以说,pua圈子看起来乱象丛生,好像每个学员都是龌龊猥琐的,只不过因为大众看到的全是培训机构的虚假宣传。 而媒体为了博眼球,也选择性地只报道个别极端案例,对pua的普遍情况——比如pua学员中成功泡到异性的有多少?这些人里有多少是骗子,有多少是想好好谈恋爱的老实人?有没有男性被骗财的?——这些能够体现客观情况的数据,媒体直接闭口不谈。 媒体推波助澜,简直无耻。 这样的报道就像一个个小钩子,把屌丝们心底的贪婪给勾了出来,让他们跃跃欲试,以为花钱参与培训后,就能变成情场老手,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典型的恶性循环。” 吴端停顿了一下,见貂芳不再发表异议,继续道:“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弄清了pua的真面目,咱们就可以对症下药了。我们的计划里有两个战场。 其一是宣传战,要利用媒体揭穿pua培训组织的真实面目,让那些跃跃欲试的屌丝清醒点……文章已经准备好了,小闫也找好了主流媒体,今天新闻就会发出去。” 冯笑香举了下手,“那我发动一些大v帮着转发。” 发现第一战场帮不上忙,貂芳有些着急道:“那第二战场呢?” ===第八十六章 危险关系(3)=== 一直没说话的闫思弦开口解释道:“第二战场,针对确实对他人人身造成了伤害的pua,比如那个诱导我助理自杀的渣男,走法律途径……” 貂芳摇头,“我觉得……难。” “我知道,”闫思弦继续道:“咱们国家法律对教唆他人自杀的行为,并没有相关规定,尤其被教唆的还是个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 成年人嘛,具备判断能力,知道自杀的严重后果,人家让你死你就死,那不成傻子了? 我承认,男女双方都有责任,我助理拿自个儿性命当儿戏,活该承担现在的后果,可如果就这么让渣男渣女逍遥法外,岂不是助长他们的气焰。 所以……我和吴队昨儿翻了半宿法条,总算发现了一条能沾点边的。” “哦?” “什么?” 冯笑香和貂芳一起好奇地看着闫思弦。闫思弦则看向了吴端。 吴端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示意两人自己看。 只见本子上摘抄了一条最高检的司法解释: 组织、策划、煽动、教唆、帮助邪(手动分隔)教组织人员自杀的,依照故意杀人罪定罪处罚。 吴端道:“虽然这条司法解释只针对邪(手动分隔)教组织而言,但它反映出了最高司法机关对目标明确且有组织地教唆他人自杀的行为,可以认定故意杀人的思路。 所以我们想做一个大胆的尝试,有没有可能把那些不良的pua培训班妖魔化,向邪(手动分隔)教组织靠拢。” 貂芳思索片刻,依然摇头,“感觉还是……不太靠谱。” “我知道。”吴端道:“法律规定对咱们的确是种限制,但我们的目的并不是硬要找到能够贴合眼下这案件的某一条法规……” “不会吧……”冯笑香小声叨念了一句。 吴端给了她一个确信的眼神。 貂芳着急道:“喂喂,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吴端问道:“记得前段时间民众对正当防卫的大范围讨论吗?” “嗯,我记得是一个人正当防卫,抢过施暴方的砍刀,直接把施暴方砍死的案件。”貂芳道,“不是到处都在报道那条新闻吗?” “没错,因为大家的讨论,高官会对正当防卫的相关法规做了修改,最高法又做了相应指导性的解释,放宽了正当防卫的尺度,就前两天的事儿。” 貂芳惊讶地张大了嘴,“你们难道……也想撼动法条?” 吴端:“梦想总是要有的,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除了诧异震惊,她们还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跃跃欲试的意思。 “那算上我们!”貂芳道:“这么有历史意义的事儿,我要见证!” “别太激动啊,撼动法条什么的,不过是最极端情况下的设想,大概率有其它定罪依据,比如诈骗,咱们就先脚踏实地把事情查清楚。”吴端道。 两名女警点头,冯笑香问道:“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就从找吴亦彦入手吧,他人还不知道在哪儿。”闫思弦道。 因为吴亦彦与一个当红明星的名字只有一字之差,乍一听叫人挺不习惯,闫思弦便又解释道:“吴亦彦就是我助理的前男友。” “你助理怎么样了?我想去给她验个伤,方便吗?”貂芳道:“另外,她精神状态怎么样?可以接受询问吗?” “我正想跟你商量,请你跟我一起询问她。”闫思弦道。 貂芳摆摆手,“客气什么,那走吧……对了,她叫什么?” “舒澈。” 冯笑香道:“那我来查吴亦彦的下落,你刚说不知道他人在哪儿,什么情况?你们派人去找过了吗?” “找过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怕被舒澈自杀的事儿牵连,躲起来了。昨儿晚上就让值班刑警去吴亦彦家查看过,家里没人。”吴端道:“我们留了人在他家附近盯梢,不过他一直没回过家。” 冯笑香点点头,“明白了,那我调监控查查,看他出了医院之后去了哪儿。有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好。”吴端道:“再查查吴亦彦的通讯记录,看能不能顺藤摸瓜,揪出来他报了哪家pua培训班。” “放心,我会把他的基本信息全过一遍。” 分配好工作,吴端闫思弦貂芳结伴出了市局,奔向舒澈所在的医院。 舒澈已经脱离了危险,不过,安眠药的副作用让她昏昏沉沉浑身无力。 她眼角有层层叠叠的泪痕,想来恢复意识之后就一直在默默流泪,让人看了不免又怜又恨。 看到闫思弦——确切地说,她根本不敢看闫思弦——她只是知道闫思弦来了,便将目光安放在跟闫思弦南辕北辙的地方。 “闫总,对不起,实在是……麻烦你了。”舒澈的声音有些沙哑。 貂芳赶紧从床头柜的一摞纸杯中拿出一个,给她倒了水递过来。 她和吴端都没说话,因为吃不准舒澈知不知道闫思弦的刑警身份。 等喝完了水,舒澈又道:“我知道,我这样实在说不过去,太不职业化了……闫总,我……辞职。” 闫思弦挑了下眉毛,“你确定能找到比做我助理更好的工作?” “我……” “找不到你急着辞什么职?我又没说让你走。” “可我……” “我就问你一件事,”闫思弦道:“后悔了没?” 舒澈瞬间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哭,闫思弦便安静等待他哭完,等待她的答案。 “……嗯……嗯。” 这回答夹在哭泣时换气的间隙中,弱弱的。 “那记住这后悔吧,”闫思弦道:“记住你要是昨晚就死在家里,现在哭天抢地的就是你的父母,你连道歉弥补的机会都没有。” 冯笑香给舒澈递上纸巾,她狠狠地擤着鼻涕擦着眼泪。 “你……真不开除我?”舒澈道。 “工作生活分开评判,即便你在这件事上蠢成了驴,也并不妨碍你有不错的工作能力。” 舒澈渐渐收住了哭,向闫思弦保证道:“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那我以后工作一定……一定加倍努力……” 闫思弦打断她道:“我是刑警,这事儿公司里只有你一个人知道。” 舒澈终于看向了闫思弦,眼中有迟疑有恐惧。 “闫总……那个……” 她猜到了闫思弦的下文,她知道闫思弦要以刑警的身份介入这件事。 舒澈下意识的反应是隐瞒整件事。 一个被骗到自杀的傻女人,动动脚趾头都能想到,大家会如何看待她。 蠢,活该,贱。 就连她自己都是这样评价自己的,她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这样丢脸的事,她只想埋在心底。 “不……”她摇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闫思弦。 慑于闫总的身份,她不敢直接拒绝。 闫思弦适时给出了保证:“你的身份不会公开,除了我和我的几个同事,我们会和你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不会有人知道你曾经一时糊涂,被一个混蛋骗得生不如死。 公司内部我已经跟相关人员做过解释,我说你家里有事,休假了。你不用担心。” 看起来,闫思弦的信用还是颇有保障的,他这么一说,舒澈便放下心来。 “那……你需要我做什么?”舒澈问道。 “细节,你跟吴亦彦是怎么认识的?他又是怎么一步步把你骗到如此苦不堪言的境地,又是怎么劝你自杀的?” 舒澈吸了吸鼻子,沉默片刻,似乎在整理思路。 吴端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我跟他认识,是通过朋友介绍的,那会儿他还是我朋友的男朋友。” 吴端不易察觉地挑了下眉,他没想到,故事的开端便已经如此狗血。 “那之后没多久他就跟我朋友分手了,之后他开始追我。我承认我有问题,要是我不虚荣,无论如何都不该答应他的……” 舒澈叹了口气,“我跟那个朋友——可以理解为塑料姐妹吧,总有那么点相互攀比的意思。 她总觉得我……” 舒澈小心翼翼地看了闫思弦一眼,“我是闫总的助理,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她的想法啊。” 闫思弦低头揉了揉鼻子,示意舒澈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她一直嫉妒我在闫总身边工作,带男朋友见我,其实有炫耀的意思,她没有明说,但话里话外都透着‘就算你在一个钻石王老五身边工作又怎么样?’的意思。 那会儿她给我介绍,说吴亦彦是个创业的小老板,手里有什么几百万的项目……我是有点羡慕。 我发誓,我绝没动过什么别的想法,只是有点羡慕而已。 后来他们分手了,吴亦彦追我,我答应,有一部分原因是想……想要反过来气一气我朋友,看,手里有几百万的小老板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踹了你,跟我在一起……” 这有什么好炫耀的?再说,直接拒绝岂不是更有面子?话说女人之间的友情都这么复杂吗? 带着一堆问题,吴端看向貂芳。 貂芳瞪了他一眼:看我干啥?姐可是纯爷们儿。 吴端的目光瑟缩了一下:好的姐你说啥就是啥。 闫思弦问道:“那开始交往以后呢?” “交往以后就是……他这个人吧,要说对我好,也挺好的,但他有自己的算计,在不触犯他的利益,尤其是经济利益的条件下,他会变着法儿地对我好……” “就是花言巧语说好听的,但不干实事儿,对吧?”貂芳问道。 舒澈再次垂下眼帘,犹豫了几秒钟,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心里明白实事就是如此,可要让她当众承认自己蠢到几句花言巧语就被蒙骗,可太丢脸了,自尊心不允许她承认这样的事。 貂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女人嘛,有几个不是拿耳朵谈恋爱的,没事儿姐们儿,不丢人。” 她这么说,让舒澈的心理负担减少了许多,继续道:“他还特别爱给我画大饼,现在想想那些承诺……呵呵……” “他都承诺了什么?”吴端问道。 “说是要把他名下的一套房子卖了,再添点钱,买一栋别墅,写上我的名字。还说买一辆百来万的小跑给我开,然后他就开我换下来的那辆车……还有带我回家见父母……父母倒真见了,但见之前就跟我说了,让我好好’表现’。” “表现?让你给他父母钱?” “没明说,但就是那意思。” “吴亦彦从你这儿骗了多少钱?”吴端问道。 “林林总总,三十万总是有的。” 闫思弦“啧”了一声,“我记得你年薪15万,工作还不足2年,三十万……你问亲戚朋友借钱了?” “透了几张信用卡。”舒澈低声道。 “总共透了多少钱?” “差不多……十几万吧……”舒澈又开始掉眼泪。 闫思弦抿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说你什么好?!自杀不仅仅是因为那混蛋,银行也把你逼得够呛吧?” 舒澈的脸偏向一侧,用枕头擦着眼泪。 “等会儿你把具体数额发我,钱我来还,先说好,不白还,从你工资里慢慢扣,扣完为止。” 舒澈看向闫思弦的目光中有感激,有羞愧,还有不好意思。 吴端则抬头看着天花板,一想到自己也欠了闫总好些钱,心里就一阵阵地发虚,只盼此刻自己能变成小透明小空气。 闫思弦看到吴端的样子,暗自觉得好笑,故意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哎,吴队,你接着问吧。” 吴端知道他没安好心,下意识的白眼因为心虚又给忍了回去。 他正色对舒澈道:“那说说这次自杀的事儿吧,怎么想到走这条路的?” “吴亦彦……可能是装不下去了吧,他说公司要倒闭——其实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公司就三天两头出问题,老叫我拿钱支援他。 这次他说大不了一块死……” “他先提出来死的?”吴端问道。 “嗯,其实还是要钱。”舒澈道:“他让我把车卖了,一次性给他拿五十万…… 我最近的确在联系倒腾二手车的,想把车卖了——实在没办法了,只有卖了车拆东墙补西墙,才能勉强还上一部分信用卡。 我知道卖车钱是救命的,不能给他,一旦给出去,信用卡的大坑就再也填不上了。而且,我那辆小破车,卖个五六万就不错了,他开口就是五十万,不是要我的命吗? 我说没有,他就要死要活的。 我是真的……太伤心了,我是怎么对他的,他生意上遇到困难了,我总想办法帮他,尽力帮他筹钱……再冷的心,也该被我暖热——哪怕就一点点吧?! 可他呢?自始至终他只想要钱,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人怎么能狠成那样?啊?! 我想不明白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无论你对他多好,他都……他是人吗?啊?!” ===第八十七章 危险关系(4)=== 说到伤心处,舒澈又开始哭。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 看出这通哭一时半会儿止不住,吴端抓紧时间问道:“再跟你确认一下,吴亦彦有没有承诺过跟你一起自杀?” 舒澈在哭泣的间隙点了点头。 眼看舒澈已说不出话了,吴端求助地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拉过病床边的凳子,坐下,以平视的压迫感不那么足的姿态递给舒澈一张纸巾。 “谢谢。”舒澈小声道。 “你可得快点好,”闫思弦道:“没有你帮我安排日程,闫氏可要乱套了……哎,年底,最忙最乱,最容易忙中出错的时候,你不在,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舒澈低头以掩饰羞涩,却也止住了哭。 不得不说,闫思弦这招挺管用。此刻需要背景音:恭喜闫总喜提吴队“这个小闫坏得很”表情一枚。 “现在,我需要你仔细回想一下,你是如何决定自杀的?吴亦彦在其中究竟起到了什么作用?”闫思弦道。 “他就……他就说我不爱他——给不了50万,我就是不爱他。 我苦口婆心,给他摆事实,讲道理,我把我以前为他做的事,给他的钱,一桩桩一件件讲给他听…… 这样总能感动他吧?他总不会一点感情都没有吧?可他不仅一点感动、感激都没有,反而还倒打一耙,问我把以前的事儿记得清清楚楚,是不是憋着跟他算账呢,是不是想让他加倍报答。 是不是我目的不纯? 我真是……无话可说……也不知怎么就钻了牛角尖,只想他能相信我是真的爱他……只要他相信了,就会对我好……吧? 我就问他,要是我拿不出50万怎么办? 他说凉拌。 我问要是没有50万是不是他的公司会倒闭? 他说肯定。 那我们就会分手? 他说不分还能咋的。 我说我愿意跟他一块吃苦,公司倒闭了他总可以去应聘一个工作,我不求他大富大贵…… 他就发火,冲我又吼又叫,还把我家砸了个乱七八糟。说什么那样的日子我能受他可受不了,还不如去死。 是他提起死的……对……他还说,没钱还活什么,反正他答应我的那些东西,什么房啊车啊结婚啊,都不可能实现了,那不如一起死啊,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我当时是真的六神无主,就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特别崩溃。 我就一咬牙,死就死吧,死了干净,再说银行也快来催债了,到时候就算我不想死,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他有明确表示跟你一起死?你们是相约自杀?”吴端问道。 “是。”舒澈回答得十分确定,“而且我的手腕是他割的。” “他割的?” “他……可能是怕我吃了安眠药还不死?那他为什么还要送我来医院呢?……我想不通。” “因为他要炫耀。”闫思弦道:“吴亦彦要向pua培训班的学员和导师证明,他完成了课程的终极任务,他让一个姑娘为了他自杀了。 不搞血淋淋的割腕,哪儿来的视觉冲击力?” 怕舒澈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貂芳握住了她的手。舒澈感激地看了貂芳一眼。 吴端暗暗捏了一下拳头,又问道:“那安眠药呢?你哪儿来的安眠药?” “我……”舒澈看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一愣,骂了一句“握草”。 “不会吧……你别告诉我,是从我家拿的。” 闫思弦的提问,令吴端和貂芳也紧张起来。两人同时向前探了探身。 “我……我知道你家有安眠药……第一次帮你叫家政的时候,你卧室我没让她们进,是我自己收拾的,那时候我就知道,你床头柜里有一瓶安眠药。 最近……压力真的太大了,我自己也有过那种念头:实在不行只有死路一条了,压力真的太大了……就感觉,每天一睁眼,面前就是一个巨坑,不知道该咋办了……” “所以你就去我家,拿了我的药?” “就这一次!我保证!”舒澈硬撑着坐直了身体,“闫总,我……对不起,我知道你把家里钥匙给我是信任,可我……我真没碰过别的东西……” “还有剩下的吗?”闫思弦道:“我是说安眠药。” 舒澈摇头,“没,我全吃了。” 闫思弦“啧”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去拿的安眠药?” “上周四,因为周五开例会,没时间,周末我又怕你在家,就赶在周四白天去拿了药。” “知道了。”闫思弦总结道:“所以,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你自己有了轻生的念头,去我家拿了安眠药,但那时你尚未下决心……” “我……” “你就是没有下定决心。”闫思弦的语气不容置疑。 “好……我……听你的。” “重复一遍。”闫思弦道。 “我……虽然拿了药,但其实没想好要不要死。” “很好。”闫思弦继续道:“在吴亦彦的不断劝说和刺激下,你才最终走了这一步,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这倒没错,昨晚的情况就是那样。”舒澈道。 “而且,为了炫耀,在你服用安眠药,失去了抵抗能力后,吴亦彦还割了你的手腕——割开了你的静脉。” “是,我是在医院醒了之后,才知道手腕被割开了。” “行,事情清楚了,今天的询问就先到这儿?”闫思弦对吴端道。 吴端点头,对貂芳道:“那麻烦你验个伤?” 貂芳比了个ok的手势,两人退出了病房,在走廊等她。 一出门,闫思弦做了个摸兜的动作,吴端知道他想抽烟了。 他没有烟瘾,只有特别纠结郁闷的时候会想抽一根。 “忍忍吧,这儿禁烟。”吴端道。 闫思弦嗯了一声。 吴端又问道:“你什么情况?家里还备着安眠药。” “那不是常备药吗?”闫思弦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吴端直接揭穿他:“国家严格管控的处方药,到你这儿成常备药品了?” 闫思弦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 吴端又问道:“吃了多久?” “也没多久,疯子团伙那案子的时候,家里和工作,两边都不消停,偶尔睡不着就吃点,已经很久没吃过了。不然,一个礼拜前被舒澈拿走,我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倒在理。 吴端还是不放心地问道:“你家还有什么危险的东西?” 怕闫思弦耍滑头,他又绷起脸来,补充道:“是你自个儿交代还是我回去搜?” “哎我去你还真当审犯人了?”闫思弦摆出一副苦相。 吴端不依不饶。 “行行行,你是祖宗……”闫思弦掰着手指头数道:“我记得有几种氰化物——之前有段时间对毒理学感兴趣,弄了点研究,我保证妥善保管了。 还有一些眼镜王蛇毒——主要是想研究一下生物毒素。 还有蓖麻毒素、肉杆菌毒素……嗯……就这些,没了。” 吴端气得张了几下嘴,愣是没组织出语言来。 “你知法犯法!” “嘘——”闫思弦伸手挡住了吴端指向他的手指,“别嚷嚷啊吴队,你不怕别人来抓我啊?” “赶紧来抓。”吴端愤恨地抽出手指,“你最好……” “我知道,”闫思弦举起一只手,做发誓的手势,“今儿回家就把那些东西处理掉……当着你面儿处理行不?咱接受领导监督。” 吴端不再看他,注意力瞬间转移到病房方向,表示没空跟他皮。 闫思弦抬手挠了挠头,有点没话找话道:“你说这人真是奇怪嘿,在我面前特干练的一个小姑娘,完全就是奔着女强人的路子去的,谁能想到在感情问题上栽了这么大一跟头,真是……糊涂。” “说不定受了你影响呢。”吴端道。 “我?” “你让她看到了有钱可以为所欲为,无形间助长了她的野心,说不定她选男朋友的标准就是根据你定的。 明明可以凭自己本事混到中产阶级的妹子,非要找个条件优越的男人,跻身资产阶级。” 那句“为所欲为”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闫思弦想反驳,话到嘴边又觉得自相矛盾。 吴端看闫思弦吃了瘪,见好就收,在心里憋着笑,话锋一转道:“不过,当然不能把责任全推你身上,这不公平,主要还是她虚荣。 没想到,你这老板还挺有人情味……我对你的认识好像更深刻了点。” 闫思弦耸耸肩,“直说吧吴队,你就是对我有偏见。” “我是不会承认的。” 两人相视而笑。貂芳出了病房恰好看到。 “你俩聊什么呢?” 显然她并不需要两人真的回答,而是直接描述道:“手腕上总共三道锐器割伤,后背还有四处香烟烫伤。” “烟疤?也是吴亦彦烫的?” “嗯,也是为了证明她爱吴亦彦,这个混蛋!……创口累计长度刚好15厘米,属于轻伤二级,可以对加害者进行刑事立案及逮捕。回局里我就出验伤证明。” “太好了。”吴端拍了下手,又担忧道:“可这个吴亦彦究竟躲哪儿去了?笑笑那边到现在也没回应,总感觉不太正常。” “是啊,以笑笑的水平,找个人而已,不该用这么长时间……”貂芳道。 闫思弦抬手看了一下表,“先吃饭吧,顺便给笑笑带点回去。” 貂芳看了一眼病房里的舒澈,“那……你们去吧,不用管我,我就近吃点,顺便帮她也带点吃的。” 女人之间的感情虽然总是复杂的,掺杂着羡慕嫉妒的,但女人终究心软,看到同类遭遇不幸,她们的同情便会泛滥起来。 舒澈惨兮兮的样子,貂芳不但责怪不起来,反倒还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情绪。 “我给她请了护工,也交代过了,她想吃什么护工就去买什么。你就别操心了。”闫思弦道。 貂芳这才放下心来,并由衷觉得闫思弦真是个好老板。 三人找了个看起来正规干净的湘菜馆。 找吃饭的馆子时才发现,许多餐馆、店面都关了门。 “快过年了啊。”吴端道:“把这茬儿给忘了,今年几号?” “2月4号,还有一个礼拜。”闫思弦问道:“你俩今年回家吗?” 貂芳点头,“我已经调好班也订好动车票了。吴队呢?” “看情况吧。”吴端道:“反正我家近,年三十当天开车回也来得及。” 两人一同看向了闫思弦。 闫思弦耸耸肩,“我就在本市,更不用发愁了。大概跟往年一样,回家吃个年夜饭,被七大姑八大姨催婚……” 貂芳乐了,“你这种钻石王老五,也会被催婚?” “天下催婚的亲戚都一个样吧?不过我有杀手锏。” 吴端立马来了兴趣,“什么杀手锏?给我传授一下。” “你用不了,他们催婚我就哭穷,说公司效益不好,分红分不出来,提醒在公司里任职的亲戚们做好心理准备,降薪、裁员随时可能发生……”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吴端叹了口气,“有钱还真是……为所欲为……” 闫思弦挑挑眉,“对了,你们年货采购得怎么样了?闫氏给员工发福利,每年都多准备一些,吃的喝的用的……都有,回头给你们一人包一份,省得自己买了。” “不用不用,老让你破费多不好意思,”貂芳连连摆手,“我的东西已经买过了,还帮你俩一人买了点,闫总别嫌弃啊。” 闫思弦一愣,“你?帮我买东西?” 貂芳沉下脸来,“咋的?看不上啊?” 闫思弦缩了缩脖子,连连摆手,“没没没,就是……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妹子送东西,不太习惯。” “小闫真可怜。”貂芳伸手在闫思弦头上捋了两把。 “喂喂你这慈母看儿子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儿?!” …… 饭菜很快上了桌,三人正在风卷残云,吴端的手机响了。 冯笑香打来的。 吴端一接起,闫思弦和貂芳都凑过来,试图一起听。可惜吴端的手机已经不漏音了,两人又只好放弃。 待挂了电话,吴端向两人转述道:“笑笑说存在监控盲点,昨晚11:45,吴亦彦在一处监控盲点失踪……” 吴端话还没说完,闫思弦的手机也响了。 市局座机打来的,他只好示意吴端等一下,先接起了电话。 “有人自杀!是吴亦彦!” ===第八十八章 危险关系(5)=== “什么?!”吴端和貂芳同时放下了筷子。 “哪儿?”吴端问道。 “什么情况?”貂芳也问道。 闫思弦并未回答,往桌上扔了两百块钱——目测比三人这顿饭的花销要多出个几十元。 “不用找了。”闫思弦喊了一声,急匆匆出了门,两人快步跟上。 饭馆老板娘挑着嗓子,喜气洋洋地嚷道:“哎呦喂谢谢啊!三位新年快乐啊!” 那嗓音让人瞬间想到妓(手动分隔)院里的老鸨子。但此刻,三人谁都没心思调侃。 发动车子的同时,闫思弦报了个地名。 那是一座商场,闫氏旗下的商场。 吴端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钟才道:“他?吴亦彦?在你家商场自杀?” “嗯,说是要跳楼。” “握草!”爆完粗口,吴端意识到有妹子在,改口道:“从咱们掌握的信息来看,吴亦彦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小人,这种人多怂啊,他能去跳楼?年都要过错了吧?” 貂芳连连点头附和。 “也不知他怎么上到顶层的。”闫思弦道:“已经引起围观了,先去看看情况吧。” 他将车开得飞快,十余分钟后就到了闫氏旗下的世纪广场。 世纪广场,由六栋超高层建筑组成的商圈。其中一栋是酒店,其余五栋下方几层连成裙楼。 裙楼内是大型商场,集购物、休闲、美食于一体。 裙楼往上则全是写字间。 闫氏的大本营占据了地理位置最显赫的a栋,吴端知道,闫思弦的办公室就在顶层。他去过,那地方视野好得犹如身处云端。 此刻,吴亦彦就在裙楼顶层的平台上。 春夏秋三个季节,平台上有露天咖啡馆、西餐厅,是附近写字楼内的精英们最爱的下午茶场所,也是伪小资青年们最爱拍照晒图的地方。 到了冬天,墨城动辄零下十几度的气温,实在不宜在室外装b,偌大的露台上摆了一些小型的冰雕,供游客快速拍照赏玩。 此刻,吴亦彦整个人已经跨出了露台边缘的有机玻璃围栏。 他背靠围栏,脚跟踩在围栏外巴掌宽的女墙石台上,双臂张开,反手抓着围栏。 他戴着一副黑色的皮手套,纵然如此双手还是被围栏冰得够呛,时不时撒开一只手缓一缓,看起来很是危险。 露台上的游客已被民警和商场保安疏散,楼下的围观群众却越来越多。 闫思弦将车停在就近的路边,对貂芳叮嘱了一句:“你留车里吧,法医暂时帮不上忙。” “希望今天一直用不上我。”貂芳道。 吴端和闫思弦下车,闫思弦拨开人群,将吴端护在身后,生怕有人碰着他。 两人穿过人群走进商场,一路上听到人们的低声议论: “八成又是个失恋的……诶小伙儿个头不算矮啊,条件应该不差吧?……” “啥时候开始的?多久了?冻成狗了吧?” “跳不跳啊?别说他了,我都快冻成狗了……这不是活受罪嘛!” “瞎说什么呢,没素质……” “就是就是……难不成你还盼着人家跳下来?” “诶你们那么想当好人就上去救人呗,在这儿看个屁。” 两人乘坐电梯上了六楼,裙楼露台的入口就在六楼。 一出电梯,先是看到了咋咋呼呼的围观群众, 大家高举着手机,不明真相的还以为前头有明星大腕儿。 闫思弦没急着上露台,而是冲在现场配合警方维持秩序的商场主管招了招手。 主管看见闫总,立马小跑过来。 闫思弦问道:“围观的多了点,没想着疏散?” “都是客人,态度总不好太强硬,我想着……” 闫思弦直接打断了那主管。 “三件事,第一,把所有电梯六层锁定,不允许电梯在六层停,免得更多人涌过来,咱们当初花大价钱安的智能电梯,这功能总该有吧?要是没有,就每部电梯里安排一个工作人员,人为控制一下。 第二,今天开始不是每天都有抽奖活动吗?我看一楼舞台已经搭得差不多了。提前开始吧,广播一下,尽量把人往活动现场吸引,别让人都在这儿围着。 第三,你多留意警方的解救成果,人要是救下来了,也广播一下,总算是个好消息,让惦记这件事儿的顾客放心,人要是没救下来,摔成一滩,不用你广播他们也会知道。 记住了吗?” “我这就去办。” “前两件事的顺序,你自个儿掂量。”闫思弦又嘱咐了一句。 “哎哎知道了。”那主管跑得脚打后脑勺,不敢怠慢。 吴端和闫思弦一同上了露台,闫思弦低声对吴端道:“今儿跟着你打酱油了,我不想在员工面前暴露刑警的身份。” “行,那闫总离远点看着,我去跟吴亦彦聊聊。” 吴端举起双手,做出无害的样子,一边接近吴亦彦,一边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道:“吴亦彦,你抓稳了,生命只有一次。 我是墨城刑侦支队的支队长,我叫吴端,有一个好消息,你不妨先听听再决定跳不跳……” 吴亦彦费力地扭头回身,发现扭到最大程度还是看不到吴端,他焦急地大喊道:“你别过来!离我远点!” 他喊话的几秒钟里,吴端又轻又快地上前几步,并在他话音落下时停下了脚步。 此刻,两人之间大约隔着十步,要是迈大步快跑,需要五六步,约莫1到2秒的时间。吴端瞬间便有了一个大致的估计。 “好,我就站这儿,不往前了,你放心。 你抓紧了,站稳,听我说。 我刚从医院赶回来,你女朋友已经脱离危险了,她很担心你。她醒来第一句话就是问你怎么样了……” 吴端扯着谎,可惜他观察不到吴亦彦的表情,只能看到一个不为所动的背影。 好在,吴亦彦说话了,他问道:“她还跟你们说什么了?” “就是问你爱不爱她。” “没别的?” 这问题虽然简单,吴端却已从中听出了窃喜的意思,这一丝窃喜所包含的更深层的意思是: 太好了,我让那个蠢女人自杀的事儿她没告诉警察,她离不开我,怎么会说我坏话呢? 一个人开始沾沾自喜时,离失败就不远了。 “没别的了。”吴端稳住了语气,继续道:“她那么在乎你,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你忍心让她现在就失去你? 无论多难的坎儿,你们俩这么相爱,难道就不能一起度过?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吴端“苦口婆心”地装作只是在劝说一个为情所困的小青年。 不出他所料,吴亦彦是个见好就收的。 他抬起一只手,伸向了吴端声音所在的方向。 吴端立即快步上前,抓住了他那只手,并大声招呼道:“快来!拉一把!” 闫思弦和十几步开外的民警一同冲了上去。 就在这时,众人听到了一声金属断裂的脆响。 哐啷啷—— 吴亦彦翻身借力,竟将身后的一整块栏杆连带有机玻璃围栏给扯掉了。 啪—— 那玻璃掉在商场门口的平地上,摔得稀碎,竟有种大珠小珠落玉盘的美感。 “啊——” 吴亦彦变了调的惨叫被淹没在围观群众的惊叹声中。 吴端眼疾手快地扯住了他的一条胳膊。但他显然低估了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更低估了地面的滑度。 世纪广场的清雪防滑工作自然是一流的,他们绝不允许出现一例顾客摔倒、摔伤事件,赔钱是次要的,负面新闻对品牌的伤害是无法拿金钱估量的。 因此,露台上的积雪打扫得干干净净,本不该打滑。 唯有吴端脚底一处,不知怎的,一踩上就有种踩到了香蕉皮之感,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出溜。 “握草——” 吴端凭借腰腹和大腿的力量,强行稳住身形,可只是短暂地稳住了一瞬,被围栏外沿的吴亦彦一坠,整个人再次向外栽去。 眼看两个人都要掉下去了。 周围民警们的弦已经绷了一个多小时,眼看救人有望,便松了弦,冲上前的速度自然就慢了两分,闫思弦则密切注意着吴端的一举一动,丝毫不敢怠慢。 间不容发的瞬间,他像一颗子弹,没人看清他是怎么窜到跟前的。 吴端的呼救尚未出口,便觉得腰间被人用力向后揽了一下,且那人还有意避开了他刚刚愈合的创口。 下一个瞬间,民警们冲上前,七手八脚地拽住了面如死灰的吴亦彦。 吴端总算放心地撒了手,被那惯性带着向后倒去。 没有想象中的痛感,他知道自己倒在了闫思弦身上。 吴端听到楼下围观群众的叫好和鼓掌,脑海空白了片刻,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小闫的衣服肯定又蹭脏了,他不会让我赔吧? 第二个念头是:这货的胸肌腹肌练得真不赖哈。 头顶突然有声音响起。 “你怎么样?”闫思弦紧张地问道。 “没事。吴端轻轻拍了拍自己侧腹部伤口的位置,表示没有撕裂感。 为了让闫思弦放心,他还笑了一下。 看他的确没事,闫思弦的语气中终于有了一丝笑意:“吴队,我这纯天然人肉垫儿怎么样?评价一下呗。” 吴端不吭声,手脚并用地往起爬,发现一只脚一直在打滑,最后还是在闫思弦的搀扶下起来的。 他抬起那只打滑的脚,看了看鞋底,又去看没了护栏的露台边沿。闫思弦伸出手抓着他一条手臂。 “怎么有油?”吴端道,“地上有一层不薄的油。” 闫思弦“嗯”了一声,待吴端后撤到了他觉得安全的地方,他又独自上前,观察起了围栏断裂处。 “围栏也被人动过手脚,”闫思弦道:“连接两截围栏的铁箍松了。” 两人同时看向此刻依然惊魂未定的吴亦彦。 吴端:难道有人故意害他?可这家伙明明是自杀…… 闫思弦:你相信他会自杀? 两人简单地眼神交流了一下,吴端对救起吴亦彦的民警队长道:“你们的车停哪儿了?” “就楼下。”民警队长道。 “太好了,帮忙把人押回市局吧,这家伙跟我们正在调查的一桩命案有关。” “没问题。” 听到吴端的话,吴亦彦算是拉回了一魂一魄,问道:“不是……警官……你啥意思?” “到局里再说吧。”吴端道。 吴亦彦挣扎着,试图脱离民警们的钳制,一名民警干脆给他戴上了手铐。 “喂,老实点。” “那个……不是啊……我女朋友还在医院等我,我得去见她啊……”吴亦彦扑向了吴端,他知道吴端就是刚才与他谈话的刑警,“你知道的啊,万一她见不着我,再来一次想不开……” “我知道。”吴端向后躲了一步。 闫思弦闪到了吴端身前,接过话头道:“她当然想不开,谁被骗到自杀的程度,都会想不开,好在,现在她已经看清你了。” 吴亦彦一愣,知道自己将要面临什么,挣扎的幅度更大。 “带走带走。” 吴端和押解吴亦彦的民警一同向露台出口走去。 闫思弦又低声道:“你们先回,我有点事儿要处理一下。” “好。”吴端道:“我需要商场主管和保安询问一下油和护栏的事儿。” 闫思弦冲刚刚那主管招手,让他百分百配合吴端。 待民警们有序撤离,闫思弦乘坐电梯上楼,直奔公关部。 他一进门,就见到员工们正紧张有序地工作着,有的噼里啪啦地敲打着键盘,看样子正在写公关稿,还有的打着电话,应该是在联络媒体。 看到闫思弦,公关部主管迎了上来。 “怎么样?”闫思弦问道。 “已经在处理了,主要宣传人被警方英勇救下,至于原因、过程,以及围栏断裂的事儿,全都不提,配图也只用人站在围栏外的,不用围栏发生破损之后的。” “要是有人传播围栏破损的照片或视频呢?”闫思弦道:“无论是不是咱们的责任,群众都会觉得咱们克扣成本,建筑质量不过关。” “我明白,仇富嘛。”公关主管道:“这一点可以放心,我跟相关社交平台负责人沟通过了,那种消息会被秒删。” “万一删不干净,出现爆发式的反弹呢?”闫思弦问道。 ===第八十九章 危险关系(6)=== “那……”公关主管一时语塞。 闫思弦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轻轻感慨一句:“你啊你。” 沉默了片刻,闫思弦继续道:“知道今儿围观的有多少人吗?” “大概……” “没有八百也有一千,这还只是世纪广场内的围观者,再加上周围几栋写字楼里的人呢?那小子选的地方,对面就是几栋高层,又正好赶上中午饭点儿。 这么多人围观,楼里不可能没人发现。一传十十传百……这事儿至少已经在墨城传开了,眼下咱们的公关方案,滞后了。” 主管额头和嘴唇上方出了一层薄汗。 被领导指出问题——虽说领导顾及他的面子,先和他一起进了里间的办公室,才谈起这件事,态度也不算严厉,但公关主管终归还是伤了颜面。 好在他知耻后勇,并没有等着闫思弦说出方法。他的大脑一直在高速运转,闫思弦话音刚落,他就接话道:“既然‘堵’行不通,那就‘通’吧。” 他只说了一个大方向,来试探闫思弦的意思。 闫思弦点点头。 得到认可后,公关主管找回了些底气,擦擦汗继续道:“那……我们这就联系媒体,请对方客观中立地报道此事,我们自己的公关稿也要改……立马就该,得对露台护栏损坏的事做一个合理解释,就说……就……” 要在短时间内想好一个万全的理由可不容易,好在公关主管知道只要跟闫思弦确定过大方向即可,对细节,闫思弦不必事事躬亲。 “你就这么说……” 没想到,闫思弦却已想好了理由,公关主管刚擦掉的汗又冒了出来。 “就说,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 “啊?”公关主管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具体的细节不必向公众透露,只要表明我们坚决配合警方调查的立场就行了。” “那公众的猜测方向会变成有人在护栏上做了手脚,”公关主管道:“不太好吧,这样一来,还是会联想到我们的安保措施有漏洞……” “那就加一种可能性。”闫思弦道:“就说可能有人通过远程射击损坏了栏杆。” “射击?就……就是……” “就是你想的那样,开枪了,这案子涉枪。” “啊?这……造谣,不太好吧?咱们国家对枪支的管控……” “我说了是可能,这就看你们的写作水平了,公关稿里多列几种可能性,把涉枪的可能放在里头,不经意提一下就好,当然不能让人看出咱们造谣。 公众只会记住他们关注的信息,而他们关注的信息往往最猎奇。” “这个我认同,我对咱们文案的水准也有信心,可……万一警方追究起来,或者警方放出了辟谣消息,那不等于打自个儿脸吗?” 闫思弦挑起嘴角一笑,意味深长道:“你放心,警方不会,不仅不会,还会感谢我们帮忙。” 公关主管依旧心有疑虑,但权衡之下,他不打算跟闫思弦争辩,而是道:“那……方案出来之后我发您邮箱,您审一下,看是不是您说的意思。” 他这是要留下证据,万一以后出了事儿,可以证明方案是闫思弦点头同意的,他不过是执行领导的意思。 根据上位者负责制度,公关主管不用负责。 “行。” 对下属的小心思,闫思弦充分理解。 离开闫氏总部,闫思弦并未立即赶回市局,而是再次来到商场六层的露台。 市局赶来了两组刑警,钱允亮正带着他们勘验现场。 “有发现吗?”闫思弦问道。 钱允亮道:“地上的油已经采样,护栏——尤其是出了问题的铁箍附近,没发现指纹,看来对护栏做手脚的人应该戴了手套。 小赖去看商场监控了,希望能找出那个人。” 闫思弦问道:“你看视频了吗?就是吴亦彦失足的瞬间,有机玻璃护栏碎裂的视频——应该有不少围观群众拍到整个过程了。” “看了。” “那块玻璃不是掉地上以后才碎的——我承认,落地之后它的确碎成了渣——但在一开始从护栏整体中脱离出来时,它就已经破成几大块了。按理说不该这样,你能不能用你的专业知识分析一下,它是怎么先破成几大块的?” 钱允亮摇了摇头,“这个只能等回到局里,对玻璃进行具体的检验。” 闫思弦看到楼下的警员收集了足有一个旅行包分量的玻璃碴,只好道一声:“那等你们消息。” 闫思弦往回走,即将走到通往商场内的门,他又退了几步,回身,拉住了刚才说过话的主管,问道:“最近上露台的客人多吗?” “不多,天儿冷……哦,不过,晚上倒有一些,冰雕里有灯,还挺好看的,有的客人在商场吃完饭或者看完电影,天黑了,正好可以看冰灯。 不过晚上就更冷了,冻耳朵呢,一般都是稍微溜达一圈,两三分钟,拍几张照片的事儿……应该很少有停留超过5分钟的人吧……” 市局,审讯室。 吴端和吴亦彦对面而坐。 吴端将一张纸一支笔推到吴亦彦面前,“写吧,跟你有仇的,被你祸害过的姑娘,统统写下来。” 吴亦彦讪笑道:“警官您说什么呢,我可从来没……我不是那种人。” 也不知是不是吴端的心理作用,看着吴亦彦笑,他只觉得这小子一脸猥琐。 “这么大言不惭的话,你怎么说出来的?”吴端道:“你前女友舒澈,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她手腕被割破的视频……” 吴端拎起面前桌上的一个证物袋,证物袋里是吴亦彦的手机。 “……你可是拍了一段视频——舒澈手腕往外冒血的视频,分享到一个五百人以上的pua的群里。 而且,不查不知道。你可不是普通的pua学员,你是群里的管理员和导师。 我们正在追溯历史聊天记录,被你拿来炫耀,曝光隐私的姑娘可不少,她们中间还有为你自杀的吗?你说不上来,怕不是坏事儿干多了,自己都记不起来了吧?” 吴端所说的qq群内的信息,冯笑香前期调查中之所以没查出来,是因为吴亦彦有两张电话卡,其中一张并不是用他本人的手机办理的,警方一直没有发现这个号码,而那qq正是用警方未发现的手机号码申请的。 吴亦彦深深叹了一口气,微微皱眉,试图做出一个忧郁的表情。 “我承认,我的异性缘一直都好,上小学的时候就有小姑娘放学跟着我回家……等成年了,想要倒贴的姑娘也不少,我就算……就算跟她们有点什么,那又怎么样?大家各取所需,难道她们心里没数?装什么受害者? 我对舒澈是真心的,不管你信不信,她为我自杀,我不也为她自杀了吗?难道这还不能说明我的真心? 可能我就是欠了太多感情债,让太多人伤心,所以老天爷也要让我伤心一次……” 我呸!呸呸呸! 吴端见过的被害人和受害者无数,穷凶恶极的,毫无人性的,已经不能影响他的情绪了,可是今天,吴亦彦真的恶心到他了。 一个人怎么能没脸没皮到这种程度?他说这话的时候自个儿就不觉得膈应? 还真就不。 吴亦彦的语气、动作处处透着表演过度的痕迹,让人不由地就会产生一种看廉价烂片儿的感觉。偏偏他自己陶醉其中。 他是相信的,在已经被自己洗脑了。 吴端默默低头片刻,平复了一下情绪。 “行,咱们来聊点实在的。”吴端道:“舒撤只是吃了安眠药,没割腕,她手腕是你割开的,这个你怎么解释?” “我没啊,是她自己……” “所以她为了确保自己能死成,服用了打量安眠药的情况下,又割了手腕,还不忘把用来割腕的美工刀上的指纹擦掉?” “这……” “是你干的,舒撤全说了。” 吴亦彦眼珠滴溜溜转着,片刻后,他似乎拿定了主意,终于承认道:“好吧,是我。” 他立即解释道:“我不是欠了她好多钱嘛,原本就是公司要倒闭,真没办法了。我们就约着自杀。 她怕死不了,让我帮她来着——嗨,那会儿她……” 吴亦彦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她自个儿说过什么恐怕都不记得了。 反正,我是听了她的,纯粹帮她来着。 但我觉得吧,重点是她不没死成吗?我最后犹豫来犹豫去不还是把她送医院了吗? 你们现在追问这些,有意思吗?” “你承认割了她的手腕就好,有没有意思的,法院会做出评判。另外,舒撤背后的烫伤,也是你弄的?” “你说烟疤啊?那可都是她自愿的。” “自愿?” “刚在一块的时候我就跟她说了,当我的女人,得让我留个记号,她也同意了。 我是想烫她胳膊上的,那样一眼就能看见,她说不行,她的职业对外形有要求,胳膊上有个疤瘌,夏天穿短袖什么的,被看见了不好。” 吴亦彦不屑地摆了下手,“不就是给人当秘书吗?不就是怕她那个老板看见吗?搞得好像正经职业似的。” 似乎受了启发,吴亦彦双眼放光,连说了几声“对”,又补充道:“就因为这个,我才这么痛苦,她就不能……” 吴端将想要去拍桌子的手攥成了拳头,放在膝盖上,不断劝自己再忍忍。 他既不能接受吴亦彦如此诋毁一个被他深深伤害的姑娘,更不能容忍他那样猥琐地猜测闫思弦与同事的关系。 闫思弦不是那样的人,至少,他懂得保护自己的隐私。 “你是想说,你去自杀,有这方面的因素?——就是怀疑女朋友舒撤跟上司有染。” 吴亦彦连连点头。 “跟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没,我就是……纯粹感情问题。”吴亦彦的回答十分笃信。 “那你跳楼的地方,地面上刚好被人涂了一层油,还有,你扶着的那块围栏玻璃,铁箍刚好被人动过手脚,螺丝都被拧松了,这怎么解释?” “我……我哪儿知道啊,巧合吧?” “商场保洁每天都会清扫你跳楼的露台,前一天半下午还擦过那块玻璃,保洁明确表示,玻璃没有任何异样,偏偏你第二天跳楼,那玻璃就出问题了……” 吴亦彦张口想说话,吴端摆手示意他等等。 吴端继续道:“我就不跟你绕弯子了,你跳楼的动机不明确,你不是自己要求去跳楼的,而是被人指定了去到那个地方,表演一场跳楼秀……有人想要你死,而且要死得像是一场意外。 你应该很清楚,却不愿意向警方透露寻求保护,为什么?” 吴亦彦连连摇头,“没有……没有的……” 他只是否定,却无法进一步解释。 吴端道:“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有把柄在对方手上,那把柄一定很要命……是什么呢?你逼死了人家的女儿?妹妹?……还不好说。不过,你很清楚,要是那把柄落在警方手里,你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吴端沉默着,似乎在以此询问“我说得对吗?” 但其实他并不需要答案,看吴亦彦的神色,他心中已经有了数。 “我们会查出那个人,”吴端道:“鉴于你有割伤舒撤静脉血管的行为,故意杀人的逮捕令已经准备好了,你会被收监,我们有得是时间一点点梳理你的人际关系。 是现在承认,争取宽大处理,还是等我们查?” 听到“故意杀人”这几个字,吴亦彦愣住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跟这项罪名扯上关系,但他只是惊慌犹豫了片刻,就抿着嘴摇了摇头。 吴端不多言,起身离开审讯室。 一出门,正看见闫思弦。 “你一直在外头?”吴端有些担忧地问道。 “也没有。从他说我跟舒澈有染的时候开始旁听的吧。” 吴端只淡定地“哦”了一声,继续问道:“我那段推论你听了吧?有没有漏洞?” 闫思弦放心了,吴端根本不信吴亦彦扣在他头上的罪名。 不仅不信,甚至都不屑于谈论。 ===第九十章 危险关系(7)=== “那个……咳……”闫思弦假装咳嗽,将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脑海,才回答道:“你的推论没问题,至少我也是那么想的。” “那就好。”吴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总觉得在你面前搞推理那一套,有点班门弄斧,慌得一匹。” “没看出来啊,吴队这么谦虚呢?”闫思弦也笑。 “谦虚使人进步嘛。” “你这回答可真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形容,闫思弦只好改口道:“你不愧是老干部。” 说笑两句,吴端回归正题道:“我有几件事想不明白。” “你说说看。” “第一,假设真的有人想害吴亦彦,对方为什么要用让他跳楼这种如此……哗众取宠的方式? 要说撇清关系,悄咪咪地毁尸灭迹不是最好的方法吗?凶手选择的手法可以说百害而无一利。 第二,只有一块玻璃围栏被动了手脚,也只有一小片地上有油,凶手如何保证吴亦彦一定会到达那个指定的位置呢? 第三,我研究了一下那围栏上的铁箍,想要把那螺丝拧开,还是要费点工夫的——这个问题暂且不去想吧,希望小赖能在监控里有所发现。 第四,究竟是怎样的缘由,能够要挟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大冬天翻过几十米高空的围栏? 第四,如果迫使吴亦彦跳楼是出于报复,那这件事会不会跟舒澈有关?” 闫思弦耐心听完了吴端的讲述,思忖片刻道:“跟苏澈有关系应该不大。” 吴端注意到他使用了“应该”,以往闫思弦对自己的推论都很是自信,这次明显在气势上已经虚了。 闫思弦自己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低头沉默片刻,重新整理了一遍思路,才继续道:“毕竟她一直在医院,没有在玻璃围栏上动手脚的时间,而且直到自杀的那一刻,她还对吴亦彦抱有一些希望——如果那时候恨意已经到了要杀死对方的程度,她就没必要为对方自杀了,对吧?” “可自杀地点选在了世纪广场,正好就挨着闫氏的总部大楼,也就是舒澈工作的地方,”吴端道:“这个地点的选择,我总觉得有一定的指向性。而且,她真要报复得话,说不定有同伙呢。” 闫思弦苦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不知道。 亏我自己就是学心理学的,现在才发现,我对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人,一点都不了解。” “朝夕相处?”吴端挑了下眉。 “我刚接手公司那阵子,跟那群不服管的元老斗智斗勇,你可以理解为夺权阶段。那会儿她帮了我不少忙,可以说是我的左膀右臂,所以我很信任她,当她是战友,家里的钥匙也给她一把。 凭我对她的了解,她是个十分自律,风险控制能力又很好的姑娘。 从她处理跟我的关系——工作上亲密无间,但又刻意保持某种距离——就能看出来。” “怎么讲?”吴端不解。 “舒澈在医院里说得没错,她原本就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有很多次,情绪和氛围已经到了那个程度,我们其实有机会……发生点什么,但她有意识地避开了。 并不是她胆小,我还从没见过比她更胆大心细的姑娘。只是她觉得不划算。” “不划算?” “后来我们以开玩笑的方式,把这事儿说清楚了。她觉得战友情谊比露水情缘可靠得多,也持久得多。 她私下里可以跟我称兄道弟,甚至帮我处理一些——你知道的,特殊事物——把能够满足我那些癖好的姑娘送到我面前。但她自己绝不会越线半步。”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吴端道:“你警察的身份让她知道,不是巧合,也不是不小心。” “是的,”闫思弦道:“她高度参与到了我的工作和生活中,我……我的专业,我来市局面试……可能是出于信任,让我有了种本能,觉得没什么可瞒着她的。她从一开始就都知道。 那天听说她自杀,我下巴都快掉地上了。根本没法相信,谁自杀她都不可能,那么聪明伶俐的一个人…… 出于过往对她的了解,我肯定不信她会杀人,但……就跟她自杀一样,我不相信的事儿的的确确发生了! 我对自己相信的事产生了怀疑。 这样也好,至少能摒弃主观因素,把注意力集中到案件本身,踏踏实实找证据。” “你至少把自己分析得很透彻,又很快找到了专注的方向,”吴端先是安慰了闫思弦两句,才又问道:“那接下来的调查,你打算从哪儿开始着手?” “我想去吴亦彦家看看,”闫思弦道:“一个人在家总是最放松的,观察一个人的家,通常总会有些收获。” “正好我手上还剩一张搜查文书,现在就可以去。” 吴端并未急着离开,而是先对办公室里的文职女警李芷萱道:“你看看我那儿的文书存货,没了少了的,帮忙补点。” “行,我这就准备。” “弄好放我桌上就行,我路过检察院抽空去盖章。” 李芷萱积极道:“你忙得话我帮你跑一趟。” “不用,他们要是跟你卡流程,三趟也不一定能办下来,而且还要限制数量,忙活半天弄来一张搜查文书,不值得。”吴端道。 “行,明白了。” 交代完这些,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对闫思弦道:“走吧,赶在下班前,应该能筛一遍吴亦彦家。” 自从受伤后,闫思弦开始有意识地控制吴端的作息,影响他的观念。让对下班从来都没什么概念的吴端也开始关注时间。 用闫思弦的话来说,那就是避免自我感动式的忙碌。 吴端的转变让闫思弦颇感欣慰。 一路上,吴端一直在多方沟通,并时不时向开车的闫思弦陈述一些进展。 但一直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车子拐上吴亦彦居住的小区所在的干道时,吴端才停止忙碌,长长出了一口气,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累了?”闫思弦问道。 “还成,就是前段时间养伤养得有点废。”吴端感慨道:“果然进步不容易,退步一出溜。” 闫思弦笑道:“那我可太有成就感了。” “承认吧闫队,你就是想夺权。” 两人说笑着将车停进了吴亦彦居住的小区。 吴亦彦住在出租屋里。 跟大众印象里蜗居的出租屋不同。虽也不算特别大,但却是墨城小有名气的单身公寓。 许多高级白领的第一套房子都选择买在这里。地段好,周围好几个大型商圈,还有大面积的城区公园,大小仅次于城市中心的人民公园,空气很好。 就吴亦彦租住的房子来说,一室一厅,厨卫齐全、宽敞,还有一个可以放下一张躺椅一只矮几的阳台。 除了躺椅和矮几,阳台上还有一个花架,所种的花草长势却都不太好,也不知是天冷的原因,还是主人疏于照顾。 这是一间独居很宽敞,两人居住很舒适的房子。 两人站在门口,吴端一边给自己戴乳胶手套,一边道:“笑笑那边查到,这房子租了正好一年,房租三个月一交,这月该续租加交房租了。 租金每月2500,三个月就是7500,但吴亦彦银行账户里总弄只有540块。” “怪不得急着问舒澈要钱,但他嘴张得也忒大了点,五十万啊,这不是要把人姑娘往绝路上逼吗。”闫思弦道:“估计还有别的事儿。” “嗯。” 两人进屋,分头行动。吴端率先进了卧室,去开吴亦彦放在床上的笔记本电脑。 闫思弦则进了卫生间。粗略浏览盥洗台上的洗漱用品,发现了一些女人的护肤品、化妆品,诸如粉底、眉笔、口红之类。 从做工来看,好像都是些劣质玩意儿。 闫思弦用网购软件搜了一下价格,发现那口红十几元,还包邮。 怎么看都不像是舒澈使用的,因为不久前闫思弦才送给舒澈一套口红礼盒,里面六支口红,六种色彩,总有适合她的颜色吧,可谓是直男送礼的不二之选。 总之,那口红礼盒一看就是能用很久的样子。 即便她落魄贫穷,也没理由用这种廉价口红。 这里难道住着另一个女人?——至少是来留宿过。 带着疑问,闫思弦继续搜索。 卫生间不小,却也不算大。盥洗柜里只有一些卫生纸、抽纸、湿巾之类居家日常储备的东西。上方还有一个不大的吊柜。 闫思弦打开吊柜,有样东西直接掉了出来,险些砸在他头上。看清拿东西为何物后,闫思弦着实庆幸自己闪得快。 那是个半圆状的硅胶胸(手动间隔)垫,巴掌大小。 闫思弦从前并未见过这东西,只是凭阅历做出了判断。他将胸(手动间隔)垫捡起来,凭手感觉得那玩意儿挺厚,看来它的主人很在意大小。 “喂,你来看一下。”吴端道,“我发现几件女人的内衣裤。” 闫思弦没急着过去,而是问道:“只有内衣裤?” “还有几条裙子,连衣裙……嗯……唉我去还有丝袜什么的……”吴端一边翻找一边对闫思弦絮叨。 “裙子多大码的?” “xl,大号的。” “床上用品呢?枕头被子什么的,是几个人用的?” “就一个枕头,是一个人用的,”吴端问道:“怎么了。” “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 “哦?” “你再留意一下,有没有假发。” “我去!你怎么知道的。”吴端捏着一顶黑长直款的假发,来到了卫生间门口,连连感叹道:“神了神了神了!” 闫思弦被他一夸,面露得意之色,并示意吴端站在盥洗台前,面对镜子。 “干嘛?”吴端通过镜子看着闫思弦。 他眨巴眨巴眼睛,眼中满是探究。 对闫思弦手里东西的探究。因为闫思弦此刻背着手站在他身后。 下一刻,闫思弦突然拿出了那个硅胶胸(手动间隔)垫,并十分严肃地放在吴端胸前比划着。 “我草草草草草!”吴端直接蹦了起来,双手捂胸,“姓闫的,你干啥?!” 闫思弦忍笑忍得腹肌都绷硬了,“那什么……噗……咳咳……验证一下猜测。” “去你妹的!你就是个坑!咋不在自个儿身上验证?!” 闫思弦摆手,吴端如一只惊弓之鸟,瞬间摆出了擒拿的起始动作,“我警告你,别过来。” 闫思弦举着手,后退到了卫生间外,以示自己无害。 与此同时,他指了指吴端头顶的吊柜,“就掉下来一个,上面应该还有一个,你觉得……女的需要这么厚的硅胶垫儿吗?” 吴端踮起脚,果然在吊柜里发现了另一个。 拿在手里的瞬间,他不由感慨了一句:“这玩意儿……手感还挺好嘿。” 说着,还捏了几下。 这大概就是纯直男式的好奇吧。看到吴端这样,闫思弦便知道,刚刚的问题怕是对牛弹琴了。 “你说什么?”偏偏这会儿吴端的记性还挺好。 “没……”闫思弦揶揄地问道:“吴队,看出什么没?” 吴端老老实实地摇头,并催促道:“你就别卖关子了。” “行,”闫思弦倒也爽快,“你先看看进门的地方,只有一双男士拖鞋,对吗?” “嗯。”吴端点头。 “床上用品也只有一套。” “可是衣服和化妆品,还有胸垫,却说明,有个女人在这里常住——毕竟,如果只是偶尔留宿,没必要留下化妆品和好几条连衣裙,更没必要——凭我对女人的了解,让男人看到自己素颜,和让男人看到自己的胸(手动分隔)垫,同样不能容忍——所以,更没必要把胸(手动分隔)垫这种东西留在男人家里。” “有道理。”吴端再次点头。 很快,他意识到了闫思弦所指,不可置信地“啊?!”了一声。 “不是吧……”吴端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碰上女装大佬了?” 闫思弦挑起嘴角,“你懂得挺多啊吴队。” “一般多一般多。”吴端瞪了闫思弦一眼,心想:好像都是跟你学的啊。 ===第九十一章 危险关系(8)=== 思忖片刻,吴端再次回到卧室,一边往证物袋里装东西,一边道:“那……把衣服和假发带回局里,还有这些化妆品,统统拿物证科检验把。 如果真是吴亦彦的东西,大概率能提取到他的dna样本。” “嗯。”闫思弦答应着,又去翻门口的鞋柜,“还缺了鞋子,拿什么搭配这些衣服呢?” “在这儿。”吴端示意闫思弦来卧室看,“这儿有一双高跟鞋,我一开始没留意,以为是跟他同居的女人留下的。” 那是一双明亮到显得艳俗的红色高跟鞋,像两朵锋利的花,鞋跟和鞋尖很细,鞋跟上还镶着细碎的钻。 是挑人的款式,若主人气质好,搭配好,这双鞋绝对是加分项,可若是主人无法驾驭它,那就是村花同款,要多土有多土。 “是不是有点小?我的意思是……吴亦彦看起来有180,这鞋多大的?38?还是39?他穿得下?”吴端问道。 闫思弦也拿不准,只道:“一起带回局里吧,看他本人怎么说。” “好。” 闫思弦又问道:“电脑上有什么发现吗?” “没什么特别的,一些游戏而已,我准备把电脑也带回市局,让笑笑……” 说着,他掀开了笔记本的盖子,并用冯笑香拷在他u盘里的软件,自动破解了密码。 “而已?”电脑刚一启动,闫思弦便颇感兴趣地凑了上去。 “怎么?” “桌面背景啊大哥!你真没看到?!” “啊?” 吴端这才注意到,桌面背景是一个妹子的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穿着小洋装,瞪着无辜的大眼睛。虽然修图过度了,但还是能看出一些吴亦彦的影子。 乍看之下,吴端并没有特别留意桌面背景,只当是个小网红。 “咳咳……我大意了,这纯粹是……灯下黑。”吴端为自己的疏忽感到不好意思。 闫思弦倒没顾上讽刺他,拉开衣柜门,“啧”了一声,“这就是你说的连衣裙?” 吴端耸肩,“不是吗?” 还真是,这反问让闫思弦无话可说。 “怎么了?”吴端追问。 闫思弦无奈地解释道:“这不是普通的连衣裙,而是……嗯……通俗点说,就是萝莉装,你也可以理解为小洋装。” “我知道,就是一种……网上的穿衣风格。”吴端一时间也不清楚该怎么形容自己脑海中零散的信息。 “差不多吧。”闫思弦觉得,有些事跟直男解释不通。 吴端自己分析道:“所以说,吴亦彦喜欢的不仅仅是女装,而是这种萝莉风格的女装。” “嗯。” “这人还真是……分裂。”吴端道:“一边身体力行地教男人如何欺骗妹子,一边自己还扮成妹子……反正我是没法理解。 你是心理学专业的,分析分析呗。” “或许是长期与被害人接触,受到了某种情绪影响——喜爱或厌恶。” 吴端发誓,他认真听了每个字,并尝试理解。失败了。 闫思弦解释道:“或许是喜欢女性被爱折磨憔悴不堪的样子,自己也装扮成那样……” 闫思弦紧盯着电脑桌面背景图片,似乎想通过照片里人的眼神和小动作,看出他当时的想法。 “……又或许,那些被害女性令他不喜,他讨厌面对心爱之人时卸下盔甲和防御,变得柔弱、粘人、需要陪伴的女性。 因此产生了‘示范欲’,既然无法得到喜欢的那种,索性自己变成想要的样子,从中获取一种假想的优越感,并在折磨她人时获得双重的快感。”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吴端决定赶紧翻过这篇。 “你让我分析的嘛,啥证据都没有,我也只能……硬分析。”闫思弦道。 “理解理解,继续搜吧。” “好。” 这次,闫思弦细致检查了吴亦彦的衣柜,发现除了萝莉装,还有一些零碎的布料配饰,多是蕾丝网纱款式,绑在手腕或脚腕,用以与衣服搭配。 看来,吴亦彦心里真住着个二次元少女。 不多时,吴端又有了发现。 “哎你来看一下,欠条诶。” 见闫思弦走来,吴端将一个笔记本递给他。 笔记空空如也,什么都没写,其内夹着三张欠条,内容均是吴亦彦欠了别人的钱。 两张三万,一张一万。 “看来钱已经还上了,欠条才能拿回来。”吴端道:“放款人是个叫王博昌的……王博昌?” “认识?”闫思弦问道。 “这货又干起老本行了。”吴端道:“我在下面派出所实习的时候,他因为暴力讨债,被拘留处理过。” 闫思弦将借条装进证物袋,“抽空跟王博昌聊聊?” “肯定要聊……我估计啊,大概率是赌债,王博昌以前就是在棋牌室放债的。 要真是那样,黄赌毒,吴亦彦占了两样。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你说这人能摊上什么好事儿?自杀没死成就该烧高香。” 毕竟是一室一厅的房子,屋内东西有限,两人花了一个多小时,便将屋子搜了个底朝天。 “咱们等一会儿吧,下班时间过后左邻右舍应该会陆续回来,跟他们聊聊。” 恐怕聊不出什么,这种年轻人居多的高档公寓,邻里关系往往很淡漠。 这话闫思弦没说出来,他知道,不让吴端把走访的事儿顺便干了,他怕是得惦记一晚上。 “那走访完就下班回家。” “好。” “先找个地儿吃饭去。” “好。” 两人选了小区附近的一家麦当劳,用吴端的话来说,好久没吃垃圾食品了,他要放纵一下。 闫思弦将巨无霸汉堡递给他,并故意逗他道:“谁天天喊着减肥来着?” “就是,也不知道是谁!”吴端理直气壮。 待吃完了大半个汉堡,吴端才停止感慨垃圾食品的美味,重新将精神集中在案件上。 “小闫,你看啊,这次搜索虽然有不少收获,但我怎么感觉这些收获有点太……外围了。 咱们的目标是找出可能要挟吴亦彦跳楼的人,却没有任何能指向那个人的线索,我都有点怀疑,那个人真的存在吗?” “别急啊,我这儿已经启动了b计划,不过……占用了一些人力,跟你打声招呼。” “什么b计划?” “还不知道有没有效,等有个大致结果了再细说吧。”闫思弦岔开话题道:“你够不够吃?再来个鸡腿鸡翅啥的?” “到底什么计划?”问完,吴端又道:“你还吃啥不?蛋挞?我记得你还挺喜欢甜食。” “对对对,我来个蛋挞,”闫思弦脚底抹油地冲到前台,又点了一轮餐。 吃饱喝足,两人又在麦当劳坐了一会儿,直到华灯初上,才返回了吴亦彦的住处。 站在楼下向上望去,没几家亮灯的。 吴端道:“快过年了,白领们都加班呢?” 闫思弦道:“也有可能是提前放假回家了。” “走吧,能走访几家算几家,过两天估计人更少。”两人进电梯时,吴端还在感慨:“这案子难啊,正好赶在年关。” 闫思弦宽慰他道:“好在并没有真的出人命,案子早两天破迟两天破,影响倒不大。” 连续拜访了两户人家,均没什么收获,直到第三家,是吴亦彦楼下的住户。一名女白领。 女白领刚下班,换了居家服,宽松舒适的衣服与脸上精致的妆容发生碰撞,给人一种违和感。 闫思弦亮了一下警官证,率先开口道:“请问……” 女白领看到闫思弦,先是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接着有些激动地打断了闫思弦。 “诶诶诶?也太像了吧!哇呀呀!我能跟你拍张照吗?警官,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特别像闫思弦。” 她并没有仔细看警官证,否则除了长相,她还会感慨连名字都一样。 反正,根据惯性思维,她大概不会往“闫少爷去当警察了”这个方向考虑。 “……你知道闫思弦是谁吗?闫氏应该听说过吧?就是闫氏的太子爷,哎呦我的天,我们圈子里的全知道……” 什么圈子? 吴端有点好奇,闫思弦却是习以为常。 他的日常便是被套近乎的人划进各种各样的圈子。 闫思弦一脸腼腆地拒绝了姑娘合照的要求,装得有模有样,就连吴端都要以为他是个清纯小警员了。 “倒是有人说过长得像,”闫思弦挠着头,“我可没他那么财大气粗,我就一小警察。” 吴端在一旁疯狂吐槽:自个儿夸自个儿,臭不要脸! 闫思弦又将问题兜了回来:“请问你跟楼下的住户熟吗?” “楼下?” “就是他。”闫思弦亮出了吴亦彦的照片。 “他啊……怎么了吗?” “你认得他?”闫思弦眼睛里燃起了希望。 “就电梯里遇见过几次。” “除了电梯偶遇,还有别的接触吗?”吴端问道。 姑娘连连摇头,“能有什么接触啊?” 她又转向了闫思弦,满眼都是“哎呀真的好像啊这颜简直就是复制了闫少爷嘛”的意思。 闫思弦顺势问道:“那你们说过话吗?” “就……见面了打个招呼而已。”姑娘偏着头想了想,“都是他主动打招呼的。 哦对了,双十一那阵子,我有一天收了十几个快递,拿得有点费劲,他帮我拿了点,送到我门口,就告辞了,感觉……挺有风度的一个人……他怎么了啊?” “没什么,就是例行询问。” 显然,这说辞并不能满足姑娘的好奇心,她已经开始了各种猜测。 “警官你可别吓我,我平时就一个人在这儿住,楼下不是死人了吧?那我可不敢住了,您就当做好事,跟我说说吧,我心里直发慌啊……” 说着话,她还伸手拽了拽闫思弦的袖子,撒娇一般。 闫思弦低头揉了下鼻子,顺便不动声色地甩开了姑娘拽着他的手。 “你放心在这儿住着,我保证,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没有发生过任何可怕的事。” 姑娘还想伸手,闫思弦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并义正言辞道:“你相信我的保证就好,其它的不方便透露。” 姑娘的手已经举到胸前,只好又收回一点,两根食指不断对碰着,看起来有点可爱。 闫思弦继续道:“那他有没有带过什么人回来住?” 对这个问题,闫思弦是不抱希望的,毕竟双方不过点头之交。 没想到,那姑娘却点点头,认真道:“应该……有吧。” “哦?” “就是有一回,外卖送错了,他点的饭送我这儿来了。”姑娘道:“是两份哦,而且其中一份是麻辣烫——那东西只有妹子才会喜欢吃?反正,我认识的人里,没一个男的喜欢吃麻辣烫的,好像他们都觉得那东西吃不饱。这应该能说明他家有妹子——至少是留宿了吧? 关键是时间啊,送错饭那天是个周末的晌午,早午餐时间,我也刚睡醒正准备订饭呢。是不是说明两个人在他家过夜,睡到自然醒,然后一起订外卖吃的呢?” 说完这一系列推论,姑娘冲闫思弦眨了眨眼睛,邀功一般。那双水灵灵的眼睛仿佛在说“快点夸我快点夸我我是不是天下第一聪明?哇哈哈哈……” 不过,要说这信息多么有用,也算不上,毕竟吴亦彦生活混乱,他带姑娘回家过夜,好像也说明不了什么。 接下来的询问便没什么收获了。 两人告辞时,姑娘大着胆子问闫思弦要微信,被闫思弦以“工作期间不方便”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待对方关了门,两人往电梯间走的时候,吴端终于不用忍笑了。 他做握话筒状,对闫思弦道:“工作期间偶遇迷妹,而且好像很……奔放啊,闫总有什么感受?。” “妹子有直白表达喜好的权利。”闫思弦目不斜视,回答得一本正经,“小场面,我已经习惯了。” 吴端:“呸!臭美!” 闫思弦:“吴队承认吧,你就是羡慕。” 又走访了几家,却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就像闫思弦最初所想的那样,这里的居民关系淡漠,有的即便看了照片,都不知道照片上的就是邻居。 算起来,还要感谢闫思弦的小迷妹性格奔放,联想丰富,大概只有这样的人才会对一切人和事物抱有好奇吧。 两人又去物业调取了小区监控,回到家时已经过了10点,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大概是不小心喝了凉风,开始打嗝,中途闫思弦停车给他买了一杯热饮,却还是止不住打嗝。 “憋口气试试?”闫思弦建议道。 “不行,憋了几次了,不管用。” “去医院。”说话间闫思弦就要让车子掉头。 “别,哪儿就得去医院了,浪费医疗资源啊,回家,一会儿就好。”吴端伸手作势要抓方向盘。 “好好好。”闫思弦怕他真抓上来,出什么危险。 吴端当然没有真抓,反倒嘴角挂上了一抹计谋得逞的笑意。 回到家,吴端可就笑不出来了。因为家里有人,给他来了个措手不及。 闫思弦刚一开门,就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迎了出来。 那妇人拥抱了闫思弦一下,口中不断叨念着:“熊孩子,多久不回家了,过年也不知道回去看看,一点不让人省心,当警察就那么忙啊?……” ===第九十二章 这故事还没结束,就是想换换标题=== 那那那、是、闫思弦的、妈妈? 吴端的思维出现了卡顿。表情大概也相当奇特。 想到自己在闫思弦家借宿了挺长时间,人家妈妈可能还不知道,这么突兀的情况下告知人家,也太尴尬了。 万一对方觉得自己失礼呢?会不会太不拿自个儿当外人了? 闫思弦倒是很体谅吴端的慌乱,上前一步,回应母亲的拥抱,顺便挡住身后的吴端,让他有时间管理表情。 “妈,我又不是小孩儿,这不是年底吗,公司忙炸了都,您当上市公司那么好管呢。” “我又不用管上市公司,我管好管着上市公司的男人就行了。” 闫妈妈霸气,小的佩服,五体投地!这就是吴端此刻的内心活动。 闫妈妈不依不饶地对儿子道:“少打岔,你当我不知道呢,十天半个月也不见你去公司露个面儿,比你爸还野……” “合着您在公司里安了眼线?我说咱家的财政大权怎么一直在您手上……”闫思弦知道自个儿不是对手,早早举了白旗,各种马屁全方位地拍。 又安抚了母亲几句,他拽了一下吴端的胳膊,让已经管理好表情的吴端站在自己旁边。 闫思弦先给母亲介绍道:“妈,这位是我跟您说过的,吴队,我领导,对我超级好,救过您儿子狗命。 对了,我最近在恶补专业知识——好不容易进市局了,不能给您丢人不是——吴队一直在帮我,被我请家来住几天,方便交流。” 一通滴水不漏的介绍,给吴端扣了不少加分项,顺便编了个吴端住过来的理由,好像自己生拉硬拽把人抢来的,倒是显得吴端十分无辜。 闫总办事就是圆润。 闫思弦又给吴端介绍道:“这位,我女神。” 这介绍显然讨到了母亲欢心。 母亲伸手在儿子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少女的娇嗔出现在一个中年妇人身上,却一点都不显违和。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柔和真诚吧。 她热情地跟吴端打招呼道:“小吴啊,我们家思弦常常提起你,还说你的名字好听,跟他出自同一首诗对不对?缘分啊……哎呦,净站门口说话了,快进来……我给你们带了饺子,自己包的,小吴快来尝尝……” 吴端跟闫妈妈握手,也想说话寒暄,可是一张嘴先打了个嗝。 空气短暂地凝固了。 吴端的脸瞬间红透,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求助地看向闫思弦,发现闫思弦憋笑憋得肩膀猛抖,摸电门了一般。 吴端大囧。 谁知,闫妈妈的反应更加可爱。 她毫不留情地在闫思弦肩膀上拍了一巴掌,“你还笑?!怎么照顾吴队的,让人家喝了凉风。” 闫思弦还是笑,直接忽略了母亲的指责。吴端好像长在他的笑点上了。 闫妈妈支使自家熊孩子去泡茶,自己拉着吴端的手,坐在沙发上,“小吴我跟你讲,你好好管着点思弦,该说说,该骂骂,不然,就他那无法无天的性子,指不定哪天就要惹祸,跟他爸一样一样的……” 闫思弦:不带卖队友的啊,在家的时候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闫妈妈:谁是你队友,走开。 闫思弦:…… “……还有啊,知道你受伤,一直想去看你来着,可他爸那事儿……我也受了些牵连,家里乱哄哄的,看望你的事儿就拖着,要不是今儿碰见……哎!你可千万别挑阿姨的理。” 能看出,闫妈妈养尊处优,是个常年不操心的主儿,因此性格中有小女孩天真烂漫的一面,但为人却很谦逊实在。 吴端可受不起她的道歉,赶忙道道:“哪儿能呢,您言重了,叔叔的事儿……我也没帮上什么忙,一直挺不好意思。” 闫妈妈一挥手,“咱们不提他……对了,我带了两盒参,想着你忙,本来是要思弦转交给你的。可以切片泡水喝,入药也行。 听说你这回受伤严重,可得好好养着,别仗着年轻身体好,老了落下病苦的是自个儿……” 吴端连连答“是”,他发现面前的妇女似乎有某种让人信服的魔力,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会觉得有道理。 “……所以啊,跑腿受累的活儿都让思弦干去……” 闫思弦恰好提着泥炉和铸铁茶壶过来,听到这话,不满地对吴端道:“吴队,你评评理,我是亲生的吗?” 那得问隔壁老王。 天知道吴端费了多大力气才把到了嘴边的骚话忍回去。他看着闫思弦,露出礼貌而爱莫能助的微笑。 闫妈妈瞅准了时机似的,指着茶壶补刀道:“大晚上搞些提神的玩意儿,睡不睡觉了,我不喝。” 闫思弦:“刚刚谁说的要喝茶?是谁?” 闫妈妈一脸无辜,“不知道,是谁呦?” 闫思弦:不不不这不是我妈,这绝对是吴端的亲妈,吴队你快把她带走。 吴端:噗哈哈哈哈哈……不能笑不能笑,我要忍住,稳重大气,我是老干部……噗嗤…… 逗完自家熊孩子,闫妈妈又抓着吴端的手道:“来来来吃饺子……小吴尝尝阿姨的手艺。” 吴端本想说他今儿已经吃撑了,实在是却之不恭,只能手忙脚乱地帮着闫妈妈,从带来的保温饭盒里倒出了一大盘饺子。 吴端给闫思弦使眼色,闫思弦道:“妈,我俩吃过饭了,没胃口,吴队尝尝得了,我就不吃了,剩下的我们明儿早上煎了吃。” “说什么呢,你还想不想让小吴吃了?小吴吃你的,别理他,他饿着去。” 闫思弦:吴队我真的尽力了。 吴端吃了一个饺子,发现是非常常见的猪肉大葱馅儿,确实是手工包的,因为和自家做的味道差不多。 闫思弦则露出讨好的嘴脸,勾着吴端的肩膀道:“怎么样?我女神手艺特好吧?” “嗯嗯,好吃。”吴端又往嘴里塞了一个,并对闫妈妈道:“阿姨,我们真吃过了,饺子明早再吃吧。” 怕闫妈妈不放心,他又道:“我会做煎饺。” “你看看,还是小吴叫人放心。不像你,就会张个嘴等现成的。 小吴你放着,哪儿能让病号下厨,我从家派人过来给你们做饭。” 闫思弦生无可恋地哀嚎一声,歪倒在沙发上,但他还是识破了母亲的意图,“妈,咱别玩这套,我可不要保姆,您别找着机会就往我这儿塞人,人来了我也不开门。” “你这孩子……” 大概只有在母亲面前,闫思弦才会像个小孩,明目张胆地耍赖。 吴端看着这一对母子,既觉得好笑,心里某个地方又十分温暖。 时间确实晚了,没聊两句闫妈妈就起身要回家了,临走还一个劲儿邀请吴端去家里坐坐,对自家儿子就没那么客气了,凶巴巴地叮嘱闫思弦不要惹是生非。 大概他小时候不是一般的叫人操心吧,毕竟这可是个17岁就敢孤身一人涉险,混进亚圣书院探求真相的主儿。吴端这样想着。 待关上门,吴端终于笑出了声,他小声揶揄道:“我才知道嘿,这世界上真有人降得住你。” 闫思弦像打了一场败仗的大公鸡,垂头丧气地趴在沙发上,一条手臂耷拉到地毯上,“降了二十多年了。” 吴端又道:“你妈还会包饺子,我也没想到。” 八成是保姆包的,她拿来充数。 不过这话闫思弦没说出口,他不是那种背后拆台的人,况且对方还是他的女神。 他只是问道:“你喜欢吃吗?” “好吃啊,跟我家的味儿挺像。” “那下次让我尝尝你家的呗。” “行啊。” 闫思弦又捞过母亲带来的参,打开让人一看就会想到买椟还珠的檀木盒子,“啧”了一声。 吴端也凑了过来,问道:“很贵吧?你收起来吧,我不……” 闫思弦却上手,有些粗暴地折了一小段参须,丢进吴端的保温杯。 “一次就喝这么长一截,切片得话……算了,回头我找人帮你切好。 一次泡两片就够了,补过头了要流鼻血的,我可是经验丰富。” “哦?”吴端露出了等着听故事的神态。 闫思弦挑起嘴角,讲道:“小时候受我爷爷熏陶,知道人参是个好东西,但那时候太小了,一知半解。 有一回心血来潮,干嚼了半根,鼻血直接喷出来——没错是喷的,当时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主要是看过一个鬼片,讲七窍流血什么的,我就在地上打滚,哭啊,边哭边嚷嚷我七窍流血,快死了,让家里人准备后事……” “噗……”吴端强忍住笑,“你继续。” “是该准备后事了,那次被我爸妈混合双打,感觉真的要歇菜。” 吴端:“骚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又用仙药打通了任督二脉,是修炼的好苗子,不如跟着贫僧去西天取经,保你恢复天蓬元帅的身份……” 闫思弦:“来人!快来人!把这个二货拖出去!” 两人笑闹一阵,各自回房睡觉。 闫思弦没告诉吴端的是,这样个头的参,他家也不过只有三五根,母亲能一次拿出两根来,是存了报答吴端救下自己性命的意思。 但这意思要是明说出来,就太过功利了。 他只希望吴端不要多想。好在,吴端对这些东西向来没什么概念,这令闫思弦微微放下心来。 此时,客房里的吴端心思早已飞到别处去了,因为他收到了一条让案件更加复杂的消息。 放贷为生的王博昌三个月前失踪了。 没有报警记录。像王博昌这样的社会闲散人员,失踪了也不会有人想到报警。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的小弟、朋友大多也干着打擦边球的营生,绝不会主动跟警察打交道。 至于王博昌的家人,因为知道他有前科,更习惯了他劣迹斑斑,即便人突然失踪,也只会以为又干了什么犯法的事儿,跑路了,更不会主动跟警方联络。 辖区派出所的民警颇费了些工夫,才知道他三个月前失踪了,想将失踪时间具体到某一天,却很有难度。 根据辖区派出所的走访记录,王博昌的亲属朋友中,竟没一个人知道他具体的失踪日期。 吴端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心中思索着:吴亦彦和王博昌只是简单的借贷关系吗?吴亦彦的自杀闹剧,和王博昌的失踪,有没有什么联系? 吴端感到自己两只手上各拽了一条线头,线头的另一端连着什么,不知道,两根线头会不会有什么牵扯,也不知道。 他很想立即爬起来做点什么,却也明白,时值深夜,根本没法开展走访调查工作,即便赶到局里,也只能被动等待冯笑香的调查结果。 如此想来,闫思弦那套理论还是有效的……这货究竟是怎么做到处变不惊的?无论多大的事儿都能该吃吃该睡睡…… 思绪胡乱飘了一会儿,困意终于袭来。 吴端少有地在办案中途睡了个长达八小时的好觉,清晨醒来只觉得耳清目明,就连手脚四肢都十分松快有力。 再加上煎饺的能量加持,这个早上无比美好。 老天爷也很应景,明明昨天还阴沉沉的,一派大雪随时压城的阵势,今儿却又露了太阳,金光万丈。 “去哪儿?”勤勤恳恳的闫司机问道。 吴端沉吟片刻道:“我想了解一下王博昌的行踪。” “那去他家?还是他常年混迹的棋牌室?” “先去家里吧,看他家人什么态度。” “好。” 一路上,闫思弦看到三辆巡逻的警车,不由道:“最近……治安抓得很严啊。” “嗯,每年年底最后一个月,各辖区分局、特警总队会开展联合执法,集中打击两抢一盗,就是抢劫、抢夺和盗窃。” “这我知道,新闻年年报,市局不参与吗?”闫思弦问道。 “市局负责协调指挥,咱们跟二支队轮流来,今年轮到二支队了,正好咱们手头一直有案子,就没跟你细说。” 闫思弦“哦”了一声,指着旁边的一辆巡逻车道:“这些人岂不是过年都不能休息?” ===第九十三章 明天就过年了,要不要休息一天?=== “是啊,咱们刑警还好,逢年过节真正忙的是基层民警,光是燃放烟花爆竹就要耗费不少警力协调管理。 我记得有一年,连下了两天大雪,三十晚上有不少被烟花爆竹炸伤的人,有的地方路面积雪太厚,没来得及清扫,救护车过不去,民警和特警或抬或扛,保证每个伤员都能及时送往医院。 万家灯火的时刻有上万警力、清洁工人、医护人员,在寒冬里忙得汗流浃背。” “那我倒要感谢你,”闫思弦道:“看来往后每一年都能过得很有意义。至少比回家承受催婚强得多。” “别啊,”吴端故意道:“你是新来的,队里照顾,给你放假,三十晚上甭管出多大的案子,你都……” 闫思弦连连摇头,“我还需要锻炼啊,请组织务必把假期给更需要的人。” 两人说笑着,到了王博昌家。 一个女人开了门。 根据辖区派出所发来的资料,女人名叫张思雨,是王博昌的女朋友。 张思雨年近三十的样子,染着一头黄发,涂着鲜红的指甲油,眼睛不大,双眼皮却很厚实,肿肿的,也不知是没睡醒还是刚割不久。 她并未化妆,但因为纹了眉毛眼线,使整个人有种浓妆艳抹的感觉,偏偏嘴上未涂口红,嘴唇还起了皮,又有些寒酸。 一看到张思雨,吴端便莫名想到了龟缩在城市角落的站街女。 他将这先入为主的印象清理出脑海,亮了一下警官证。 看到警察的证件,张思雨并未表现出什么情绪。辖区派出所的民警已经来过一趟,即便没来过,对警察上门这种事,她好像也有着充足的心理准备。 “你们也来找王博昌?”张思雨问道。 “我们来找你。”吴端道。 张思雨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担忧和费解。 吴端解释道:“跟你了解点情况。” 张思雨长舒了口气,埋怨地瞪了吴端一眼,似乎嫌他说话大喘气。 “男朋友失踪了,你也不找?”吴端问道。 “找了啊,他常去的棋牌室我去找过,没找着嘛。” 意识到自己所谓的找太潦草了,张思雨又顾左右而言他道:“说不定他玩腻了,跟我搞失踪呢,反正我俩肯定长久不了。” “为什么?” “他成天在外头勾三搭四,一半时间半夜才回家,另外一半直接通宵不回,你要是个女的,能跟他过日子?” 怕是不能。吴端在心里回答了张思雨。 他又问道:“王博昌就在外头沾花惹草,你还愿意跟他在一起?” “一开始不这样啊,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他挺专一的。我就是看着他人实在,又很……很爷们儿,才跟他处着试试。 开始真的特别好,可能处了有小半年吧,越来越不对劲儿,起先他还知道找找借口,说是跟兄弟喝酒啊,要么就是有生意啊,想法儿瞒着我,后来简直……哎!带我一起吃饭,饭桌上直接就跟他兄弟儿吹牛,就一晚上睡了几个……这他妈的……” 张思雨咬牙切齿。这些事伤了她的面子。 “那为什么不分开?” “主要之前真挺欣赏他的,总想着男人嘛,一时放纵不算什么,以后能收心就好。” 吴端没有拆穿她。 张思雨做为一个无业游民,无法离开王博昌,委曲求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的吃穿住都要靠王博昌。 她就像一根依仗大树生长的藤蔓,离开了大树就要瘫软在地,缺乏养分,迅速枯萎死去。 吴端又不得不拆穿,因为接下来的问题至关重要。 “我们查了你和王博昌的银行信息,发现——我用通俗点的话来说,你是靠王博昌养着的。 他失踪三个月了,你银行账户里只有几十块,你的吃穿用是怎么解决的?” 张思雨像是被烫了,目光猛然瑟缩了一下。 她的回答倒是挺在理。 “他在家留了一千多块……这不是……也花完了嘛。” 张思雨打开了卧室门,示意吴端往里看。 卧室地上有一个旅行箱,床上堆着一些衣服,可以看出主人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出远门了。 “……最近手头紧,我要去投奔一个朋友。” “朋友?” “别误会啊,是个妹子。”张思雨欲盖弥彰地解释着,似乎这样就能证明自己是个独立正经的女人。 吴端在意的倒并不是那朋友的性别,而是张思雨好像没什么自食其力的概念,出门在外,不是靠男人就是靠朋友,难道她就是一直这么“混”过来的? 那跟蛀虫有什么区别? 吴端决定不纠结这些,聊正题。 “你最后一次见到王博昌是什么时候?” “我记不得了,不过他前几天联系过我……”张思雨翻开通讯记录,“喏……就是这个。” 吴端看到名为王博昌的人1月23日曾打来电话,通话时间只有不到2分钟。 “就这一通电话?” “嗯。” “他说什么了?” “他……”张思雨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某种决心,道:“算了,告诉你们吧,可不是我不讲道义。”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我一接起来电话,他就问我要钱,而且一张口就是两万,我上哪儿弄那么多钱去,自从跟他在一起,虽说知道他敢放债的生意,可我也从没见过两万块…… 我当时就挺生气的,哦,这么长时间不回来,也不问问我过得怎么样,张口就是钱,他心里有我吗? 我就问他在哪儿,跟谁在一块,啥时候回来……反正就是问了几句吧,他就烦了,让我别多问,还说知道多了对我没啥好处。他还问我警察有没有上家找他——他这么说,我心里大概就有数了啊,犯法了呗…… 我随便糊弄了他几句,反正就是没钱,他骂了我一句,电话就挂了。 对了,挂电话之前,他说要联系豆子给他筹钱。” “豆子?” “嗯,原话大概是说关键时刻女人不靠谱,还得靠兄弟,豆子就是他兄弟……也是混棋牌室的,他俩一块儿放钱收账,我就知道姓窦,一块吃过一回饭。 至于他后来问没问豆子要钱,我就不清楚了。” 吴端看向闫思弦。 闫思弦默契地接过话头,继续问道:“你听说过pua吗?” “没……没听……诶?是不是炒股的?” “炒股?” “就是……我不确定啊……”张思雨踌躇着回答道:“有阵子他挺喜欢聊qq的,我看见是个群,那群名就有字母,好像是p什么吧……记不清了,我问他,他说是交流炒股的,能赚钱。 我挺纳闷,以前不知道他还玩股票呢,还有点担心,别被骗了。” 张思雨的记忆模棱两可,闫思弦没再继续追问,他知道,这是冯笑香的调查范畴。 闫思弦拿出吴亦彦的照片道:“这个人你见过吗?” 张思雨连连点头,这倒令两名刑警有些诧异。 “也是王博昌的朋友啊,还是好朋友呢,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饭。” “你确定?”闫思弦将照片向前递了递,“你看清楚啊。” “确定啊,见了好几次呢。”张思雨道:“听说是个……成功人士?……反正王博昌说过要跟着他赚钱,至于怎么赚钱……嗨,他们聊的事儿我也听不懂。 对了!自从认识这个人,我家王博昌心就野了,成天到晚的不回家,当自个儿也是什么大老板呢。” 她虽这么说,却并没有多少气愤或惋惜的意思,好像她所说的不是自己男朋友。 一朵浮萍,既顾不了过往,也看不到将来,唯一能让她花些心思的,大概只有下一顿饭有没有着落,今儿晚上有没有过夜的地方。 此刻,她已经习惯了与两名刑警的交谈,没了一开始的拘谨,便将后背晾给两人,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话。 吴端又道:“照片上的人,叫吴亦彦,他问你男朋友王博昌借过钱,你知道吗?” “他?不会吧?不像啊,”张思雨耸了耸肩,摇头道:“他俩的事神神秘秘的,我真不太清楚,不过家里有个账本,王博昌当宝贝……对了,他打电话来还让我好好保管账本……喏,就这个。” 张思雨从床下够出一个褐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 “我大概看了看,就是些欠条啥的,你们要是用得上就拿去,反正这东西我也没打算带着。” 笔记本内,每一页都是一张独立的欠条,签字按手印一样不少。 除了有些人字实在难看,总体还算工整。 本子可以自装订环处打开,拆分成活页,纸张和在吴亦彦家发现的欠条一样,可见,若是对方还了钱,王博昌就会将欠条取出来,还给对方,以示钱账两清。 民间的借贷多是这样的程序。欠条上标明的利率,是银行贷款的十数倍。 吴端又问道:“你说的那个豆子,就是姓窦的,王博昌失踪以后你去找过他吗?” “倒也不是专门去找他,我不是去棋牌室找我们家王博昌吗,碰上了,我问豆子人去哪儿了,结果他还反过来问我呢,俩人干瞪眼。” 吴端又提了一些问题,张思雨皆是一问三不知,看来她已经把知道的信息全说出来了。 眼看她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吴端沉吟片刻道:“你朋友家在哪儿?” 张思雨报了一个墨城的小区。 “我们送你过去。” “不用不用,我自己就行。” “我们需要知道你的住处。”吴端亮明了自己的用意,“接下来或许还得找你问话。” “不是……”张思雨一愣,道:“啥意思啊?你们怀疑我?” 吴端没答话,只是态度坚决地看着她。 “我靠!”张思雨骂了句脏话,意识到眼前的人难缠,只好承认道:“好吧好吧,那地址是假的……” 她重新报了一个地址,是一处城中村,并嗫嚅道:“我是去找……我新男朋友。” 破罐子破摔一般,她一股脑道:“警官,就算我喜新厌旧,这也不犯法吧?” 吴端拿出“我对你的私事没兴趣,我只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义正言辞道:“我们只是为了方便以后查案,毕竟在王博昌失踪前,你跟他关系最密切。” “唉我去……好事轮不上我,怎么净是破事儿……”张思雨叉着腰,在屋内来回踱着步,看起来心情很是烦躁。 “我跟你们说,还真轮不到我,”她拿出硬压下脾气的架势,翻着白眼道:“我知道有个女的,你们应该去找她。” “具体说说。”吴端道。 “我要是能说上来,早就告诉你们了。”张思雨终于停止了踱步,面对两人,思索了片刻,“我见过她的照片……也不算见过吧,就……有一回,我刚从王博昌兜里掏出来那照片,他就抢过去了…… 那次我们叫外卖,我卡里没钱,没法网上支付,就选的到付,饭送来了,我就去掏王博昌的口袋,拿钱。那照片就顺带给拿出来了。 可惜拿出来的时候照片背面朝上,只能隐约看出来是个女的,然后照片就被他抢过去了,他当时特紧张,一看就是有情况。 我还跟他闹了一回,闹急了他就摔门走了。 后来我也留意过,但再没从他身上找着过照片。 你们说,这年头谁还随身揣那种洗出来的照片啊?他们肯费心思洗照片,还要带在身上,是不是说明那是很上心的人? 所以啊,你们应该找那女人去。” 话音落下时候,张思雨也拉上了旅行箱的拉链,试探着想要出门。 “我无所谓啊,不搬我还省得麻烦呢,只要房东别来撵我,另外,你们不能让我饿死在这儿吧?” 这就是纯粹的耍无赖了。 对无赖,吴端有一整套办法。 “想搬也行,搬回你自己家,我们查到你父母在墨城……” “我不!”张思雨突然拔高了声音,她伸出双手,“你们抓走我吧,我不回去!” 她甚至主动伸手,去摸吴端身上的手铐。 吴端闪开,“宁愿住拘留室,也不回家?” 张思雨抿着嘴唇,“嗯。” ===第九十四章 除夕快乐=== 吴端沉思片刻,竟同意了。这有些出乎闫思弦的意料。 即便张思雨是案件关系人,市局也不该随便抓她,毕竟截止目前,他们所调查的,表面上不过是一起自杀未遂案件。 直到将张思雨送进留置室,闫思弦道出了心中疑团。 “她没地方过年,你看出来了吧?”吴端道。 “怎么?啊?” “为自家兄弟着想罢了,”吴端道:“大过年的,我难道还派俩人专门盯着她去?干脆,把她弄市局来。特殊时期特殊对待嘛。”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闫思弦问道。 看他的样子,应该已经有计划了,在吴端面前,他什么都会写在脸上。 “要下雪了。”吴端看着窗外道。 早上的晴空万里,此刻已经被钝重的乌云取代,天空好似随时会压向行人的头顶。 吴端又道:“你说王博昌是死是活?” “我看,大概率还活着。”闫思弦道:“从张思雨的描述,触线犯法的人是王博昌,虽然不知道他究竟干了什么,但他在潜逃。 而且,他干的坏事,说不定跟吴亦彦有关系,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吴亦彦会被人算计或逼迫跳楼。 这俩人一定有什么秘密。” “那接下来的方向就清楚了,”吴端道:“找王博昌吧,活要见人,既然撬不开吴亦彦的嘴,那就从王博昌身上下手。 我计划从他家小区和他常去的棋牌室附近的监控查起,看他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找到他可能去的地方,可能联络的人。 这不过快年了,逃回老家父母身边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我联络他老家的警方帮咱们留意一下……” 吴端有条不紊地说着自己的计划,闫思弦只偶尔点一下头,看来这跟他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 吴端是在下班前收到从王博昌老家反馈回来的消息。他的确回家了。 明天就是大年三十,吴端怕王博昌过完年三十就离家潜逃,当即就要赶往2000公里外的王博昌老家。 可时值春运高峰期,机票、车票,一票难求。 吴端不肯有丝毫延误,想要连夜开车赶过去,却差点被闫思弦的一句话呛到。 “慌什么,爸爸是有飞机的人。” 有飞机很了不起啊?爸爸还会打飞机呢。 吴端再次忍住了骚话,毕竟接下来还要仰仗闫少爷的财力,面上总得过去。 这次不同于和赖相衡出行时乘坐的直升机,而是一架正儿八经的私人飞机。 其内装饰十分豪华。真皮座椅,超大屏的私人影院,专业调酒师,国宴级别的大厨,甚至还有个近二十平米的t型舞台,舞台中央立着一根钢管,一看就是纨绔子弟享乐的场所。 闫思弦看着那钢管,又看了吴端一眼,面露尴尬之色。 吴端面上倒是很平静,还对闫思弦道:“崽,不用慌,爸爸什么场面没见过。” “那个……本来是要拆了的,这不是……最近没约上合适的设计师……” “嗯。” 吴端满脸“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的表情,反倒让闫思弦说不下去了。 闫思弦听天由命地放平了一张椅子,拉起毛毯,将自己裹成粽子,“吴队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晚安。” 这货也有假装鸵鸟的时候,吴端觉得新奇。 凌晨1点半,飞机降落在桐城机场。 下飞机时,吴端道:“今儿晚上就是年三十了。” 闫思弦睡饱了,精神很好的样子,向吴端打趣道:“大过年的陪着你加班,就没个新年礼物啥的?” “有。” 没想到,吴端回答得一本正经。 “啊?”闫思弦以为自己听错了。 “真有,没骗你,虽然感觉你也不缺什么,但……”意识到自己可能会提前剧透,吴端适时闭了嘴。 吴端不说,闫思弦也不问。 吴端拿出手机,看着上面的导航地图道:“咱们离王博昌老家所在村子还有百来公里,直接赶过去吧,免得夜长梦多。” “好。” 来之前,闫思弦已联系好了车,似乎是闫氏在桐城的分公司提供的座驾。 一辆舒适宽敞的商务轿车,本地的经理大半夜带着司机在机场门口等着,显然对太子爷突然驾到十分重视,生怕招待不周。 双方见面,只交谈了几句,吴端便听出来了,对方打着接受领导检查工作的旗号安排了饭局。 当然,饭局只是个试探,若是闫少爷有兴趣,接下来还可以安排其它活动。 可惜,他们要失望了。 闫思弦要过车钥匙,直接打发两人自己打车回,并承诺第二天去公司还车。打了那经理一个措手不及。 经理还想客气推辞,闫思弦干脆拿出少爷脾气,作势要发火,对方才战战兢兢地作罢。 待车子启动,闫思弦小声抱怨道:“真麻烦。” 见吴端不接话,他又换上一副放浪形骸的样子道:“这种环境下我还能改邪归正心如止水,我都觉得自个儿优秀。” 吴端斜睨他一眼,“给你发朵小红花?” “集齐七朵可以召唤神龙拯救世界吗?” 吴端伸手在闫思弦头顶摸了一把,并到:“有空了好好洗个澡吧。” “干嘛?!”闫思弦满脸诧异。 “你怕不是被人撒了降智粉。”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一个多小时的路程,走走停停,竟磨蹭了将近4个小时。 许多人选择驾车回家,纵然时值深夜,出城的高速路上车川流不息。 车一多,速度就难起来,再加上有两处发生了事故,出现排队现象。 车子排队缓慢向前挪的时候,吴端看到旁边车上有人在吃泡面,顿时馋了。 他倒不饿,闫总私人飞机上的餐食自然不会差,两人其实刚刚美餐一顿。 但就是对方车里那热气腾腾的氛围,让他又有了食指大动的欲望。 闫思弦看着吴端的样子,开始车里四处翻找着。 “草,这货车上连个口香糖都没有。”闫思弦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吴端突然意识到,闫思弦车里常年备有各种能够充饥的零食,后备箱有个占据一半位置的收纳箱,里面常年放着各种带自热功能的食物,甚至还有女警喜欢的自热小火锅。 所有跟他一起出过外勤的同事都会称赞闫思弦的绅士风度。他的钱不是大风吹来的,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操心花钱,善良罢了。 “不是吧,吴队,快擦擦哈喇子,我可不会游泳。” 闫思弦就是有这样的本事,瞬间破坏你刚建立起来的美好氛围。 “滚!”吴端想抬脚踹人。 隆冬时节,天亮得晚,纵然两人赶到村子时已经将近六点,天幕却还是纯黑的。 车到了村口,吴端却犹豫了。 “罪不及父母。”吴端道:“咱们大年三十去叫门,把人家儿子带走,这大喜大悲的,老人家能受得了吗?”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王博昌是家里的幺儿,他上头年龄最大的姐姐已经年近五十,他的父母已经年过七十。 大过年的,给老人家当头一棒,的确叫人于心不忍。 “那等等?”闫思弦道。 “等等吧,最好能找个王博昌落单的机会,悄悄把人抓了,直接突审。” 闫思弦摇头笑了一下,“有时候我真分不清,你究竟是心善,还是妇人之仁。”’ 不等吴端反驳,他自己又将话圆了回来。 “不过,怎样都好,有点人情味总是好的。” 等待总是煎熬的,两人从晨光熹微等到日上三竿,远远看着王博昌家里有人进出,似乎是走亲访友的客人,间或也能看到王博昌在院子里忙碌,为准备年夜饭打下手的样子。 直到过了晌午,得了空,王博昌才出了家门,向村口的小卖部走去。 小卖部过年并不休息,因为老板就住在店里,那儿就是他的家。 王博昌是去买烟的,出来时正低头拆着香烟的包装,并未注意到悄悄靠近的两名刑警。 直到距离他大约三步远时,吴端低声喊了一句: “王博昌!” 被喊了名字,王博昌一愣,回头,看到两个陌生人,第一反应便是拔腿跑。 闫思弦哪儿能让已经上桌的鸭子飞了,早就在一旁蓄势,王博昌不过跑了两步,便被他飞起一脚铲倒,摔了个狗啃泥。 闫思弦顺势跪在他身上,以膝盖抵住他的后背,低声呵道:“你想闹到全村都知道吗?” 王博昌缩了一下脖子,开口道:“你们到底要干啥?我给钱行不?你们说个数,啥事儿不能坐下谈啊?” 闫思弦拽起王博昌,并迅速和吴端对视了一眼。 显然,王博昌并不认为两人是警察。 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匆匆忙忙逃回家,要躲的也不是警察,而是另一个目前身份不明的人或势力。 两人决定将错就错。 闫思弦继续压低了声音道:“好啊,谈谈。” 一听有对方松了口,王博昌虽仍然担忧自己的安危,但还是决定试试。 他一边被押着往轿车的方向走,一边道:“那什么,你们可别乱来,村里全是亲戚,我……我只要喊一嗓子,你们就……” 走到车跟前,他死活不肯上车,还反而后退了一小步,又做出了随时准备逃命的姿势,并道:“就在这儿谈吧,甭上车了。” 这是他的底线。 闫思弦决定先不去碰他的底线,只道:“情况你心里有数吧?” “有数有数。”王博昌连连点头。 于是闫思弦停顿了一下,等着王博昌讲一讲究竟有什么数儿。 对方却不说话了,看样子也在等闫思弦的下文。 闫思弦只好道:“那你想怎么整?” 这不过是垫了一句,之后的问题才是重点。 “我说,事儿肯定是要命的事儿,就看你态度了。” “明白明白。”王博昌道:“我的想法很简单,咱们都实诚点,你出个数……多的我给不起,万把块小钱还是有的。 但咱们说清楚,一锤子买卖,你要是拿了钱,就得保守秘密,别再拿那照片来吓唬我,我服了行不行?” 王博昌不愧是混棋牌室的老油条,说话圆滑世故。 两人虽仍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也能大致判断出,王博昌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对方手上,且这把柄可以以照片的形式呈现。 对方正是以照片来要挟他的。 他心甘情愿花钱平事,可见这把柄的确在他的命门上。 照片……照片…… 闫思弦的思绪飞快旋转着。 他想到了张思雨的一段话。 张思雨也曾提起一张照片。无意间从王博昌口袋里翻出来的照片。她只看到了照片背面,透过光影轮廓,感觉照片上是个女人。 难道就是那个? 闫思弦还不确定,便继续试探道:“我们只要钱,与其怀疑我们,你还是多操心自家后院吧。友情赠送一条消息,你那个女朋友,倒霉娘们儿,被警察抓了。” “什么?!”王博昌大吃一惊。 “警察说不定已经在来找你的路上了。”闫思弦耸耸肩,“所以,其实你现在没得选,要么立马给钱,我们绝不挡着你逃,要么我们把你送给警察,还能落几万块奖励。” “别别别……”王博昌明显慌了,“十万,十万怎么样?……不,十二万,我把老爹老娘的棺材本全给你……” 他心惊胆战地自己先涨了一波价。 闫思弦痞痞地勾过他的肩膀,“照片呢?拿出来,你怕是看着照片才能想出个实价。” 王博昌快哭了,“大爷……你们是大爷行吧?别拿死人吓唬我了……她死了,我能不知道吗?” 死人! 徘徊在两人心中,始终没敢说出来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又是一条关键线索。 “你知道就好。”闫思弦拍了拍王博昌的肩膀,“瞅瞅你出的价,打发叫花子呢?” “可我……我就能拿出那么多啊……就算问亲戚朋友借……20万,真的,顶破天也就20万……我说了,咱们都实在点,我给你承诺个千八百万的,到时候拿不出来,不也是白瞎?” “你一个人是拿不出来,要是加上另外一个呢?” 闫思弦没把话挑明,他怕推测有误,但他所暗示的另外一个,自然是指吴亦彦。 ===第九十五章 新年快乐=== “你是说……吴亦彦?” 两个人终于联系上了! 闫思弦和吴端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高涨,但面上皆是不动声色。吴端伸手扶了一下闫思弦的肩膀,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支点,也让对方能够得以平复。 闫思弦微微挑了下眉毛,没有接话,等待着王博昌的下文。 “不是……你们这是……”王博昌苦笑了一下,“那你们费那个劲儿折腾他干嘛?最后不还是要钱?” 什么意思? 闫思弦嘴角挂着笑,碾着几根手指,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大哥你们别玩我了行不?”王博昌道:“吴亦彦啥都跟我说了,表演自杀什么的……大哥,你看啊,咱们商量商量……别的我不懂,但人死了可就啥都没了……我是说,你们可也拿不上钱了。” “是这个理儿。”闫思弦好整以暇道:“所以啊,我们这不是改主意了嘛,不然谁乐意跟你扯淡。” “是是是。”王博昌想把话题往回扯,继续就钱数拉锯,“那你看,咱们……” 闫思弦却不急不缓,像揶揄对方似的,道:“哎,我说,你们咋想的?当初何必把人弄死?” 这是双方开始拉锯一来,他问出的最关键的问题。 偏偏问出来的时候,这问题显得最为无足轻重,像是一句简单的吹牛打屁。 对方若是不愿提及,随便搪塞一句也没问题。 可王博昌并不想随便搪塞。他忌惮着两人,有点想去讨好,因此闫思弦虽然只是“随口一问”,他却还是想给一个令对方满意的答案。 又或者,那件事在心中压抑了太久,他太需要倾诉了,即便对方存着对他不利的目的,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倒霉呗,谁没事干了杀人啊,就是玩过了……我他妈根本就不知道咋回事儿,等反应过来,哎!人已经死了。” 差不多了吧?可以亮明身份了吧?吴端以目光和闫思弦交流。 闫思弦微微点了下头。 “如果是你说的这种情况,过失杀人,三年以上七年以下,离死刑还远,认罪吧。” 说着话,吴端亮出了警官证。 王博昌瞬间懵在了原地。 他呆愣愣地看着吴端的警官证,至少三秒没有动,没说话,没眨眼。 直到闫思弦掏出手铐。手铐的叮当撞击声似乎惊醒了王博昌。 他蓄势要逃的腿在地上蹬了一下,也不知是心里太紧张,还是腿绷得太久,他不仅没窜起来,反倒重心不稳,有要倒下的趋势。 他像一头尥蹶子的毛驴。 咔嚓……咔嚓…… 直到被铐上,暴怒的情绪就冲天而起,也不管会不会被村民发现,王博昌跳着脚叫骂道:“是不是他?他告发的我?还是吴亦彦那混蛋!坑人精!一群坑!老子被鬼遮了眼……信了吴亦彦的鬼话……” 两人将他往车里塞,他梗着脖子一直骂,似乎吴亦彦就在车外似的。 待吴端和王博昌一起上了车后座,关了车门,他终于安静下来,垮着肩膀,低着头,脸上露出了听天由命的神色。 “不至于的啊,”吴端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不跟你说了吗,三年以上七年以下。” 王博昌吸了吸鼻子,委委屈屈道:“谁知道是真是假。” “你手机呢?自己查查。” 王博昌掏出手机,有些迟疑地看着吴端,似乎在询问他真的可以用手机吗? 吴端点点头,他便查了起来。 “真的嘿。” 查询结果令王博昌有了些精神。尤其法条最以还有一句“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吴端顺势拿过他的手机,装进证物袋,“查也查清楚了,说说你的情况吧。” 闫思弦发动了车子,一直不敢放松警惕,是不是自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的情况。 王博昌慌忙问道:“这是……去哪儿?” “墨城。” “哎别啊,我那个……”意识到自己是一名罪犯,好像没什么提要求的权利,他放软了声音,拿商量的口气道:“能不能让我跟家里说一声?” “先交代你的问题吧,”吴端道:“事情说清楚了,你再给家里打电话。” 吴端想要以此让王博昌分心,分心了,人在说谎时就更容易露出破绽。 王博昌收敛了一下心神,道:“行,我什么都说,嗯……”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就从死人的事儿说起吧,那天吴亦彦说带个小妞儿,我们一块玩玩,我就去了……” 吴端打断他道:“具体什么时候的事儿?” “10月15。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 按天我去的时候,他俩已经喝了好些酒——就是吴亦彦和那女的,喝得都有点没人样儿了。 我就……就……” 类似那样荒诞的场景,吴亦彦不止一次跟哥们儿吹嘘,如今当着两名刑警的面,王他倒说不出口了。 闫思弦便替他说道:“你就着吴亦彦留下的战场,又来了一回。” 闫思弦的说法既不露骨,也不含蓄,纯粹公事公办地陈述。 见刑警们并未表露出嘲讽鄙夷,至少表面上没有,王博昌放心了些,点点头,继续道:“谁成想她第二天就死了啊……我发誓,我……那什么的时候,她还活着呢,结果,第二天一早,我伸手一摸,草!凉透了都…… 我后来分析吧,可能是喝酒喝的,要么就是有啥急病……反正,人死了,说啥都没用了。 人一死,吴亦彦酒也醒了,我俩想来想去——我真想过报警自首啥的,真的,可吴亦彦不让啊,他怕万一说不清楚,那可是条命啊,真要为了这事儿吃枪子,可亏死了…… 然后,吴亦彦就说,干脆把尸体……处理掉。” 王博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两名刑警的态度,他很在意对方是否相信他对吴亦彦的控诉。 闫思弦聚精会神地开着车,偶尔通过后视镜看他一眼,却也并没有太多情绪,吴端则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王博昌只好继续道:“然后……我们就把人扶上车——吴亦彦的车,后来我才知道车是他租的……还好那天晚上他们进宾馆的时候,已经喝得不成人样了,我们早上把死人‘扶’出去的时候,也没什么人注意。 然后我俩就一路抄小道出城……说实话,城外的情况我俩都不熟,只能找个看着差不多的地方,等到天黑,把人扔了。” “看着擦不多的地方?”吴端问道。 “就……一片林子里,感觉没什么人会去,我也说不清。” “那现在你还能找到抛尸的地方吗?” 王博昌苦着脸,看样子是真的说不清楚。 吴端没再追问,心却沉了下去,墨城的地图就在他脑海中,根据描述,周边有树林的地方他现在就可以在脑海中进行标记,带着两人一处处地去辨认,再撒网一点点地搜,本就是个浩大的工程,若搁在其它季节,这办法虽然笨,好歹还是可行的。 偏偏现在是冬季,城市里到处都是积雪,更别提人迹罕至的荒山野岭,尸体肯定被盖在厚厚的积雪下,搜寻工作恐怕得等待开春才才能开始…… 没有尸体就不能定案,这案子只能不尴不尬地悬着。 一想到这些,吴端就头大无比。 他轻轻晃晃脑袋,决定先抛开这些,专注于眼下的突审工作。 “那处理完尸体之后呢?”吴端问道。 “之后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呗……摊上这种事儿,已经够倒霉的了,我是吃不下睡不着啊,结果……人倒霉了真是处处都坎儿,处处都过不去啊……没两天,我就收着一张照片……就是……那个死人的照片。” “什么?!” “你们也想不到吧,我他妈现在也想不明白,咋会有这样的事儿?”王博昌道:“有天我回家的时候,在门把手上看见个信封。 一开始我以为是小广告呢——我住那地方经常有发小广告的——想扔,看了一眼,那信封上写着我的网名呢……” “什么网名?”吴端问道。 “就……qq昵称。” “昌爷有酒,是这个昵称?” “嗯嗯。” “你这qq加了一个pua交流群,群主是吴亦彦,没错吧?” “嗯。” 吴端心里已经大概有数了。 “继续吧,收到信封之后呢?” “之后……我不是看见自个儿qq昵称了吗,我就……拆开信封看了一眼,结果…… 我他妈快吓死了,死人脸啊,就一张大脸照,眼睛还没闭上,好像要从照片里钻出来找我索命…… 我当时就没敢进家门,拿着照片就去找吴亦彦了。这事儿只有我们俩知道,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他怕不是要坑我? 可我刚到他家门口,就看见他家门把手上也有个信封,跟我的一模一样,信封上也写了他的网名。 我就把信封给他带家去了,我俩当时就懵逼了。 能是谁啊?还有谁知道死人的事儿?宾馆的人?群里的人?——信封上写的是qq昵称嘛。 我俩也想办法在群里试探过几次,啥也没试出来啊。 商量来商量去,人家在暗处,我们在明处,能有什么办法。 吴亦彦说要再回一趟丢尸体的地方,看看尸体还在不在。 可拉倒吧,先不说还能不能找着那地方了,就算能找着,我也不去,太他妈吓人了。反正我是没去,他……我估计他不会自个儿去,他也怕着呢。 没结果,只能回家等呗,等了几天,我又收着一张照片,不仅有照片,还有一张纸条。” “照片和纸条你还留着吗?” 王博昌摇头,“我留那玩意儿干啥啊,也太……不吉利了。不过我记得纸条上的内容。 大致就是说想跟我玩一个游戏,只要我按他的要求做一些事儿,死人的事儿他就不会告诉任何人。 唉我去,我这碰上的都是啥人啊,感觉是个变态啊,跟他妈电影似的。” 聊了一会儿,王博昌算是放开了,口中脏话不断。 “那吴亦彦也应该收到同样的纸条了吧?”吴端问道。 “嗯,他说他要试试看,探探对方的底,还让我跟他一块,说什么俩人力量大点。 其实他说得也在理,毕竟我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要是被抓了,我也的露馅儿。 但我就是觉得——我说不上,只是感觉吧,就觉得给我们写纸条的人不靠谱,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都按他说的办,我不成提线木偶了?他要是让我身上捆上炸弹去……” “行了,知道你的意思了。”吴端道:“所以你就逃回老家了?” “我原打算过完年就出去,想办法换个身份,隐姓埋名,没想到……哎!” 王博昌的讲述告一段落,吴端问道:“你刚刚提到自杀,你是怎么知道的?” “吴亦彦告诉我的,他说跟对方接上头了。” “具体怎么接头的?”吴端问道。 “大概就是……他先去了一个对方指定的地方,那地方也是对方通过纸条告诉他的。 对了,纸条和照片出现得莫名其妙,我的是把信封插我家门把手里头,他的,后来好像是夹在他车上——就夹在雨刮器上,我听他提了这么一嘴。 ……他就按纸条说的,去了人家指定好的地方,好像又拿到纸条了吧……反正有更细的指示,让他去做一些事,具体是什么他没跟我说,只是说那些事儿特别奇怪。 我也是好奇……哎!逃回来了,就该早早跟他断了联络,可我……有点侥幸吧,盼着他能把这事儿搞定,万一他搞定了呢? 也想着跟他打探消息,至少能知道他有没有被你们抓住。只要他没被抓住,我就还安全。 反正,我们最后一次联系,他都告诉我了,他要假跳楼,只要在楼顶上站一个小时,经受住考验,那些人就再也不来找他麻烦了。 说实话啊,我当时的感觉就是……吴亦彦可能精神出毛病了,要么就是寄照片的人有问题。这都什么要求啊,耍猴玩呢?” 王博昌摊了一下手,“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 ===第九十六章 本想写平行时空,没控制住=== “我们在吴亦彦家发现了几张欠条,债主是你,你给他借过钱啊?”吴端问道。 “我靠!那个坑爹货!妈了个……”说起借钱的事,王博昌气不打一处来,“当初看他天天开豪车,还带我……玩儿……” 王博昌停顿了一下,没好意思说是玩妹子。 “以为是个多了不起的货色,成天他妈的吹牛,手里这个项目那个项目……妈的就是想从我这儿骗钱。 有几次,他说在牌桌上呢,现金不够了,让我送点现金,回头就转给我……我本来就干这个生意嘛,还想着大家是朋友,借给他就不算利息了,这他妈上哪儿去问都是没拿他当外人吧? 他呢?借完钱就不吭声了,后来出事儿,才跟我说实话,说钱还不上,还有点威胁我的意思,妈的!我能拿他怎么样?总不能为了几万块真弄个鱼死网破吧?命都栓一块了,只能认栽,把欠条还他。 妈的他脑子是不是有病?留着欠条下崽儿啊?” 落网之后骂同伙的吴端见过不少,王博昌的行为倒也不算多有特点,吴端自动忽略他的低级骂娘,继续问道:“所以,自始至终你都没见过给你照片和纸条的人?” “没。” “吴亦彦见过吗?” “不知道,”王博昌又想了想,补充道:“我估计没吧,见过他应该会跟我说。” 能看出来,此刻的他是想尽可能多地给警方提供信息,当然,这中间也有一些把罪名推给同伙的水分。 “行吧。”吴端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吴亦彦穿女装你知道吗?” 王博昌一脸诧异。 大概,任何一个直男听说身边人有这样的癖好,都会露出“打开了新世界大门”的表情。 令王博昌诧异的点却不在这里。 “你们……也知道啊?” 所以他是知道的! 吴端低头掩饰自己眼中的诧异,很快又抬头,示意王博昌就这件事聊一聊。 王博昌抬手低头,脸上的神色十分怪异,看起来竟好像是有些难以启齿,想要挠头。 可惜有手铐,挠不到,他便揉了揉鼻子。 “他就是……那个……想跟我……那什么……”、 他话说得吞吞吐吐,耳朵尖还泛起了红晕。吴端却听明白了其中关键。 听明白了,却不太敢相信。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闫思弦一眼,想要跟闫思弦确定一下想法。 闫思弦接收到信号,开口问道:“既然你说不清楚,咱们就一点一点确认吧。首先,你见过吴亦彦穿女装——确切地说,是萝莉装,对吧?” “嗯。” “他穿着萝莉装……勾引你?” 闫思弦得承认,说出这词的时候,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表面上他还是做出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 “也不算吧,他……挺直白的。”王博昌道。 “直白?” “就是……直接跟我说,让我……呃……上。” 最后一个字,王博昌说得十分短促,说完,心虚地让目光四处游移,又补充道:“嗨呀就是你说的那个意思。” 似乎是为了遮羞,王博昌又赶忙道:“不过他也说了,那是任务要求,就是……那个给我们纸条和相片的人,让他做的事儿。” “不是……我跟你确认一下,”吴端道:“拿死者照片要挟你们的人,向吴亦彦提出的条件是,让他穿女装跟你……嗯……运动一下。” “吴亦彦是这么说的。”像是为了撇清自己,王博昌面红耳赤地骂道:“我就说,那人脑子肯定有病,这算怎么回事儿啊?妈的活这么长时间,从来没见过这么奇葩的要求。” “那你答应了吗?” “当然没有!”王博昌羞愤难当,回答的同时戴着手铐的手狠狠砸了一下自己的腿,“我脑子有病才会答应这种要求!” “那这么说来,吴亦彦的任务失败了?” 王博昌想了想,“不一定吧……要是那个神经病要求他必须跟我……那个……肯定就失败了,但要是他没要求必须是我,只要是个男的就行,说不定……是吧? 而且……” 王博昌眨了眨眼睛,压低了声音:“我觉得,他应该是成功了。” “哦?” “我后来又问过他这事儿咋样了,那货支支吾吾的,一看就是成了不好意思说……反正,我感觉是成了。” 奇怪!太奇怪了! 此刻,吴端和闫思弦心中皆是疑云翻滚。尤其吴端,从警数年他见过各种各样的凶手,这回的这位,要论怪异,绝对能拔得头筹。 见吴端陷入沉思,王博昌低声道:“我能给家里打个电话吗?大过年的,我突然没影儿了,家里人得急死……” “等等,我再问你件事儿,”闫思弦道:“除了这些,那个要挟你们的人还让吴亦彦干什么了?” “那我可就不清楚了,他记恨我跑了,跟我说点什么也是藏着掖着……你们直接问他去呗。” 说话时,王博昌眼睛一直看向被吴端装进证物袋的手机。 吴端并未立即将手机给他,而是先问道:“你打算怎么跟家里说?” “我……”王博昌显然还没想好,为难地沉默思索了片刻,征求吴端的意见道:“我能不能先不告诉他们被抓的事儿,就说……生意上的急事儿,等过完年,家里没那么多亲戚了,再告诉我大姐,我怕……” “行。”吴端将手机递给了王博昌,“那你先平复一下情绪吧,别露馅了。” 王博昌回报了一个感激的眼神。 这通电话不算顺利,家人显然没法接受王博昌在除夕当天离开,王博昌一番苦口婆心,最后甚至搬出了“女朋友家有事”这样的借口。 好在,和所有被催婚的男青年一样,这样的借口总是比较容易得到谅解,被他糊弄过关。 吴端在旁边听着,有点想笑,觉得这通电话比刚才的突审还要命。正所谓无论抓人的还是被抓的,都有一颗沧桑的被催婚的心。 挂了电话,王博昌不好意思地冲吴端笑笑,吴端会给他一个“我懂”的眼神,尽在不言中。 两人先将王博昌送到桐城公安局,考虑到此刻的情况并不符合押送规范,就没有急着带他回墨城,而是将他先暂时“寄存”在了桐城,待春运高峰期过去,能买到车票了,或者公路线不那么堵了,再派人来接他。 安置好了人,两人被桐城公安局的值班刑警送上车,吴端还在惦记案件。 “哎,你说,凶手也太奇怪了,逼人穿女装、自杀,还有硬掰性(手动分隔)向什么的……他到底要干嘛?” “根据以往的生活经验,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闫思弦道。 “你说。” “god allowed them to indulge their shameful passions. their women turn the use of……” “等等!”吴端打断道:“你故意的吧?” “是圣经里的一段,我想想该怎么翻译,”闫思弦道:“神任凭他们放纵可羞耻的情欲。他们的女人角色颠倒,男人也是如此,弃了女人的用处,欲火攻心,彼此贪恋,男人与男人行可耻的事,就在自己身上受这妄为当得的报应。” 吴端思索片刻,“你的意识是……圣经反对同(手动分隔)性之间……” “向来如此,圣经只允许一男一女的婚姻关系,除此之外,都不是上帝允许的。” “可这跟案子有什么关系?” “别急,还有一段呢,翻译过来大致意思是:我们的身体是神的殿宇,神的灵就住在我们的身体里头,若有人毁坏神的殿,神必要毁坏那人,因为神的殿是圣的,这殿就是我们。” “啊?”吴端懵了。 闫思弦便解释道:“圣经新约旧约中都没有明确指出对自杀者的态度,但目前在教徒中有一种流行的解释,自杀就是毁坏神的创造,要下地狱的。” “你的意思是……凶手根据圣经搞了这些玄乎的把戏?所以……凶手是个基督徒?” “信教的人嘛,为死后的福祉修行,大家都想进天堂。 你看凶手的行为,是不是特别像一种恶毒的诅咒:我不仅要你的命,还要在你死后让你下地狱。 除此以外,我暂时想不到其它的解释。” 吴端想了想道:“也好验证,回去审吴亦彦,这回他总该撂了,好好问问他对方还要求过什么事儿,如果结果都是下地狱,那你的推测就是对的。” 看着吴端摩拳擦掌的样子,闫思弦忙道:“不是吧?你要大半夜赶回去审吴亦彦啊?” “我算过时间,咱们落地大概10点多,哪儿就半夜了。” “今儿除夕,你忘了?” 吴端一拍自己的脑门,“还真是……哎呀,哎呀呀……你要赶回家过年吧?” 吴端又开始算时间。 “你呢?”闫思弦反问。 “我就算了,回墨城,再往家走,肯定赶不上零点之前了。我跟我妈说过了,今年可能回不去,他们……习惯了。 那什么……你回家吧,我去审吴亦彦,争取明儿一早你来上班的时候就……” 闫思弦皱了下眉,打断了吴端道:“我跟家里说了不回。” “啊?你能赶上啊,要不你……” 闫思弦再次打断他:“赶不上,这个年咱俩得一块凑合了。” 见吴端不吱声,他又问道:“反正回墨城时间很赶……我无所谓,要是你愿意,咱们在桐城过年也行……” “回去吧——如果方便得话。”吴端道。 “方便啊。”闫思弦耸耸肩,“那就直奔机场吧。”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给吴端,你帮我给张经理拨个电话。 吴端从通讯记录里找到最近联系过的张经理,拨通了电话,手机连上了车载蓝牙,闫思弦简单跟对方交代几句,报了个时间,让对方去机场等着拿车。 对方一听闫少爷要走,堆叠出热情,试探拍着马屁,什么闫少爷年三十儿还在外头奔波,实在辛苦,还表示准备了桐城特产,一并送到机场。 对待下属,尤其是初次见面的下属,闫思弦一如既往地坚冰一块,好像人家欠了他许多钱。 待他挂了电话,脸上的表情立即破冰,吴端噗嗤一声乐了。 闫思弦挑挑眉,“干嘛?” “装模作样。”吴端评价道。 “呦,这回不是貌似忠良了?”闫思弦明白他所指,解释道:“工作而已,他把分内的事做好,我不会亏待他,事情做不好,自然会有人考评他的kpi,巴结我没用。 我也不想给下属留一个好巴结的印象,他们一个学一个,会有后患,干脆就让他们都怕我吧。” “啧。”吴端的眼珠转了转,“我有点好奇,你对下属讲话的时候比较可怕,还是审犯人的时候比较可怕。” 闫思弦故意皱起眉,危险地眯了下眼睛,“你觉得呢?” “我觉得……”吴端认真想了想,“好像被人用哈喇子弄湿衣服的时候比较可怕。” 这回轮到闫思弦乐了,“你是怎么做到如此理直气壮的?” 吴端一本正经道:“可以犯错,不能怂。” 直到两人再次坐上闫总的私人飞机,一直踌躇的吴端道:“弄得你大过年回不了家,净在外头奔波……你头一次过这么凄惨的年吧?” “瞧你说的,哪儿就凄惨了。 再者,爸爸是那种扔下搭档独自回家享乐的人吗?我走了你一个人凄凄惨惨,猫被窝里哭啊?” “滚!” 吴端刚刚积攒下来的好心,瞬间没了踪影。 闫思弦笑着仰倒在座位里。笑完了继续道:“我真没事,早习惯了。我爸忙,我妈对我基本上散养的态度,之前好些年,都是各过各的,我记得有一回,年三十晚上,三个人在三个不同的国家。 只不过今年有点特殊,都回墨城了。要不是我爸出事儿,你看着吧,他俩才懒得搭理我,人家二人世界过得美着呢。 所以,你真不用有心理负担。” 闫思弦笑笑,吴端看不出那是不是苦笑。 “总之,已经说好不回了。” 闫思弦没挑明的是,他其实挺期待吴端的新年礼物,想要第一时间拿到。 ===第九十七章 以至于小吴和小闫今儿才过年=== 吴端果然没让闫思弦失望。 一回家,他就拆了一个前几天收到的快递,将里面的东西连同包装递给了闫思弦。 “送你的。” 吴端没什么把握的样子,又补充了一句:“先说好了啊,别嫌便宜,另外,不喜欢也给老子忍着,要是让我看出来……” 他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灭口的动作,嘴角眉梢的肉绷紧,表情凶狠。 闫思弦低低道了一声谢,没点破对方的心虚。 开始拆礼物。 沉默令气氛有些尴尬,吴端没事找事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又给闫思弦拿了一瓶果汁。 他尽量放慢了速度,待干完这些,闫思弦终于拆开了礼物。 是一支钢笔。 纯黑色磨砂笔身,银色的卡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低调内敛。流畅的形状给钢笔增加了一些活跃的元素,并不会觉得是老古板用的东西。 闫思弦拔开笔帽,发现握位是和卡子一样的银色金属材质,与银色的笔尖浑然一体,是他喜欢的暗尖。握了一下,手感很好。冰冷的金属瞬间被他焐热了。 有点商务化的礼物,应该不便宜。闫思弦从中品出了些客气的意思。同时他也想起了前两天的一件小事。 出外勤的途中,吴端突然跟他说家里有个亲戚的小孩儿,今年高考,想送给孩子一支钢笔,让闫思弦的高端眼光帮着参谋一下。 当时吴端给出的选择五花八门,闫思弦没太上心,只大致说了一下自己的喜好。 此刻手上拿着的,虽不是完全按照他的喜好定制的,却也能看出在尽量贴合。 礼盒里除了钢笔,还有一瓶同品牌的墨水。 闫思弦小心翼翼地吸了墨水,擦净了笔尖处的悬墨,捞过茶几下方的便签本,龙飞凤舞地写了“吴端”二字。 阻尼很小,手感顺畅。 “我很喜欢。”闫思弦冲厨房里的吴端喊道。 吴端此刻化成鸵鸟,猫在厨房煮饺子,可惜闫总家的开放式厨房,根本没处躲藏,只能背过身去不去看向来挑剔的闫总。 闫思弦的评价让他长舒了一口气。 他盖上锅盖,凑上前来看闫思弦写的字。 “你字挺好看啊。”吴端道。 闫思弦的字和他的人一样,飞扬跋扈,恨不得写到纸外头去。 吴端也拿过钢笔,试着写了闫思弦的名字。 与前者相比,他的字就规矩了很多,虽然也有连笔,但方方正正,和他的娃娃脸属于同款。 两人的字写在同一张纸上,乍一看,好像一幅抽象线条画作,还带落款的。 闫思弦收起钢笔,认真道:“以后我就用它签文件了。” 吴端像是完成了任务一般,暗自松了口气,嘴上强调道:“签不签文件的我不管,主要是……我发现,你怎么老从我那儿顺笔用,以后你可别……” “合着你这是破案呢?”闫思弦失笑。 “你没听说过?办公室第一大案——谁又拿了我的笔。” “那……以后不顺你东西了。” 饺子熟了。 闫妈妈送来的饺子,有荤有素,三四种馅儿。出锅的时候正好零点。闫思弦拿出瓶红酒,要开,却被吴端拦住了。 “整口白的呗。”吴端要求道。 “这么有兴致啊。”闫思弦去酒柜换了瓶白的,又换了最小的白酒杯,“我很少喝白的,这半瓶不知道是啥时候的了。” “没事,就意思一下。”吴端招手示意他把酒拿过来,“除夕我要是在家,总要陪我爸喝两杯。”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崽,乖。” 吴端抬脚,在桌下踹了闫思弦一脚。 “你自己挖的坑啊吴队,我顶多帮你填了点土。”闫思弦根本不躲。 倒好酒,碰杯。 “新年快乐,小闫。” “你也是,新年快乐。” 电视里放着春晚,两人却没看,权当是烘托气氛的背景音。 窗外烟花齐放,万家灯火。 喜欢烟花的吴端干脆端了盘子,站在落地窗前,边看边吃。 子午交替之时,吴端长长地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心有所感。 一年到头,内心有遗憾也有满足,更多的是平静。平凡的成年人在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时,特有的平静。 即便工作中常常接触大是大非大喜大恶,此刻回想起来,也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疏离感。 是去年的事情了呢。 再睁眼,依旧是漫天的火树银花。吴端只有感慨闫思弦家视线好的份儿了。 “吴队。” 闫思弦喊他。 吴端回头。 咔嚓—— 偷拍成功的闫思弦招手示意他来看照片。 窗外是大团金色的烟花,窗口的吴端回身,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还有被饺子撑鼓的腮帮子。 抓拍得挺好,闫思弦偏要嘴贱道:“洗出来,明儿挂门口辟邪。” 吴端放下盘子,也去拿手机,对着闫思弦狂拍,“行啊,一人挂一边,看谁更辟邪……” 一看手机,微信群里消息早刷爆了。闫思弦接连发了几个大红包,以至于一群膜拜的,叩谢的。 “握草!错亿啊!” 吴端顾不上拍照了,手忙脚乱地抢了一轮红包,转手又将抢来的钱全发了出去。 “哈哈……借花献佛了……” 两人面对面而坐,保持抱着手机的姿势。 不多时,吴端道:“年味已经够淡的了,咱们这样不太好吧。” 闫思弦给吴端转了一笔钱,顺便抢过他的手机,轻车熟路地解锁,行云流水地收钱。 “哎不是……你干嘛……” “压岁钱啊,大侄子。”调侃完,闫思弦将两人的手机一起扔沙发上,拦住了冲上来抢手机的吴端,“我没准备礼物,你再不要钱,让我老脸往哪儿搁?” 吴端还想推辞,闫思弦岔开话题道:“快吃,吃完咱们也放炮去。” “你也买了?”吴端眼睛里开始冒小星星。 “不多。”闫思弦拿筷子点了一下吴端的盘子,“吃完了去。” 对面的人明显加快了往嘴里塞饺子速度。 吃完了饭,闫思弦从书房抱出两箱烟花,吴端忍不住问道:“你啥时候买的?” “我哪儿有空买,助理送来的。” 见吴端面露疑惑,闫思弦补充道:“另外一个助理。” “哦……那自杀的那个……”想到医院里可怜的姑娘,吴端总觉得这年过得不踏实。 闫思弦忙道:“出院回家了,跟家人一起过个年,对治愈心理创伤有好处。” “人是该跟亲人朋友多接触,烟火气足了,就不想死了。”吴端露出一个八颗牙的笑容,“我就觉得什么都没有活着好。” “我比你贪心点儿,我要活着,并且有钱。” 吴端一边穿衣服,一边腹诽了一句资本家。 他想分担一箱烟花,闫思弦却抢在他前头抱起了两个纸箱,“不用你,你开门按电梯去。” 两人下楼,往小区圈定的烟花燃放点走。 吴端两手揣在棉衣口袋里,走在前头,闫思弦抱着纸箱走在后面。衣服上的连帽影响了吴端的视线,他几乎是全程夸张地抬头看着附近居民燃放的烟花。偶尔兴奋地指着某一朵,叫闫思弦快看。 燃放点已经有好几拨人在放烟花,都是父母带着孩子的,这让闫思弦有了一种自己也是出来遛孩子的错觉。 为了安全起见,闫思弦点了一根烟,再用烟去点烟花。 待他点着一个,回身想要叫吴端,却看到吴端已经点着三朵烟花,摆在地上。那烟花盛开后有将近两人高,不算大,离近看正好能填满视线,很温暖。 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大着胆子凑到吴端身边,看着他点炮。一大一小,竟有一句没一句地交流。 “哇……这个好看!哥哥这个好看!还有没有这种?” 吴端好脾气地去纸箱里翻找。 “有,再点一个?” “嗯嗯嗯,”小家伙连连点头,“谢谢哥哥。” 吴端接连又点了三朵烟花,超额完成了任务,那孩子便开心地直拍手,还搂了一下吴端的大腿。 孩子的父母在不远处,对吴端做了个“不好意思,打扰了”的手势,吴端则连连摆手,表示不要紧。 很有小孩缘的样子。 闫思弦不服,也去逗孩子,被叫了一声“叔叔”,自尊心受到暴击,加上吴端的大声嘲笑,闫思弦认命地默默点炮。 烟花很快连城了一整片。 也不知玩了多久,两箱烟花都见了底,还剩下一挂鞭炮。 “点了吧?听个响儿。”闫思弦道。 吴端面露不舍之色。 “别介啊,吴队你这表情犯规啊……你要没玩够,明儿我再弄点……” “不用不用,”吴端连连摇头,“就是突然想到小时候跟小伙伴儿一块放炮,在人家放过鞭炮的地方找漏下的。捡到了当个宝贝,换着花样儿地放。” “都有什么花样?”闫思弦表示好奇。 “比如,扔饮料瓶子里——就是那种装汽水的玻璃瓶,或者啤酒瓶。 炮一炸,瓶子也跟着炸,玻璃碴儿飞得到处都是。现在想想,太危险了,那玩意儿跟个破片手雷似的,能健康长大,没被炸死,真是命大。” 闫思弦深以为然,“我只能说你是……傻人有傻福。” 说着话,他手中的烟已经探到了鞭炮引线上。 “我点了,快捂耳朵!都捂耳朵啦!” 他这话是冲附近的孩子喊的,吴端却比小孩儿们更快地捂住了耳朵,俨然是个贼精的孩子王。 …… 鞭炮声止,吴端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 进屋,被热气一扑,困意登时袭来。吴端握了握闫思弦的手,打着哈欠又道了一句“新年快乐”。 “你也是。” 吴端又道:“过完年你就工作满一年吧?” “承蒙吴队关照。”闫思弦一手放在胸前,半弯下腰,行了个十分绅士的礼。 吴端挠挠头,不知该如何回礼,干脆问道:“不发表个感言啥的?” 闫思弦利索道:“感谢领导栽培。” “啧啧。”吴端不满,“一点都不走心。” “我还是比较习惯走肾,你这突然让我走心……咳咳……我找找感觉……嗯,来了来了,听好了啊……” 两人先是笑了一波,指着对方,都觉得对方是大傻子,却看不见自个儿的傻样。 闫思弦清了清喉咙,站得挺胸抬头,拿出了诗朗诵的架势。 “啊——我最亲爱的吴队——” “握草!停停停!” 吴端使劲儿搓着胳膊,好不容易才把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搓下去。 “打住!翻篇!” 直到拉着闫思弦坐下,破了他的朗诵架势,吴端才放下心来。 又窝在沙发上,各自给家里长辈发了消息,报了平安,闫思弦率先起身上楼。 “早点睡吧。”闫思弦道:“明儿还有一堆事儿。” “嗯,睡。” 大年初一,清晨。 这一觉睡得很好。 闫思弦家够高,因此,他们没被大清早就喧闹起来的鞭炮声吵到。 直到出了门,吴端才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噼里啪啦。 空气寒冷,裹挟着新雪的清新气味。街面儿上人很少,好不容易休假的上班族都想多睡会儿。 进了办公室,吴端将带来的饺子分给昨晚值班的刑警,自己则迫不及待进了审讯室。 在市局留置室过年的吴亦彦裹着军大衣,一脸生无可恋,很是落寞。 “昨晚上吃饺子了吗?”吴端问道。 吴亦彦点了下头,“你们的人带的。” “吃了就行。市局条件有限,凑合一下吧,春晚可以看重播的。” “嗯。” 吴亦彦显然没空关心春晚,有更要命的事儿够他操心的。 “那个,警官……我不想自杀了……害别人自杀,是我不对,错了,我认,道歉,行不?给她赔钱也行——只要别太多。 还有pua群,我现在就把群解散了行不行? 大过年的,你们跟我较劲不值当,真的。” 这番话显然经过深思熟虑,避重就轻,全是虚招。 “你说完了?” 不等对方的答案,吴端继续道:“我们找过王博昌了,照片上的人怎么死的,他都告诉我们了。” 吴亦彦的眼睛瞪得巨大,像两只牛眼。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不过短短一天,这些警察怎么可能查到王博昌,还从他那儿取得了如此重大的突破。难道他们有三头六臂? ===第九十八章 掐指一算,新年假期没剩几天了=== 他们自然没有三头六臂,只是任谁也想不到,这年头,警察办案都用私人飞机了。吴亦彦可能是史上第一个被贫穷限制了想象力的嫌疑人。 吴端亮出一张王博昌落网的照片,并道:“你的同伙,过两天就押送回墨城了。没用的,现在通讯技术这么发达,到处都是摄像头,逃到哪儿去都能把他揪出来。” 吴亦彦用了足足5分钟,才勉强恢复了语言能力。 “你是说……你意思是……”他磕磕巴巴不知所云。 “我的意思是,”吴端接过话头,“你们杀了一个女人,王博昌已经承认了,现在就等他带我们去找尸体了。” 吴端停顿了一下,继续道:“或者,你带我们去,立功的名额就是你的了。” 审讯中,囚徒困境总是屡试不爽。 吴亦彦一开始很犹豫,犹豫再三后,终于想通了,谨防耍诈的可能性不大,能说活出死人的事儿来,八成是王博昌已经撩了。 栽了。 没辙,除了好好交代,再没有别的办法。 于是吴亦彦先破口大骂了一通,“孙子!王博昌这个龟孙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妈的他知道个屁!我让他一块回去看看,他都没胆子,就他,能记住死人在哪儿?” “你也太低估王博昌了。”吴端故意露出不屑的神色,似乎根本不想继续和吴亦彦讨论。 “呵,不信你们就去找啊,我明说了吧,死人早就不在那儿了。” “你什么意思?” “告诉你们也没关系,收到照片我就去看了,死人不见了,肯定是被那个神经病藏起来了…… 他每次给我的照片,那死人都……” 吴亦彦脸色不太好,还干呕了一下。 “……反正,最后一张照片,腐烂得都没人形了。” “你总共收到几张照片?”吴端问道。 “三张。” “纸条呢?” “那就多了。” “东西还留着吗?” “留那玩意儿干啥?我有病啊。” 意识到自己态度有问题,吴亦彦尴尬地咳嗽了一下,又拿出讨好的嘴脸道:“东西都烧了,每次看完,我就直接烧了,不过内容我都记着呢……呃……能记个大概齐吧。你们问吧,我知道的事儿肯定都说。” “第一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收到的?” “具体日子啊?那我可记不清了……大概……人死了没几天。” “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你还记得吗?” “15号,10月15,这日子我忘不了……照片得话,应该不超过半个月。” 这回答可太宽泛了,见吴端皱眉,吴亦彦苦着脸解释道:“摊上这种事儿,我这一天天心里乱啊,哪儿还顾得上记日子。” “先说说人是怎么死的吧。”吴端道。 “你说那女的啊?那是我叫的小(手动分隔)姐,完全是个意外……” 吴端打断他道:“你是说,死者是一名妓(手动分隔)女?” “是啊。” “不是你用pua那套办法约来的妹子?” “那天的不是。”吴亦彦抬手搓了搓自己的脸,像是搓掉了一层伪装面具,“行吧,我跟你们交个底。 pua那套办法是有点用,我也确实约成过,但那办法约到的……嗨呀,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就想吧,能约到什么正经人? 反正吧,不正经的是大多数,她们就存着约的心思呢,正经的少。 就是不正经的,也不是次次都能约上,即便约上了,也不好控制不是。所以,跟学员组局玩的时候,我都是叫小姐,让她们扮演被‘搞定’的妹子……” 吴端没想到,造假、欺诈已经无孔不入到了这种地步,合着pua培训还是个一环套一环的精密骗局。 各行各业的kpi都不好完成啊。 “……我约王博昌出来玩那几次,就都找的小(手动分隔)姐。我那会儿不是看他干放债的买卖吗,主要想跟他处好关系,搞点钱花花…… 哎!我那天先跟几个哥们儿喝了一局,被灌了,搞完事儿就睡了,中途醒过来一次,撒了泡尿,看见王博昌正……正忙活呢……他还问我要不要一块。 算了吧,我头疼得厉害,原想看看他……那什么……搞,结果没看两眼就睡得啥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不对,是他把我叫醒,王博昌把我叫醒的,他说人死了…… 你听我说,警官,我知道人是咋死的。” 吴端本想插话,被王博昌这样一说,便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八成是呛死的,床上被她吐得不成样子,那天早上退房,我给宾馆赔了260块钱呢。 要么就是心脏病,我可真见过,喝酒,喝着喝着心脏病发了,直愣愣栽桌子上,脸埋碗里头,大伙儿都以为是喝醉了,等临走,叫人的时候,都他妈凉了……” 吴亦彦所说的的死亡原因,不过是推测和臆想。但他本人深信不疑,并强调道:“真的,人是怎么死的,我一看就知道。” 好像他是个专业法医。 吴端不想打击他积极交代问题的态度,只是岔开话题,问道:“那被叫醒了之后呢,你俩怎么商量的。” “我要报警啊,出人命了当然得报警,他不同意,说是警察来了肯定说不清楚。 我看他就是怕了,人说不定是被他搞死的,反正我睡着之前,那女的还活着呢,我还跟她说话呢。” “说的什么?” “也没啥,就是告诉她,一会儿有个朋友要过来,让她……别露馅了——我不是说过了吗,女的是我找的小姐,我就是怕这事儿露馅儿。” “继续吧,决定不报警之后呢?”吴端问道。 “那就想办法处理死人呗。” 我背着死人下的楼,他在旁边挡着,怕被人看见——妈的干活的时候往后缩。 我俩把人送上车,又等着前台清房,床单什么的都搞脏了,就给人家赔钱呗。 然后,就开车在城里溜达呗,边溜达边想办法。 他问我妹子在哪儿约的,有没有联系方式,万一她的亲属朋友什么的发现一个大活人失踪,报警,肯定很快就会查到我。 聊到这份儿上,我也就不瞒着他了,我全摊牌了,怎么找的鸡,怎么骗的人,包括问他借的那几万块钱……反正就是破罐子破摔,他看着办吧。 他还算识相,没翻脸,认了个倒霉。 我估计他听说那女的是鸡,也放心了吧……怎么说呢,大家心里都有数,干那行的人都不用真实身份,就算人突然不见了,也不会有人注意…… 我俩就一直转悠到天黑,在郊区找了个树林子,把死人给扔了。 当时郊区还没有积雪,不过有好多树叶。 也没个挖坑的工具,我们就拿树叶把人给埋起来了——反正我记得是好大一堆树叶。 埋完之后,我俩说好了,以后谁也别联系谁,我问他借的钱,他也不要了。我不放心,让他把欠条还我,他没办法,就都还我了。 之后我确实没联系过他,就是有几次去他混的棋牌室附近转悠了几圈,看他还在那儿放债,没被抓住,我心里就踏实。 本来以为这事儿神不知鬼不觉,等大雪一下,把死人一盖,就妥了。等雪化了,人应该也烂得差不多了吧……过个几年,就剩一具白骨了,还查个屁…… 万没想到,没过两天,就被人发现了……” 吴亦彦郁闷地叹了口气。 他点儿是够背的,最怕的警察没找上门,却被一个怪胎发现了要命的秘密。 “……那天,王博昌来找我,还在我家门上也发现照片了……哎,这叫什么事儿啊…… 王博昌当时就要逃,不在墨城待了,他倒是干净,我他妈还放了一堆外债呢,我能走吗?钱都不要了? 我说你别走,人家都找到家门口了,咱一走,人家肯定报警,以后咱就成逃犯了,东躲西藏的,那日子能过?咱们等等看,看对方想干啥。 结果,没过两天,我又收着照片了,那死人已经开始烂了,吓人啊…… 和照片一块送来的,还有张纸条,让我……让我……” “让你穿女装?”闫思弦问道。 “嗯。”吴亦彦低着头,攥着拳头。 “还让你……去勾搭男人?” 这回,吴亦彦的答应声和蚊子叫一样尖细。 吴端其实很好奇这事儿他究竟办成了没,刑警也有猎奇心。但他更知道,过多的窥视欲,会让对方反感不适,影响讯问的推进。 他陈述了一个事实,同时旁敲侧击了一下。 “我们跟王博昌了解到,你曾经找过他,希望他帮你完成这个任务。” 吴亦彦再抬起头的时候,眼中竟有了一丝狠意。 已经这般境地,他还有什么可瞒的。 “是,他没答应,我就找别人了,网上约了个人。” “对方怎么知道你真的做了要求的事?” “他让我拍下来,还要把照片洗出来,放在他要求的地方。” “哪儿?”吴端握紧了手里的笔,准备记录。 “步行街。他让我去步行街等,我就去了,然后有个要饭的来找我要东西……” “要饭的?” “就是那种流浪汉……纸条上就只是让我等,说是会有人来取东西,正好又有人来取,我就给了。 我还跟着要饭的走了一截,结果那人回头跟我说,我要是再跟,可有人要报警了…… 都是王博昌那傻(手动分隔)逼,他要是来帮着我点,换他跟踪,说不定我们已经……” “已经找到要挟你们的人,杀人灭口了?”一直没开口的闫思弦接了一句话。 王博昌的目光瑟缩了一下,或许他真的有过这种想法。 闫思弦又问道:“要是现在让你回忆那个人的长相——就是取走照片的流浪汉,你还能想起来吗?” “我想想……头发挺长的,到这儿……”吴亦彦伸手在自己肩头比划了一下,脸挺脏的,是个长脸……长相得话……五官真记不太清了。” “个头呢?” 吴亦彦起身,就着自己的身高比划了一下。 “比我高,大概……到这儿。” “178到185,长脸。”吴端到:“体型怎么样?胖还是瘦?” “不胖,就……中等身材吧。” 没有明显特点。闫思弦和吴端对视一眼,只能派人去步行街附近的流浪汉聚居点打听了。 吴端重新拿回了审讯的主动权,问道:“说说你自杀的事儿吧。” “也是纸条上要求的,说是我只要去指定地点,在那个围栏外头站上一个小时,就算我通过考验,以后都不会再找我麻烦了。” “指定的地点很具体吗?” “特具体,围栏上的第几块玻璃都写得清清楚楚,我数了好几遍呢。” 许是想起了吴端的救命之恩,吴亦彦向吴端伸了下手,嘴唇也抖了抖,想说什么,顾及到自己此刻的嫌犯身份,说什么都没用,终于作罢。 “你翻出去的时候,没发现那栏杆做过手脚?”吴端问道。 “是有点晃悠,我还以为是我压的,毕竟挺沉的一个人。”吴亦彦低头长吁短叹了片刻,“其实,在那上面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了,要是再给我一个机会,绝对不干这事儿,太危险了,几分钟手就冻僵了,各种使不上劲儿,等我想往里翻的时候,脚底下也滑得要命,差点掉下去,我就不敢动了,只能等着你们来救…… 我那会儿就想着,只要捡回一条命,立马自首。可是……等得救了吧,又怎么都说不出认罪的话来……哎!” 这番话虽然令人不喜,至少还算真诚。 大部分在逃的犯罪分子都会有这种心理,活不下去的时候便会想着自首,靠国家拉扯一把,顺遂平安的时候自然多逍遥一天是一天。吴端已经见怪不怪。 “跳楼这次他也给你看尸体照片了吗?” “看了,我觉得……他可能把人给埋了。” “为什么?” “脸上有土,头发里也有土,就是……我也说不上,但看那些土,就感觉是刚从地里挖出来的。” “照片背景是什么?除了尸体以外,还能看到别的吗?” “没别的,就是……地。” “什么样的地?” “土地。” 根据以往的经验,杀人这种事都承认了,其它的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所以,审讯到了这种时候,该撂的吴亦彦已经撂得差不多了。 当然,这案件一点关键信息尚需要确认,就是死者究竟是死于故意杀害,还是意外或过失。就这一点,吴亦彦和王博昌都说不清,也都有避重就轻的嫌疑。 因此,眼下有两件重要的事:找到尸体,以及找到凭尸体照片要挟两人的人。 ===第九十九章 标题有点编不下去了,好难=== 市局,会议室。 若放在其它单位,新年过后总会有一段时间的疲懒混乱期。员工们需要时间,调整回工作状态。 市局不同。 纵然大家多少有些变化,比如易胖体质的赖相衡,脸上多了二两肉,向吴端的娃娃脸看齐,再比如女警李芷萱,许是睡饱了美容觉的关系,脸上都不脱粉了。纵然有变化,却并不影响大家第一时间进入工作状态,每个人都聚精会神地听着案情分析,并回报着自己负责的工作进展。 此刻,闫思弦正在发言。 “……吴亦彦指认了抛尸地点,我们也在那附近展开了搜索,暂时还没找到尸体,但确实发现了一些尸体曾经存在的痕迹……” 投影里播放着照片,只见照片上是一处白雪皑皑的密林。 树叶早已落光,只有光秃秃的枝丫虬结着向天空延展,干净苍劲,是北方地区特有的景致。 光是看着那照片,仿佛就有寒冷的气流扑面而来,令人精神一震。 刑警们却没空关心风景。他们的目光落在照片近处被清理了积雪的空地上。 闫思弦继续道:“警犬搜寻到这处时,表现得异常兴奋,我们就采集了泥土和积雪,送帝都dna实验室检验,发现了一个完整的dna样本。 经过检验,确认样本来自一名女性。好消息是基因库里有这名女性的信息。” 这件事的顺利程度出乎了刑警们的预料,立即有人问道:“是前科人员吗?” “嗯,去年扫黄被抓过。”闫思弦道:“姓名毕青青,年龄19岁……” 他说出年龄后,在场的刑警大多露出了唏嘘的神色。 “这么年轻?” “咦……小小年纪就……” 鄙夷的情绪倒没多少,看着投影上毕青青的证件照,那是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五官清秀,刑警们更多的是惋惜。 闫思弦拿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毕青青的照片已经给吴亦彦何和王博昌辨认过了,两人确认,她就是死在宾馆房间的小(手动分隔)姐,至于尸体……或许已经找到了。” 闫思弦很少使用诸如“或许”“可能”这样不确定的词,他的推论从来都是笃定的。 吴端投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搜寻尸体的工作是闫思弦一手主持的,天冷,他不想吴端在郊区树林里摸爬滚打,便独自大包大揽,没让吴端掺和。因此,一些工作细节吴端并不清楚。 闫思弦拍了下吴端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并讲解道:“就在咱们刚进会议室的时候,我收到现场刑警发来的消息。 警犬又发现了一处地方,扒开积雪后,能看出地面的土比较新,应该是不久前被挖过。而且,那块地方四周的五棵树上,被人为做了记号。” “记号?” “啥样的?” 刑警们窃窃私语。 闫思弦切换了投影上的照片,换成了某一截树干的特写。 树干上被划了一个十字状的痕迹。 闫思弦接连切换了几张照片,均是同样的痕迹。 “这是现场发回来的照片,兄弟们已经开挖,估计现在应该……” 闫思弦看了下手机,挑眉,“找到了!” 吴端眼里有了光芒,“尸体?” “嗯,一具女尸。”闫思弦道:“照片还没传过来,估计顾不上,只是先通知咱们一声,两小时后法医会把尸体带回来。” 吴端接过话头道:“看来,那个神秘人——就暂且把留下恐吓照片和纸条的人称为神秘人吧——他并没有转移尸体,而是将尸体就地掩埋,尸体一直就藏在吴亦彦他们眼皮子底下。” “胆大心细啊。”评价完,闫思弦解释道:“尸体毕竟不是别的东西,它太大太沉,腐臭味道也容易被发现。 要把一具尸体储藏几个月,再加上运输,可不简单。对神秘人来说,最省事的办法莫过于就地掩埋。 需要的时候挖来拍照,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吴亦彦收到的照片上,尸体的头部、脸部有新鲜泥土,连吴亦彦都能感觉出尸体是被人挖出来的。 还有,咱们的人这么快就挖出尸体,说明埋得不深,这也从侧面印证了神秘人后续有过挖尸行为。因为通常的埋尸案件中,只要时间充裕,凶手会将尸体埋得尽可能深,深了不容易被发现嘛。” “但愿能确定死因吧。”有警员道:“要是无法确定死者究竟是他杀,还是死于饮酒引发的疾病或意外,可就麻烦了。” 另一名警员接话道:“我看难,他杀还要分个故意和过失……” 这种对量刑有巨大影响,但在刑侦工作中有时候极难区分的因素,往往会成为挡住刑警的最后一堵墙,令他们头痛不已。 吴端伸出双手,做了个向下按的手势,示意大家不要交头接耳。 “交给法医吧,等他们有了结果再说。尸体找到了,终归是一桩案件尘埃落定,是好事儿,眼下咱们可以暂时把工作重心放在找神秘人上了。” 赖相衡举了下手,“我有个想法。” 闫思弦饶有兴致地冲他点点头,“说。” “吴亦彦没死,神秘人能甘心吗?既然咱们找着尸体了,不如守株待兔,如果神秘人还要去拍照片,继续要挟吴亦彦他们,就一定会返回埋尸地点,到时候咱们直接收网。” “恐怕神秘人已经知道了。从吴亦彦跳楼被救,直接被咱们带回局里,神秘人就应该有所警觉了——我们甚至可以合理怀疑,神秘人在附近全程观看了吴亦彦那场跳楼闹剧。”吴端思索了几秒钟,既要顾及办案效率,又不想打击赖相衡的积极性,最后他对赖相衡道:“这件事就交给你吧,可以派人去藏尸地点盯着,不过……除非神秘人自己犯错,我们靠这办法抓住他的可能性不大。” 赖相衡点点头,“明白了,我……再想想。” 言外之意,他已经基本否定了自己的提议,只是顺着吴端给出的台阶,没将话挑明。 去年吴端养病期间,赖相衡挑起了很大一部分一支队的工作,进步飞速,而且他的进步表现在方方面面,除了对案件的思考,还有人情世故。 这让吴端十分欣慰,有种亲生孩子长大了的感觉。 闫思弦咳嗽一声,打断了吴端继续向赖相衡释放欣赏的眼神。 “说说我的发现,”闫思弦道:“从得知吴亦彦和王博昌被照片要挟的时候起,我就调了一批人手,对两人的人际关系进行拉网式筛查。 后来从王博昌那儿得知,用来装相片的信封,上面写的并不是他俩的大名,而是qq昵称。 暂且不管现实里是什么关系,这至少说明神秘人是他们的qq好友——至少大概率是。 交叉比对过后,跟这俩人同时有交集的qq好友,除了几个——从聊天记录来判断,应该是他们都约过的妹子——除了这些妹子以外,就只剩一处交集了。” “pua群?”吴端问道。 “嗯。” 见闫思弦要继续分析,吴端拽了他一把。 “我试试。”吴端道。 “心里侧写?”闫思弦挑眉。 “嗯。” “洗耳恭听。” “嗯……说错了你纠正。”吴端搓了下手,跃跃欲试的样子。 “好。”闫思弦丢给他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神秘人潜伏在pua群里,默默观察吴亦彦和王博昌的一举一动——不,他应该只是想针对吴亦彦,因为王博昌逃走后,他没有任何过激行为,甚至都没有对吴亦彦表达过不满,只是继续‘惩罚’吴亦彦。” 闫思弦微微点头,吴端便放心地继续道:“他小心翼翼地进群,观察着吴亦彦在群里的一言一行,卑微地跟吴亦彦拉关系套近乎,直到在现实里见到吴亦彦。 这并不难,毕竟pua群是吴亦彦的摇钱树,不仅进群要收费——叫基础教材费,对吧?” “是,50块,付了红包钱,进了群,就能免费看群共享里总结的泡妞儿攻略。”闫思弦道:“当然了,这只是最基础的收费,如果愿意花599,就能享受导师一对一帮助,说白了,就是吴亦彦负责在聊骚,撩到妹子让学员去睡。” 对这样的事,纵然刑警们事先已经知道,每次听到还是会引起生理上的不适。许多刑警都皱起了眉头。 闫思弦继续道:“要是花899,就能参加导师组的局,说白了,就是当面看导师怎么泡妞儿。而且还保证帮着交钱的学员也泡上一个。 其实就是吴亦彦雇小(手动间隔)姐演被pua那套办法‘搞定’的妹子,营造出‘上了课果然有用,妹子果然前赴后继倒贴’的假象,让一小部分屌丝的幻想得到满足,这些人自然就成了吴亦彦的忠实拥趸,会在群里大肆帮他宣传。 所以,你说得没错,只要花899,就能见着吴亦彦本尊。” 闫思弦耐心的阐述让吴端信心大增,他接过话头,继续道:“神秘人不仅见了吴亦彦,还跟踪了他,找到了他家的位置。 自此,监视从网络另一端平移到了现实生活中。 我引用一点你的推论:神秘人不仅要吴亦彦死,还要他死后下地狱,他的隐忍和小心筹谋,似乎能反映出,他对吴亦彦有着最恶毒的仇恨……” 闫思弦笑着摆摆手,“什么引用不引用的,又不是学术论文,我的就是你的,随便用。” 闫思弦拐了个弯,才没在数十人参加的会议上说出“崽,爸爸的就是你的”这样的话。吴端却从他含着笑意的语气中品出了这层意味。 顾不上反驳,只翻了个白眼,吴端继续道:“神秘人等待着机会,又或者,如果吴亦彦没有拱手送上自己的命脉,对方或许还有什么其它折磨他杀死他的办法……这些只有等抓到人再说了。 但三个月前,吴亦彦手上出了一条人命,他处理尸体的过程正好被神秘人监视到。 这是意外之喜,神秘人显然决定抓住这次机会,开始了一轮动作。 他先是藏起了尸体,以免吴亦彦他们二次转移尸体,错失机会。 然后送上了用以威胁的照片……可为什么连同王博昌也要威胁呢?”吴端陷入了沉思。 钱允亮举了一下手,“会不会是不想浪费时间?” “怎么说?”吴端问道。 “因为,如果只有吴亦彦收到照片,他很可能会认为要挟自己的人就是王博昌,这样一来,他的注意力就会放在跟倒霉同伙扯皮上,神秘人苦心营造的神秘感也会大打折扣——我一直觉得,他之所以能唬住吴亦彦,就是因为神秘感营造得不错,让吴亦彦捉摸不透,人在面对未知事物时恐惧感会翻倍。” “不错。”闫思弦拍了下手,“看来这位神秘人不仅心思缜密,还是个认定了目标就一定要达到的死脑筋。 明明只要给我们打一通举报电话就能搞定的事儿,他偏不。” “是啊,”吴端接过话头,“然后就是仅有的一条关于神秘人的线索:在步行街从吴亦彦手里拿到照片的流浪汉……” 有刑警组长举手道:“走访那附近的流浪汉聚居点的工作是我负责的,倒有一个跟描述相符的人,而且这人不久前失踪了。” “说具体点。”吴端道。 “目前所有信息都是混在那一片的流浪汉口述的,他们既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具体哪一天失踪的,不过有一点倒是几个流浪汉公认的,那就是失踪的人说话有口音,听着是南方口音,江浙那一带的感觉……” 吴端看向身边的刑警组长,那组长立即会意,一边起身往会议室外走,一边道:“我这就去跟吴亦彦确认口音问题。” 不多时,那刑警组长苦着一张脸回来了。 “他记不清了,只说好像有口音。” 找不到流浪汉,线索就这么断了。好在,吴端手上还有好几张牌。 吴端先是看向闫思弦,问道:“你组织的人手,不是筛查过pua群里的人了吗?有什么发现?” ===第一百章 谢谢你过去一年对《罪》的支持=== “鱼龙混杂,一言难尽,”闫思弦在投影上打开了一张电子表格,“我就直接说结果吧,发现了一个目标。” 他将笔记本电脑屏幕转向冯笑香,“你查出来的,你来说?” 冯笑香摆了下手,表示用不惯别人的电脑,只接过话头道:“这名单上的109个人,都参加过吴亦彦组织的线下聚会,说白了,就是买过那个899块钱服务的。 其中,108个人都有转账记录。” 有刑警道:“余下一个啥情况?线下付的款?” “嗯。” 另一名刑警道:“不想暴露身份?” “有这个嫌疑。” 不太习惯被人追问,冯笑香整个人都埋在了电脑显示器后,见此,提出问题的两名刑警对视一眼,吐了吐舌头,噤声等待着冯笑香的讲述。 “我研究了这个昵称为龙傲天的qq号,发现它只有吴亦彦一个好友,也只加了吴亦彦的pua群,看起来,qq号的主人就是专为了进群观察和接触吴亦彦而建的qq号。 可惜,神秘人这次弄巧成拙了。” “什么意思?”吴端问道。 “他要是搞个正常点的qq号,混在电子付费的人里,还真不太好查,可他搞线下付费,实在是……” “脱颖而出,一枝独秀啊,这家伙。”赖相衡接道。 “是,而且当时这事儿还被吴亦彦点名在群里说出来了,被当成了反面教材。意思大概是连电子支付都不用的土鳖,就别出来泡妹子了……” “不是……”赖相衡满脸不可的置信,“好歹也是付费学员,而且花了小一千呢,吴亦彦直接这么嘲讽,不好吧。” “不是他,他只提了一嘴,其他学员嘲讽的。”冯笑香将话题扯回来,继续道:“重点是,参加过吴亦彦的线下局之后,这个qq号就再没登录过。因为可以在现实监视吴亦彦了。 我就试着查了一下这号码的历史登录设备,以及历史登录的ip地址。 移动设备的ip地址查起来比较麻烦,因为是由就近的基站分配的随机ip地址,偶尔出现信号中断之类的情况,ip地址还有可能发生变更,但好在我发现了一个常用的ip地址。 简单点说吧,就是登陆qq号所用的手机常连的wifi被我发现了,根据那个ip地址,我找到了一个物理地址。” “神秘人的住处?”吴端问道, “是。”闫思弦接过话头,“可惜派去侦查的弟兄反馈,人已经走了,空房一间,等会儿散会了我要过去看看具体情况,一块吗?” 吴端连连点头,“嗯嗯,一块。” 闫思弦道:“人虽然还没找着,不过盯梢的兄弟已经开始联络房东,也在走访周围邻居,还调了附近监控,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有所收获了。” “监控……监控……”吴端翻了两下笔记本,对图侦组组长道:“监控有发现吗?” 图侦组长从闫思弦那儿接过投影连接线,连上自己的电脑,“有些发现,直接看吧。” 只看了一眼视频缩略图,众人就知道,那是世纪广场内的监控。 “这个人,注意,”图侦组组长以红外线笔指了一下视频画面角落走出来的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黑色呢子风衣的男人,中等个头儿,视频里只能看到个背影。 无论穿着,还是那股行色匆匆的劲儿,都会让人觉得他只是个在在附近工作的白领。 唯一能够引起刑警们注意的,是他的目的地。 六楼,吴亦彦跳楼的那处平台。 “我要往前拖了,注意时间。”图侦组组长道。 他将视频进度条向前拖了20余分钟,继续道;“之前我们做了统计,去露台的客人,停留时间基本不会超过10分钟,因为那两天实在太冷了,而且露台只有五个冰雕,还都不大——毕竟不是一个专门的冰雕展览……实在没什么能吸引客人长时间停留的东西,拍几张照片而已,10分钟足够了……” 闫思弦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然后他低头,以拳挡嘴,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他没记错得话,某天偶然从办公室窗口向下看了一眼,看到那个光秃秃的露台,随口跟汇报工作的运营部调侃了两句,秃头露台真难看之类,没过几天冰雕就摆出来了,原本冬季不对外开放的露台也开了门。 不会是他一手给吴亦彦提供的跳楼地点吧?账算了一圈,怎么还算到自己头上了呢? 当然,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一小圈,就被闫思弦摁死打散。 他继续看着投影上的监控录像。 “……首先是时间,目标人物在露台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在其他客人久,然后是他带的东西……注意看,就是这儿……” 目标人物从露台回来,这次监控拍到了正面。 他低着头,还戴了口罩,依然看不出面部特征,但可以确定的是,他衣服里藏了什么东西。 因为开门时门帘很沉,他一只手开门,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风衣,只能用身子去挤两块门帘中间的一条缝。 风衣前襟被门帘蹭开了些,便能看到,他抱在怀里的似乎是某种呈圆柱体的金属工具。 图侦组组长眼疾手快地暂停了视频,又用红外线笔指了一下目标人物。 “我们找了几位工人帮着辨认,得出了一个比较一致的结果,这是一种上螺丝的工具,也可以将上紧的螺丝拧下来,而且是专门用来拧建筑外框架玻璃幕墙上螺丝的工具。 简单点说,用以固定玻璃围栏的螺丝之所以松动,很可能就是他带着工具去拧的,正因为他在拧螺丝,所以才在露台上停留了比普通客人更多的时间。 还不止这个……” 图侦组组长又切了另一段视频。 “第二天——也就是吴亦彦跳楼的当天——一大早这人又来了,拎着一个饮料瓶,注意看他手里的饮料瓶,浅黄的液体,跟瓶子也算搭,至少在监控里看,会以为是茶饮料。 上露台之前有一整瓶,出来以后瓶子里的东西少了一截。我们怀疑那是油。” “能追踪这人的来处和去处吗?”吴端问道。 “追踪了,但每次他出了商场之后,就会消失在监控盲区……” 吴端一手揉着自己的眉心,此刻他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不会吧,线索又断了? “那吴亦彦和王博昌家小区的监控呢?”吴端不甘心地追问道:“既然神秘人能把纸条和照片送到他们家门口,监控应该能拍到吧?” “我们排查了最近一个月出入过这两家楼门的所有人,交叉比对,确实发现了同一个人——比对体型、步态,和出现在商场的是同一个人。 但都是同样的问题,看不到面部特征,而且他会消失在监控盲区,他好像……该怎么说呢,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能三番五次脱离视频监控的人,他好像对咱们的天网系统特别了解,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相关的从业人员。” “消失……消失……”闫思弦眯起眼睛,玩味着这个词。 吴端则对图侦组组长道:“还有什么发现,你都说了吧。” “没了,世纪广场、吴亦彦家、王博昌家小区的监控,我们都过了好几遍,再没什么发现了。” 吴端扫视一圈,问道:“还有要沟通汇报的吗?” 众人摇头。 吴端布置任务道:“虽然看不到全部面部特征,但还是能勉强看到一点眉眼,图侦,把你们这儿能截取到的所有面部截图发给画像,先出一幅人像,有胜于无。” “得嘞。” “其他人去做一件事,一点点地抠吴亦彦的生平履历,我要知道他都干过哪些缺德事儿,得罪或者伤害过什么人……神秘人不仅要他死,还要他死后下地狱,可不是一般的仇人……” 一名年纪较大的刑警组长举手提出质疑:“问他本人更容易吧?” “可以,”吴端连连点头,“你找个人一起审。” “好,那我就跟吴亦彦耗上了。” 吴端继续道:“继续找吴亦彦的仇家,我知道之前大家已经过了一遍筛子,但一定有什么被咱们忽略了。再来一遍吧,我要更细致的信息。” 布置完任务,吴端起身,和闫思弦一起向地下停车场走去。 “你慌什么?”闫思弦道。 “快走吧,既然笑笑定位了神秘人的住处,我想赶紧……” “我的意思是,刚才开会的时候,你慌什么?” “我没啊……” “手脖子上的平安扣,都快被你搓烂了。再次提审吴亦彦这种事儿,我不信你没想到,怎么反倒让别人提醒?这可不是你的水平。” 闫思弦有理有据,吴端便不再辩解。 他坐上副驾驶位置,叹了口气道:“也没什么,就是到了布置任务的时候,发现有点尴尬。” “怎么说?” “乍一看,好像每一块工作都有进展,可信息汇总下来发现,能够继续推进的线索几乎没有,比如图侦方面,只能继续看监控,重点排查嫌疑人消失路段的监控视频——图侦的工作,说白了就是跟视频死磕,这不用我跟他们说。 笑笑那边任务也完成了,她能查到的信息,已经全发给我们了。 至于其他人,我是真没想好有什么任务可以布置,只能让他们再去筛吴亦彦的人际关系。 你说得对,那会儿我就是慌的一匹,觉得自己很……无能,白白浪费人力。” “那就让人力休息。”闫思弦道。 “什么?” “没事别找事儿,这不是常识吗?” 吴端想争辩,可闫思弦的话虽然角度刁钻,让他一时间无从反驳。 看着吴端吃瘪,闫思弦挑了挑嘴角,“没想到,吴队会栽在这种事儿上。” 吴端瞪了他一眼,“少说风凉话。” “风凉话不白说,我教你一招怎么样?” 吴端眼睛一亮,“你说。” “我接管闫氏以后,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就是大家都太忙了。” 吴端已经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却没将心中的问题说出来,他知道闫思弦会解释。 “忙,是因为之前所有人都受我爸领导,而我爸的管理习惯,是他一开始经商时养成的。 那会儿经济不宽裕,捉襟见肘,控制成本是首要任务,说难听点,就是压榨员工,用尽量少的人干尽量多的活儿。 这是没办法的事儿,每个打江山的人身上多少都有抠唆的特质,你看看历朝开国皇帝就明白了,一个个儿生活作风勤俭节约,卯足了劲儿攒家底儿。” “这我知道。”吴端道:“我听说好多公司都有加班文化,你爸在位的时候你们闫氏应该也有吧?” “何止是有,简直泛滥。要是哪个员工不加班,就意味着公司付出的薪水没买回来相应的劳动,巨大的浪费! 其实仔细想想,有多少加班是做给领导看的,又有多少加班是明明已经没什么事儿了,只是迫于‘大家都没走我走了是不是显得不努力’的职场环境。 是不是跟你今天的行为有点像?只不过,让你肉疼的不是钱,而是时间和效率,在你看来,如果手下的人闲着,甚至只是没有新任务,就意味着侦查工作停滞不前。” “你这么一说,倒真是一码事儿。”吴端道。 此刻的他满脸求知欲,让闫思弦想到了那种下课了还要追着老师提问的三好学生。 闫思弦话锋一转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没经历过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的创业阶段,没有凡事都把成本预算放在第一位的习惯。 我只干重要的事儿,不计成本地把重要的事儿干得漂漂亮亮,不重要的一概省略。人生如此短暂,及时行乐都不够,干嘛给自个儿找麻烦? 我当然不想跟一群靠加班取悦领导,净搞些表面文章的下属共事,所以接管闫氏以后,我开始做减法,砍掉那些只是为了让员工忙碌起来而想出来的愚蠢的工作任务。 这可不得了,触动了元老们的颜面和利益,因为一些被我砍掉的工作是他们管理和主持的,等于从他们手里夺权,再加上我这年纪确实难以服众,所以有一段最最黑暗的时间,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我,甚至想要分家…… 嗯……再说下去就成落魄少爷逆袭的套路小说了,总之吧,我也在尝试中,但我觉得适当做一做减法,有利于提升效率,或许……我们可以一起试试。” “或许吧。”思索片刻,吴端又补充道:“我下次试试,这回……先这样吧,朝令夕改也是个问题。” “好。”闫思弦郑重道:“放心,我会帮你。” ===第一百零一章 闫总小课堂开讲了(大改)=== 恰逢红绿灯,闫思弦趁着等绿灯,拿起手机,用语音回复了几条消息,听内容是跟在神秘人家附近走访的刑警沟通。 沟通完,红灯刚好结束,他发动了车子。 待车行驶平稳,吴端问道:“有进展了?” “确实发现点有趣的东西。”闫思弦将手机递给了吴端。 只见有警员通过微信发来了几张照片,吴端将照片放大。 “这是……我去,还真是有备而来啊。” 第一张照片上是一张遍布正面墙的思维导图,其中有照片,还有各种文字。 其中一张最大的照片,被固定在整个思维导图的中心,任谁看了第一眼都会注意到照片上的人。 是吴亦彦。 闫思弦解释道:“以吴亦彦为中心,神秘人挖出了pua群里参与过线下局的十几个人,这上面有他们的详细信息,包括家庭住址、手机号码,甚至有一些还关联到了家人,这是一张不小的辐射网。” “拔出萝卜带出泥啊,吴亦彦就是那根萝卜。”吴端道。 “所以,查过往生平,查不出吴亦彦的仇家,而他本人也供不出什么要命的脏事儿,就解释得通了……我的问题,我一开始的判断方向错了。”闫思弦道。 吴端思索着,接过了话头:“神秘人仇视的是整个pua群体,吴亦彦只是因为其导师身份,又恰好被神秘人撞上了死人的事儿,所以率先被当成了靶子,其实……” 吴端又去翻看照片,“其实这些人会逐个落入神秘人的圈套,否则他没必要收集这么详细的信息…… 典型的陌生人作案啊,有难度了。” 嘴上说着难,实际上却在思考对策的吴端掏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给留守市局的赖相衡去了电话。 “小赖,任务有变。” “得嘞,老大你说。” “查旧案,近3年来,所有跟男女情感相关的人命案,重点排查有女性自杀、自残,或者被暴力伤害的案件。包括走法律程序的,以及因为涉及情感问题,最终的接警处理结果是双方自行协商解决的……” 电话那头,赖相衡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为难,“家务事儿,小情侣吵架什么的……这种接警可就多了……” “那就挨个查,”吴端道:“之前布置的所有任务,可以暂停,眼下把人力全放在这事儿上。” 吴端将新发现,以及他跟闫思弦刚刚做出的推论讲给赖相衡,使他清楚新任务的重要性。 赖相衡仿佛也在繁琐的文件检索工作中看到了破案的希望,终于重新点燃斗志,拍着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待一通电话打完了,吴端见闫思弦嘴角带着笑,不禁问道:“我……工作又没安排明白?” “没啊,挺好的。” “那你乐什么?” “就是想到一件小事儿。”闫思弦揉了揉鼻子,道:“吴亦彦的电脑桌面,你还记得吧?” “记得啊,就他那张……握草!”吴端反应了过来,“有猫腻儿啊!” “是不是很奇怪?”闫思弦道:“难道神秘人还能逼他拿自己的女装照当桌面背景图?” “吴亦彦撒谎了?!”吴端紧张起来。 事情开始一波三折,刚刚有了点头绪,就又出现了不确定因素,这令吴端十分焦虑,生怕刚刚下达的任务又是无效的。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后脖颈处捏了几下。自从吴端受伤,陪护时他时常帮着捏捏这儿,揉揉那儿,就养成了这个习惯。 “别紧张。”闫思弦道:“我倒觉得是另外一种可能性。” “什么?” “吴队,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么一种说法,穿女装这种事儿,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哈?” “意思大概就是,一旦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真的假的?”吴端满脸不信任地又给赖相衡发了条消息,让他就此事去问问吴亦彦。 发完了消息,他才继续对闫思弦道:“不是吧小闫,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穿过女装啊?你还有这癖好?” 他实在没法想象闫思弦近1米9的身高,加上一身匀称的腱子肉,穿上女装得有多辣眼睛。 闫思弦却有意逗他道:“这有什么的,回头借你两身。” 吴端的下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掉在了地上,眼珠子也瞪得滚圆。 “不是……那什么……你真的……咳,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啊,穿什么当然是你的自由,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就是……咳咳,一块住了这么长时间,以前一点都不知道啊……” 在说出实话和继续骗下去之间,闫思弦选了更有趣的后者。不过此刻,他并不打算就此事深聊。 好在,车已到了神秘人的住处附近,他们已顾不上案件之外的任何事。 神秘人的住处在一栋筒子楼里,不足40平米,小套间,是出租屋。 其实那里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筒子楼。 两栋孤零零的高层建筑,原本是墨城第一批的廉租房项目,建设中途,曾因为不可言说的原因被迫停工。 资金跟不上,政府先是拖垮了一家地产公司,之后干脆将地皮和两栋已经起了一半的楼打包卖给了闫氏地产。 闫氏盖好楼,政府又出面,想以一个让闫氏亏钱的低价回收土地和建筑。说白了,就是想空手套白狼。 赔点钱倒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闫父深知,一旦答应下来,被当成了软柿子,后续的麻烦将无穷无尽,却又不好撕破脸来拒绝,于是变相提出了条件: 除了政府的出价,闫氏还要三年房屋使用权。 几次谈判下来,领导们摸清了对方油盐不进的套路,那简直就是个活刘备。 刘皇叔擅长哭,闫父擅长哭穷。好好的一个企业老总,愣被他演成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落魄户,就差领着老婆孩子去领导家吃住了。 这特么是个硬茬儿。 市领导终于做出让步,答应了闫父的要求。 房子地段不错,收了三年房租,回了本儿,闫氏根据合约,将房子交还给了政府,廉租房终于对外公开出租了。 “听说那儿租金很便宜,每月200都不到。”闫思弦道。 “真是那样就好了,咱们就能查到租客的身份信息了。” “看来这里面有猫腻?” ===第一百零二章 优质客人=== 说几件重要的事情: 1、上一章大改了,是全文删除重写的那种大改,因此,若您所看的上一章章节名称后面不带(大改)二字,您可能需要刷新重看(不会产生额外费用)。抱歉,耽误您时间了。 2、今后我要存稿,避免此类现象。 3、因为花了很长时间改稿,今天还是只更2000字,抱歉。明天恢复4000字更新。 4、感谢昨天指出问题的陆尔祢侯、不如撸猫两位同学,欢迎继续监督,是你们使我自省,非常感谢。 —————以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了楼门,见吴端不答话,闫思弦便重复了一遍问题。 吴端简要道:“有中间商赚差价。” “你的意思是……” “嘘——”吴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白了闫思弦一眼,“想封书啊?” 闫思弦吐了下舌头,“算了算了,说案子。” ……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进了神秘人的1207号房间。 几名刑警正在勘验屋内两间窄小的卧室,以及厨房、卫生间。 一名刑警组长正在客厅,跟个一个中年妇女谈话。 那中年妇女穿了身并不合身的衣服,乍一看土里土气,闫思弦却看出,她全身上下全是过时的名牌。 脚上的鞋子除外,鞋子是一双普通的黑色短腰靴子。 她有一双不算粗糙但绝对很粗壮的手,与人对视时,会露出农村人的羞怯,更多的则是融入城市后的市井气。 她无时无刻都在揣测对方的目的,以免自身利益受到触犯。 见到闫思弦和吴端,那刑警组长起身,向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房东。” 所谓的中间商?闫思弦眯起眼睛,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前的女人。 “领导家的亲戚?还是保姆?”闫思弦缓缓踱步,围着那女人转了半圈,“嗯,是保姆,女主人淘汰下来的衣服可不太适合你,你比她瘦,也比她高。 你帮他们打理名下的廉租房出租事宜,你的工资就从这里面出的吧?否则,警方传你来开门,你不会不告诉雇主,而是自己急匆匆跑来。 接到通知的时候你正在做饭吧?围裙都没顾上取,就直接穿在外套里头了。 你害怕雇主收回你向外租赁廉租房的权限,那样就挣不到外快了。” 闫思弦停下脚步,站在那女人面前,只看了一眼女人的表情,他便知道,自己说对了。 吴端则跟那刑警组长对视了一眼。刑警组长轻轻摇了下头,意思是之前询问的时候,这妇女比较难搞,可没问出这些信息。 吴端在心里给闫思弦跳了一下大拇指,似乎有所感觉,闫思弦冲他挑了挑眉。 “别担心,我们对你的雇主没什么兴趣。”闫思弦道:“好好配合,这房子你还能继续往外租。” 女人两手一摊,“你也要问租客的身份啊?我就知道是个年轻人,哎呀也不是很年轻,有三十了吧?可能三十多了……男的嘛,年龄不大看得出来……至于长相,算不上多帅吧,但看着让人不讨厌,有点斯文,眼睛挺大的……其它我可真不知道了。” “没登记?” “哪儿能啊,登记了,不过……”女人眼珠转了转,“就是拍了张身份证照片,这不巧了吗,前段时间我手机丢了,照片全没了。” 她在撒谎!她根本没登记租客身份信息,又知道这么干不合法,就编了一通谎言。 吴端并不拆穿她,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他遗憾地问道:“那租金呢?他怎么给你付的?转账还是现金?” “现金,一下子付了半年的,他钱倒给得挺痛快,又是一付半年,还有一个月押金,不像那帮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的老赖。” 追查银行账户没戏,吴端不死心地继续问道:“那手机号呢?您总得留个他的联系方式吧?” “没留,我记得……”女人斜视着天花板,陷入了回忆,“……好像我当初问他要过手机号,他说刚来墨城,老家的手机号已经停机不用了,新号还没办出来,让我把号码写给他,我就拿笔写的,不过他一直没联系过我。” 通讯记录也没有。 高手啊。吴端不禁在心里盘算着:这是精密筹谋下的犯罪,关键细似乎都被那神秘人算计到了。 吴端克制住心中焦灼,继续问道:“那有没有什么能表明租客身份的东西?或者,他有什么特别之处吗?麻烦您好好回忆一下。” 为了杜绝对方消极怠工应付了事,吴端又补了一句:“好好想想吧,您这儿出了嫌疑犯,真要彻查起来,这些房子有没有问题,您自个儿心里清楚,到时候把您和雇主都牵扯出来,可不好看。” 果然,那女人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了几圈,问道:“是不是我配合,你们就不来查房子的事儿了?” “我们自然不想管闲事。” “咱们可先说好了,我把我知道的都说了,能不能抓着人,是你们的事儿,抓不住人可别往拿我撒气。” 多余的保证只会显得苍白,吴端沉默等待着女人的下文。 “我们这楼上,14层还是15层来着,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有几个姑娘,就是那种姑娘,不正经……你们知道吧? 那什么,我有一回来收租金,好巧不巧,进楼门之前挺长一截路,正好走那几个姑娘后头,我听见她们说话,她们说那什么…… 嗨呀就是说1207住的人……我一听1207不是我租出去的吗,就听了几句她们的话,什么那人很古怪啦,很好啦,很大方了……总体好像是说,那是她们的客人,还是个挺好的客人,那些姑娘都愿意跟他做生意……嗯……” 女人又翻着眼睛想了想,“再没别的了,我俩总共就见了一回面儿,就是他搬过来那次,实在是……没啥印象了。” 见问出不什么了,吴端便交代道:“行吧,1207的钥匙留一把,这间房子我们需要征用几天,做详细的现场勘验。” 女人一边从提包里掏钥匙,一边强调道:“可说好了,房子的事儿你们别管。” “好。” 女人很快便离开了,似乎嫌这里是不祥之地。 吴端对闫思弦道:“走吧,上楼,找那几个姑娘谈谈?” ===第一百零三章 好好先生=== 要在一栋鱼龙混杂的高层建筑里找到几个从事特殊行业的姑娘,并不难,尤其左邻右舍总是热衷于将她们当做饭后的谈资,指指点点。 于是在几名邻居的指点下,吴端和闫思弦得知了一个房号,1511。 等电梯时,闫思弦道:“刚刚给咱们提供信息的男人,找她们消费过。” “啊?” “我询问知不知道楼上几个从事特殊行业的姑娘,其他邻居都是下意识地上扬目光,只有他,侧身去看了一眼自己的卧室。 回答问题的时候,他也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有啥说啥,他的重点完全不在回答问题上,倒是反复强调,一切都是听说来的,他本人啥也不知道,还刻意痛骂那些姑娘……” 吴端“啧”了一声,“其实我也感觉那人有点不对劲儿,看破不说破啊兄弟。” “这不是跟你闲扯嘛……虽说嫖(手动分隔)客跟妓(手动分隔)女没什么感情可言,但还是觉得……提上裤子就翻脸,这事儿有点……”闫思弦直摇头。 “这就是你没见识了,啥样的嫖(手动分隔)客没有啊。以前在派出所实习的时候,我们所抓过一个14岁的小孩儿,嫖完了电子转账,然后拿着电子转账记录,当场翻脸,敲诈妓(手动分隔)女。 嫖一次才500,他问人家要5000。” “握草!” “人家说得有理有据,14岁嫖(手动分隔)娼也不会被抓,一旦报警,卖(手动分隔)淫的小姐可是要被抓的。” “这特么……还有这种操作?!”闫思弦目瞪口呆,“最后咋处理的?” “那妓(手动分隔)女可没惯着他,纠集几个姐妹,把熊孩子一顿暴打,后来几个人全抓我们所儿了,我负责联络熊孩子的家长,一提找家长,好家伙,一把鼻涕一把泪,打着滚儿地哭啊…… 家长也真不容易,来了听说这事儿,咋说都不信……正常人谁能信啊?说什么还在在家可乖了……” “噗……”闫思弦道:“这波我站妓(手动分隔)女,小姐姐刚得漂亮。” 吴端斜睨着他,“我看你是一见了妹子,心里的天平就斜了。” …… 两人扯着皮走到了1511门口。 吴端敲门,半天屋里才有个女声问道:“谁?” 吴端刚想答话,亮明警察身份,却被闫思弦拽了一把。 闫思弦模棱两可道:“有事儿,楼下的。” “楼下哪个?” 这次,除了人声,还能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那说话的人起床了。 闫思弦并不答话,只是催促道:“开门吧。” 里面有人应着“来了来了”,又听见里面的人小声讨论着究竟是楼下哪个人。 不多时,门终于开了,一个微胖的小眼睛中年女人光着身子套了件羽绒服,打量着门口的两人。 她羽绒服的拉链并未拉上,只是拿手拽住两片前襟,以至于不会露出前胸。 嘴角还挂着睡觉时流口水的痕迹。被人从睡梦中叫醒,起床气令她皱着眉,可是看到闫思弦和吴端的长相,她的眉头瞬间就舒展开了。 “哎呦,哎呦喂……”中年女人手拍了一把闫思弦的胸口,“我可没见这片儿住过你这么帅的小伙子……” 闫思弦脸不红心不跳地跟她打趣,“那姐姐给我找个漂亮点的呗。” 女人会意,“看你说的,我们这儿哪个不漂亮?以前可都是混帝豪的。” 帝豪,墨城最出名的几处销金窟之一。 混帝豪的,代表了她手下姑娘的质量。 女人回头,冲屋里催促道:“赶紧收拾,一个个磨叽的小样儿,有财神爷不知道出来伺候?” 接着,她又转头问闫思弦道:“您二位是走钟还是遛马?” 走钟,就是特殊行业常说的“一个钟”“两个钟”,遛马,则是把姑娘带走,通常要过夜。 女人故意拿黑话试探,就是想看看这俩人是此间老手,还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 “遛马,”闫思弦驾轻就熟,压低了声音道:“楼下1207推荐的,我找去过1207的妹子,其她的不要。” 女人会意地眨了下眼睛,“哎呦喂,他介绍您来的?明白明白。” “小芬儿!快点的!” 一个姑娘从卧室探出头来,“来了来了!” 不难看。 闫思弦在心里给她打了个5分。 女人又将目光转向了吴端,“小帅哥,你呢?姐姐给你推荐一个……” 她伸手去拍吴端胸口,被闫思弦拦住了。 “我这兄弟脸皮薄,你别吓着他。” 说话时,闫思弦看向吴端的眼神中满是揶揄。 果然,那女人一边掩嘴笑,一边对吴端挤眉弄眼道:“一回生二回熟,就那点事儿,有啥不好意思的……” 吴端不失礼貌地微笑。 不多时,在中年女人付了600块钱后,闫思弦和吴端带了两个妹子出门。 一出门,两个姑娘便温顺地挽上了他们的手臂。 那个被叫做小芬儿的姑娘还没话找话道:“是1207的人介绍你来的呀?” 这可好,瞌睡了有人递枕头。 闫思弦便顺势接话道:“他对你很满意。” 小芬儿“哦”了一声。 闫思弦故意露出痞子气来,贱兮兮地问道:“你怎么让他满意的?” 小芬儿还没答话,另外一个姑娘夸张地笑了起来,“下次再叫一个姐妹,你们一块玩不就知道了?” 这倒是个认真做生意的主儿,还知道帮别的姐妹打广告。 谈笑间,几人上了闫思弦的车。 一直不太适应被人挽胳膊的吴端抢先钻进了驾驶位置,剩下闫思弦和两个姑娘在后座,颇有左拥右抱的架势。 闫思弦继续跟小芬儿调笑,追问她刚刚的问题。 小芬儿选了一个聪明的答案。 “我看翟先生说话什么的,跟那些大老粗可不一样,怪不得,他有你这么有钱的朋友。” 说到“有钱”二字,小芬儿拍了拍她面前的真皮座椅靠背,意思是看闫思弦的车得出了这个结论。 既夸赞了从前的?客,又拍了闫思弦马屁。 “你叫他翟先生?”闫思弦问道。 “他说自个儿姓翟。” 小芬儿眼中有疑问,难道翟先生告诉她的假名?不像啊…… 疑问的眼神转瞬即逝,被某种心照不宣取代,其实小芬儿也是个假名,干见不得人的事儿,穿个马甲很正常。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闫思弦饶有兴致道。 “你警察啊?”小芬调笑道:“查户口啊?再说,我怎么让他满意的,你一会儿不就知道了。” 闫思弦坏笑,向吴端使了一个眼色。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真是警察。” 空气突然安静。 只有小芬儿伸手去开车门时发出的声音。 闫思弦紧了紧搂在她肩头的手,“别想了,车门锁了。” 另一个姑娘反应更快,她直接攀住了闫思弦的肩膀,整个人几乎是挂在闫思弦身上,“哎呦,警察啊,是我们不懂事儿,警察哥哥来玩儿,收什么钱,我把钱退……” 说着,她就掏出了手机,要给闫思弦电子转账。 闫思弦揽住她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还是你懂事儿。” 这的态度让两个姑娘放了心,只要不是来抓人的,怎么都好说。闫思弦要的就是她们这样的心态,好展开询问。 他推了一把那姑娘的手机,“钱就不用退回来了,看你们接下来表现吧。” “不不不,”姑娘坚持道:“哪儿能要你们的钱。咋的?警察哥哥不放心啊?怕我们姐妹不卖力气?” 她坚持要给闫思弦退钱,甚至开始上下其手地在闫思弦身上摸手机。 知道她们担心碰上钓鱼执法的,办完事儿翻脸抓人,闫思弦没再坚持,掏出手机,让那姑娘转了600块。 “这下你们放心了?”闫思弦调侃道。 “看您说的,”给闫思弦转账的姑娘始终攀在他身上,胸前两团软肉在他手臂上蹭个不停,“姐妹们以后还指望您罩着,哪儿能对您不放心。” 她一边说话,一边给小芬儿使眼色,与其相比。小芬儿的反应就慢了许多,此刻才稍稍放下心来,攀住了闫思弦另一边肩膀。 后座上的情形,让吴端脑海中飘过了四个字: 有伤风化。 “姐姐,今儿我有任务,玩儿的事儿就改天吧,不过,我得耽误你们点时间,跟你们打听点事儿。” “你要打听翟先生?”小芬儿问道。 闫思弦在她鼻尖点了一下,“聪明。” 小芬儿低头沉默了片刻,那给闫思弦转账的姑娘催促道:“你快说啊。” “我……没跟他睡过。” “啥玩意儿?!你俩……那么多回……干啥呢?” 另一个姑娘诧异得说话都开启了卡顿模式。 也好,她倒是帮两人问了不太好问出口的问题。 “就是……聊天,然后做饭给他吃……他让我喊他哥。”似乎有些羞于启齿,小芬降低了声音道:“他还哄我睡觉,就是……啥也没干的那种睡觉。” “那他都跟你聊些什么?” “就……一些小时候的事儿,感觉他确实有个妹妹,我猜的……是不是他妹妹出了什么事儿,精神不太正常了,拿我代替呢。” 这推测和两名刑警的想法不谋而合。 闫思弦道:“除了姓翟,他告诉过你其它的身份信息吗?比如全名叫什么?他是做什么工作的?他妹妹叫什么?” 小芬儿摇头,“没,他还挺注意这块儿的,不想让我知道的事儿,一句都不多嘴,就翟这个姓,是他无意间说漏嘴了,我才知道的。” “说漏嘴?” “就有一次,他喊了我一句翟老二,我想着……妹妹嘛,在家排行老二,姓翟……我就知道了。 当时我还问他,原来你姓翟啊。他脸色就不太好看。 我也知道,好多客人不愿意透露姓名啥的,可不想触霉头。赶紧跟他保证,我知道了也当没知道,转头就忘,而且肯定不跟人说。 那天跟他好说歹说半天,那张脸才解冻。 不过说真的,他人不错,后头还跟我道歉,说那次态度不好,让我别害怕…… 除了姓翟,他就再没透露过别的信息了。” “那他都跟你讲过什么事儿?”闫思弦问道。 “挺多的……什么小时候妹妹被人欺负,他去出头,把同一个大院里的小孩给打啦……还有妹妹把零花钱给他,帮他凑钱买球鞋,还有他追学校里的女生,妹妹觉得有人要抢走哥哥,跟他生气,一个礼拜没理他……挺多事儿的,一遍遍跟我讲……” “都是学生年代的事儿吗?” “基本都是。” “他们在哪儿上的学?” “没说过。” “大院长大的……哪儿的大院说了吗?” 小芬儿依旧摇头,“没啊。” 吴端接过话头,换了个问法道:“那他有没有提起过小时候经常去玩的地方?比如公园啊之类的。” 果然,这问题奏效了,小芬儿受到启发,答道:“少年宫……他说有一个暑假,父母给他们报了兴趣班,他在少年宫学书法,妹妹学的舞蹈,俩人天天结伴,吃完中午饭就往少年宫去。” “走着去?” “嗯,说的是走。” 吴端点头,又问道:“还去过别的地方吗?” “海洋馆和动物园,还讲过父母带他们去海洋馆和动物园的事儿,不过没细说,我……记不太清了。” 吴端看了闫思弦一眼,意思是他问完了,让闫思弦继续。 闫副队任劳任怨地接过话头道:“那从学校出来以后的事儿呢?有没有提过?” “说过一次。那回我跟他开玩笑——熟了嘛,在他面前就没那么绷着了,偶尔开两句玩笑。 那回我说了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都是大猪蹄子…… 他就……就抱了我一下,还说什么都过去了…… 哎呀原话我想不起来了,不过我大概听懂他的意思了……好像是说,他妹妹以前结过婚,又离了,那男的对他妹妹不好,让他妹妹受委屈了呗……哎呀他当时就抱着我一顿安慰,弄得我……怪不得劲儿的,还得陪着他演。 他那天说了好多遍,什么离婚了也不怕,他养我什么的…… 除了那次,他再没提过学校以外的事儿,我记得是没有。” 姓翟,家中同辈至少有兄妹两人,小时候的住处距离少年宫比较近,妹妹结过婚,又离了,或者分居了。 ===第一百零四章 俗套情节=== 信息越来越全面,闫思弦在心里估摸着:翟这个姓可不算常见,在墨城展开搜索,应该很快会有结果。当然,要是兄妹俩不是墨城人,就另说了。 他投给吴端一个询问的眼神,意思是有没有什么问题了。 吴端点了下头,拿出一张照片,给小芬儿辨认,“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翟先生?” 世纪广场监控里拍到的黑衣男子,只能看到模糊的眉眼轮廓,但对熟人来说,足够辨认了。 果然,小芬儿很快就给出了答案,“是他,没错。” 小芬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他……这是干嘛呢?” 显然,她知道那位奇怪的恩客肯定出事儿了。看不出她这询问是出于担忧,还是怕自己受到牵连,亦或者只是八卦好奇。 两名刑警还没答话,另一个姑娘很有眼色地拍了小芬儿一把,“瞎问什么呢,警察哥哥的事儿是你能打听的?让你说什么你说就得了。” 小芬儿“哦”了一声,似乎习惯了被人颐指气使。 闫思弦再次看向吴端,吴端对闫思弦道:“你看着她俩,我下车打个电话。” 下车,拨通了冯笑香的电话,将刚刚获得的关于翟姓男子的信息告诉她,让她以此为筛选标准,试着找出嫌疑人。 他本想挂了电话等待结果,却低估了冯笑香的速度。 “你别挂,结果这就出来了。”冯笑香道。 吴端答应着,抬眼去看车里的闫思弦。 只见闫思弦正招呼两个抱着证物箱下楼的刑警,“哎哎,哥俩儿,帮我看会儿人。” 见两个姑娘交给同事看管,闫思弦下车凑到了吴端跟前,指着他的手机,“开个免提呗。” 吴端开启免提时,冯笑香的声音正好响起。 “找到了。” “你说。” “姓名翟阳,男,31岁,未婚,有个小他三岁的妹妹。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一家培训机构的老师,兼课程销售,收入还算不错,每月都有万把块。 2017年5月,他妹妹报了失踪,杳无音信,接警的派出所的记录显示,自那之后,翟阳三天两头去问寻人结果,倒是这兄妹俩的父母,只来过几次,没怎么露过面。 2018年2月,翟阳离职,之后再也没有过工作记录,派出所去得也少了。 翟阳小时候的住处,确实在少年宫附近,妹妹有过婚史,后来离婚了,这一家符合你们提供的筛选条件。” 闫思弦问道:“翟阳信仰宗教吗?” “没查到相关信息。” 吴端道:“发一份详细资料给我,包括翟阳妹妹的失踪细节——报案记录上应该写了吧?” “嗯,有的。” “还有他父母的联系方式,他妹妹的前夫……” “明白了,我会把你们接下来可能要走访的人员信息全发过去。” “多谢。” 吴端最先收到的,是一张翟阳的照片。 他跟闫思弦对视了一眼,一起回到了车里。 吴端将有照片的手机亮到小芬儿眼前,“你再看看这个人……” “是了是了……”吴端的话还没说完,小芬儿便连连点头道:“就是他,翟先生。” 事情的顺利出乎两人预料,在小芬儿的串连下,警方已经可以初步确认,妹妹失踪的翟阳,就是廉租房1207号房间的翟先生,也是两次出现在吴亦彦跳楼现场的黑风衣男子。 神秘人终于浮出水面了。 眼下,还有两个姑娘需要处理。 吴端对小芬儿道:“你身份证呢?” “干啥?”小芬儿瞬间警觉起来,显然对可能留下卖(手动分隔)淫案底的事非常敏感。 她的姐妹,那个给闫思弦退钱的姑娘,也紧张起来,硬撑起笑容,对闫思弦道:“警察哥哥,别啊,我们就是混口饭吃,也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 这姑娘虽然颐指气使,对别的姐妹倒也照顾。 “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留个身份信息,好找你。”吴端绷着脸,说出的话不容置疑,“报个身份证号。” 为防止小芬儿撒谎,他还接通了办公室的电话,让一名值班刑警实时联网查询身份信息。 小芬儿只好报出一串身份证号码,经比对,身份证照片是她本人。 吴端这才松了口,“你不用担心,我们只查翟先生,对其它事儿没兴趣。” 他递上一张自己的名片,“你要是想起什么,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两个姑娘半信半疑地接了名片,又战战兢兢地下了车。 待她们离开,吴端忍无可忍,伸手指着闫思弦,“你能不能……” “不能。”闫思弦道:“再让我选一回,我还是会假装嫖(手动分隔)客,咱们没抓住人家卖(手动分隔)淫的现行,你要是一上来就亮证件,她们只会跟你打马虎眼。” “不是,我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看不惯,但我只是为了破案,你想想看,承认向姓翟的提供过服务,不就等于承认她们在卖(手动分隔)淫了吗?那帮姑娘又不傻。” “你说完了吗?”吴端黑着脸问道。 “完了。” “我是想说,下次这种情况,咱能不能提前对对词儿?你倒是一秒入戏,毫无障碍,能不能稍微照顾一下我这种够不上影帝级别的小警察?干啥啊?演员的诞生啊?” 吴端本就有意见,又连续被打岔两次,此刻简直气急败坏。 “呃……啊?”闫思弦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你……没意见?” “我为什么要有意见?就你有智商?” “不是……”闫思弦尴尬地咂了咂嘴,强行忍住辩解,决定迅速揭过这个话题。 “我错了,我改,老大息怒。” 认错三连果然奏效,吴端不再理他,而是对那两名被叫住临时看管倆姑娘的刑警道:“有什么发现?” 一名刑警急忙拍着证物箱答道:“采集到一些指纹和毛发样本,先回去送检……哦,还有墙上那张思维导图,上面的照片啦便利贴啦,全收这儿了。” “还有别的吗?” “暂时没有。” “思维导图上的东西直接给我吧。” 拿着一只证物箱回到车上,发现闫思弦已经坐进了驾驶位置。 “你坐后头去。”吴端道。 “干啥?” “身上香死了,熏得人头晕眼花。” 闫思弦讪讪答应。 等他下车,换到了后座,吴端又道:“我开会儿窗户。” 他拿两个姑娘身上浓烈的香水味说事儿,冲闫思弦翻了个大白眼,显然还在责怪对方行动前不予沟通。 “我真错了,老大,你这是公报私仇,”闫思弦抬手闻了闻自己腋下,“没味儿啊,要不我撒点孜然,再来点辣子面儿?” 吴端不再找他麻烦,一边翻看证物箱里的东西,一边道:“我想不明白,从翟阳的作案风格来看,他有充分的筹谋准备,又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那这些能够帮我们指明思路的东西,逃走之前应该销毁,怎么会大喇喇地留在墙上?” “他不敢回来了。”闫思弦道。 “怎么说?” “就在吴亦彦跳楼当天,这栋廉租楼里出了个不大不小的案子。 一对过年没回家的小情侣,实在没钱吃饭了,看周围好些邻居都回老家了,房子空下来,干起了溜门撬锁的活儿。 他们也没指望能偷钱,只要能找着点吃的就满足了。 好巧不巧,这事儿让另一个没回家的邻居看见了,一边儿是喊抓贼的,一边儿不想让他喊,撕打起来,见了血,最后报警……我看出警记录上的时间,正好就是吴亦彦跳楼之后不久。” “你的意思是,神秘人回来,正好碰上警察在附近处理打架斗殴的事儿,出于心虚,怕跟警方打照面,他就没回家。” “这是一种可能性,我暂时没发现别的解释。不过,暂时不用为这事儿操心,还是想想怎么找翟阳吧,找到他,有什么想不通的,直接问。” “那先去他父母那儿看看?”吴端道。 “我倒对他妹妹的前夫更感兴趣。”闫思弦道:“关系越近的人越想粉饰太平,反倒有矛盾的人,容易爆出猛料。” 吴端将自己的手机丢给后座的闫思弦,“笑笑应该发了地址,导个航。” “得嘞。” 即便不开车,也不得闲的人肉导航仪尽职尽责地分析道:“翟阳的妹妹,翟向阳……这兄妹俩名字够奇葩的嘿……妹夫,不,前妹夫叫张瑜,保险理赔员,这个点儿应该正上班呢,咱们直奔他单位?” “行。” 闫思弦报了个保险公司的地址,吴端表示熟路,不需要导航了。 两人赶到那保险公司时,张瑜正指导一名前来理赔的车主填写表格。 两人并未立即上前,而是站在办公室门口观察着张瑜本人。 “服务还挺专业的。”闫思弦道,“看样子工作挺努力。” 吴端眼尖,努了努嘴,“你看他的鞋。” 皮鞋,很旧,鞋面儿已经打了褶,后鞋掌的位置也磨得很薄,因此钉了一层胶垫。 闫思弦注意到,张瑜使用的手机也很旧,边缘的黑漆已经磨损得差不多,屏幕上也有裂痕。 与两人的设想出入不大,张瑜,芸芸众生之一,和每个家庭条件不太好的青年一样,纵然努力工作,经济状况却还是每每捉襟见肘。 注意到门口的两人,张瑜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二位也是来办理赔的?之前电话沟通过吗?” 吴端招招手,示意张瑜出来。 他向那正在填表的车主嘱咐了两句,出了门。 “有什么能帮两位的?”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 张瑜一愣,但下一秒他便道:“哦,我知道了……保险诈骗那案子是不是?有进展了?我们公司的钱能追回来吗?……哎呦这事儿你得找我们主管,办公室在……” “我们找你,了解一些关于你前妻的事儿。”吴端道。 “诶?” 吴端不做过多解释,直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离婚?” 张瑜显然还没从自己的思维中绕出来。 “那个……是找着她了吗?她怎么样了?” 答非所问。 吴端眯了下眼睛,意思是“兄弟,现在问话的是我”。 “哦哦,离婚啊……就是,他父母搅和呗,日子过不下去,就离了。” “具体点。” “我上的大专,她上的大学,我家农村的,她家城里的,她父母有退休金,我父母都是农民,啥也没有。 就是嫌弃这些呗,从我们谈恋爱起,她父母就不答应,我第一次上她家……哎别多惨了,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这么夸张?” “一点不夸张,直接说我吃软饭,想靠着他们家在城里有房子,少奋斗10年20年的,还说什么他家就两套房,一套老两口住,一套是给向阳她哥结婚用的,没我们的份儿…… 谁还不争口气啊,我当时也急了,说要是占他们一分钱便宜,就不是人。 向阳也就是看上我那会儿的骨气了……”张瑜苦笑一下,“除了骨气,我也没什么了。” 说到这里,张瑜眼眶微微湿润了。 他仰起头来,不想让眼泪流下来,还使劲儿抽了抽鼻子。 吴端不忍催促,只等他忍下了眼泪,继续道:“为了跟我结婚,向阳跟家里闹掰了。她从家里搬到我当初租的房子——特别小的一间房,床也小,夏天俩人挤床上,热得半宿半宿睡不着……” 眼泪终于忍不住了,张瑜抬手抹了一把,继续道:“有那么半年吧,日子过得真不错,我俩都在外头工作,拼命工作。 那会儿日子有盼头啊,每月能攒下来小三千块,就感觉,熬个几年,我们就能首付一套自己的小房子,到那时候我们都能扬眉吐气,让她父母看看,她找了一个——不说潜力股,至少是个靠谱的男人。 可还没过多久,我家就出事儿了,我爸查出来癌症。 那病……哎!没俩月家里的钱就掏空了。我这边,一开始向阳挺大方挺贤惠的,她把我俩攒的钱拿出来,让我爸看病。 我很感谢她,真的,我到现在也感谢她,说到底,还是我占了她的便宜,无论上钱上,还是其它的……我还耽误了她两年多…… 所以我一点也不怨她,她跟我离婚,我反倒松了一口气。” “她跟你提的离婚?” ===第一百零五章 下个故事就恢复编号命名章节=== 虽然明白这种毫无希望的日子对人的精神是多么巨大的消耗,吴端还是期盼能有一个贫贱夫妻相互扶持的结果。 “挺好的,她提了,挺好。”张瑜道:“我的日子已经没指望了,难道还要拖着她一块苦熬?那我也太……不是东西…… 那段时间,我着急上火,脾气特差,老跟她吵架,有一回,我还差点打她……她说了一句只有等我爸死了,我们的日子才能回到正轨。 原话我记不清了,反正就是提到‘死’这个字了。 现在想想,我当然知道,她不是想咒我爸死,她就是……太害怕了,怕以后都要被穷缠上…… 可我当时……哎,当局者迷,脑子一热,只顾着生气了,抬手就——我没打,看见她那眼神,还有她手上的创可贴——我现在都记得那个创可贴……”张瑜指了指自己右手食指的位置,“给我做饭,切着手了,她连一个创可贴都舍不得买,还是我看不下去给她买的…… 哎……她跟着我,过的是人的日子吗?我对不起她啊。 就我抬手那回,她第一次回娘家住,我们结婚那么长时间,她从没动过回娘家的念头,我是真让她失望了……” 吴端做了个暂停的手势,“我问一下,她不是跟娘家闹翻了吗?还回得去?” “不是回她爸妈那儿,是她哥那儿。” 吴端点头,做了个继续的手势。 “过了两天,我大舅哥,就是翟阳,来找我。 他对向阳很好的,好多次偷偷给向阳塞钱,我知道了还生气——爱面子嘛,争那一口气嘛……” 张瑜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这让吴端和闫思弦始料未及。 吴端立即按住了他的手,以免他有进一步的自残行为。 “你控制一下情绪。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吴端道。 “不好意思……” 有张瑜的同事从三人面前走过,张瑜转过身,不想被人看见脸上的泪水。 待同事们离开,他才转过来,接过吴端递来的纸巾,飞快地擦了眼泪鼻涕。 “没事,我没事了。” 他深呼吸着调整情绪,又咧了下嘴,露出一个职业微笑。 那练习过的,原本缺乏情感的微笑,因为他此刻压抑的情绪而柔软下来,看得人揪心。 “你刚刚说到你的大舅哥,翟阳来找你。”吴端提醒道。 “是,他来找我,劝我离婚,还说那是向阳的意思。 我不死心啊,说实话,我现在是接受了,可搁在当时,真是晴天霹雳。 向阳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太阳,你能理解吗?……我没法想象,她走了,我的世界就是一片黑,啥奔头都没了。 我哭啊,求翟阳啊,真的,我跪下求他,只要向阳别离开我,让我干啥都行。 挺跌份儿的……呵,我还跟翟阳耍赖,非要向阳亲自来跟我谈…… 我俩那天坐在屋里,抽了整整两包烟。 翟阳让我别逼他妹妹,他妹妹脸皮薄,好胜心又强,不好意思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提离婚,所以他才来的。 有道理啊,他说什么都有道理。我真是……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烂。 我大哭了一场,答应离婚。 手续第二天就办了,毕竟我俩既没钱,也没孩子,她来的时候还带了点自己的存款,还有一些日用品,走的时候两手空空,我是真……哎!男人做到这份儿上,没有比我更失败的了吧。” 张瑜想点一根烟,手却剧烈颤抖着,打火机上的火苗怎么也对不准。吴端掏出自己的打火机,帮他点上。 “谢谢。”他大口吸烟,被呛得剧烈咳嗽,咳完,又露出一个满是歉意的笑,“不好意思,好长时间没想过那些事儿了,我以为忘了,猛一提起来,还是……哎!” 没事,吴端问道:“说说你们办离婚手续的情形吧,当时聊了些什么?” “没聊啥,见面了就去办手续,之后……她就跟她哥回去了。 哦哦,对了,我问她打算怎么跟父母说,跟我离婚了,父母那边能接纳她吗……她怎么答的,我都忘了。好像也没怎么回答,支支吾吾的……可能她当时情绪也挺复杂的,不知道说啥好吧……” 张瑜苦笑一下,“看我吧,一激动,净说了些没用的……” “不,对我们很有帮助。”吴端道:“那离婚之后呢?你还见过翟向阳吗?” “没,我给她打过一次电话,想去看她,她不让我去……也对,见面干嘛啊?尴尬。 后来我就不联系她了,没时间,家里等着用钱呢,除了赚钱,我没空想别的。” “那你们离婚之后,翟向阳的生活情况,你还知道什么?” “她的生活……哦哦,我没见过她,倒是见了她哥一回。他来给车办保险理赔,一次小刮蹭……就侧面问了一下,向阳好像过得还不赖。 嗨,跟着她哥,总比跟着我强得多。 不过,好像一直没跟父母和好,她父母……怎么说呢,太爱面子,觉得她嫁得不好,又离婚了,脸上没光,一直不让向阳回家……用他们的话来说,有辱门风。啥门风不门风啊,还真拿自个儿当大户人家了?” 张瑜又想了想,补充道:“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们了。” “不对!”他自己又纠正道:“怎么把重要的忘了。后来向阳失踪了,她哥还来问过我,他以为向阳在我这儿呢……没啊,我们都多久没见过面了。 我一开始没当回事儿,那么大人了,又倔,又一直跟家里不和,出走了也说不定啊,后来警察来找我,我才觉出事情不对劲儿。 一晃,哎呦,快一年了吧……警察同志,是找着向阳了吗?她……怎么样?” 张瑜想问的是,她是死是活,能看出来,他不敢问出那个可怕的结果。 “还在找。”吴端搪塞一句,继续问道:“说说你大舅哥吧,翟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人。”张瑜答道。 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太过笼统,张瑜迅速补充道:“他特实在,肯跟我来往的娘家人就他一个。我跟他妹领证的时候,他就一个要求,对向阳好。 我其实有点怕他,人家大学毕业,工作又好,赚钱又多,还帮我介绍过工作,分析过出路。 虽说这么做都是为了他妹妹吧——他自己这么说的,帮我纯粹是为了不让他妹妹受穷…… 他对向阳是真的好,周末了就把我俩叫出去吃饭,改善伙食——我挺感谢他的,哎!怎么说也是我花过人家的钱……” 闫思弦问道:“那翟阳的感情经历呢?你了解吗?” “他?别提了!”张瑜连连摆手,“别人家都是孩子坑爹,他们家反过来了,爹娘坑孩子,往死里坑。” “怎么说?” “用现代的话来说,翟阳就是一凤凰男。 当然了,不是他本人凤凰,主要是他父母。 他没换工作之前,就是一家世界五百强企业的流水线工人,一个月五六千,累成狗,要我说也没啥可优越的。 他父母可不这么想啊,牛气着呢,好像自儿子分分钟就要升管理,年薪百万,拿分红,哎呦喂,你们是没见过那嘴脸。 翟阳倒是谈过一个女朋友,后来吹了,就因为父母实在……太烦人了。 姑娘见完他父母,一出门就提分手。” “不至于吧?” 吴端的目光在闫思弦身上逡巡了几个来回,即便闫思弦这样的家庭条件,父母也很谦和,甚至闫妈妈还以贬损儿子为乐。实在想不通,男方父母得有多奇葩,才能把人姑娘逼到当即提分手的份儿上。 “是真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他还拿这事儿诉苦,我算是开了眼了。 姑娘第一天上家去,吃饭不让上桌,你们见过这种事儿?” “啊?”吴端一脸懵逼。 “啥?”闫思弦二脸懵逼。 还是吴端先反应过来,道:“那什么,我是听说有些落后地区重男轻女,女性社会地位比较低,所以不让上桌吃饭,都是老爷们儿上桌,女人做完饭在厨房随便吃两口得了。” “他们家不是女人地位低,是不拿儿媳妇当人看。这都啥年头了,说实在的,我家农村的,也没这种事儿啊…… 翟阳讲这事儿的时候,我都以为穿越到清朝了。 谁能忍啊,这还光是初次见面,真嫁过去指不定得怎么受气……呵,反正我挺理解那姑娘的。 一通折腾下来,翟阳也有那么点心灰意冷的意思——反正我感觉是——也不找对象了,自个儿过吧,反正找了也得被他父母气跑。 诶对了,他跟我们诉苦那次,已经不是头一个被气走的女朋友了,向阳后来跟我说起过,之前还有一个,情况差不多。” 吴端“啧”了一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词穷,竟想不到一个能形容这对父母的词来。 闫思弦则问道:“你前妻他们家,信宗教吗?” “信钱算不算?” 张瑜这人倒有几分自来熟的本事,交谈几句过后,便试着玩笑起来。 可这玩笑并不好笑,闫思弦绷着脸,强调道:“你好好想想。” 张瑜立马也严肃起来,“应该不信吧,反正我老婆……” 他一愣,旋即苦笑了一下,喃喃道:“什么老婆啊,早离了……不好意思……” 闫思弦摇摇头,“没事儿,理解。” 张瑜继续道:“反正向阳不信那个,我们结婚那两年,没见她神神叨叨过。至于她们家……没听她说起过啊,应该没人信那个吧……对了,啥教啊?” “西洋教派,基督教或者下面的分支教派。” 张瑜连连摇头,“不可能,应该不可能啊……” 看来他是真的不清楚。 确定闫思弦已经问完了问题,吴端伸手跟张瑜握了一下,“多谢你的配合了,以后可能还得来找你了解情况,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张瑜拍着胸脯,“本来就是服务行业嘛,对了,两位,有需要上保险的车吗?找我啊,我这儿理赔快……” 张瑜将自己的名片往两人手里递。 闫思弦问道:“卖保险的事儿你也干啊?你们售前和售后理赔不是分开的?” 张瑜挠头,“是分开的,这不是……我帮销售介绍生意,销售给我分提成嘛……没辙啊,家里缺钱。” 闫思弦晃晃手里的名片,“行,知道了,那就不打扰你工作了。” “不打扰,不打扰。”张瑜硬是将两人送出了保险公司大楼。 上了车,吴端感慨道:“哪行都不容易啊。” 闫思弦没答话,只是皱着眉,看样子陷入了难题中。 吴端猜道:“如果不是宗教方向,翟阳苦心促成吴亦彦跳楼和性(手动分隔)向扭曲,就解释不通了。” 这正是闫思弦想不明白的。被点破,他的眉头皱成了一个死结。 “先找地儿吃饭吧。”闫思弦道:“饿了。” 吴端知道他胃不好,不敢怠慢,一边放慢速度开车,一边留意沿街的饭馆。 “你想吃面还是想吃米啊?要不先吃两口饼干垫垫?”吴端顺手便递上一袋饼干。 闫思弦的车里就这点好处,零食储备永远充裕。 “不用,”闫思弦笑道:“没那么严重。” 吴端又道:“你也别太纠结了,翟阳家我已经派了人去搜了,通缉文件也出来了,现在搞不定的问题,等人抓住了直接问吧。我倒是对他父母挺好奇。” “那吃完饭去看看呗。”闫思弦挑挑眉,“不过咱先说好,询问他父母可靠你了,我最没耐心应付势利小人。” “知道。” 闫思弦嘴上虽那么说,心里却在打着主意,他可不想让队长在旁人处吃瘪。 走访询问过的人无数,还没见面就让刑警心里发毛的,实在不多,这一对老夫妇是其中之一。 “对了,还有一件事。”闫思弦道:“咱们还得找一个男人。” “什么?” “你看啊,张瑜和翟向阳离婚后,他的前大舅哥还去找过他,这说明什么?” “说明虽然分手了,但双方还算体面,没撕破脸。” “所以,翟阳并不太痛恨张瑜,对吧?而且,他的下手目标围绕着pua组织,这又说明什么?” ===第一百零六章 这标题我想了15分钟了……=== 吴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还有一段感情!离婚之后,翟向阳又开始了一段感情!一个男人用pua那些手段骗了她,以至于她下落不明——是被害、自杀,还是精神失常走失,不得而知。总之,在翟向阳失踪半年后,一向关心她的哥哥辞职……” 吴端看了一眼闫思弦,之后的推测,两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因为闫思弦的眉头舒展开了。 但他还是将话说完了。 “……辞职后,翟阳花了些时间追查那个伤害了他妹妹的男人,但进展并不顺利。 出于某种压力或契机,他开始向所有组织和积极参与pua培训的人展开报复。” “差不多,我也这么想的。”闫思弦道:“连环扣啊,刚挖出来一个翟阳,却还有一个藏在更深处的。” 吴端将车停在一家面馆门口,“咱们的调查挖到这程度,可以告一段落了。 毕竟逼迫吴亦彦跳楼的是翟阳,他才是咱们追捕的目标,先找到他,再……” “不好意思,”闫思弦晃了晃手机,“我已经把相关情况发给笑笑和负责勘验翟阳家的兄弟,让他们留意这个新出现的神秘人……” 话说到最后,闫思弦低头笑了一下。 “你干啥?”吴端跟在他身后往面馆走。 待两人落座,点完了餐,闫思弦才解释道:“就是突然想到一个画面。” “啥?” “咱这要是《柯南》那样的动漫,这个案件里小黑人的出场频率可是相当高。” 吴端缩了缩脖子,“别提他,童年阴影。” 闫思弦饶有兴致道:“你还怕那个?” “小时候谁还没被他吓过啊,我记得有一段时间,吓得我晚上不敢睡,总觉得那玩意儿不是在门后藏着,就是在柜子里,要么就在床底下……小黑咧着嘴笑的经典画面,哪儿那么容易忘。 后来我就把家里养的狗放屋里,天天晚上陪着我。我家那狗不带客气的,每次半夜醒,就发现它不知道啥时候钻我被窝了。 有狗陪着倒是能睡着了,可是农村的土狗身上长虱子……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泡了一夏天药澡,还剃了个光头,和尚修仙似的。” “噗……”闫思弦表示那画面不敢想,不敢想啊。 “上次去你家,没见有狗啊。”闫思弦道。 “丢了。”吴端表情有些落寞,“狗最忠心,不会自己走丢,小时候我妈骗我说它走丢了,后来长大我才明白,肯定被人抓走吃肉了。 那之后也有几次养狗的机会,想想,算了吧,我有什么能力为一条命负责?” 热腾腾的面上了桌。 吴端笑笑,“快吃吧,吃完了还要去走访翟阳父母呢。” 闫思弦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 等见了翟阳的父母,两人却发现,他们并不似想象中那样可怕。 那是一对单看外貌乏善可陈的夫妇。 确切来说,应该是老年夫妇,但因为染了头发,满头的黑发又让人没法将他们划拨到老年人的范畴中去。 让两人印象最深的,还是老两口凌乱局促的家。 不是年轻人不爱收拾的那种凌乱,而是家里实在堆了太多东西。 粗略一看,餐厅靠墙放着三个编织袋,里面净是踩扁了的饮料瓶,几个塑料油壶排在餐桌不常坐人的那一面下方,若是凑上前去闻,会发现里面的黑色液体都是酱油和醋。 他们还在吃散装的调料,而不是超市里售卖的瓶装调料。 除此以外,屋里但凡能堆放东西的地方,全是堆满的,目力所及的环境让两人觉得身陷一辆超载的货车内。 看来,老两口不仅生活简朴,还有囤东西的习惯,自家旧破烂儿不舍得扔,走在外头看到能卖钱的破烂儿,还要往家捡。 在吴端亮出证件后,他们的态度始终诚惶诚恐。 老太太小心翼翼地给两人让座,又小心翼翼地支使老头子给两人泡茶,还刻意强把家里的好茶拿出来,退休前从单位主管那儿偷拿的好茶。一点看不出欺负人的架势。 民怕官,上欺下,硬欺软,特色传统在这两人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吴端有些看不下去,让两人别忙活了,待四人全都坐定,他问道:“您儿子,翟阳,最近回过家吗?” 老两口面面相觑。警察上门,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为了女儿失踪的事儿,万没想到率先被提及的竟然是儿子。 两人既迷茫又焦灼。 “阳阳咋了啊?”老太太问道。 吴端没回答,而是换了个问法。“他最后一次回家是什么时候?” 老太太六神无主地看向老爷子。 老爷子讪讪地挪了挪屁股,“那什么,他挺长时间没回家了。” “那电话联系呢?” “也挺少的。” 吴端眯了一下眼睛,“闹矛盾了?” “没有没有。”老两口一起摆手摇头。 老太太忙接过话头道:“他就是忙,忙着挣钱……年轻人嘛,忙点好。” 跟儿女关系不睦,在他们看来是很丢人的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对外承认。 然而,此刻已经由不得他们顾及个人脸面。 吴端叹了口气。 “你儿子也失踪了。”吴端道:“确切来说,是潜逃。” 老两口愣了足足十秒,还是老爷子先回过神来。 “啥?”老爷子的屁股又挪了挪,“啥潜逃啊?” “就是犯了罪,逃了。” 这回,老爷子干脆站起身,在屋里踱着步。 “不可能!不可能!”老太太的声音尖锐起来,拿出了吵架的架势,“你们啥意思啊?” 吴端问道:“翟向阳离婚以后,一直在哥哥家住,是吗?” 提起女儿,老太太瘪了瘪嘴,“是啊,咋了?” “去年翟向阳失踪,你们曾经报警,也没错吧?” “她……她一直跟我们合不来嘛,我们以为她是为了争一口气,走了。”老太太向老爷子招招手,“你说啊,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嗯。”老爷子点了下头,“那回我们和阳阳打电话,提起闺女,说了几句——本来就是嘛,当初不让她嫁那个人,她偏不听,结果呢,年轻轻就离婚了,贬值啊,谁还要她?——自己弄成这样,还不让做父母的说两句了? 跟她哥说了两句,也不知道咋就让她听见了,在电话那头又是叫又是骂的,还说什么没我们这样的父母,听那意思,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呗。 我们那年代,做儿女的可不敢这样,啥世道啊……” 眼看老爷子要开启抱怨模式,吴端赶忙道:“那次吵架,是你们最后一回和翟向阳联系吗?” “是了,那之后没过两天,阳阳来电话,说他妹妹不见了,要报警。 要我说,不用,我生的闺女,心里能没数?从小就倔,爱跟人赌气,这准是跟我们吵完架,自己出去闯了,不闯出个人样不会主动联系家里……结婚时候不就是这样吗?说啥也不回来,她真回来了,服个软,家里能不给她台阶下?” 吴端深感这话里有水分。他和闫思弦对视了一眼,默默在心中叹气。 这世上,大部分家长都不明白,他们只是自以为了解孩子。 “那翟向阳失踪以后,翟阳有没有什么变化?比如……花费很多精力找妹妹?” “有啊。”老太太道:“工作都不干了,真死个气人啊……闺女真是讨债鬼,一个人日子过不好,自己活该,连她哥一块坑,这不是作孽吗?我就当没有这闺女,白养啦……” 还是老爷子记起了重点,他重新坐在老太太身边,伸手在老太太胳膊上拍了一把,让她闭嘴,然后问道:“警官你们别开玩笑啊,我们家阳阳……他咋了?” “我们有理由怀疑……”吴端犹豫了一下。 闫思弦察觉到了他犹豫的原因,利落地接过话头道:“我们有理由怀疑,他一直在追查妹妹的下落,并且查出了一些眉目,因为他已经着手对一些人展开了报复。也正因为如此,翟阳现在身处险境。 简单来说,他跟一些很危险的人发生了不愉快,现在人又找不到……” 闫思弦这一套说辞,可谓滴水不漏。 他没撒谎,只是隐瞒了一部分事实,放大了另一部分。他深知,此刻最要紧的是找到翟阳,警方需要老两口提供儿子可能的去向,而不是隐瞒去向,为儿子的犯罪行为开脱。 果然,意识到儿子有危险,老爷子又开始踱步。 “……所以,请你们仔细想想,翟阳最近有没有反常行为,他可能去哪儿……” 老太太声泪俱下,心啊肝啊地嚷嚷,还一把抓住了吴端的手,语不成句地求吴端救救她的宝贝儿子。 “行了你,闭嘴吧,吵死人。”老爷子瞪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却哭得更凶了,甚至委屈地整个人从沙发上滑到了地上,边哭边蹬腿,吴端坐立不安,扶又扶不起来——伸手扶她,她一个劲儿地往下坠。 “倒霉玩意儿!”老爷子又指着老太太骂了两句,烦躁地对吴端道:“我说实话吧,儿子跟我们关系也不好。 他找的女朋友,我俩看不上,吵了几回。 可这也叫事儿?我们不也是为他好吗?他妹妹就是前车之鉴,不听父母的话,结果呢?……” 很难想象,这对父母心中究竟有多少怨气和自以为是,到了儿子性命攸关的时刻,还能跑题,一味替自己辩解。 或许,沟通实在太少,他们有太多话积攒在心头。 这样想着,吴端又觉得他们可怜。 闫思弦控制情绪的能力则更胜一筹,受惯了西式教育的他,对眼下这对父母,这种家庭模式,实在理解无能。 他及时打断了老爷子,“咱们一点一点来说吧,先从翟阳辞了工作开始,你们怎么知道他辞工作的?” 此刻,老太太的大哭已经变成了低声抽噎,她抢着答道:“就我们楼上的,有一家想送孩子出国,知道我儿子是搞教育培训的,有出国英语这一块,来找我打听。 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呗,我就跟他说阳阳在哪儿上班,让他们带小孩儿过去,报翟阳的名儿,兴许还能打个折啥的。咱是出于好心啊。 后来又见面,我还追着人家问去了没有,啥情况,结果……呵呵,搞得人家还怪不好意思的,跟我说去倒是去了,可我儿子早不在那儿上班了。 哎呦喂我这张老脸啊,可算掉地上了。 儿子换工作,我还是从邻居那儿知道的,什么事儿啊…… 那天我俩就去阳阳家里,跟他理论了一通。 他是魔怔了,彻底魔怔了,非说他妹让人给害了,我们是真劝不动……” 吴端打断她道:“翟**体怎么说的?他有没有提起妹妹是怎么被害的?” “我们也问了啊。”老太太两手一摊,“我们不是那种不讲理的父母,只要他能说出个一二三来……哎!是,我们是说了点狠话,跟闺女断绝关系啥的,可那毕竟是自个儿的孩子,从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真有个三长两短……哎!” 直到此刻,吴端才从垂泪的老太太身上看出了一个母亲的样子。 她习惯了刀子嘴,将豆腐心藏得太深,又或者,她不能往那坏处去想,一想,精神支柱就要坍塌了。 她对子女的爱,既懦弱,又锋利。 “所以,就为什么认为妹妹是被害,翟阳最终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吴端问道。 “没。”老太太摇头,“不会吧……应该不会,我的俩孩子,都老实,从小就不会惹是生非,那些坏事……不会的,不会找上她……” “那之后呢?你们又见过面,或者通过电话没有?” 老太太又是摇头,神情十分落寞,“过年也不回来……哎!” 老头子却插话道:“那个小兔崽子,年三十那天给我来了个电话。” 说话时,他偷偷瞄着老太太。 老太太一脸诧异,一瞬之后,她整个人从地上弹了起来。 “我咋不知道?阳阳打电话我咋不知道?你为啥不说?!” 她尖叫着扑向了老头子,要不是吴端在旁拽着,此刻老头子的脸恐怕已经被挠破了。 ===第一百零七章 慈善闫=== “什么时候了?!就知道闹!要不要儿子了?!”闫思弦大喝一声。 老太太身子一软,颓然将自己砸进沙发,瞪着老爷子抹眼泪。 老爷子尴尬地以拳捂嘴,咳嗽了几声,“儿子打电话,态度挺好,跟我认错了,本来要跟你说的……哎!” 老爷子避开了老太太的目光,甚至还侧了下身,试图让两名警察帮他挡一挡。 “他还给我转了一万多块钱,说自己存下来的,给咱俩过年用,还说等过完年他就去找份工作,不瞎混了,都是好消息…… 我……主要是那钱……哎!钱让老家弟弟借走了,赶上他要做心脏搭桥手术,钱不够,人家开口了,我当哥哥的,好意思一点儿不给?跟你说了,你肯定不让我借啊。”老爷子指了指老太太,可怜巴巴地看着两名刑警,似乎是求他们评评理,“怕她跟我吵,干脆啥也不说了,我这不是想着,等钱还回来再说……” 老太太此刻的喘气声呼哧呼哧,显然气得够呛。 她既因为老头子私自往外借钱而生气,又因为老头子暗戳戳指责她脾气大心眼小而羞愤。 双重的恼怒让她嘴唇发着抖,满眼都是“你给我等着,等没外人了的,咱们慢慢算账”的意思。 闫思弦实在不想再被老两口的情绪影响询问进度。 干脆挡在两人中间,硬生生将他们能迸发出火星子的目光阻隔开,冲老爷子问道:“您好好回忆一下,那通电话里,翟阳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啥,我刚不是说了吗,认错的,可能……想开了?还是因为快过年了,不想跟家里闹了……”老头子一边回忆,一边道:“说什么之前不懂事,对不起我和他妈,让我们别跟他计较……” “过年的事儿呢?”闫思弦问道:“他没有工作,应该很闲才对,为什么过年不回家?” “我问了,他……”老爷子想要看看老太太的态度,可惜闫思弦太高,将他挡了个严严实实。 “他怎么说?”闫思弦追问道。 “他……嗨,被他搪塞过去了……我一问,他直接说给我们钱的事儿,又问我要卡号,等给他报完卡号,他就着急挂电话,我……我把过年的事儿给忘了。” 老头子想挤出一个讪笑,却比哭还难看,他替自己辩解道:“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老太太阴阳怪气地抱怨道:“别听他鬼车,就算他记性不好,我跟他叨念那么多回,也不知道儿子会不会来……他还能忘?” 闫思弦抬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同情地拍了拍老爷子的肩膀。 “那翟阳有没有提起过年期间他有什么计划,打算干什么?” “他?早钻钱眼儿里去了,还能顾得上儿子?”老太太继续阴阳怪气。 老爷子缩了缩肩膀,微微摇头,看向闫思弦的目光里满是乞求,意思是“我真不知道了,你可别再问了”。 “行吧,最后一个问题。”闫思弦转向老太太,“你们家信仰宗教吗?西方宗教。” 原本愤怒的老太太,被这问题搞得一脸迷茫,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警察怎么突然问了这么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啊?这……跟我们家阳阳有什么关系?” 已经看出他们的答案了,闫思弦心中的疑问又多了一分。 他不想继续浪费时间,转头对吴端道:“走?” 吴端点头,闫思弦便率先迈开步子,向门口走去,身后的吴端又向老两口嘱咐了一句:“这几天请不要出远门,如果翟阳联系二位,或者他回家了,请联系我们。” 虽然对此并不抱希望,吴端还是留下了一张名片。 出门,吴端便开始调兵遣将,派人过来盯住老两口的一举一动,又给冯笑香发消息,监视他们的通讯。 待他追上闫思弦,也布置完了任务,低声道:“这案子有信息断层。” “是啊。”闫思弦道:“将近两年了,翟家兄妹俩一起生活,跟父母关系差到几乎不来往,跟翟向阳的前夫也是形同陌路……原本最亲近的人,竟然对他们的近况一无所知。” “去翟阳家吧。”吴端道:“看来只有现场勘察这条路……” “别那么悲观嘛,”闫思弦道:“家人不知道的信息,说不定朋友同事知道呢。” “你的意思是……” “我看,咱俩就把走访摸排这条路走到黑吧,翟阳家已经有人在勘验了,现在赶过去,未必能起多大作用。” “也对,”吴端拿起了自己的手机,“我看一下笑笑发来的信息,找一个跟翟阳联络最频繁的……呃……韦德……” 这个给人一种异域感的名字,让闫思弦愣了一下。 随即,他接话道:“翟阳的同事,翟阳辞职前跟这个人联络最频繁,韦德还陪他一块去过派出所——为了打听翟向阳失踪案的进展。” “没错,咱们这就去见见他。”吴端启动了车子,一边往小区大门的方向开,一边道:“笑笑没给韦德的地址,你问问?” “在问了。”闫思弦懊恼道:“早知道直接去走访翟阳的朋友,前两个走访对象,几乎没给咱们带来任何有价值的信息。” 吴端忙安抚他道:“谁能想到这家人都是奇葩,按理说,闺女失踪了,一般的父母早就找人找疯了,找父母了解情况,应该是捷径,这俩倒好,我算是涨见识了。” 见闫思弦还是皱着眉,吴端又道:“是我提议去翟阳父母那儿的,还提了两回,要怨也该怨我。” 闫思弦连连摇头说“不是”,觉得自己情绪化,让队长操心了,赶紧转移话题道:“赵局没给你施压吧?” “你是说咱们揽了一桩没沾上人命的案子?” “是啊,市局不是有破案指标吗?为了达到指标,咱们只接命案,吴亦彦虽说要死要活了一通,但毕竟没死……” “还好,”吴端狡黠地眨了眨眼,“我受伤之后,赵局对一支队抓得松了,再说,刚过完年,领导们忙着抢人呢,应届毕业生快来实习了,他们暂时顾不上管别的。” 闫思弦“啧”了一声,“要我说,警察工资也忒低了,拿你来说,辛辛苦苦七八年,眼看从小鲜肉熬成大龄剩男,连一套房子首付都凑不出来,你还算运气不错的,毕业就碰上赵局这个贵人,年轻轻的做到支队长,管着上百号人,下面小赖他们更没指望……” 吴端做了个抬手抹眼泪的动作,“闫老板,不谈钱我们还能做朋友。” 闫思弦拍拍吴端的肩膀,“我知道你们是因为喜欢这工作。” “习惯就好,”吴端道:“慢慢熬着吧,好歹工资每年还涨点……今年涨了460,算是好年头,你……” 意识到闫思弦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吴端讪讪闭了嘴。 闫思弦反倒接过话头,继续道:“我警衔没你高,入职时间也比你短,只涨了282,我看今年的文件了,意思是要从工资涨幅上拉开新老警员的收入,干了一辈子的老刑警跟那些生瓜蛋子拿一样的薪水,不合理。” 吴端的眼睛越瞪越大,嘴巴也张成了一个o形。 闫思弦笑道:“喂喂,牙别晒黑了。” 吴端闭上嘴,让思绪归位,“那什么,你……” “我给几所贫困小学捐了图书室,就用当刑警的工资,你可能无法想象,一间简易的图书室,加上一些图书,成本能低成什么样。基本上,我一个半月工资就够建一间的。” “你还亲力亲为啊?”吴端道:“我以为你们搞慈善,都是找什么基金会之类的。” “我可不想把血汗钱交给那帮手脚不干净的。”说完这话,觉得不妥,闫思弦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说全部,是大部分。” “思想觉悟这么高,小时候没少得小红花吧?”吴端拿他打趣。 闫思弦笑道:“是没少得,不过,每次扯女生小辫子,老师就收回去一朵,我没记错得话,现在还欠了老师几十朵……”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到了目的地。 世纪广场。 又是世纪广场。 韦德工作的培训机构,在商场区租了近百平米的商铺面积,专门用作幼儿英语辅导。 在这间幼儿英语辅导教室周围,遍布着幼儿服务机构,什么教孩子跳舞的,游泳的,亲子互动的,甚至带着孩子冥想的……五花八门,让人对生命起源油然而生敬畏之情。 毕竟,养个孩子太特么贵了! 天冷,吴端本以为家长不太愿意带孩子出门,这一整片的儿童服务机构,会呈现门可罗雀的势态。 真实情况却与他的想法截然相反。 吴端不禁咂舌,“攀比心害死人啊,别人去了,自个儿孩子不去,就输在起跑线上了,可真是……” 吴端暗暗发誓:“以后要是有孩子,绝不来这种地方。” 闫思弦笑道:“别想了,换你你也得来,这特么是人性,开培训机构的早把家长那点心思研究透了。” 吴端不服,但因为两人已经看到了韦德,不好再扯题外话,终于集中了注意力。 “韦德?”吴端先开口打招呼。 被叫了名字的男人,看样子三十出头,经常笑的原因,眼角的鱼尾纹特别深。 在吴端叫他的名字之前,他正对着来看孩子上课的家长笑,熟络,讨好,看到吴端,立即换上了带有试探意味的笑,客客气气,不会让人觉得油腻。 “是我是我。”韦德迎了上来,伸手,跟吴端握了握,“两位来给孩子报名?是看过我们的宣传单吗?谁家的孩子啊?还是……” 感觉对方要问什么奇怪的问题,吴端亮出警官证,打断了他,“警察,跟你了解点情况。” 韦德下意识地去看附近的几名家长,生怕他们注意到自己在跟警察打交道,这或许会留下坏印象,从而使他以后的课程销售工作受挫。 好在,吴端十分注意分寸,压低了声音,并未让旁人发现异常。 “咱们……出去聊?”韦德道。 他率先向门外走去。 待走到一段消防通道,周围没了人,韦德才停下脚步,紧张地问道:“警察同志,出什么事儿了吗?” “跟你打听点关于翟阳的事儿。” 吴端的话一出口,韦德先是叹了一声“哎!”接着有些焦灼道:“我就知道没好事儿!” 吴端背在身后的两只手搓了搓,这回问对人了! “什么没好事儿?你具体说说。”吴端道。 “就前两天,大中午,他突然来培训教室找我——就这个教室。 其实我们挺长时间没联系了,他辞职专心找他妹妹嘛,就没啥交集了。 他来的时候我正忙着签单呢,没顾上聊几句。他说出门忘带钥匙了,家里父母回老家,没法去拿备用钥匙,晚上只能住宾馆,可是又没带身份证,想借我身份证用用,还说好了,第二天就来还。 这不,好几天了,打他电话是关机……” 韦德突然警觉起来,“警察同志,你们可查清楚了,他要是用我的身份为非作歹,跟我可没关系……” 闫思弦低头给冯笑香发着消息,吴端则继续询问。 他先安抚韦德道:“你别瞎想,情况警方已经了解了,不会冤枉你。” “不行不行,”韦德竟掏出手机,对着吴端拍了起来,“警官,麻烦你一下,咱们把刚刚的事儿再说一遍,证明我确实跟你们反映过借出去身份证的情况。” 他这一出儿,一下子把吴端整蒙了。好在吴端阅人无数,很快做出了判断:眼下,顺着对方的意思来比较容易取得信任。 他指了指自己胸口佩戴的录像设备,“你可以全程拍摄,我们也有执法记录仪,双重保险,只不过,案件正在侦破阶段,一些信息还没有对外公布,你拍到的内容,不可对外传播,万一传播出去,你要负法律责任。” 一听可以拍摄,韦德终于放下心,他继续举着手机,“那你问吧。” ===第一百零八章 逗你玩儿=== “翟阳跟你聊起过他妹妹吗?” “说过啊。”韦德点头,“经常说,要我感觉啊,翟阳可能有点妹控。三十好几的人了,不找对象,跟妹妹一块儿住……有的人背地说过他坏话呢,可难听了。” “都说了些什么?——我是说,关于妹妹,翟阳都跟你说过什么?麻烦你仔细想想。” “就是日子过得不好嘛……嗨,还不是穷闹得,贫贱夫妻百事衰,不信你看我们这儿的家长,一个月花四五千让小孩儿学英语的,就没那么多破事儿……” 意识到话题扯远了,韦德停顿几秒,想了一下吴端的问题,继续道:“他妹离婚以后,翟阳想撮合我跟他妹……我没答应——我可不是嫌弃她离过婚啊,离过婚的人也有权利追求爱情,对吧,我就觉得……感情不是儿戏,翟阳这么急吼吼地撮合,怕不是拿我当疗伤药了,想让我给他妹当替代品。 凭什么啊?我欠他们家的啊? 因为这个,我就不太想跟他深交了,怎么说呢,感觉他这人有点不择手段,你就是再心疼你妹,也不能把旁人往火坑里推吧。” “你直接拒绝他了?”吴端问道。 “这种事儿……不用直接说吧?暗示一下就明白了。” “那被你拒绝之后呢?翟阳还提起过他妹妹吗?” “倒不提了,不过……就是出于礼貌,我问过一回——打招呼寒暄似的,顺嘴提了一句,你妹的终身大事儿咋样了? 他说毁我手上了。 哎妈呀,吓我一跳,我说你可别开这种玩笑。 他就在那儿唉声叹气,说他妹妹碰上个渣男,被骗了,要是当初我答应去跟他妹相亲,说不定就把妹子救了。这不就是毁我手上了? 我也没心思计较他这歪理邪说,就是有点好奇。 这种事儿嘛,谁没个好奇心,想多八卦两句来着,可他好像不想细说,感觉就是……就……好像事儿挺严重,说出来挺丢人的。 过了挺长时间,我才知道事儿究竟有多严重。 他那段时间签单量不行,业绩都掉到最后三名了,之前虽说也没多拔尖,就是个中游水平吧,可这业绩一掉,还是被经理骂了一回,骂惨了都。 有回我俩一块发传单——以前出去发传单,都是我俩搭伴儿的——他明显就不想干活儿,烟一根接一根,那形象啊,往我旁边一站,都影响我找客户。 我生气啊,我就问他咋的了,活儿还能不能干了,不能干早说。 他突然就来了一句他妹精神出问题了。 唉我去,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花了挺长时间才整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大事儿啊,人命关天,还发什么传单。 我直接把他拽一家排挡,整了几瓶啤酒,才撬开这货的嘴。 他妹妹,翟向阳——是这个名字吧,我记得这兄妹俩的名字挺奇怪的——是被专门骗人感情的渣男给骗了,骗得渣都不剩啊。 钱啊色啊的就不说了吧,其实,他妹要钱没钱,还离过婚,不可能有多大的损失。 但用翟阳的话来说,翟向阳就剩下感情了,感情上还贼要强,心里憋着一股劲儿呢,非要找个像样的男人,让家里好好看看。 结果,真找着一个好男人——包装出来的好男人,那看着可不就是哪儿哪儿都好吗,定制版的啊。 我听说好像是一个什么老板,前半生放荡不羁,已经玩够了,想找个好女人安定下来成家……骗人的套路嘛,警官,你们肯定知道哈……” 吴端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韦德将正在摄像的手机从右手换到左手,“梦想太美好了,梦一破灭,骗局一拆穿,翟向阳就崩溃了……” 韦德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儿受刺激了,成天要死要活的,得有个人24小时看着她,不然就自杀,你说多可怕? 怪不得翟阳业绩下滑,那段时间他去店里点个卯儿就往家跑。 我俩喝酒的时候,他家已经换了三个保姆了。他白天得上班啊,不然俩人吃啥喝啥,只能请保姆,保姆只干一件事:看好他妹妹,只要他妹妹没自杀就行。 可这活儿也太奇葩了,保姆也嫌瘆得慌啊,谁敢随随便便为人命负责啊?都是干个三五天,就要走。 我跟他建议,要不把他妹送父母那儿去,谁照顾也比不上自个儿父母上心啊。翟阳就只知道在那儿叹气,不愿意多聊他的父母,感觉家里是不是不和睦啊?我也没细打听。 我还劝他趁早带妹妹去看病……我可没直说精神病啊,多不好听,千注意万注意着,还是把翟阳惹恼了。 不能提,压根不能提‘病’这个字儿。 他对他妹也是真好,就感觉吧……太钻牛角尖了,一点坏话都不让说。 一看这情况,咱就不提了呗。 那之后,我帮他介绍了一个保姆,挺负责任的大姐,当初我姐生孩子,就请她当的月嫂,跟我家关系一直不错。 好说歹说,那大姐才接了这烫手的活儿——我这同事,做到这份儿上,不错了吧?” “不错。” 回答完,吴端发现,这分明就是个肯定句,对方压根不需要他的回答。 “……再后来,翟向阳就失踪了,翟阳请了好几天假找人,我还帮着找了呢,光派出所……我没记错得话,应该是陪他去了三回。 嗨,每次去,警察都说找了,也不说细节,感觉就是拖着不给好好办事。” 许是有录像的原因,韦德的表演型人格开始占据主导地位,他大段大段地讲述,口若悬河,能看出来,销售这工作确实适合他。 韦德并不忌讳向警察吐糟警察,甚至,他仿佛化身记者,还将正在录像的手机向前凑了凑,好像希望吴端就他所陈述的懒(手动分隔)政现象给出回应。 吴端的回应简单直接,他直接略过了问题。他不会对韦德过度表演的部分浪费时间。 “那,翟阳辞职就是为了找他妹吧?”吴端问道。 “他辞职的时候可没跟我说,说真的啊,警官,我们后来关系也就一般吧,公司新弄了个幼儿英语教育的业务,我过来做新业务的销售,翟阳还在旗舰店干以前那摊活儿——我们旗舰店在光明路,做成人英语培训的,就是考研啊出国那一块的…… 不在一个地方上班嘛,关系就慢慢淡了,他辞职也没跟我说啊,特突然,我去旗舰店开大会的时候才知道。 知道他辞职,我还打了个电话,问他是不是跳槽了,待遇咋样。 他整个人……怎么说呢,说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精神状态好像不太好。 我估计还是为了他妹的事儿,辞职之前就被折磨得不成人样儿了,我都想劝他去看看精神科…… 我这人吧,就是心软,他那样对我,我还非去贴这个冷屁股。咋说也是条人命啊,我可不想哪天突然看新闻上说翟阳死在家里了。 我就抽空去找过翟阳两回,无非就是劝……哎!那种情况,我都说不出啥劝人的话了,主要我觉得他妹妹凶多吉少。 一个本来就只想死的人出走了,还能活着? 这种情况,你说,我咋劝? 我只能陪他喝酒,每次去都是一打儿起。好在翟阳酒量没我好,喝多了他多少还能说点想法。 他说他全靠恨活着,他要把那个渣男找出来,要让他付出代价——那渣男没一句真话,连名字都是假的,看翟向阳被骗得精神都出了问题,干脆失踪,手机号也换了,再也找不着人了。 这么一来,翟阳就得从头找起啊。 他一个人,能查出来啥啊,我总觉得吧,他也就是没法接受妹妹已经死了这种可能,心里难受,在那儿作天作地,等过段时间,慢慢想通了,或者没钱吃饭了,不得不出去工作,也就好了。 后来挺长一段时间,我俩再没见过面,也没联系过,忙啊,天天跑业务签单,顾不上他了。 再然后我说过了,他突然找过来,问我借身份证。” 韦德沉默思索片刻,满意地总结道:“就这么回事儿,我知道的都说了。” 闫思弦锲而不舍地追问起了同一个问题:“翟阳信仰宗教吗?” “诶!你别说!神了嘿!你们咋知道的?!” 闫思弦的眉头终于舒展开了,困扰了他许多天的问题,终于得到了印证。 “他信什么宗教?”闫思弦追问道。 “基督吧,就是十字架那个,他自己戴了一个十字架,还弄了本《圣经》,我看见过,那圣经被翻得挺旧的。 我还开玩笑,问他还信这个啊。他说病急乱投医,也没细说……” 韦德露出狐疑的表情,“不是,这跟你们找他有啥关系啊?他不会真去报什么仇了吧?替天行道,握草武侠小说啊?” 吴端没回答,只是指着韦德的手机道:“再提醒你一遍,录像别外传。另外,后续警方可能还会联系你了解情况,给你造成的不便,先说一声抱歉了。” “不用不用。”韦德连连摆手,“配合你们工作是我的义务嘛。” 这句话的声音格外大一些,似乎生怕录不上音。 离开世纪广场时,吴端无奈道:“怎么这案子净碰上奇葩,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闫思弦道:“pua本来就呈现畸形状态,由它引伸出来的案件,出现些扭曲的人,也不稀奇。 韦德那情况,纯粹表演欲过剩,戏精一个。”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揉着眉心,有一搭没一搭道:“能有你厉害?你可是戏精本精。” “多谢夸奖,我会继续努力的,争取在演艺的道路上再创辉煌。” 吴端被他逗乐了,“这下你满意了,推测总算被验证了。” “看你说的,好像我是为了满足一己私欲,信仰宗教那个推论,不也是为了破案吗?” 吴端揶揄道:“对案件来说,嫌疑人信仰宗教,只是一个辅助性证据,法律效力有多差咱们都清楚。 对于你个人,想法得要验证可是相当重要。毕竟,他很少出错。” “我纠正一下,是没出过错。”闫思弦道。 “你确定?要不要给你举个例子?” “好吧,我收回刚才的话。”没能蒙混过关的闫思弦懊恼地发动了车子。 待车平稳开动,他又道:“我承认,一开始来当刑警,有炫技的成分,就是想找个挑战和新鲜感并存的事儿。 毕竟,新鲜感这种事很容易流逝。 刑警工作就不一样了,每个案件都是全新的。 干了这一年,可能是受你影响吧,确实开始喜欢这件事,一想到那些因为我们的工作而能够稍稍得到宽慰的冤魂,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我话说在前头啊,炫技不可耻。” 说完,见吴端盯着自己,闫思弦摸了摸脸,“咋的脸上有饭渣儿啊?” “噗……没……”吴端好整以暇道:“跟你开玩笑的,紧张什么?” 闫思弦气结,憋了半天,才终于道:“报复!你绝对是报复!” 吴端摆摆手,“不瞎扯了,说说案子吧,眼下,可以集中所有精力追捕翟阳了,嫌疑人不到案,啥都是白说。 但愿能找着他吧,我现在担心……” 吴端紧锁着眉头,没有将话说完。 “你担心早在逼迫吴亦彦跳楼自杀之前,翟阳已经完成了复仇,他已经杀死了那个欺骗翟向阳感情的人。” “不能排除这种可能啊。”吴端道。 他还想再解释点什么,手机响了起来。 市局打来的。 吴端接起,只听了一句话,便伸手拍着闫思弦的胳膊,激动道:“掉头!找地方掉头!” 闫思弦答应一声,专心开车。 吴端挂了电话,报出了一个详细地点。 “去新民路,新民路片区派出所。” “怎么了?” “翟向阳找着了!” “什么?!”闫思弦一边调转车头,一边问道:“死的活的?” “活的,活得好好的。” 足足10分钟,两人都没说话。他们同时意识到,这世界上最最戏剧性最最让人无奈的误会,大概是发生了。 ===第一百零九章 元宵节快乐=== 新民路片区派出所。 闫思弦和吴端赶到的时候,派出所大厅正热闹,有人在分发汤圆。 闫思弦本以为是受过帮助的群众自发组织的,心里一暖,观察了片刻,遗憾地发现原来是社区。 两名社区工作人员负责发放汤圆,还有两人负责拍照,显然是带着摆拍任务来的。 闫思弦意兴阑珊地对吴端吐槽道:“还搞这种形式主义啊?” 吴端没答话,倒是收到旁边拍照的社区工作人员的白眼。 那工作人员是个年轻女性,不到30岁的样子。故意将两人往旁边挤了挤,并道:“忙着呢,你们办事的先等等。” 她将穿着便衣的两人当成来办事的群众了。 闫思弦只笑笑,也不挑破。 直到被社区工作人员请出来摆拍的所长看到吴端。所长三步并作两步迎上来,摆拍也顾不上了,招呼手下应付一下赶紧工作,又十分殷勤地给两人带路,去往翟向阳所在的问询室。 一波操作下来,挤兑闫思弦的姑娘傻了眼。 闫思弦倒是十分大度道:“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哈。” 他当然知道,自己越是这么说,那些搞表面工夫的人就越如芒在背。 吴端只当啥也没看到,暗暗腹诽:这货太阴了。 问询室。 听到有人进门,翟向阳猛然抬头,打量着走在最前头的所长,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虽然紧张害怕地抓紧了衣角,但从第一印象来看,无论是健康状况还是精神状况,她都算正常。 “这是……咋了?”翟向阳率先开口道,“我……就补办个身份证,你们这是……” “你哥一直在找你,这大半年你干嘛去了?”吴端直接打断了她。 “他不会报警了吧?我的天他怎么这样儿……”翟向阳站了起来,意识到自己的任性给他人造成了麻烦,烦躁地在屋内踱着步,“都是误会啊,警察同志,我们就是一点家庭矛盾……说开了就没事了吧?啊?我能……” “不能,你不能走,你得协助我们找到你哥。” 翟向阳彻底懵了。 “为什么突然离开?”问完,闫思弦又提醒道:“请你注意,现在是警方向你了解情况,先回答问题。” 预料到对方可能情绪崩溃,在问清情况之前,闫思弦不想透露案情。 翟向阳只好道:“我就是……想逼一下自己,觉得再靠我哥养着,人就要废了,况且……” 翟向阳对着墙壁翻了个白眼,“谁让他跟我吵架,我已经够难受的了,他还……他嫌我作,我在他面前从小作到大了,嫌我烦干嘛不早说……” 吴端算是明白了,这位没有公主命,却有公主病。 情商低,不会平衡人际关系,为了结婚的事儿跟家里彻底闹翻,闹翻了以后也从不想着主动缓和关系,只有别人向她认错低头的份儿。 又被哥哥宠惯了,离婚以后全靠哥哥照顾,要死要活地闹腾,博得哥哥的关注,也是理所当然,翟阳只能忍着。 吴端不想跟她讨论对错,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只是追问道:“那这大半年你在干嘛呢?” “跟朋友创业。” “创业?” “朋友做微商的,做得还不错,我就帮着发发货啥的,今年加把劲儿,说不能能拿股份呢……” 吴端想到了朋友圈里的广告信息,十分反感。 但他很快压下了情绪,继续问道:“安顿下来以后也不跟你哥打个招呼?” “应该……不用吧……”话一出口,翟向阳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没底气,她强迫自己挺起腰杆儿,“我这不是想自力更生吗,万一他态度好了,我又想着靠他怎么办?” 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绷紧嘴角,想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个立场坚定的职业女性。 她希望别人将她当做励志的范本。逆境挣扎,跳出泥潭,靠自己的努力解放自己,赢得尊重等等。 可接下来的消息,让她再也没心思顾及自己是谁。 吴端将翟阳的相关嫌疑一桩桩一件件告诉了翟向阳。 翟向阳的反应大致分三个阶段。 云里雾里,不可置信。 如雷轰顶,无以承受。 懊恼痛哭,六神无主。 眼看翟向阳还要哭一阵子,吴端和闫思弦也没心思继续和她耗着了,跟所长打过招呼,便要带人走。 翟向阳几乎是被民警抬上车的,她整个人哭得浑身无力,烂泥一般。 一行人走到派出所大厅,社区来送汤圆的工作人员还没走,那个刚刚开罪了闫思弦的姑娘一个劲儿往后躲。 闫思弦冲她笑笑,“不好意思啊,我们办的事儿还真不能等。” 所长派了人和车帮忙将翟向阳往市局送,闫思弦的车在前头开道。 车子启动后,吴端道:“一向绅士的闫少爷还有跟小姑娘斤斤计较的时候?” 闫思弦道:“就是看不惯这帮搞面子工程的人。” “也不算吧。”吴端道:“人家送了货真价实的汤圆,又没作假,还不能拍几张照片了?” “我也没想到,你对这种事的容忍下限还挺低。”闫思弦挑了下眉,“这跟我认识的吴队可不一样。” “可能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太穷了吧,虽说没到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程度,但也确实吃不着啥好东西……” “你跟我讲过,那会儿老去学校食堂买便宜的肉夹馍。” “是啊,社区逢年过节来慰问一下,搞点吃的,我就当改善伙食了,还挺感谢他们的。再说了,谁还没个应付领导的时候,理解。” 闫思弦不无同情地拍了拍吴端的肩膀,“崽,爸爸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 “滚!” 当天下午,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一支队的刑警们却仍忙碌着。 大会议室里,记者们已经架好了长枪短炮。 隔壁小会议室,吴端换好了警服,有些紧张地问闫思弦道:“我能行吗?要不咱们还是请赵局……” “你行。”闫思弦斩钉截铁,“稿子没问题,你对着念就行了……” “唉我去,以前都是赵局,我顶多在边上充充人数……” 闫思弦帮吴端整了整领带,又拽了拽警服肩膀处,让衣服看起来更板笔挺了。 吴端确实胖了点,平时穿休闲装还不明显,制服一上身,就觉得比以前穿的时候紧绷。 幸好已经开始锻炼了。吴端心中暗想。 他深吸一口气,“那我去了?” “放心。”闫思弦道:“那帮记者,一大半都跟闫氏有交情,有事儿我帮你兜着。” 这话让吴端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去,记者会十分顺利。 半小时后,数家主流媒体相继发文,先是披露了部分pua组织的真实面目,由此引出了对翟家兄妹相关案件的报道。 不过,报道内容与实际情况大相径庭。 “……日前,受pua导师欺骗的女性翟某阳已经向警方投案自首,以下是翟某阳被逮捕的影像资料……她自称亲手杀死了欺骗自己的pua导师赵某,还要挟另一名在业内小有名气的pua导师吴某彦跳楼自杀,以下是吴某彦跳楼时的影像资料…… 据负责该案的吴队长透露,警方正在根据翟某阳的供述展开进一步调查,以下是吴支队长的案情陈述……” 吴端对着镜头,紧张又生涩,据他自己说,当时脸都是僵硬的,好在这僵硬使他看起来严肃又正义感十足。 “……本案中,翟某阳既是加害者,也是受害人,对她的遭遇,我们深感同情,但法不容情,警方还是会依法办事…… 目前我们已经联络过翟某阳的父母,但她的父母表示要与她断绝关系。在这里,我们希望她的哥哥尽快跟我们取得联系,希望家人能够陪她一同度过难关…… 最后,警方提示您:恋爱千万条,真心第一条,感情当儿戏,亲人两行泪。” 在看吴端采访视频的闫思弦:“噗哈哈哈哈……你要火。” 吴端:“别乐了,我当时都不知道自个儿说的啥……但愿翟阳能看到新闻,但愿他看了之后选择露面吧。” “看样子,你今天不打算回家了?”闫思弦问道。 “再等等吧,我有预感,翟阳会来。” 闫思弦少有地没催促他下班。 不多时,吴端知道了原因。 带有白天鹅标志的餐盒摆上了一支队办公室每个人的办公桌。 “没赶上社区的慰问,咱就自个儿慰问自个儿吧。” “自(手动分隔)慰啊?”冯笑香一边吃汤圆一边道,脸不红心不跳地蹦出一句调侃。 吴端听到几名刑警的喷饭声,忍笑忍得很辛苦,干脆端了一碗汤圆回里间自己的办公室。 闫思弦紧跟其后,并道:“我让人给翟向阳也送了一份。” “多亏她配合。”吴端道:“诶,你说,她跟警方达成合作协议,真是为了帮她哥获得减刑机会?” “不尽然。”闫思弦分析道:“我看是她自己怕受牵连,想赶紧让哥哥出来,把该认的罪都认了。” 吴端“啧”了一声,“有时候我真挺矛盾。” “我知道。”闫思弦道:“心里清楚她这么做其实对咱们破案有好处,可又觉得情理上说不过去,她应该咬死了什么都不知道,拒绝配合。毕竟……她哥做那些事儿都是为了她。” 吴端长长叹了一口气。闫思弦转移话题道:“哎,你那个啥馅儿的?” “巧克力。”吴端道:“我记得以前送来的餐都贴着菜名呢,今儿咋没贴?” “忙中出错呗,估计今儿汤圆卖得太好了,哎你不是不喜欢甜食吗?要不换换?” “你啥馅儿的?” “肉。” “换!”吴端果断将自己的餐盒推到了闫思弦面前。 闫思弦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吴端聊着,可吴端还是一个劲儿刷手机上的新闻。 他希望多点人看到警方发布的内容。 闫思弦干脆拿过了他的手机,“好好吃,这玩意儿不好消化。” “你别……”吴端去抢。 “你看新闻管什么用的?得翟阳看了才行,该来的总会来……” 闫思弦的话倒是提醒了吴端,他拍了下桌子,“不行不行……” “怎么了?” “被动等着,等到猴年马月去了?得主动出击,韦德的身份证使用情况查了吗?翟阳借了他的身份证之后,都干了些啥?买过车票没?还有开房记录……” “已经在查了,”闫思弦冲门外喊道:“笑笑,韦德的身份证使用情况,说说调查进度吧……” “有大致方向了。”冯笑香将餐盒推到一边,拽过笔记本电脑,一边看着其上的内容,一边道;“吴亦彦跳楼当天,韦德的身份证买过一张汽车票,我查了汽车站的监控,发现了翟阳检票进站的画面。 那是一辆长途汽车,从墨城到南海市的,要开整整一晚上。 南海市是翟阳读大学的地方,相对比较熟悉,是犯罪后逃窜的好去处。 到南海市,出了汽车站,翟阳打了一辆车,我追踪那出租车的行驶路线,发现翟阳去了位于闹市区的一家韩式烧烤店。 调取店内监控后,发现翟阳和一个年龄相仿的女性一起吃了饭,之后两人一同离开,去开了房。 确切来说,是那名女性用自己的身份证帮翟阳开了一个房间,然后她就离开了。 从开房记录,我们查清了那名女性的身份,她是翟阳的大学同学,曾经的恋人,不过那都是将近10年前的事儿了,她现在已经结婚了,有两个孩子…… 不过,今天中午翟阳已经退房了,目前他在哪儿,我还没追踪到。” 闫思弦接了一句:“虽说应该咱们的人跑一趟南海市,但事情紧急,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来回奔波上,刚刚你开发布会的时候,我联络了南海警方,他们已经派了人,帮咱们询问与翟阳接触过的旧情人,现在……” 闫思弦看了下表,“应该已经见到人了,等那边反馈结果吧。” 吴端有些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你干嘛?” “我这是咋了?最近脑子特别不够用,老忘事儿,以前人家跟我说麻药伤脑子,我还不信……哎,身份证的事儿,要搁在以前,我不该忘……” 吴端突然禁了声,他意识到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果然,闫思弦闷闷道了一声:“对不起。” ===第一百一十章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不是……”吴端放下一次性勺子,想伸手去拍闫思弦的肩膀,无奈两人中间隔着两张办公桌,实在够不着。 这令他手无足措。 恰好这时,貂芳端着餐盒走了进来。 她大大咧咧道:“多谢闫总喽,多亏你,我们这些只能眼看着别人把所有节日都过程情人节的单身狗……” 纵然闫思弦及时挤出了礼貌的微笑,出于法医和女性的双重直觉,貂芳还是觉出了不对劲儿。 “你俩,没事儿吧?”貂芳狐疑道。 “没事。”吴端道。 “没。”闫思弦微笑摇头。 貂芳抽了抽鼻子,“那我为什么闻到火药味了?” “可能是……吴队不洗澡,臭了。”闫思弦道。 “你滚。” 吴端做了个抬脚踹人的姿势,离得远,显然踹不到。 “得了,没事儿就行。”貂芳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闫思弦身上,“谢谢闫总的汤圆喽。” “不客气。” 出了两人的办公隔间,貂芳直奔冯笑香的座位旁,两名女警凑在一起,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当然了,主要是貂芳说,冯笑香只偶尔点一下头。 吴端原本组织起的语言,被貂芳一搅和,全乱了。 他只好重新迎上闫思弦的目光,道:“那什么……我不是那个意思……” 发现自己话都说不利索了,吴端有些不爽,把心一横,干脆豁出去了,下一记猛药。 “你啥意思?受伤这事儿有那么敏感,说说都不行?这么玻璃心当什么警察?”吴端冷冷道。 闫思弦瞪圆了眼睛,吴端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让他始料未及。 吴端干脆一吐为快,继续道:“受伤算什么?干这个工作,这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反正,那次上岛受伤,我这儿已经过去了,我要往前看了,你也少跟我矫情。” 闫思弦的表情趋于平静。 他低下头,非常认真地思考了片刻,终于道:“我知道了。” 这次,换吴端诧异。 “就……这样?” 闫思弦刚欲答话,却听到冯笑香少有地拔高了声音道:“翟阳!他跟家里联系了!” “哪儿?!”吴端率先冲到冯笑香身边。 冯笑香示意他稍安勿躁,将笔记本电脑音量调大,办公室里的众人屏气凝神,一起听着这通电话。 翟父:“嗯……阳阳啊,换号了?” 翟阳:“嗯,爸,是我……” 翟父:“你上哪儿去了?知不知道,警察都来家里了……哎呦……” 翟阳:“警察怎么说?” 翟父:“先说你有问题,要抓你……结果把你妹妹抓了,你看这两天的新闻了没?我都糊涂了……他们说你妹妹自首了,真的假的啊?向阳杀人了?” 翟阳很快咂么出了被父亲一带而过的重点。 翟阳:“你说他们要抓我?啥情况啊?” “头一次来家里,就是冲你来的,第二回又不提你了,光说你妹自首的事儿……哎,丢人啊,我们老两口现在一出门,就被邻居……那样看,你知道吧?哎呦你妈都气病了,天天头疼……儿子你可不能再出事儿了,你再出事儿,我们可全指望你了……” 全指望你扬眉吐气,争回脸面。老人没把话说得那么露骨。 翟阳长时间沉默着,想来,父亲的叨念一定让他情感上十分矛盾。 他逃,妹妹就得替他顶包,不逃,一双儿女先后暴出丑闻,如翟父所说,虚荣了一辈子的凤凰父母,真没法儿活了。 意识到这通电话或许只能起到消极作用,吴端以手向冯笑香比了个三角形状,意思是问有没有进行三角定位。 冯笑香比了个ok的手势。 电话里,沉默听了一会儿父亲的叨念,翟阳突然问道:“小妹怎么样了?” 翟父:“她……哎!” “你们……真跟小妹断绝关系了?” “你妈说的,她这不是在气头上吗……我看这两天也气得差不多了……你妈脾气多倔啊,说不去看她,一准不去,不过啊,正上网查呢,还是你教的手机上网,说是要给你妹找个律师……” 翟阳:“那就好……那就好……” 翟父:“儿子你在哪儿呢?” 翟阳:“我……跟朋友合伙做点小生意,在外地,我可能……过两天回去看你们吧。” 翟父:“哎呦我儿子出息了,当老板了……” 有刑警嗤之以鼻: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夸赞这些。 翟阳显然更没心情,他粗暴地打断了父亲:“行了就说到这儿吧,你们去看看我妹,我真是……” 也不知他是想表达“我真是无奈怎么会碰上你们这样的父母”,还是“我真是有苦衷,所以不能立刻赶回去”。 “……反正,先这样吧,过两天再说。” 翟阳主动挂断了电话。 “怎么样?”吴端问貂芳道。 “三角定位地址出来了,具体到了一栋建筑,人还在南海市,刚刚已经把定位地址发南海警方了……” 吴端很想赶去,却也知道,远水不解近渴。一屋子刑警的情绪都焦躁起来。 赖相衡主动请缨道:“吴队,我带人去一趟吧,没抓住,我就地留下追查,要是抓住了,我也好第一时间把人往回押。” “好,注意安全。” 赖相衡小组的成员匆匆离开,稍稍抚慰了刑警们焦躁的情绪。 吴端环视一圈,对众人道:“别跟这儿大眼瞪小眼了,该下班下班,都回家睡觉去,手机铃声都调大点儿,晚上说不定要来急活儿。” 已经习惯了加班的刑警们,被队长这样一催,很是不适应。 “怎么?一个个儿皮痒啊?加班才痛快?!”吴端瞪起眼睛。 大家终于陆续离开,出于某种莫名其妙的亏欠情绪,临走前几乎每个人都招呼道: “吴队有事儿叫我……” “吴队我现在就把手机铃声调到最大……” “有事儿随时联系啊,保证15分钟内到岗……” 貂芳是最后一个离开一支队办公室的,临走,开玩笑地对吴端道:“这是咱们认识以来,头一个既没有死者,也没有伤员的案件,继续保持啊吴队,争取让法医早日失业。” 吴端苦笑,“我努力。” 最后,办公室只剩下吴端,闫思弦,冯笑香三人。 “辛苦了。”吴端拍拍冯笑香的肩膀,“每次加班都留你,你是我们的千里眼顺风耳,没你真不行。” 冯笑香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我也觉得。” “啊?”吴端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们没我不行。”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 “不带这样的啊,我们忙活了一整本书,出生入死累死累活,到最后你宣布自个儿是主角?合适吗?” “黑客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说完,冯笑香戴上了耳麦,一副不愿与凡人过多废话的样子,并将另外两只耳麦递给了两人。 “用这个能听到南海市警方行动的细节。”冯笑香道。 “你进到他们的指挥频段了?” “嗯。” 只听到耳麦里不时有人汇报一句: “二组暂时没有发现……” “一组进入目标建筑,现在开始摸排……” “三组已经撒了人,四面都有我们的人蹲守,目标只要在楼里,肯定逃不掉……” “网络办汇报一下进度,名为韦德的身份证已经限制购买车票,也限制了住宿,可以说,一旦这张身份证被拿出来使用,目标人物就会暴露行踪……”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 他希望翟阳暴露的,要是翟阳能在去买回墨城的车票时暴露就好了,这样总算有个缘由给他记自首表现。他太亏得慌了。 吴端的担忧并没有持续太久。 耳麦里,一个声音盖过了其他人。 “二组有发现,全体注意了,二组在六楼的咖啡馆发现了疑似翟阳的男子,独自一人,坐角落靠窗的位置,他可能从楼上看到我们的布局了,重复一遍……” “我是六组,我是待命的六组,我们这就上去……” “二组二组,我们的侦查员近距离观察,确认是翟阳……重复一遍,确认是翟阳……” 两名行动组长三言两语商量好了抓捕方案,刑警们一拥而上。 一通吆五喝六之后,有人大声问道:“叫什么名字?!问你呢?叫什么?” 千里之外的墨城公安局,三人听透过耳麦,听到了一个很小却很清晰的声音:“翟阳。” 心中的大石总算落了地。 吴端摸出手机,率先给赖相衡打了电话。 “小赖,路上注意安全,别太赶了……对,人抓住了,你们去了,办好移交手续,把人带回来就行……雪天路滑,注意安全……” 又简单嘱咐几句,吴端忙着去应付南海市方面发来的消息,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冯笑香合上笔记本电脑,“我下班了。” “诶诶,早点回,辛苦了。” 办公室只剩下两人。 闫思弦建议道:“等小赖把人接回来,怎么这也得明儿早上了,咱们也回?” “不急。” 吴端深深看了闫思弦一眼,意思是“刚才的事儿我可还记得呢,你想说什么?” 闫思弦揉了揉鼻子,“说真的,要是搁以前认识你,我准觉得你这人特别装,看不上。” “装?” “什么根正苗红啊,大公无私啊……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能比谁干净到哪儿去? 不过,认识你,我信了,世界之大,还真就有你这样的人。” “这么说我还挺稀有的?”吴端不无得意问道。 “仅此一家别无分号。”闫思弦不吝夸赞。 “那我以后失业了就上动物园待着去,参观一回至少得……”吴端认真想了想,最后没底气地来了一句:“至少5块……吧?” 闫思弦笑他,笑完又道:“这动物园我承包了。” 第二天,临近中午,赖相衡一行人押回了翟阳。 兄妹俩怎么都想不到,再见面竟今非昔比到了这般程度。 一开始,对于哥哥被捕,翟向阳还想装一装诧异和无辜,看到哥哥手腕上的手铐,一天一夜的心理建设瞬间崩塌。 她一下子挣脱了身边女警的押解,扑跪在哥哥腿边。 “对不起,对不起啊哥,我不是故意出卖你啊,我……哥啊!哥啊!我不想你进去啊……可我怕啊,太害怕了……我只有你了啊哥,怎么办啊……” 翟阳面无表情地看着从前一直被放在心尖上的妹妹。 他好像已经没什么情绪了。 对这世界,他既失望,又无奈。 周围的刑警们并未阻拦翟阳,他们知道,兄妹俩以后——至少是最近几年,见面的机会怕是屈指可数了。 可翟阳也并未伸手去扶一下妹妹。 他退后了一步,抽出了被妹妹抱住的腿。 突如其来的疏离感让翟向阳浑身打着颤。 “哥……” 她抬起头来,眼泪婆娑,可怜兮兮地叫了一句,却被哥哥眼中的疏离弄得浑身不自在,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了。 “就这样吧,父母那儿……”翟阳叹了口气,“你想咋样,就咋样吧。” 他整个人透着深深的疲惫,仿佛所有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审讯室里,对面而坐的明明是个活人,他有血有肉,会呼吸,还时不时眨眨眼。 可吴端总觉得,自己面对的好像是一个死人。 比尸检室尸床上的尸体死得还透。这个人周身已经没有一点活力了。 吴端决定用一个相对比较新鲜的问题打破僵局。 “那个流浪汉怎么样了?”吴端解释道:“就是那个被你雇来给吴亦彦和王博昌送尸体照片的流浪汉,他怎么样了?” “他啊——” 翟阳纯粹是为了接话而接话,接完话,就算是做足了“我有在听你们说话,也有在跟你们交流”的样子,他又陷入了那种丧到极致的沉默中。 吴端知道遇到难题了。 无欲则刚。 一个人若是极力隐瞒什么,反倒容易打开突破口,可一个人已经将自己活成了死人,什么都不在乎了,从心理到生理上都不再对外界的刺激给予任何反馈,你能拿他怎么样? 闫思弦突然道:“你的《圣经》扔了吗?” ===第一百一十一章 警察的报复=== 翟阳在听到“圣经”二字时,缩了一下脖子。 “不会真扔了吧?不怕下地狱?”闫思弦继续道。 “不是的……”翟阳摇头,“是他抛弃我,否则吴亦彦就该摔下去!他才该下地狱!” “读书不认真啊。”闫思弦摇摇头,“上帝全知全能,你那些小动作,真以为能瞒过他老人家?” 翟阳想争辩,张了张嘴,又放弃了。他恢复了丧到极致的样子。 “无所谓了,我信他,你们就能放了我?” 他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这让吴端如临大敌,生怕他有自残自杀之类的行为。好在,翟阳只是从领口拽出了一个十字架吊坠。 他将整条项链取下,毫不在意地仍在了地上,又揉了揉脖子,仿佛卸掉了某种枷锁。 “怎么想起信这个的?”闫思弦道。 “没刻意想,就我家对门老太太信,有一回老太太病危,闺女一个人背不动,我帮着送的医院,熟了,她就送我一本《圣经》,说是信那个有好处,她能抢救回来全亏了上帝保佑,还说她会天天替我祷告。 后来我妹出事儿……我是说,她那阵子要死要活的,搞得我也活得没个人样儿,我一点办法没有…… 算是病急乱投医吧,没事在家翻了翻那本《圣经》,也学隔壁老太太祷告了几句。 也不知道是真有这玩意儿,还是赶巧了,第二天我妹就没闹腾。 灵验了,可就由不得我不信了。 不过说真的,我祈祷的每一件事儿,都实现了……他帮了我,我知道他存在,只不过……”翟阳轻轻叹了口气,“或许你说得对,那些小动作,我想杀死吴亦彦,他都知道。 所以他抛弃我。 不过没关系,我也不需要他了。我谁也不要了。” 翟阳说得决绝。 “那些小动作……是指损坏世纪广场露台围栏?还有往围栏附近的地面上泼洒油?”闫思弦追问道。 “不止。”翟阳一转话锋道:“你们不用急,我什么都会告诉你们。 我……只想你们快点把我送进去。” “监狱?” “嗯。外面……我恶心。” 令他恶心的,是冷漠乖张的父母,自私背叛的妹妹。 他本以为,在这世上,自己和妹妹是真正的相依为命,甚至,这相依为命的情感足以支撑他抗衡父母的无理取闹。 所以他时刻保护着妹妹,他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他本以为这感情是相互的,牢不可破,直到从新闻里看到妹妹想要见他。 “我知道有圈套。我知道她是在帮你们,想引我出来。”翟阳道:“我知道那是圈套,可我还是会往里钻,我会回来的。 你们不信?你们抓我的时候,我正在吃最后一顿监狱外头的饭,吃完,就要回墨城了…… 不,这不重要,我不是想要什么自首情节,不需要那个……” 意识道自己的语无伦次,翟阳沉默了片刻。 “还是你们问吧。”翟阳道。 “那就从你妹妹失踪说起吧。”吴端道:“那天什么情况?” “她好转了很多,真的好转了,已经好几天没折腾着自杀了。我就疏忽了一下……那天我休息,让保姆不用来了,我看护向阳一天,太困了,之前被她折腾得,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 看会儿电视的工夫,我歪沙发上就睡着了,等我醒过来,人已经不见了。 我急死了,到处找啊……呵呵,我还祈祷向阳千万别出事儿,现在看来,祈祷倒是灵验了。 后来,一天天过去,人一直没消息,我只能往最坏的结果上猜。 那些天,一想到我妹妹很可能已经死了,她的尸体躺在某个冷冰冰的地方,一点点腐烂,被虫子吃掉,她的眼睛始终闭不上……我的心啊,真跟被人拿刀子捅一样。 我恨那个伤害她的人,我去报案,让警察抓他,可……呵……” 翟阳意味深长地看了面前的两名刑警一眼,“他们要是能费点心,我就不用走上这条路。 我也希望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失踪者家属,每天盼着从警察那儿得来点新消息。 不是的,真实情况是没人管,根本没人在乎我妹妹的死活。 感情受骗?活该啊,谁让她一心想吊金龟婿?别人咋没上当?——这就是他们的态度。 指望不上警察,靠自己吧,我查不到那个骗了她的人,那人什么都是假的,那我就找他的同类。 pua毕竟小众,先进圈子,慢慢打听,总能把人找出来。 吴亦彦是我头一个盯上的人,他的培训班——就是qq群——也算小有名气吧。 看了他在群里的言论、课程,说对他没有仇恨反感是撒谎,每次想到那个骗我妹的人就是用了一样的套路,我就恨不得把他们所有人扒皮抽筋。 可我也知道,我的目标不是吴亦彦,我盯着他,只是为了找到那个欺骗我妹的人。 我没想到会看到那件事——他们弄死了一个女的,还趁大晚上,把人埋了。 那天我也吓得够呛,回家想了一晚上,又觉得是个机会。 第二天,我带着铁锹什么的,去把尸体换了个地儿,藏起来了。 那之后,每隔几天,我就去拍几张照——用给我妹买的拍立得。然后用照片要挟吴亦彦和姓王的——另外一个人,我在pua聚会上见过,名字忘了,只记得姓王……” “王博昌。”吴端补充道。 “哦,对,是叫王博昌。”翟阳继续道:“王博昌没两天就跑了。跑了好啊,反正我本来就没那个精力跟两个人斗智斗勇。 找不到害我妹的人,我决定跟吴亦彦赌一把,就赌自杀,只要他没掉下来,就算他通过上帝的考验,我就再也不找他麻烦……” “你不是上帝。”闫思弦打断了翟阳,“怪不得老爷子抛弃你,自作聪明也就罢了,你还想顶替人家的位置,抢饭碗……啧啧,换了哪个神仙,不得跟你急。” “或许吧,或许。”翟阳没兴趣反驳,此刻的他只想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他问道:“你们找到那个女孩儿了吗?就是被我埋在……” “找到了。”吴端道:“她死于醉酒后突发的心脏骤停,不是被人杀死。” 翟阳一愣,“你是说……” “我是说,吴亦彦和王博昌并没有杀人,至少没有故意杀死这个女孩,当然了,我也并不否认,他们欺骗别人感情,让不少女孩儿痛不欲生,甚至还出现了轻生的女性受害者。他的罪,自然也会得到应有的制……” “别开玩笑了!” 翟阳的情绪总算有了些波动,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胸膛一鼓一鼓,显然是动了气。 “要是那些人真能得到制裁,我妹妹会上当吗?我至于像现在这样吗?你们和他一样,”翟阳戴着手铐的手指向了地上的十字架,“道貌岸然!满嘴仁义道德正义法律,最后下地狱的不还是我们?!” 他的眼眶慢慢湿润,眼圈变红,一滴眼泪终于顺着外侧眼角淌了下来。 “我承认,咱们国家的刑法,对于教唆或者促成成年人自杀,确实没有明确的规定,类似的案件里,也多以民事赔偿了结,这是个遗憾。 但真要说法律漏洞,也算不上,凡事总有两面性。 成年人有一定的判断力,知道自杀的后果,轻易不会被暗示或者教唆自杀,那些极端情况,自杀者本身也要对自己的软弱负责。 拿你妹妹来说,跟你要死要活,难道就没有感情受挫后想博得关注,从你这儿填补伤痛的因素? 你是个处处维护她的好兄长,却不了解她。 在你看来,遭到背叛是个巨大的意外,可在旁人看来,翟向阳背叛你才是大概率事件,毕竟是你把她宠坏的,是你让她觉得可以肆意作天作地,出了事儿有哥哥兜着……” “别说了!你别说了!”翟阳摇着头,“他不想面对,他只要浑浑噩噩地责怪他人。反思总是艰难的。” 吴端重拾了那个她关心的问题。 “流浪汉去哪儿了?” “不知道。”翟阳诧异道:“你们不会以为我把他怎么了吧?呵……警官,想象力真丰富。” 吴端的表情告诉他,确实如他想的一样。 翟阳两手一摊,做出一副随便警方怎么查都行的架势。 …… 审讯结束,两人刚回到办公室,就听冯笑香道:“吴队,你让我查的人,查到了。” “欺骗翟向阳感情那小子?”闫思弦问道。 “嗯。” “人还活着吧?”吴端十分关切。 “活着呢。看来翟向阳的供述没有问题,他确实还没有找到复仇目标。” 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吴端内心十分复杂。 一切都是因这个人而起,而他尚不自知,或许,他还在欺骗着其她无辜的女孩儿,游戏人间。 冯笑香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吴端的想法。 “我查了他的通讯记录,他同时跟至少5个姑娘保持着男女朋友关系,暧昧的就更多了。这是根老油条了。” 啪—— 吴端狠狠拍了一下桌子,以解心头之恨。闫思弦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但很快他便开口道:“要对付他,已经超出了法律和刑侦的范畴,换句话来说,会越界。” 吴端盯着那照片,眯了一下眼睛。 “偶尔越一下界,好像也不错。” 他转身就往门外走,并对冯笑香道:“给我这人的位置。” “好。” 闫思弦赶忙跟上,“你想怎么办?” “先把人抓来,就以协助办案的由头,他本来就跟本案有关,我们办案,最长羁押时间37天,就按这个来,扔看守所待着去。 另外,把这事儿通知他的所有亲戚朋友,还有单位。 他不是操控别人的感情,骗取别人积蓄,毁掉别人的生活吗?我也不让他好过,等出来了也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以后你可再别说我腹黑了,我可不敢跟你比。”调侃完,闫思弦又摇了一下头,“想法是好的,实际操作起来,恐怕达不到想要的效果。” “为什么?” “鱼找鱼,虾找虾,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样的朋友。你把他抓进去,关个几十天,不审不判,又放出来,说不定反倒成了他跟狐朋狗友炫耀的资本。 看啊,我真把一个女孩儿骗得家破人亡,我多有本事啊,警察也拿我没办法,抓了我又怎么样?不还得放? 到最后,很可能是,朋友不但不会瞧不起他,反而还要高看他一眼。” “那你有什么建议?”吴端道。 “最狠的办法,曝光他的信息,彻底拆毁他的舒适圈,让他感受一下网民们的愤怒……” “绝对不行!那是网络暴力!会失控的。”吴端摇头,“我们已经出格了,更要格外小心,绝不能出岔子。” “吴队还是那个吴队,一点儿没被愤怒冲昏头脑。”闫思弦道。 “你考验我?” “没,纯粹受教。” 吴端瞪了他一眼:老子信了你的邪。 闫思弦不理他的抱怨,继续道:“那我再出一个主意。” “最好能用。”吴端道。 “老大放心。”闫思弦笑得十分狗腿,“他不是擅长欺骗姑娘们的感情吗?那就让被他欺骗的姑娘们对付他。” “怎么说?” “笑笑那边操作一下就能办到啊,把那些姑娘拉一个群,大家把话说开,瞬间就能拆穿这渣男的行为。 你要相信,愤怒的女人破坏力堪比核弹,况且还是一群愤怒的女人。够这混蛋受的。反过来被女人们捉弄和唾弃,才会让他有过街老鼠之感。 而且,这是个一箭双雕的法子。 对受骗的姑娘来说,有个小集体可以依靠,心中的愤怒又有发泄的出口,绝对是好事儿。” “这倒是。” 吴端沉思片刻,确定想不出什么纰漏,才点头道:“就这么办。” “得嘞,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完成任务。”闫思弦转身要回办公室。 “你对这事儿格外积极啊。”吴端道。 闫思弦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只留给吴端一个双手插兜儿,酷到掉渣的背影。 “一向严谨的吴队肯抬手放水,百年不遇,我当然要把握机会。”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忧谷(1)=== “你干嘛呢?” 闫思弦一手插在居家裤的口袋里,懒洋洋地下楼。 浅色全棉的居家服将他包裹修饰出一种柔软无害之感。 翟阳的案子让他们好生忙碌了一个多礼拜,案子移交预审大队后,两人获得了一天轮休。 闫思弦刚睡醒,就看见吴端站在落地窗边,掰着手指头,口中念念有词。 “七九河开,八九燕来……一二三四……今天是七九的第五天,按说天气该转暖了,可你看这雪下得。” 窗外是鹅毛大雪,整座城市都是白茫茫一片。 “可还有一句话,叫瑞雪兆丰年,”闫思弦摇摇头,“岂不是前后矛盾了?不是很懂啊。” 吴端摆摆手,“你又不种地,不用懂。” “你家的花圃……没事吧?”闫思弦不无担忧地问道。 吴端笑道:“你想啥呢,现在都用大棚,不影响的。” “哦。”闫思弦揉了揉鼻子,觉得自己找了一个愚蠢的话题,把天聊死了。 好在,闫思弦在吴端面前的脸皮已经练出来了,他很快便没话找话道:“那今儿你有什么安排?” “本来想去健身——就是你上回推荐的拳馆——想想还是算了,像我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估计没啥效果,白瞎了教练操心。” “你倒是会替别人考虑。” 吴端耸耸肩,“没办法啊,欠了别人点什么就浑身难受,不过……” 吴端外头看着闫思弦,“你除外,你这儿……哎,欠太多了,虱子多了不痒。” “荣幸之至。”闫思弦挑起嘴角,建议道:“你要真想去健身,小区里也行。” “小区?”吴端指着脚下,“这儿?” “嗯,小区的游泳馆还不错,我去过几次。最重要的是,我家的,不用花钱。” 一听不用花钱,原本还有顾虑的吴端此刻眼睛里已经开始冒光。 “那……我弄点吃的,吃完去?”吴端已经去开冰箱门了,“你想吃啥?” “呦,还能点餐呢?”闫思弦挑眉逗他。 “趁爸爸心情好。” 掉坑的闫思弦毫不在意地丢下“随便”二字,上楼洗漱去了。 吃完饭,临出门时,吴端又有些局促道:“那儿卖游泳装备吗?我啥都没带过来。” “有。”回答完,意识到问题的闫思弦问道:“诶对了,你之前租的房子,不是已经退了吗?那你余下那些东西呢?” “一些不穿的衣服,放小区的旧衣物回手点了,还有一些,弄回家去了。” “你父母那个家?”闫思弦跟他确认。 “嗯。” “干嘛不拿来?” “我不是怕把你家弄乱了吗?”吴端的局促更甚了一些,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相互搓了搓。 “乱?” 闫思弦环视一圈,这才发觉了自己的后知后觉。 吴端搬来之前,他的生活有钟点工照料,家里从来都是一尘不染。 吴端搬来以后,按说两个人住,脏乱差的情况会更甚,钟点工来家里打扫的频率却比以前低了很多。 因为吴端默默承担了打扫的工作。 他总是忙里抽空,这儿收拾一把,那儿擦洗一下。 他还是拿自己当个外人,觉得占了闫思弦的便宜,便想方设法地从其它方面补偿,付出劳动之类。 闫思弦站在二楼,一边刷牙,一边看着在厨房煮鸡蛋的吴端。 随他去吧。 闫思弦仔细想了想,得出了这一结论。 有些事,还是顺其自然,过多的认为干涉或许适得其反。 这是一顿十分安静的早饭。 两人似乎习惯了时不我待的清晨,抓到什么吃的就往嘴里塞什么,才是他们的常态。像这样正式的早饭,反倒叫人莫名其妙。 “大湾分局……” “哎要不……” 两人同时开启了找话题模式,又同时噤声,相视一笑。 闫思弦剥完鸡蛋,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就是大湾分局前两天破了个案子,挺……哎!挺惨的,你听说了没?” “那正好,你讲完了,我给你说个开心的事儿。”闫思弦道。 “就是,过年期间,好多人家不都是亲戚什么的凑在一起打牌吗?牌桌上发生口角,一个人觉得自己的表姐和表姐夫两口子,合伙出老千诈钱。” 闫思弦“啧”了一声,问道:“赌得很大吗?” 吴端翻了个白眼,“在你眼里,多大也算不上大吧?” “低调低调。”闫思弦夸张地“谦虚”着,没个正形。 吴端却正色,解释道:“其实也没玩多大的,五块十块那种,可架不住玩得久啊,据归案的嫌疑人交代,发生矛盾时候,牌桌上差不多有小两千,没有两千,也有一千五了。 跟钱没什么关系,关键人当时情绪到那儿了。” “理解。”闫思弦点头,“然后就杀人了?” “嗯,杀了表姐,表姐夫。” “一杀二?够凶的啊。” “麻将,四个人,二杀二。 只不过,杀完表姐表姐夫,那俩凶手中的一个又起了龃龉,怕另外一个告密,干脆把另外一个人也杀了。” “算下来,一杀三啊。”闫思弦道。 “可不是,而且,四个人相互之间都有亲戚关系。” “怎么案发的?” “案发到破案的过程倒也快,总共没超过48小时。” 闫思弦点头,“正常,不像预谋杀人,前前后后有各种准备措施,激情杀人漏洞往往比较多。” “是啊,案发第二天,家里亲戚拜年聚餐,发现少了仨人,怎么都联系不上,有关系要好的人赶去表姐两口子家敲门,没人,当即就报警了。 警察去,问清了前因后果,第一时间就锁定了嫌疑人。 激情杀人嘛,嫌疑人自己也没有什么心理防线,连审带吓唬的,就全招了。” “大过年的发生这种事儿……”闫思弦摇头,“这一大家子……哎!” 吴端道:“我说完了,你刚刚想说什么?” “我是想问你,下午有安排没。” “怎么?” “没事儿得话,陪我去一趟公安大学吧。” “我们学校?”吴端问道。 “快该改口了。” “改口?” “咱们学校。”闫思弦指了指放在茶几上的一张纸,“我收到博士录取通知书了,去报个道。” “哈?”吴端起身,好奇地拿起那张纸,只见正面有几个大大的“录取通知书”字样。 扫了一眼内容,瞬间便抓取到了“闫思弦”“博士学位”这几个字。 “这就是你们钱权阶层花钱搞学历的套路?小闫啊,你真不用这样。毕竟,你已经是整条街上最有钱的崽了,如果吴彦祖不在,你还是最帅的崽……怎么能被学历这种我们普通人才挤破头抢的玩意儿束缚手脚……” 闫思弦笑道:“第一,博士是我凭本事考上的,第二……” “等等,你别第二了,第一条你就不合格,我怎么不记得你今年……不对,应该说去年。我可不记得你去年参加过考试。” “我以前考的,当年考博的时,公大就是备选方案,万一国外导师不收我,就去公大。 当年我考试也过了,论文数量、质量都达标,面试也合格了,只不过……备选方案没用上。 这不是现在导师出了事儿,不上不下地把我吊着,我总可以找一条退路吧。 有一点你说得对,这中间是拖了点关系,我去年是没去参加考试,我是按照之前的成绩补录的。” 吴端既佩服闫思弦,又对他将自己的母校当做备胎的行为嗤之以鼻。 虽然不爽,却也知道那是闫思弦的本事,无可厚非。 “我就不明白了,你还在乎学历?”吴端道:“干嘛非要把这个博士读完?” “倒也没多在乎,纯粹讨厌浪费成本。我已经在这件事上花费了时间精力,如果有机会达成我想要的目标,在可接受的范围内,我可以追加投资,没理由半路放弃。” “倒也是。”吴端点头。 “另外,这对我也算是一种督促吧,让我空余时间多读书,少打游戏,没办法,自控力差,只能靠学业负担逼迫自己一下。” “你还有受虐倾向。”吴端撇嘴。 闫思弦露出一个稍显危险的笑容,“事实证明,我不是受虐的那个,吴队想了解一下吗?” 吴端连连摆手,“别别别,咱们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 计划总是美好的…… 半小时后,就在两人刚打来屋门,准备奔向游泳馆时,吴端的手机响了。 “局里来的。”看过号码,吴端叨念一句,便接起了电话。 闫思弦颓然将自己砸进沙发。 待吴端挂了电话,看到生无可恋的闫思弦,笑道:“你应该庆幸,他们没等你进游泳馆,换好泳裤了,再来电话。” “你可真会安慰人。”闫思弦将自己从沙发里拔出来,“有案子?” “碎尸案,目前只找着两块尸体……呃……据说是很小的两块,一截手指,还有一片……肉……” “肉?” “说是有切成片儿的肉,具体情况还不清楚。貂儿已经往现场赶了,快走吧,咱们总不能输给妹子。” “走!”闫思弦提高了音调,凭此找回了刚刚被失望占据的思绪。 两人将车开出地下车库,才发觉,今天不仅下着鹅毛大雪,风还很大。 雪片直往挡风玻璃上撞,甚至发出了轻微的啪啪声。 “我去,这是雪还是冰雹?”吴端伸出一只手,接了一朵雪花,才确认自己的想法没错。 闫思弦则问道:“现场在室外?” “嗯。” “啧。” 两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知道这样的天气里,在室外搜索意味着什么。 人要挨冻也就罢了,关键是线索被雪一盖,有时候即便大规模铺人力,也无法达到搜寻效果。 现场并不太远,拉了警戒带,七八名警员正在忙碌。 搁在平时,这画面十分寻常,可是今天,在恶劣天气的衬托下,竟然让吴端没来由地生出了一种萧索无力之感。 “什么情况?老魏。”吴端向现场带队的刑警组长问道。 刑警组长老魏已年近四十,实在扛不住冻,脸上戴着个法医使用的蓝色一次性口罩,睫毛上结了一层霜。 “邪性啊。”老魏从警车后座的证物箱里拿出一截装在证物袋里的手指,道:“就在垃圾桶最下面,被冻在桶底了,清洁工人今儿来倒垃圾桶,发现桶底沾了东西,拿火钳捅了捅,指头落地,吓了一跳,跑出去一百多米,想起来报警了。 人在另外一辆车上,咱们的人正做笔录呢,我估计……”老魏摇了摇头,“估计没戏,就是偶然碰上了。” 吴端从证物箱里拎出另一个证物袋,“我听电话里说还有一片肉,是这个吧?” “嗯。我们把垃圾桶里的东西整个儿筛了一遍,就发现这片儿肉了。” 老魏眯着眼睛,“单看皮,既不像猪皮,更不牛羊猫狗之类的动物皮……越看越像人皮,就装起来了,法医回去验吧。” 吴端点头。 除了这两样东西,证物箱里就再没有其它物证了,刑警们还在四下搜寻着。 吴端对老魏道:“去车上待着,以后这种现场,就别往前冲了,交给我们,风湿可不是闹着玩的。” “行。” 老魏嘴上这么说,却并没有上车,钻进警戒带,继续投入了搜寻工作中。 吴端四下望望。这是一处位于马路边的垃圾桶,两箱式。左侧标着不可回收,右侧标着可回收。 但从其内垃圾的形态来看,我国的垃圾分类管理可谓相当失败。断指和肉片就是在“可回收”的桶里找到的。 地段也很普通,不太繁华,也不太萧索,车流量适中,只有路口处有交通监控探头。 目标垃圾桶恰好位于监控盲区。 周围小区大多是新建的,小区的入住率不算低,可沿街门面房还都空着,也不知是因为房租还是别的原因。总之,也没有可调阅的民用监控。 吴端想了又想,最终按捺下了铺人力搜索周围数公里内所有垃圾桶的想法。 就在他思考有没有更好的办法时,一直拎着证物袋观察断指的闫思弦“嗯?”了一声。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忧谷(2)=== “怎么了?”吴端问道。 “文化人啊。” 说话时,闫思弦的鼻子几乎挨上了那截断指——当然,还隔着一层薄薄的证物袋。 “你是说死者?”吴端也凑上前去看那断指。 “右手中指,你看这块老茧,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闫思弦道。 “不尽然吧。”吴端伸出自己的右手中指。 他本只是想给闫思弦举例,比出这个手势后意识到不雅,尴尬地将几个手指都舒展开来。 “咳咳……那个……你看,我好多年没握笔了,可手上的老茧还在,不止老茧,上学的时候握笔太用力,我右手中指最末端的指节甚至都有点歪……能看出来吧?还挺明显的。”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的指关节处摩挲了片刻,又勾着头细看。 “不一样的。”他道,“你这个明显是多年前留下的,老茧的表皮已经长得和其它部位的皮肤一样细腻,他这个明显能看出来,表皮很粗糙,是新磨的。 换句话来说,他死前还在频繁地用笔。” “频繁用笔……是学生吗?” “还不好说,不过,指甲修剪得很整齐,说明死者卫生习惯比较好,而且指甲边缘的死皮也仔细地去掉了,说明指甲可能不是自己修剪的,而是去美甲店养护指甲……” “难道是个女的?”吴端道:“不会吧?这指头看起来……粗,指甲盖也大,看起来是男人啊。” “男人也有在外头修指甲的,我还见过不少。你看指甲周围一圈的死皮,去得干干净净,像是在外面修的。” 闫思弦伸出自己的手来,跟那手指头对比。吴端终于看出了差别。 他得承认,两相对比,差别还是蛮明显的。 “好吧,所以这是一个肯花钱修指甲的人,有钱又有闲的成功人士,要么是个特别注重外表的男性,要么是女人。” 吴端总觉得这总结十分别扭,干脆一门心思观察断指,试图从断指皮肤的细腻程度观察死者年龄,可是冷冻过的手指皮肤苍白,指肚部位还有不自然的褶皱,还真不好说。 他只好放弃。 “等法医的检验结果吧,这么小两块……怪难为他们的。” 刚进入现场的貂芳恰好听到吴端的话,接道:“放心吧,能验出来的信息应该比你想的多,毕竟……你忘了明昌公园的杀人案了?只有一个不完整dna样本,凶手不照样抓住了吗?” 闫思弦苦笑一下,“你这安慰人的本事是跟吴队学的吧?” 貂芳耸耸肩,拿过证物袋,“东西我带回去了,有结果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经历了3个小时的搜寻,再没有什么发现,吴端下令收队。 刑警们虽然也为案件焦虑,但不用继续顶风冒雪地干活儿,还是让他们松了口气。 四个人一辆车,他们一上车,身上裹挟着凉气,警车里的温度立即下降了一大截。 吴端回到车上时,也一个劲儿搓着手。 闫思弦将暖气开大,又将两人的座椅加温功能开到最大。 吴端伸手,将座椅温度调下来,“我慢慢缓吧,你这高级东西,我用不来。” “习惯就好。” “习惯不了,怕晚上尿床。” “哈?” “老话,小孩儿屁股热了容易尿床,我小时候,奶奶老说。” 闫思弦噗嗤一声乐了,由着他自己调温度。 吴端将话题扯回案件,“先想办法确定尸源吧——不对,现在说尸源还早了点。” “你觉得手指的主人可能还活着?” “嗯。大概十五年前吧,也出过类似的案件,而且全国通报了,我上学的时候,那案件还做为案例写进教材了。 南方一个省份,出了一伙儿摩托车飞抢的凶犯,是真的手段残忍,穷凶恶极。不仅抢包,还专门拿砍刀往失主关节处砍。 因为人在被抢的瞬间,许多人下意识的反应是拽住自己的包。 这伙人就专砍人手腕和臂弯,砍的角度、位置、力道还专门练过,许多受害人,被砍掉的手一直抓在包带上,被凶犯直接带走处理掉,错过了最佳的接肢时间,落下终身残疾。 有些人的手,就是在城市偏僻处的垃圾桶里找到的。” 闫思弦揉了揉自己的胸口,这样的消息让他心里发闷。 “幸福的人都是一个模式,不幸的人,所经历的不幸千奇百怪。谁能想到受害人的身体发肤瞬间脱离时,他们经历着怎样的无助惊诧绝望。 或许上一秒还幸福地准备入职、升学、结婚、旅行,下一秒就……” 闫思弦打住了话头,“抱歉,我忘了基本原则,不要过度代入受害者的情绪。” “没事儿,理解。”吴端道:“我当时看到这个案例,连着一个礼拜没睡好觉。” 闫思弦已决心不再深入讨论,“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想说,眼下这案子会不会跟飞车抢夺一样,是故意伤害案。” “我希望是。” 中午吃过饭,吴端的愿望破灭了。 尸检室里,貂芳吴端闫思弦三人凑在一起,看着铁盘里的一截断指,一块肉片。 “报告没来得及写呢,我先大概跟你们说说。”貂芳道,“人已经死了,指头和肉上都没发现生活反映。 我推测,最大的可能性是,凶手杀完人,把人冷冻起来,慢慢地切成小块或者小片,一点点丢掉,这样很难被发现,毕竟……”貂芳指了一下肉片,“这种东西,一般人看见都会以为是被浪费的粮食吧。 还有啊,现在咱们市政环卫方面,也比较先进了,一般都是用那种自动化的垃圾车倾倒或者回收垃圾,人工操作的很少了,被发现的概率就更小了。” “死者的基本信息,性别年龄之类。”吴端提醒道。 貂芳拿起桌上的笔记本,“男性,年龄在55到57岁左右,手指是右手中指,肉得话——从肌肉分布初步判断,是右侧大腿外侧的肉。 通过肉片状态,可以对死者的体脂含量有一个初步判断。死者身体脂肪含量高,很可能是个胖子,至少是那种……那种中年发福的状态,你们懂吧?” “明白。”吴端道:“血脂各方面健康情况呢?” “那个法医实验室等下出报告,你直接看报告吧,数据比较直观。我要重点说的是下面的两条信息。” 貂芳停顿了一下,吴端点点头,表示他已经对关键信息洗耳恭听。 “第一,我在尸体的指甲缝里提取到少量的碳酸钙和硫酸钙粉末。” 吴端皱了下眉,表示当初学的化学知识已经基本还给老师了。不过他掏出了手机,想查一查这两种物质的特点。 “粉笔灰?”闫思弦直接给出了答案,“难道是个老师?” “可能吧,”吴端道:“不过,除了学校,其实还有一些零星用得到粉笔的地方。” “比如?” “比如,各种培训班、小饭桌、小课堂。 还有一些苟延残喘要死不死的国有工厂,我以前办案的时候见过,厂房里头还出板报呢。 还有个别街边小店,尤其餐馆——你们肯定见过,门口立一块小黑板,写上今日特色菜信息。 不过最值得留意的当然还是学校。” 吴端思索片刻道:“可以先派人去墨城的学校地毯式排查,看看有没有50多岁的男性教职工失踪。” “那我再给你加一个世间限制吧,”貂芳道:“这也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从手指和肉片上的耐低温微生物菌落数量来看,死者被冷冻了至少8个月。” “什么?!” “太久了,实在没法推测准确世间,但8个月不会有错……现在是2019年2月,往前推8个月得话,是2018年的7月,盛夏时节。 死者与去年夏天遇害,从腐烂程度来看,应该是遇害后立即被冷冻保存了尸体。 这8个月中,凶手一直慢慢地切割和丢弃尸体,真是很……” 貂芳寻找着恰当的形容词,“真是个慢性子。” 吴端总结道:“所以,我们要找的是一名去年夏天失踪的五十多岁体态偏胖的男人。 他有机会接触到粉笔,并且手上有长时间书写留下的茧,可能是学校里的教职工。 同时,从指甲修剪情况来看,他有比较好的卫生习惯,而且……还去过美甲店……” 吴端摇了下头,“总觉得有点撕裂。” 他决定不在尸检室纠结这个问题,毕竟这已经超出了法医能够提供帮助的范畴。 吴端的正说话时,一名法医助理进屋,将两张a4纸递给貂芳。 貂芳道了谢,低头看了一会儿纸上的内容,待吴端说完了,继续道:“血检、dna检验方面的信息反馈回来了。 应该没有前科,至少国家dna数据库里没比对到匹配的。 血检显示死者为o型血,血脂高。除此以外得话……” 貂芳再次确认了一遍报告单上的内容,“除此以外,没什么具有代表性的信息了。” 吴端接过报告单,“行吧,我先筛人。” 吴端快步出了尸检室,回到一支队办公室。一进门就脆生生地拍了几下手,“有活儿了哥儿几个!” 几名刑侦组长纷纷围拢过来,吴端布置道:“笑笑负责筛查失踪人口,我等下把筛查条件发你。” “好。” “小赖和亮子负责带人走访,笑笑筛出来的所有符合条件的人,务必尽快了解清楚详实信息,把符合条件的人列份名单。” “好。” “老魏,你的人去联络市里的行业协会,我记得墨城有个美业行业协会,好多美容没法美甲的连锁店老板都在那协会里面。 去请他们帮忙,把消息发美甲店行业群里——总之,尽量让消息快点散播吧。 问问有没有接待过符合条件的男性顾客——等下我也把筛查信息发你。 男性去美甲的毕竟是少数,如果接待过,印象应该比较深刻吧。” “得嘞,”老魏道:“那我先带人去行业协会。” 吴端又点了一名组长的名字,“筛一下各分局、派出所的报案记录,凶手既然把人切成小片、小块丢弃,说不定还接到过相关报案。要是能找到其它的……抛尸地点,说不定能定位出凶手的活动范围。” “抛尸地点”四个字吴端说得有些犹豫,因为严格意义上来说,被抛的已经不是“尸”,而只是一些边角碎料。 “好。”那组长问道:“要调监控吗?” 吴端摇头,像是想起了什么,没回话,而是先道:“对清洁工的问询笔录,我看看。” 老魏递上了一个笔记本,“在这儿呢,要是这个不够详细,我给你调执法记录仪去。” “不用,”吴端道:“清洁工说以往那处垃圾桶每天都有清洁车负责倾倒,昨天也一样。今天扫雪任务比较重,清洁车都拍到主干道上运积雪了,顾不上垃圾桶,就由人工倾倒。” “是。我们去环卫公司调了清洁车司机询问,据那司机回忆,昨天他在午后倾倒了目标街道的垃圾桶……” “午后?确定吗?”吴端道。 “那司机很确定。” 吴端又看了一眼垃圾桶底的特写照片,笃信道:“断指和肉片是昨天倾倒过垃圾桶以后,凶手才扔进来的。时间范围确定,就可以调路口的监控了,这段时间经过的行人和车辆都筛一遍吧。还有周围小区出入过的人,小区监控也调一下。” 一名没被布置任务的刑警组长主动道:“那我们去吧,调回来监控我们和图侦的一块儿看,速度能快点。” “好。” 一名尚未弄明白吴端思路的刑警组长问道:“这就……能确定时间了?” “你有没有觉得今天的路格外滑?”吴端问道。 那刑警组长点头,“滑啊,早上一出门差点滑一跤。” “那就对了。因为有冰。 以往下雪,只是有积雪,可是今天不一样,积雪下头还有一层薄冰。 因为前两天气温回暖,以前的积雪化了,路面基本都是潮湿的,有些地方还很泥泞。 昨天正午,气温已经达到零上,环卫车去收垃圾的时候,即便桶底原本有冰,也该化了,指头和肉片冻在垃圾桶底的状态,应该能跟其它垃圾一起倾倒出去的。 我们看到的指头和肉片,只可能是昨天午后倾倒过垃圾桶之后,到今天清洁工发现指头之前,这段时间被扔进垃圾桶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无忧谷(3)=== 最先反馈回信息的是老魏手下的刑侦组。 当天下午下班前,老魏发回了一张地图照片。是墨城的平面图。 这张平面图上,被标记了数十个红点。 随地图还附了两份表格。 老魏在电话里向吴端说明道:“美业协会已经动起来了,他们有不少店主自发组织的qq群、微信群,消息传播得很快。 的确有一些符合条件的男性顾客,在美甲店办了会员——而且,感觉定期修剪保养指甲的男性群体,比咱们最开始想象得要多得多。” “我的错。”吴端道:“以后我注意,对不了解的事物,不下结论。” 老魏继续道:“能直接查到身份信息的美甲店会员——我是说符合咱们条件的那些,都列在表格里了。 还有一些顾客,据店家回忆,似乎有符合条件,但没办会员,所以查不到身份信息。 这样的店,我都标记在地图上了,还附了一张店铺地址的表格,得挨个儿去筛一遍。 另外,店家太多,有些信息还在传递中,表格和地图,还会继续完善。” 吴端看着地图上不算密集也不算稀疏的红点,心中怅然。 他看了一眼窗外,雪总算停了,天依旧是阴沉的。 “明天开始走访吧。”吴端道:“我再派三组人,和你们组一起,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你们各负责一边,你来主抓走访工作。” “得嘞。”老魏道:“那我就让兄弟们回家了,早点回去养足精神。” “好。” 一支队办公室里,冯笑香起身,将笔记本电脑装进双肩包,“我也先回去了。” 吴端道:“今儿早啊,不蹭市局的光纤打会儿游戏了?” 冯笑香摇摇头,“有事儿。” 见她不愿细说,吴端便也不再多问。 冯笑香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丢下一句:“有需要我的地方,随时电话,我可以在家工作……” 她拍了拍自己的双肩包。 “多谢。” 大家出门办事的办事,回家的回家,办公室里空空如也。 闫思弦问吴端道:“咱们也回去?” “再等等吧。”吴端道:“小赖他们还在了解失踪者情况,我看过符合条件的失踪者名单,有9个,应该快……” 他话还没说完,钱允亮进了办公室。 “dna样本采集回来了,符合条件的九名失踪者,全采集到了。” “你们够快的。”闫思弦道。 “主要dna系统逐渐普及了,分局和派出所有采集dna样本的意识了,有四个人,我们直接在报案的派出所拿到了民警收集好的dna样本。” 钱允亮站在门口,一边说话,一边探出头朝走廊另一端的法医办公室看去。 “……小赖把样本送法医办公室了,今晚貂儿姐怕是要加班了。” 吴端早就待不住了,也出了门,要往法医办公室奔,却见貂芳穿着白大褂,抱着一只证物箱,看样子是要去楼上的dna实验室。 两人在走廊上打了个照面,貂芳大大咧咧道:“回去吧,甭耗着了,今儿晚上没你事儿,明早给你结果。” 吴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貂芳截住。 貂芳继续道:“哎对了,你帮我叫个外卖,就炒饭吧,让他们放门卫室,我饿了自己拿去。” 说完,她火急火燎地进了电梯间。 吴端掏出手机,统计了一下一支队和法医科今晚需要加班的人,统一订了外卖。 “看来,真没咱们什么事儿了。”吴端道,“但愿能快点确定尸源吧。” 两人沉默来到地下停车场,上了车,闫思弦突然道:“整整八个月,这案子有点意思。” “你有什么想法?” “一点点。” 吴端没说话,他知道闫思弦会讲下去。 果然,闫思弦继续道:“我问你啊,从以往的案件来看,凶手杀完人,在处理尸体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共同特点?” “你这问题……好宽泛。” “好吧,的确是个糟糕的问题,那我直接说答案吧。” “洗耳恭听。” “凶手是恐惧的。令他们恐惧的因素有两个,第一,犯案后怕事情败露,怕被警方抓住;第二,对死人和杀人这件事本身的恐惧。 第一种就不必细说了,毁尸、藏尸都是出于对事情败露的恐惧。 第二种倒是可以细说说。” “唉我去!” 吴端本有了一些想法,可两人正赶在下班高峰期,路上十分拥堵,他被一辆违章变道小轿车别了一下,差点发生刮蹭。赶紧打方向,踩刹车,才避免了麻烦。一分心,刚刚聚拢的一点想法被打散。 这让吴端有些恼怒,眉头皱了起来,对着那厮的车牌盯了一眼,忍了忍才没骂出脏话来。 闫思弦倒是大度,阴测测道:“让他蹭,蹭完了非让他把车扣交警大队做事故鉴定去,我是无所谓啊,扣一辆,还有得是代步车,他就不一定了。” 吴端:“收起你资本主义的腐朽想法,别给公务人员招黑!” 闫思弦:“好的老大,我错了老大。” 吴端继续道:“继续吧,你刚说到哪儿来着……哦,对了,第二种恐惧……那什么……” 吴端回忆着被打散了的想法。 几秒钟后,还真让他想起来了。 “时间跨度!”吴端道:“八个月的时间跨度也太久了……或许吧,或许在凶手看来这是个十分保险的处理尸体的办法,毕竟,在物质极度繁荣,到处都是浪费现象的城市里,没人会在意被丢弃的小块肉片。 可是,这也意味着,凶手要跟尸体长时间相处。 一个人的冰箱里——或者冰柜吧,总之,他得有冷藏设备——长年累月地塞着一具尸体,怎么想都是一件无法忍受的事。” 闫思弦微笑点头,露出孺子可教的欣慰眼神。 “就像我一开始问你的问题,凶手杀完人,在处理尸体的时候,有什么共同特点。 我想说的是,快就是一个共同特点。 往往白天杀了人,晚上就出去埋尸,因为出于对尸体和死者的恐惧,凶手一秒钟都不愿跟尸体多待,这是一种强烈的自我暗示。 我记得以前有个自首的案例,凶手杀完人,没过多久就自首了,纯粹因为体力和心理素质不行。 想把人运到屋外埋了,弄不动,想把人肢解了,一块块弄出去,拿着刀又下不去手。 在屋里跟尸体大眼瞪小眼,没多会儿就快被逼疯了。 打电话自首,哭着求警察赶紧来,被带走的时候,抱着刑警不撒手,说什么看见鬼了,鬼围着他问为啥要下那么狠的手…… 而且,这还是预谋杀人呢。 反正,心理压力大着呢。” “可是咱们这位凶手一点不怕的,跟尸体已经相处8个月了,而且可能还要继续相处下去。”吴端道。 “是啊,这说明什么?” “请把你循循善诱的表情收一下,我不是小学生!”吴端抗议。 “我忘了,你是小吴老师。”闫思弦露出一个揶揄的笑,还吹了下口哨。 “啧啧,街头小混混那套你也会。” 闫思弦挑了下眉,“谁小时候还没叛逆过呢。” “我错了,我就不该跟你扯淡,继续说案子。”吴端正色道:“……其实原因已经明了了。凶手和被害人关系特殊,特殊到……” 吴端想了好几个形容词,都觉得不满意,只好选了一个最实在的说法。 “……特殊到,即便看着对方的尸体,也不会觉得恐惧,就像……像是……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亲人去世,操办丧事,近亲属看着尸体,往往不会害怕,因为太熟悉,太悲痛,悲痛已经淹没了其它情绪。 还有特别亲密的夫妻、恋人之间。那种扑到尸体上痛哭的,甚至想要随对方而去的…… 我们要找的凶手,对死者应该也怀有这样的感情吧。 当然了,那种根本不知道恐惧为何物的反社会型人格,暂先不考虑吧。要真是那样,万一再碰上陌生人无差别作案,可就难办了。” 闫思弦点头,“我赞同,把亲密对象或者近亲属作案的可能性查到黑,查无可查了,再考虑那个吧。” 讨论有了结果,吴端原本高涨的情绪却又低沉下来。 “可是,这推测,笼统,眼下又派不上用场……” “有所准备总是好的。”闫思弦道:“老大,你也太心急了。” 一路再没什么话,两人回家,匆匆吃了饭,各自看了一会儿案宗,早早睡去。 临回房间,闫思弦还跟吴端开玩笑:“吴队,你不会又要彻夜不眠了吧,咱可有点出息,拿出点泰山崩于前……” 吴端打了个哈欠,“少废话,早点儿睡,明天和老魏他们一块儿走访去。” 说完,他回屋,关了房门。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的吴端左等右等,不见闫思弦起来。 在他卧室门口徘徊了几趟,终究没敲门,只轻轻推开门看了一眼。 闫思弦还在熟睡,只露出个后脑勺。 床上散乱地堆着案宗、心理学书籍、平板电脑,以及一些应该是笔记的单页纸。 叮嘱吴端早睡的人,自己倒是熬了个大夜。 吴端想了想,决定不去叫他了。 就在他准备关门的时候,闫思弦的后脑勺动了。被窝里伸出一只手,在床上摸索着。很快摸到了手机藏在一页纸下的手机。 应该是看了一眼时间,看过,停了几秒钟,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被窝里的人一鼓作气坐了起来。 紧接着,聚焦的目光看到了门口的吴端。 “卧槽!”闫思弦下意识地搂紧了被子:“你要干啥?” 吴端:“……” 不过,眼前荒诞的画面让吴端生起了捉弄一下闫思弦的想法。 他故意走上前来,目光在闫思弦身上逡巡。 “我还以为你会偷偷摸摸穿个小裙子什么的……你不是女装大佬吗?” 闫思弦暗暗咬牙,自己挖的坑,即便当时没掉下去,它也会一直跟着你,指不定哪天脚下打滑就交待在坑底了。 “我开玩笑的。”闫思弦一边往卫生间走,一边颓然道。 “我知道。”吴端狡黠地挑眉,“我也开玩笑的。” 调侃完,在闫思弦“我特么竟然被耍了”的目光中,吴端收敛起玩笑,正色道:“时间紧任务重,给你5分钟,5分钟后出门。” “得嘞。” 5分钟后,吴端开着车,闫思弦坐在副驾驶位置,一边啃着面包火腿肠,一边将额前洗脸时弄湿的头发对着车里的暖风口吹着。 吴端看他的样子,觉得好笑,“你这是要吹个汉奸头?” “太短了,以前头发长的时候,还真吹过。” 吴端“啧”了一声。 闫思弦不服气道:“汉奸头怎么了,我跟你说,这事儿主要还是看脸,像爸爸这么玉树临风……” 吴端:“打住,打住,说案子,貂儿那边的消息,你收到了吧?” “嗯,9个符合条件的失踪者,没有跟死者dna比对上的,看来死者没有报失踪。”闫思弦道。 “这条线断了,找尸源的难度更大了,不过,也不算毫无收获。”吴端道。 “怎么说?” “你想想看,什么样的人,失踪8个月都没人发现?再考虑一下年龄因素,死者已经年近六十了。” “人际交往极其简单,无儿无女,或者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闫思弦想了想,补充道:“我更倾向于无儿无女,毕竟中间过了个年,有儿女得话,过年期间孩子总要回家吧,或者像我以前的情况,人在国外,有时候过年也懒得回。” 趁着等红绿灯,吴端摆了下手,“你想复杂了,人际交往简单就够了。 毕竟凶手与死者关系深厚,情感复杂,只要查出尸源,死者的人际关系越简单,凶手越容易浮出水面。” “先这么自我安慰一下吧。”吴端叹了口气,“不过还有一点,没人报失踪,是不是说明死者没有固定单位?要是像我们刚开始推论的那样,死者是教师,一名教师失踪,单位应该报案的吧?即便不为学生考虑,也牵扯到工资、社保之类的事项。” “所以啊,事情开始有意思了。”闫思弦挑了挑嘴角,岔开话题,“你这是要……” 他指了指前方的路,意思是看吴端的行驶路线,“这是要回发现断指和肉片的地方去?” 吴端摇摇头,“我想了一下,老魏他们按照东南西北几个方向分区域走访,咱们就抓重点,以发现断指和肉片的垃圾桶为中心点,走访周围的美甲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无忧谷(4)=== “你是说中年大叔?” “男的倒有,大叔很少见吧?你们是不是弄错了?” “可不,都是年轻的,不过,陈姐不是提过吗,以前有过大叔顾客。” …… 一家名为“鹊屋”的美甲店里,年轻的美甲师姑娘们被吴端的问题激发了好奇心,围在两人身边,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事实证明,起个大早是正确的决定。 此刻,美甲店大都刚开门不久,顾客尚未进门,美甲师们还处于慵懒闲适的状态,慢悠悠打扫着卫生,收拾着桌台。所以她们愿意与人攀谈。 当然,闫思弦私以为,美甲师们如此积极,与两人的颜值有关系,很大关系。 吴端已经开始了问话。 “你说的陈姐是……?” “我们老板……你不是问去年六七月份的客人吗?就老板最熟,我们可不清楚,我们……”答话的女孩儿环视周围的姐妹,确认一遍后,道:“我们差不多都是那之后才来店里的,除了雅姐。” 被叫雅姐的姑娘画着浓妆,纵然如此还是遮不住黑眼圈。从刚才她就哈欠连连,夜生活很丰富的样子。 似乎对被点名不满意,她先瞪了一眼叫自己的姑娘,才答道:“是,我见过几个男的来店里修指甲,可那么久了,有没有大叔,谁还说得清。” 这倒是个现实难题。 吴端不死心地问道:“那会员呢?他们要是办了会员……” 姑娘们连连摇头。 “男的很少办会员,我们店男会员就那么十来个——可能还不到10个吧,都挺年轻的。” “就是,有大叔我们肯定知道。” 姑娘们可不光说,还从电脑上调出了店里的会员资料。 “就这些,一屏都不到,要不你们拍张照片?” 吴端求之不得。 吴端拍照时,有姑娘向闫思弦打听具体的工作地点,还想加微信,美名其曰有线索随时向警方汇报。 闫思弦好脾地一一加上她们,对姑娘们的借口浑然不觉。 就这样,两人一上午走访了数十家美甲店,记录下来的男性会员信息过百,与他们配合的办公室文员李芷萱不断筛查这些男性的身份信息,又将他们一个个排除。 闫思弦个人倒也有不少收获,比如加了十几个年轻漂亮的美甲师的微信。 中午吃饭时,两人均抱着手机,吴端在查看地图。 “方圆三公里内的美甲店,咱都去过了,我真没想到,美甲店在墨城的分布这么密集。” 见闫思弦不答话,吴端向他的手机瞄了一眼,发现他正跟刚刚加的美甲师们聊得不亦乐乎。 “有收获吗?”吴端问道。 “暂时没有。”闫思弦放下手机,开始吸溜碗里的面条,连往嘴里塞了三大口面,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道:“可谁知道哪棵树开花呢?” 对于闫思弦的清奇思路和越线尝试,吴端已经无力管辖,他继续讲着自己的观点。 “感觉这样下去不行,美甲行业人员流动快,8个月前的事儿已经出现信息断层了,靠打听,难。” 一想到除了自己的和闫思弦,还在这件事上铺了四个刑侦组,50余名人力,吴端就万分心痛。 “那也得过一遍筛子,信息太少了,一点苗头都不能放过。”闫思弦道:“一根手指头,一片肉,要靠这么少的东西确定尸源,这次大伙都得脱层皮啊。” “每到这种时,就忍不住想,要是能有更聪明点的办法就好了。”吴端叹道。 “我现在觉得,当官真好。”闫思弦突然道。 吴端都给他一个诧异的眼神。 “比如你,不想走访了,至少还能回去看监控,别人可没这个特权。你说,有些人拼了命往上爬,除了钱,是不是还为了这点自由?” “有些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肯定是想回去看监控了。” “您真聪明,要不怎么您能当队长呢。” 吴端一脸恶寒,“少拍马屁。” 但事实上,马屁还是起了些作用,吃完饭,吴端决定回市局。 在50多人的走访排查团队里,他们俩的确可有可无。 回到市局,闫思弦一头钻进了图侦办公室。吴端自知在看监控方面,没有闫思弦那么毒的眼睛,便去了尸检室。 尸检室内,貂芳正对着肉片和一张报告单发愣。 赶巧了,吴端进门时,她恰好对着肉片咽了一下口水。 “握草!”吴端被这画面震得连退三步,“你你你……铁齿铜牙汉尼拔啊?” 貂芳干脆舔舔嘴唇,阴恻恻道:“可惜少了点。” 斗了两句嘴,貂芳知道案子遇上瓶颈了,吴端又不好开口催问,便主动道:“复检结果发现了一个小问题。” “说说看。” “我在肉片一侧检测到了微量的高锰酸钾残留。” “高锰酸钾?”吴端戴着手套的手指摩挲着尸床边缘。 “想到什么了吗?”貂芳道。 “我家就有那玩意儿,我妈养鸡,给鸡笼消毒用的,乡下的农药、饲料经销点一般都能买到。 除了给鸡笼消毒,我妈还拿它擦过冰箱,也是为了消毒。” “我也推测是冰箱消毒残留的高锰酸钾,沾到了这片肉上。话说回来,高锰酸钾消毒效果虽然不错,但它毕竟有毒,属于三类易制毒化学品,国家管控相对严格,私自买卖违法……城市里得话,一般人家买不到,也不会用这种东西做冰箱清洁。” 吴端想起了那种溶于水后,会将水染成紫色的化学品。 他甚至回想起了中学时的某个午后,老师将这种漂亮的紫色液体展示给大家看。吴端当时开了个小差,幻想着自己喜欢的姑娘要是戴上这个颜色的发卡会是什么模样。 他感觉到了什么,一种灵感即将来临,醍醐灌顶就在眼前,可又偏偏差了那么一小步。 吴端沉默着,他甚至低头闭了一下眼睛,让自己完全静下心来,让感知将触角伸到最长,去尝试触碰那将到未到的灵感。 几秒钟后,吴端知道,他失败了。 他睁眼,问貂芳道:“还有别的吗?” 貂芳摇头,“我再试试吧,多换几种检验思路……总之,有发现就通知你。” “多谢。” 吴端摘了手套,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辛苦了,今儿早点回吧。” “放心,我有分寸。” 每个刑警都以为自己有分寸,然而他们加起班来都是一样拼命。 吴端深知大家的情况,没多劝。 回到办公室,他翻开自己的笔记本,想在罗列着线索的那一页写上“高锰酸钾”。 刚写了两个字,他停了笔,因为他看到了记录在第一行的“粉笔灰”。 在“粉笔灰”后,一道笔直的箭头指向了“教师”二字。 现在,他又将“教师”和“高锰”连了起来,在连接线上写了“化学教师”,又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顾不得补全没写完的“酸钾”二字,吴端大声对冯笑香道:“我需要墨城化学老师的资料。 所有符合死者条件的化学老……不!” 吴端自己打住了话头,引得冯笑香回头,面无表情地表达了疑惑。 “不不不,不一定是死者,也有可能是凶手家里使用过高锰酸钾,又或者,他们压根就是一家…… 不是符合死者条件的,而是墨城所有化学老师的资料,包括在职的,以及近两年内离职的,统统都要。” “工程可稍微有点大。”冯笑香道。 “还有更大的工程,你上次开发的系统,就是迅速调查目标人际关系那个,也可以用上了。 我不仅要这些化学老师的资料,还要他们的配偶、近亲属、朋友、情人的信息。看看和他们关系亲密的人里,有没有失踪的。” 冯笑香略一估算,道:“我需要两个小时。” “好。” 吴端话音刚落,闫思弦捧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了门。 “笑笑,帮我看……诶?忙着呢?” 冯笑香头也没回,只叹了口气,“我说了,没我你们不行。” 在支队长和副支队长无言以对的时候,她又从容地补充了一句:“还有貂儿姐。” 女人之间的友谊果然不是男人能窥透的,抄便宜还要带上姐们儿。 “你这么优秀,叔叔给你发朵小红花啊?”闫思弦不知死活地回怼。 冯笑香没接话,只留给他一个阴测测的背影,让闫思弦瞬间想收回刚刚的话。 “你有什么发现?”吴端适时打断了两人斗嘴。 “不算特别,就……一个学生。” “学生?”吴端凑到了闫思弦刚刚放在桌上的电脑前。 闫思弦打开了一段监控录像。 “这是目标垃圾桶所在路段的路口监控,你看到什么了?” “呃……是放学时间吧?好多学生,我记得那儿附近就有个学校,涵盖小学、初中。” “好,继续看。” 闫思弦将视频画面快进,吴端始终留意着画面右下角的时间。 视频上的时候过了将近一个半小时,闫思弦按了暂停,恢复原速,继续播放。 “你再看。” 此时,已经过了学生放学的高峰,倒是下班高峰来临。路上的车辆和行人明显多了起来,也有零星的学生被裹挟在人流中。 受了闫思弦提示,吴端知道应该多留意来往的学生,看了又看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闫思弦按了暂停,丢给吴端一个询问的眼神。 吴端摇头,“要不……你直接说答案?” 闫思弦伸手指了一下,“这个学生的校服跟其他人不一样,他跟他们不是一所学校的。” “呃……”吴端苦思冥想一番,确定自己的思路真的跟不上,沮丧道:“这能说明什么?” “说明不了什么。” “啊?” 吴端觉得自己下巴掉地上了。 “这是我能从视频里找出的唯一的……”闫思弦苦笑摇了下头,“连线索都算不上,顶多就是……有点违和而已。” 吴端不多纠结,他只道闫思弦必然有其道理。 吴端已经开始了思考。他指着监控画面道:“知道他是哪所学校的吗?” 闫思弦摇头,“衣服前面应该有学校字样,但太小了,监控探头拍不到,只能通过校服样式比对,我找网监科的帮忙查查吧,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抱起电脑,奔向了网监科办公室。 几分钟后,他抱着电脑回来,看这样子是已经沟通好了。 他捡起刚刚的话题,对吴端解释道:“我看了最近一个月的监控,就为了观察他。 周一到周五上课期间,那孩子每天都比别的孩子早出门一个多小时,还要晚回来一个多小时,可以说早出晚归,这说明他读的学校很远,少说得跨半个墨城。 我又搜了几所重点中学和贵族学校的校服,对不上,说明他费劲吧啦地跨区,却只读了一所普通学校。 那为什么不就近读书呢?家长怎么想的?要知道,职场上有一句话:公司和家的距离决定了上班时的幸福感。套用到学生身上也一样,距离远了,孩子受罪,家长也跟着不消停。 就是这一点,让我觉得,这孩子……不寻常。 当然了,有一些心理暗示的因素,之前咱们提到学校,我就对学校相关的事物格外留意了些。” 又是学校! 这让吴端对这条连案件边儿都沾不上的线索多了一分重视。 “你不用跟我解释,”吴端道:“觉得有问题,查就是了。我信你。” “我知道。就是……没法接受可能要白白消耗人力的调查,跟你解释,也是在说服我自己。” “那你以后恐怕要经常说服自己,习惯就好。” 等待总是十分漫长,办公室里只有冯笑香单调的敲击键盘音,听久了,让人觉得士气大减。 好在,网监科这次十分给力,很快反馈了结果,还超额完成了任务。 网监科科长拿着一张打印出来的新闻消息,对闫思弦道:“闫队,你让我们查的学生,是个名人呢。” “名人?”闫思弦扫了一眼新闻消息,“你对名人是不是有什么误解,不是上过新闻就能叫名人。” ===第一百一十六章 无忧谷(5)=== 话刺耳,语气却是纯调侃的,并不会让对方觉得受到冒犯。 网监科科长嘿嘿一笑,算是揭过这一页。 “那我回去了,有事儿随时联络。” “多谢啊。” 闫思弦将印着新闻的a4纸递给了吴端。 顾寒开,新闻上这样称呼那个男生。 孤儿,在海燕妈妈福利院长大,从小品学兼优,十分懂事,别的孩子玩的时候,他总是帮福利院的工作人员照顾婴幼儿,有好吃的,他总是让着其他孩子,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上初中以后开始四处打工,发过传单,在超市里干过促销,还谎报年龄,去搬家公司做过苦力。 最多的时候一个人打三份工,挣的钱除了给自己交学费,全交给福利院了。 因此,顾寒开初一那年,也就是前年,被评为墨城十大红花少年之一。 新闻上附了一张照片。 清瘦的少年手拿荣誉证书,对着镜头,笑得羞涩。 吴端注意到了他的校服,拍照时他也是穿着校服的,却不是监控摄像里的那一套。 吴端道:“顾寒开初一的时候还在抛尸垃圾桶附近的中学——也就是墨城第三十五中学就读,三十五中距离他所在的海燕妈妈福利院最近。 但后来顾寒开转学了,转去了另一所距离福利院一个多小时车程的非重点中学,所以监控里他的校服和附近的孩子不一样。” 闫思弦“嗯”了一声,又道:“跟案子的关系越来越小了。” 言下之意,他在征求吴端的意见,这条算不上线索的线索,还要不要查下去? “你想去就去吧,无论福利院还是学校,你自己决定,”吴端吧a4纸还给闫思弦,“反正现在各方面的工作都没进展,铺了那么多人力走访,说不定也是徒劳,趁大家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把你这念想做个了结,挺好。” “你不去?”闫思弦道。 “我等笑笑这边的调查结果,或许……或许就快有突破了。你快点吧,说不定我这边一出结果,就要忙起来了。” 闫思弦麻利地抓起外套出了门。 可惜,吴端的期待再次落空。 不久,闫思弦接到了他的电话。 “你在哪儿?”吴端问道。 闫思弦首先注意到了他低沉的语调。 “不顺利吗?”他问道。 吴端叹了口气,“死胡同,我这边再扩大范围,就得查墨城的所有老师了,笑笑说那个工作量太大,起码两天,我去找你吧。” “看来你真需要透透气,海燕妈妈福利院,我在这儿等你。” “好。” 吴端打了辆车赶到福利院。 红墙,院子里有好几棵参天的梧桐树,树枝上挂着积雪,别有一番美,却并不萧瑟。 景色不悲,可知道了这里是福利院,人心不免多上几分悲戚。 吴端深吸几口气,收敛起焦灼暴躁的情绪,才进了福利院大门。 向看门的大爷出示警官证后,大爷不安地问道:“咋又是警察,小伙子,出啥事儿了?” 他很担心福利院的情况,怕有麻烦。 吴端安抚他道:“啥事儿也没有,您把心放肚子里,就是了解点情况。” 他不想过多解释,给完保证,就往楼门口走去。 老爷子在他背后道:“你那个同事,应该跟着院长参观福利院呢,你打电话找吧。” “多谢。” 福利院不算小,有一栋三层楼。 这里原本是棉纺厂子弟小学,效益最好的时候,棉纺厂光工人就有五六千。 大约20年前,棉纺厂效益下滑,濒临破产,半死不活,硬撑过5个年头,学校终于无力继续经营,师资力量全撤了。 市政府了解到情况后,将学校操场做为空地拍卖,教学楼倒是保留了下来,划拨给了海燕妈妈福利院。 毕竟从前是一所小学,从一年级到六年级,每个年级都有三个班级,这就是十八间教室,再加上各种行政办公室,这栋楼做为福利院的落脚点,居住条件可谓宽敞。 吴端注意到,几乎每一间屋子外都挂着空调机,屋内的窗台上摆着绿植,可见居住条件也不错。 看到吴端找来,闫思弦主动跟院长告别。 院长海燕女士殷殷期盼道:“闫总,那您看我说的事儿……” “我会让专人来调研考察。” 吴端无从判断这句话里敷衍的成分有多少。 直到两人上车了,他才问道:“闫总身份暴露了,被道德绑架着捐钱了?” “差不多吧,不过身份是我自己暴露的,本想多套点消息,失策了。” “看来询问开展得不顺利。”吴端道。 “也不是毫无收获。院长给我看了这个。” 闫思弦将一张a4纸递给吴端。 “领养申请?” “嗯,从顾寒开褥子底下发现的,申请人是个叫蒋保平的男性,被申请领养的孩子,正是顾寒开。不过,院长也做了解释,说是收养申请表并没有递交给民政部门,而且这张申请表在顾寒开手上,说明这可能只是顾寒开的一厢情愿。之后的事也验证了院长的猜测。” “之后的事?” “顾寒开有一段时间情绪很差,大概一年前——院长说不上具体时间,不过这个可以去查顾寒开的转学记录,问题不大。 他先是闹着要转学,死活不在三十五中念了,那段时间他成绩下滑还挺严重的。 福利院的护工们和院长都以为他被人欺负了,各种劝慰,问他啥也不说,院长还试着找过他的班主任,一切都好,啥也打听不出来。 转学倒是容易,毕竟顾寒开品学兼优,很多学校都愿意接收,其中不乏重点中学,不过他选了一家减免学费的。” 为什么去了一家离福利院远的学校,这下解释得清了。可顾寒开突然闹转学的原因,还不清楚。 闫思弦便继续解释道:“福利院院长禁不住他闹腾,给他办了转学,学校是顾寒开自己选的——这一点院长应该没撒谎,她说原本想让顾寒开选一所重点中学,毕竟孩子前途重要,可顾寒开粗暴地表示,他的决定,其他人最好少干涉。 院长认为,孩子性格大变,可能是因为被领养人放了鸽子,受不了这个打击。 对了,院长是真的说了很多关于顾寒开的事儿,他是真的性格大变,沉默寡言,也不帮着工作人员照顾小朋友了,甚至有好几次还对小朋友发火,要不是有人拦着,他就要上手打了。 大家都很担心。除了成绩依旧优秀,顾寒开简直变了个人。 院长多次找他谈话,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这孩子进入青春期了。” 吴端揉着自己的鼻梁处,“可不是,一个青春期的小孩儿……” 言外之意,那个时期的熊孩子,为了彰显自主权,为了跟大人抗争,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许多时候不能以常理推测其行为。他们的反常行为并不稀奇。 所以,这条线,大概可以不用查下去了。 闫思弦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再查一个人,申请表上的领养人,蒋保平,这条线到他这儿,也该到头了。”闫思弦晃了晃手机,“我正在等笑笑那边的调查结果。” 冯笑香的调查用了很长时间。往日里三五分钟就能搞定的身份信息查询,这次生生半个多小时了,还没答复。 这让闫思弦十分沮丧,沮丧之外,还隐隐有一些期待。 难道笑笑查到了什么?她是不是在追查更进一步的线索? 事实上,冯笑香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她只是去了一趟卫生间,和每一个现代人一样,拿着手机去的。 然后,手机掉坑里了。 她挪了挪屁股,换了个合适的角度,想捡,可局里卫生间换了感应冲水装置,那装置十分灵敏,冯笑香只是动了动,并未起身,就冲水了。 冯笑香是眼看着手机被冲下去的,她伸手虚抓了一下,最终没敢把手伸进水里。 她又蹲了足足一分钟,会儿看看坑,一会儿看看空空如也的双手,终于接受了现实。 但她还不想放弃,她抬头看了看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不死心地伸手去丈量管道粗细,觉得手机被卡主的可能性不大,此刻大概已经被冲到地下的主管道里去了。 冯笑香叹了口气,洗手,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手机掉下去的洞。 回到办公室,火速从工具袋里摸出一张手机卡,黑进运营商系统,给自己补了卡,又掏出一只备用机,插上手机卡,给貂芳去了个电话,确定已经补好了卡,终于放下心来。 有急事得话,吴端和闫思弦一定会直接打电话。确保号码畅通是首要任务。 之后,她才一边暗暗感慨,经常在游戏里carry全场的mvp选手也有手滑的时候,一边开始下载各种常用软件。 等她登录上微信,接收到闫思弦的消息,距离那消息发送已经过了将近半小时。 闫思弦为什么没打电话?他意识到冯笑香确实是稀缺资源,使用需谨慎,这次自己跟的线索实在太过外围,没必要打电话插队。 好在,冯笑香真的查出了些端倪。 蒋保平,55岁,离异,无儿女。胖,至少照片上是一张圆脸。 教师。曾经是墨城三十五中的数学老师,因为猥亵女生,行为不检,于一年前被学校解聘,之后尝试多次上访,想给自己正名,却处处碰壁。 在各种补习班打过零工,可都干不长,或许是因为名声狼藉吧。 在查他的通讯记录时,冯笑香对着屏幕上的内容,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冯笑香又去查他了的医疗记录,更加诧异。 不是吧……真让那货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她立即拨通了“那货”的电话。 闫思弦终于等到了冯笑香的电话,像是等判决书一般,做了一次深呼吸,才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只传来几个关键词。 “符合死者外形条件,教师,8个月前手机号再未跟外界联络过,医疗记录也止于八个月前,之前他几乎每过三周都要去医院开降血脂的药物。 另外,蒋保平和顾寒开都在墨城三十五中待过。 蒋保平还做过顾寒开的班主任,只半年,之后蒋保平就出事儿,被学校解聘了。” 有三秒钟,闫思弦没说话,但电话那头的冯笑香察觉到了,他的呼吸快了1/5倍,他可能还伸手松了松衣领,因为冯笑香听到了手指摩挲衣料的声音。 吴端看到得则更直观。 因为兴奋,闫思弦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因为无处发泄这兴奋,松过衣领之后,他的一只拳头虚挥了好几下。 “快快快!他的地址!”闫思弦终于道。 他快要被大量的人力浪费逼疯了,此刻胸口的憋屈终于一扫而光。 “我这就发你手机上。”冯笑香道。 她听到电话那头的人已经发动了车子。 “还有和蒋保平关系密切的人,他们的信息我等下全给你发过去。” “好。” 挂了电话,开车的闫思弦向吴端挑挑眉,毫不掩饰得意之色。 “你信不信,笑笑肯定吐糟我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她?”吴端用一个字表达“别扯了,笑笑要是会吐槽我就不姓吴。” “在心里吐槽也算。”闫思弦理直气壮。 “我劝你平复一下心情。”吴端道:“找着一个与死者情况高度相似的人,是好事儿,但以往也出现过这种情况,怎么看怎么像,查过以后,偏偏不是,你这样……” 他斜睨了闫思弦一眼,“大喜大悲……用我妈的话说,容易癔症,就是弄坏脑子,脑子瓦特了,傻孢子……” 闫思弦无奈地撇撇嘴,“真的不用换着花样解释,我听明白了。” “没解释,纯粹想多损你两句。” “是吗?可我心胸宽广,向来以德报怨,你损我,我反倒想夸你……” 知道接下来肯定没好话,吴端连连道:“打住打住,好好开车……” 可惜晚了,闫思弦揶揄道:“你这伶牙俐齿的程度,一般的泼妇可不是对手。” 吴端撇嘴,“那她们可以多来几个人。” “噗……” 说笑一番,闫思弦刚才那强烈的得失心,就慢慢被化解了。 蒋保平家,也到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忧谷(6)=== 蒋保平的家距离墨城三十五中不远,距离发现断指和肉片的垃圾桶也不远。那是附近最老的小区,建成有将近十年了。 三十五中许多教职工都将家安在了这里。 两人一走进小区,吴端便四下张望,去看小区里的监控。 “图侦科的说这个小区没监控,那不是探头吗?怎么没有。”吴端道。 “坏了吧?”闫思弦道。 “不能都坏了吧?而且坏了都不修的吗?以往的监控资料也是一点没有。” 闫思弦也环顾着四周。 他发现小区树木枝丫横生,有些路边的树,枝丫甚至伸到了路中间,影响行人通过。 垃圾桶里的垃圾早就满了,居民只好将垃圾堆在垃圾桶周围的地方。 门卫岗亭里没人,而且看起来是好久都没人了。大门口的行车杆被两根绳子吊上去,小区门大敞着。 “我见过这种情况。”闫思弦道。 “哦?” “业主跟物业闹矛盾,把物业公司辞退了。以前我家开发的小区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闫思弦看了吴端一眼,意思是“你要有兴趣我就多说两句”,吴端点点头,闫思弦便继续道:“我家开发的小区多,早些年就成立了配套的物业公司。 地产商做到一定体量,一般都要成立自己的物业公司,一来有钱赚嘛,二来业主也方便,有点什么问题,不会出现三方扯皮的现象,是件双赢的好事儿。 这跟钱没关系,因为国家对物业费的收缴有明确标准。只要不是那种特别高档的小区,物业费在当地都有统一标准。说白了,从资费来说,用哪家物业都一样。 但有些业主,尤其退休老头老太太,闲着没事儿干——我不是说业主坏话,纯粹就事论事。 他们眼里看不到物业每年负责的小区卫生、安保、公共设施维修工作,只能看到交出去的物业费。 觉得亏,就开始作妖呗,成立或者鼓动业主委员会,没什么理由,也不需要什么理由,就是硬要把原有物业公司辞退。 辞退以后才发现,事儿不是他们想的那样,卫生也没人管了,水管暖气管有个坏了漏了的,也没人修,这才想起物业的好处来。 我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栋楼的总闸跳闸了,没电,物业在的时候,只要有一家业主发现断电,给物业打个电话,专业工人立马能到位,三五分钟搞定。 没了物业以后,连找到配电箱都困难,即便一两户人家掌握了方法,难道次次都指望个别人去解决问题?个别人还觉得吃亏呢,你们又不给我钱,凭啥我干活儿啊? 三个和尚没水喝,最后小区可不就搞得像个垃圾场,跟这儿的情况一模一样。 这儿的监控,坏了肯定没人组织修,就算没坏,保安都没了,谁还给业主操作监控啊。” “可是,业主委员会可以重新聘请物业公司啊。” “难。拿闫氏的物业公司来说吧,也零星有一些业主委员会找过我们,想要雇用我们,闫氏会进行充分调研,分情况处理。 如果小区的上一家物业公司的确不怎么样,是业内出了名的服务差,而且业主有充足的原因辞退他们,我们的物业会考虑入驻。 但如果业主纯粹是因为心疼物业费,作妖,愣把人家赶走,那不好意思,我们可伺候不了。 毕竟,商业世界以诚信为本的,这一点,对买卖双方都一样。谁能保证一个喜怒无常的任性买家不会反复无常呢?这样的业主往往还存在拖欠、抵赖物业费的情况,管理成本很高。在纠缠、指责、矛盾中赚一点蝇头小利,怎么看都不值。 所以,这样的小区,业主委员会找到闫氏物业,通常会被委婉拒绝。 据我了解,其它大一点的物业公司,只要不是吃了今天没明天,一般都会拒绝这样的生意,毕竟是极少数,没理由给自己找麻烦。至于小物业公司,即便接了这生意,也会因为服务各方面跟不上,产生新的矛盾,干不长。 有的矛盾大了,还要社区三天两头去协调,烦着呢。 久而久之,一些小区就逐渐陷入了三不管状态,业主自己想管,但能力有限,人心也散,一人一个想法,没法操作;物业公司被折腾怕了,不愿意来管;社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小区的状况,干脆装不知道。” 吴端叹道:“今儿算长见识了,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小区……诶不对啊,听你意思,这种还挺多?我咋一个都不知道?以前调监控啥的,都能找到物业。” “真不多,都是个别案例,毕竟,有这种精力持续作妖,战斗不止,而且还要把一群作妖的人凑在一起,形成业主委员会,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不知道,不过是因为隔行如隔山,我家正好有这方面的生意而已。” …… 交谈间,两人已到了蒋保平家门口。 虽说冯笑香的调查资料显示,蒋保平常年独居,吴端还是敲了几下门。 确定屋内无人,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截细铁丝,在锁孔里捅了几下,门开了。 两人首先闻到了一股味道。 常年无人,又不通风的房间特有的陈腐味道。 地上有积灰,积灰上明显能看出脚印。 几种不同的脚印,最明显的是几串鞋底花纹样式一致的泥脚印,花纹十分清晰。 能看出,那是一双高跟鞋,是较为笨重的粗跟,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两人对视一眼,套上鞋套,小心翼翼地避开地面的痕迹,又跟着那痕迹进了厨房。 为了不破坏痕迹,吴端脚踩着厨房边角,伸手,拉开了冰箱下方的冷冻室,又拉开冷冻室里最上一层的抽屉。 “得了,我给貂儿打电话。” 看到一只完成的人类的脚丫子,吴端便没有继续检查下去。 通知完貂芳带人来收尸,又通知痕检科的人带上工具来,看看这里是不是第一现场。闫思弦则通知至今仍然在走访美甲店和失踪人员的刑警们收队。 吴端自己也有工具箱,就在车上,跟闫思弦打了一声招呼,他便下楼去拿工具箱了。 他回来时,闫思弦正在查看卫生间盥洗柜里的一个白色药瓶。 “高锰酸钾,找着了。”闫思弦道。 吴端递给闫思弦几只证物袋,自己拎着箱子进了厨房。 “瓷砖缝儿还有橱柜下方,有疑似血迹的红褐色斑点……小闫!” 闫思弦应了一声,吴端却又道:“算了,算了,别破坏脚印,等痕检来拍过照了,再做鲁米诺实验吧。” 两人在没有脚印的卫生间、卧室,以及客厅勘验起来。 “血迹!”吴端将客厅窗帘拉上,在一处地砖缝附近喷了鲁米诺实验试剂,不久便出现了荧光反应。 一滩血迹,周围分布着血点滴落的痕迹。 在这一滩血迹末端,血迹又呈现出拖拽形态,延伸向厨房。 “这里应该是杀人的地方。在这儿杀完了人,拖到厨房,进行了分尸。”吴端道。 闫思弦深以为然,但眼下,两人的工具有限,能够勘验的痕迹不多。 吴端又去观察足迹,一番丈量后,给出了初步结论: “目前观察到四组脚印,从鞋底花纹来看,全是女士的高跟鞋,粗略估算下来,四双鞋子的尺码一样,步幅也十分相近。” “同一个人?”闫思弦问道。 他也观察着鞋印,却不像吴端那样,一眼就能看出门道,那是经验积累的结果。 “应该是。你看门口鞋柜上,有拖鞋,其中一双挺旧,应该是死者自己在家穿的,因为要经常穿嘛。 还有几双,比较新,说明和大多数家庭一样,死者家进门是要换鞋的,能留下脚印的,就是蒋保平死后多次回到现场的凶手了。” “我知道那个公式,”闫思弦举了下手道:“推测嫌疑人的大致身高,我来试试。” “好。” 闫思弦看着地上标尺的数据,先大致推测道:“不高,在北方地区算矮的,不足一米六……我给你一个区间范围吧……153到159之间。” 这跟吴端用手机计算器算出来的身高范围一致。 的确不高。这似乎解释了对方为什么偏爱高跟鞋。 吴端开始在心中描摹凶手的画像。 “女性,个头矮,与死者熟悉。” 只要将死者的人际圈筛一遍,符合这三个条件的人总会浮出水面,于是吴端没有细想其它的,而是迅速将筛选条件发给了冯笑香。 发完消息,不知怎的,他突然又想到了顾寒开。 那个偏执的青春期少年,曾经期待被蒋保平领养的少年。 他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路过蒋保平家门口时,是否还抱着某种期待?他是否知道蒋保平已经死了呢? 法医和痕检赶到,恰好有人向吴端讨要主意。 “吴队,咱们通知死者的哪个家属比较合适? 前妻得话,离婚十多年,前妻早就再婚,跟蒋保平没啥关系了。 他父母已经去世,老家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姐姐是个哑巴,哥哥……”那刑警指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哥哥脑子不好使,是村里二傻子。 单位得话,蒋保平早就没有单位了……” 吴端也犯了难。 遇上无亲无故的死者,市局自然有一整套处理的办法,但吴端环顾一圈,看看这个不算温馨也不算冷清的家,总觉得蒋保平的结局不该如此。 他对顾寒开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那个少年,或许是最有可能成为蒋保平亲人,与他建立情感纽带的人。 或许应该通知他? 并不是指望他照料蒋保平的后事,而是……他是否应该有知情权呢? 吴端摇了摇脑袋,强迫自己将这想法驱赶出闹海。 向与案件关系微弱的未成年人通报案情,任何有经验的警员都不会这么干。 “先等等吧。”吴端道:“案子不还没查清呢。” 那刑警答应一声,不再多问。 对整间屋子的勘验开始了,线索逐一浮出水面。 首先是厨房墙面、地面、橱柜操作台等地方发现了大面积血迹,证实了吴端的想法,厨房的确是分尸的地方。 厨房的剁骨刀和水果尖上也发现了血迹。 对嫌疑人身高的推测,也被其他刑警验证无误。 众人忙碌起来,吴端反倒得了闲,一闲下来,就又想到了顾寒开。 “冒一根儿?” 吴端点点头,“出去待会儿行,抽烟就算了。” 他跟着闫思弦下楼,突然冒出一句:“你说,顾寒开为什么想被一个猥亵女生的老师领养?” 闫思弦没答话,因为他们一出楼门就注意到了两个人。 因为陆续开进来好几辆警车,在楼门口一字排开,这引起了过往业主的侧目。 一对正在路过的小夫妻就展开了交谈。 男人:“唉我去,阵仗挺大啊,不会死人了吧?” 女人:“快走快走,看什么看。” 男人:“妈的都是那帮熊老头老太太,没事儿瞎折腾啥?物业一走,连个看大门的都没有,不等于敞开门让小偷来吗?小偷就算了,要是入室抢劫呢?这下好了吧,死人了……” 女人:“你少说两句吧。” 男人:“咋的出事儿还不让说了?就应该让那群老混蛋出来偿命……” 两人本已经从楼门口走了过去,他们的对话也没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可是女人模模糊糊的最后一句话,让吴端和闫思弦眼前一亮。 女人道:“老蒋不就住这儿吗?出事儿的可别是他吧?” 男人接道:“是哦,被开除以后,再没走动过,好像一直没啥消息。” 这么说着,两人不约而同地一起回头看了一眼吴端所在的楼门口。恰好看到吴端三步并作两步追了上来。 “两位,两位。”吴端叫停了他们,紧赶两步来到他们面前,亮出了警官证。 “我刚听你们提到老蒋,是蒋保平吧?” 夫妻俩对视一眼,露出“不会吧?真猜对了啊?”的神色。 男人壮着胆子答道:“是他啊,他这是……咋了啊?” 吴端没回答他,继续问道:“你们知道蒋保平被学校开除——确切说,应该是解聘——你们也是三十五中的老师?” 女人指了指男人道:“他是,我不是,我都是听他说的。” ===第一百一十八章 无忧谷(7)=== 吴端迅速对男人腹诽了一通。 他听到了男人刚才的话,对老人直呼老混蛋,对死者的幸灾乐更是祸溢于言表。 这样的人竟然为人师表,这让吴端为他的学生担忧。 但他并未表现出这些情绪,只是平静问道:“同事啊,那您应该挺了解蒋保平吧?” 男人赶紧摆手,像是怕被沾包儿。 “没没没,他教数学,我教体育,可不一样。” 体育老师。 传说中动不动就去教数学的体育老师。 这男人一身运动服,运动鞋的白边刷得十分干净,几乎冒着光。倒是符合体育老师的样子。 吴端想起了中学时期自己的体育老师,“老混子”是对他最贴切的形容,动辄出手打人,罚跑圈更是家常便饭,好像社会欠了他百八十万,无论什么时候都一脸的苦大仇深,上课不叫上课,纯粹拿学生撒气。 可那已经是十几年前了,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教师素质还是没什么涨进。 当然,吴端也知道,眼前的只是个例,并不能代表全部老师。 “再不熟,当年蒋保平猥亵女生的事儿你总知道吧?” “那个啊……那事儿大家都听说过,可毕竟是传闻,谁见过啊?” “但最后蒋保平被开除了。”吴端道。 “那……谁知道呢。”体育老师支支吾吾,似乎不想多谈此事。 “传闻具体都有什么?”吴端拿出了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体育老师两脚一直在原地倒腾,随时准备拔腿离开,受吴端影响,只好跟着站定,答道:“好像是一次午休吧,我们学校是走读的,没宿舍,午休就是学生在教室里趴课桌上睡一会儿。 那天中午数学组的老师好像都出去聚餐了,办公室没人。也不知道蒋保平是没去,还是提前回来了,反正事儿就是那天中午出的。 有个初一的女生在办公室门口大哭大叫的。数学办公室正好跟初一班级在同一层楼,基本就是挨着的。那女生一喊,好多学生呼呼啦啦都出来了。 我是听去维持秩序的老师说的啊,好像那女生衣冠不整的,说蒋保平想非礼他。 女生好像早恋了,有个男朋友,她男朋友是个小混混,在学校里拉帮结派的,当时就纠集一群学生,把蒋保平打了。 维持秩序的老师去拉架,还挨了几下揍呢。 当然了,事后那几个动手的男生都被开除了。女生家里要死要活地闹。 学校也调查过,可是这能查出来啥啊?老师办公室里又没安摄像头。 反正拖到最后,学校给那女生家赔了点钱,有个几万块吧,还把蒋保平解聘了。我知道的就这些。” 体育老师想了想,好心补充道:“你们要想了解这事儿,还得去问校领导,我记得,光是校长找蒋保平谈话,就有好几次。” “好,知道了,多谢。”吴端又问道:“蒋保平这人性格怎么样?” “这个……挺老实的。” “业务水平呢?……我的意思是,他的教学水平怎么样?” “一般般吧,就是……循规蹈矩。”评价完,体育老师似乎觉得自己说了没把握的话,又赶忙往回圆:“那什么,我就一教体育的,文化课的事儿可不清楚,你们还是去学校打听吧。” “行吧,我再打听最后一个事儿。” 听吴端这么说,体育老师如释重负,“行,你问。” “蒋保平在学校有没跟人闹过矛盾?有没有什么仇家之类的?” “没有吧。”体育老师摇头,“我知道的都是传言……。” “传言也说说。”吴端执着道。 “就……还是猥亵女生的事儿,我后来又听说,是学生故意陷害他呢。” “陷害?” “嗯,他在班里训那个男生,俩人好像吵了几句,还拉扯了几下,梁子不就结下了吗。 所以那男生想了个损招儿,指使女朋友诬陷蒋保平。 那帮小兔崽子懂什么?他们根本不知道这种事儿能毁了一个人。 这是我听学生说的……有一回蹲坑,听见几个猫卫生间抽烟的男生吹牛,他们说的。 你问仇家,要是蒋保平真被诬陷了,这仇可结大了。干了一辈子,再熬几年该退休了,结果整了这么一出儿,以后养老金什么的都要受影响,比安全退休的人少一半儿呢,这还不算仇?” “知道了,多谢。” “那……你们忙着,我们就先走了……那什么,辛苦了啊警察同志。” 体育老师伸手想跟吴端握一下,半途又觉得还是算了,尴尬地将胳膊绕了个圈,去挠头了。 体育老师和吴端交谈时,他太太就站在旁边,似乎听八卦听得入神了,被体育老师拽了一下,才跟着一起离开。 “得去趟学校。”吴端道。 “要不现在就去吧,反正学校就在跟前。”闫思弦这么说着,目光却一直盯着体育老师的太太。 “个子不到一米六吧?”吴端道。 “目测正好在凶手的身高范围内——如果除去她的内增高。” 吴端摇头,“你不能看到个头不足一米六的女性,就怀疑人家是凶手。” “我是提醒咱俩留意,在蒋保平的人际圈里,看见个头跟她差不多的女性,都要留意。 而且,留意她也没什么错,她不也在蒋保平的人际圈边缘吗?同事的老婆。” 吴端又看了一眼那女人,不想跟闫思弦争辩。 “走吧,去学校。”吴端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得一个多小时才放学吧,咱们尽量趁放学前,做一轮走访。” 学校着实近,两人驾车,不过三四分钟,就到了校门口。 为了学生安全,外来车辆一概不让进,闫思弦只能将车停在校门口,两人步行前往学校楼宇。 要打听蒋保平猥亵女生的事,找当年亲自处理此事的校长自然最好。 出于防止有人故意掩盖消息的心思,两人决定兵分两路,吴端直接到了初中部数学组教研室。 初中每个年级三名数学老师,总共九人,都在这一间办公室。 办公桌两两相接,每两名老师面对面而坐,余出一张桌子,属于教研组组长。 此刻,办公室里播放着轻音乐。共有6名老师在里面,有男有女,有点在批改作业,有的在低头写教案,有的在端着茶杯闲聊,似乎在研究茶叶。 吴端敲了敲办公室门,才轻轻将门推开。 “你是……?”坐在门口的老师面露疑惑。 显然,看吴端的长相,做为家长出现在这里,太年轻了,若是某个学生的哥哥,却又从来没见过。 吴端掏出警官证,只虚虚亮了一下,道:“我是上头调查组的,来调查蒋保平猥亵女生的事儿。” 说完这话时,吴端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他注意到,突然的旧事重提,让毫无心理准备的老师们脸上多少露出了尴尬。同时,老师们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扫向了那较为年长的正端着茶杯的老师。 茶杯大叔被大家的目光一催,紧走两步迎了上来。 “我是数学组组长,”茶杯大叔道:“我们都是老师,只管教书,别的事儿可说不上个啥,你还是去找校长吧……” 说着,他就伸手要去开门,逐客令下得十分生硬。 吴端挡住了他的手。 他干脆斜靠在门上,抱臂,冷冷看着茶杯大叔,一副“话说清楚之前谁也别想出这个门”的架势。 “校长那边,自然有人向他问话。” 吴端伸手指了一下窗外。 数学教研组办公室位于教学楼三楼。初中部语数外三门课程的教研组都被安排在了教学楼,方便学生课间来问问题。 其余学科的教研组办公室,则和学校的其它行政职能办公室一起,在对面的教研楼。其中也包括校长办公室。 教学楼与教研楼相对而立,吴端所指的,正是校长办公室的窗户。 此刻,闫思弦就侧身站在窗口。他虽没穿警服,但胸口挂着的执法记录仪还算明显,这让老师们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联想,诸如校长正在接受讯问,而不是询问。 吴端咳了一声,拉回老师们的注意力。 “我只提醒一句,接下来的询问中,撒谎就触犯刑法了,窝藏、包庇罪是要判刑的,即便不判,档案里也会记上一笔,大家都是文化人,肯定不想晚节不保吧? 我就不多闲话了,咱们进入正题。 一年前出事那天,中午,数学教研组的老师们去聚餐了——各位应该都参加那次聚餐了吧?麻烦大家回忆一下,为什么蒋保平会出现在办公室?” 茶杯大叔暗暗松了一口气,显然这问题并不会令他为难。 “这个啊……当时我们走的时候,他正给学生讲题呢,就是那个女生,那个……被他那什么的女生。” 知识分子脸皮薄,当众说不出“猥亵”二字,吴端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他的意思。 茶杯大叔继续道:“当时他还说让我们走慢点,讲完题他就去找我们。可我们走也走慢了,吃也吃慢了,最后没等到他人,倒是等来教务处的电话,说是出事儿了,让我们都赶紧回去,接受调查……” “学校的调查?”吴端问道。 “嗯,当时好像没报警吧?”茶杯大叔的目光看向其余几位老师,大家均是摇头。 “没报警,怕事儿闹大了丢人么。”一名老师答道。 “……等我们回来,事情就已经……那样了……说真的,我们啥也没看见……” 吴端打断他的推脱,道:“蒋老师是那样的人吗?” “啊?” “我的意思是,他是那种会对未成年女生下手的变态色狼吗?如果他是,你们每天跟他在一个办公室,每天都能看到他跟学生相处的方式,应该能发现些端倪吧?” “这……”茶杯大叔又开始看其他人。 吴端注意到,有一名中年女老师低头皱眉沉思,似乎陷入了记忆检索中,其他人则大多一脸茫然。 抬头迎上吴端的目光,那女老师受了些鼓励,开口道:“我觉得他不是,没什么异常啊,而且蒋老师对学生是出了名的……” 茶杯大叔可不希望数学教研组发出什么不妥的言论,赶忙接道:“话可不能瞎说,你别因为老蒋帮过你一两次,就替他找借口。咱们得客观,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被教研主任一说,那女老师低了头,退到一边,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开口了。 “那蒋老师是怎么为自己解释——或者说辩解——他怎么说的?” “还能说什么,啥也没干,冤枉,就这些呗。” “细节呢?当时办公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他是被冤枉的,总能讲出一些细节。” “那可没跟我们说过。”茶杯大叔道:“其实吧,当天蒋保平就停职了,他一停职,我们见得也就少了。 课停了,人就不在办公室待了嘛,来学校也是直接去教研楼接受调查。 估计他自己也抹不开面子,躲着我们呢,更躲着学生,学生们都想打他呢。 出事儿以后我总共只见过他一回,就是解聘通知下来以后,他来办公室收拾东西,见了确实挺尴尬的。” “那个说蒋保平猥亵自己的女生,现在什么情况?” “转学了,学校给她家赔完钱,就办转学了……呦,转哪儿去了?”茶杯大叔又去问其他老师。 老师们纷纷摇头,表示并不清楚女生的去向。 “她的名字。”吴端道。 “萧晓,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萧,春眠不觉晓的晓。” 吴端咂么了半天,才把俩字从诗词里择出来。 名字,加上曾经读过的学校,足够冯笑香查出这女生的下落了。 “除了萧晓,蒋保平还跟什么人有矛盾?”吴端问道。 大家面面相觑。 一开始,大家诧异于那样一个热忱的老实人怎么会跟人闹矛盾,后来,茶杯大叔先反应过来,他不明白,吴端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来调查猥亵案的吗?怎么又扯到别人了?发生什么了? 但他没多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他的处事原则。 问话时,吴端一直在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发现大家都比较迷茫,唯有那开口说话又被领导镇压的女老师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估摸着问不出什么了,吴端向老师们告辞,并给闫思弦发了一条消息,告诉他这边的事儿已经完了。 很快,闫思弦也出了教研楼门。 “你那边怎么样?”吴端问道。 “老油条,警惕着呢,嘴紧得要命,靠诈肯定不行。你呢?那帮老师好搞定吗?” “信息很笼统,不过,等等看吧,或许有一个人肯帮咱们。”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忧谷(8)=== 校门口,两人坐在车里安静等待着。 车的隔音效果很好,因此他们没听到最后一遍下课铃声。 不过,陆续有学生走出校门,说明已经放学了。 先是小学生,陆陆续续,三三两两,打打闹闹,等在门口接孩子的家长若是看见自家孩子今儿出来得早,无不松一口气。 十几分钟后,人流开始汹涌,欢乐的氛围愈加浓烈,用一句小学生作文里常用的形容:同学们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放学时幸福的笑容。 吴端嗤笑一声,“哎,你说,咱们小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儿?” “哪样?” “上学如上坟,放学如放疯。” 闫思弦也乐了,“我这种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的孩子可没有。” 吴端撇嘴,“你是沉迷扯小姑娘辫子吧?” 这么说着,吴端还真眼尖地看见了一个扯小姑娘发辫儿的小男生,个子矮矮的,一二年级的样子。 他拍着闫思弦的胳膊,示意对方赶紧看,好像少看一眼就吃了大亏似的。 “哎哎哎,那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吧?” “我去。” 闫思弦也试图找一个像吴端的,却发现光靠眼看,哪儿能看出毒舌嘴贱这种特质,只好认输。 小学的孩子出来得差不多了,初中部也放学了。两人严肃起来,观察着和学生一起出校门的老师。 很快,吴端发现了那名欲言又止的女数学老师。 他犹豫了一下,对闫思弦道:“校门口很容易被她同事撞见,咱们别给她惹麻烦,跟一段,等人少了,再找她聊。” “好。” 于是闫思弦发动了车子,远远跟在女老师的电动车后。 校门口的马路上有许多条减速带,双方行驶得都很慢。 拐过前方路口,女老师的电动车加了速。 对电动车来说,速度已经不慢了,可对于缀在她身后的两人,这简直就是龟速,甚至,闫思弦还遭到了超车的司机手势挑衅。 对方也是一辆豪车,驾驶位置是个大脑袋短脖子的男人。闫思弦目不斜视地开车,只当没看见。 又拐过一处路口,上了一条行人车辆都比较少的单行道,闫思弦道:“我看差不多了,就这儿吧。” 他踩了一脚油门,追上女老师,与之并行,与此同时,吴端降下了自己这边的车窗,柔声喊道:“老师,这位老师,留步!我是警察,咱们刚见过!” 只是被喊老师,她并不去看吴端,反而有些紧张地加快了速度,听到“警察”二字,她才确定喊的是自己。 缓缓停了车,女教师先是紧张地环视周围,发现没有同事,才飞快地问道:“有事儿?” “想跟您聊聊,要不上车说?” 说话间,闫思弦已经将车停在了路边一排违章停车的空挡中。 女教师犹豫了一下,也将电动车塞进了空挡处。 她坐进后座位置后,吴端暗暗松了一口气。能感觉得到,这女教师有倾诉欲望。 果然,一坐定,不等两人发问,女教师先道:“你们不是什么调查组的吧?校长刚才去我们办公室,发了一通火,把教研主任骂得狗血淋头。” 吴端调侃道:“那不挺好,谁让他拿着鸡毛当令箭,话都不让你说。” 这话里有护着女老师的意思,让她红了脸。 双方距离拉近了些,吴端便切入正题,问道:“你好像不相信蒋老师会做出猥亵女生的事儿。” “绝不可能!”女老师坚决地摇头,“我没见过比他更正直的人了,他绝不会干那样的事。” “哦?怎么个正直法儿?” “学校里有几个混子学生,跟社会上的小流氓一模一样,简直就是……我说难听点,欺男霸女,啥缺德事儿都干得出来,连老师都敢欺负。 有的家里有钱,有的是有关系,还有的女生,长得好看,跟这些男生谈朋友,仗势欺人,坏着哩。 诬陷蒋老师的女生,就那样,她的话根本不能信……” 吴端摆了下手,女老师噤声,紧张地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您别紧张,咱们就是聊聊……”稍微安抚了几句,吴端又建议道:“您说的这些吧,太主观,没法做为证据,您明白吧?” 女老师连连点头,“是是是,我知道,就跟数学似的,讲究证明。” “就是这个理儿。” 女老师低头想了想,“那……我给你们讲几件事吧。” 吴端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刚来三十五中的时候,就被班里两个男生气哭了一回。上课的时候他们玩手机,被我发现了,我收了他们的手机。 也不是真收,好几千块的东西呢,收了容易起纠纷,我就是做做样子,过个十天半个月再还给他们,让他们长点校训。 他们脾气可真大,有一个男生当时就冲我大吼大叫,说什么我要是把手机拿出教室,我这老师就别干了。 后来我才知道,冲我叫嚣的学生,妈妈好像是教育局的领导。活脱脱一个小官僚啊! 我当然不想被他们欺负,就跟他们杠上了,那俩学生蹦起来就要动手,是路过我们班的蒋老师帮了我。 他动手了。 是没办法才动的手。 他把那俩学生镇压了,让他们请家长,还让他们跟我道歉。 那帮熊孩子最后也没道歉,请家长也被上面领导给拦住了。上头想和稀泥,学生动手了,老师也动手了,各打五十大板,事情只能不了了之。 蒋老师很无奈,那之后跟他聊天我才知道,学校已经不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事情了。他对那些混混学生……不能说恨吧,但也是差不多类似的情绪。 这是我要说的头一件事。” 女老师露出探究的目光,等待着吴端评估这事件是否对警方有帮助。 “您继续。”吴端并未作出评价,只是一脸诚恳,这让女老师放松了不少。 “再有就是,蒋老师特别心软,他心疼那些被欺负的学生,他认为被欺凌的经历会对学生产生终生的影响。 有时候他会把受了欺负的学生单独留下来劝导,还会叫他们到家里吃饭,他希望那些学生明白,还有人和他们站在一边,不要自卑,不要对人性失望。 我去过蒋老师家,参加过他组织的聚餐,大家畅所欲言,挺好的。 他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教书育人上了,这样一个老师,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儿?反正我不信。 哦,还有,我觉得你们可以去问问蒋老师的前妻。” “前妻?他们不是离婚很久了吗?” “是,离婚很久了,也没什么走动,不过她应该也能证明蒋老师为人师表是绝对合格的。 有一回提起他离婚的事儿,蒋老师也没避讳,只说他太忙了,对不起前妻。 中学老师嘛,尤其还是主科老师,还挂着班主任,升学压力多大啊,就是忙呗,没办法,可寒暑假总该歇歇吧,蒋老师不,寒暑假他就去找各单位解决问题。” “单位?解决……问题?”吴端费解。 “学校霸凌的事儿呗,他觉得那些混子学生之所以目中无人,都是家长言传身教的结果,家长的官威大,小孩儿就跟着学会了。 他就是去解决这个问题,先找家长,家长要是态度恶劣或者敷衍,他就去找他们的上级领导,还写过举报信……”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两人都无法立即对蒋保平的行为做出评判。 说他为解决校园霸凌问题奔走,初衷肯定是好的,可方法是否恰当,有待商榷。 “……就因为这个,没人理解蒋老师,连他老婆都不理解,跟他离婚。 我知道,在好多人眼里,蒋老师太偏激了,甚至就是个疯子,可那些混混学生,总得有人管吧?总得有人守住那些规矩的学生,给他们创造一个正常的学习环境吧?这难道不是学校的本分? 蒋老师在的时候,混混学生们叫他阎王。他们怕他,怕他去找父母的麻烦,混混学生们可是没少在蒋老师这一招下吃苦头。 不仅他们怕,他们的父母提起蒋老师也头疼。 有蒋老师在学校,他们总还收敛着点。把蒋老师弄走,他们就无法无天了。 我不为他们可惜,他们本来就是烂泥,咸鱼,谁也不指望他们翻身,我为其他学生不值,好好的青春,凭什么让小混混糟蹋、欺负。能好好学习的年纪多难得啊! 你想,要是一个学生,原本能考上重点高中,读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改变出身农村将来要么种地要么打工的命运,却因为被他们欺负而变得自卑、唯唯诺诺的,成绩一落千丈,中学没读完就辍学打工,不可惜吗?这样的事情正在发生啊!” 说到此处,女老师情绪已十分激动。 她的拳头上下挥舞着,肩膀微微颤抖,眼中隐隐有泪光。 若是给她穿上民国风格的女学生校服,简直到了抗日救国演讲现场。 这种感召力动人心魄。不可否认,女老师的话发自肺腑,于情于理都说得通。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吴端点点头,“按您的说法,蒋老师对得起为人师表的职业。” “那当然。”女老师连连点头,“你要我拿出证据,证明蒋老师没做那种事儿,我确实拿不出来,但我总有权利相信他吧?找证据可是你们警察的工作……对了,你们……是警察吧?” 说这话时,女老师的身子向后缩了缩,又伸了手去开车门。 她意识到,打一开始,自己就没留意过两人的证件。 “您别担心。” 吴端赶紧将警官证掏出来,递到了女老师手上。 他解释道:“学校把消息封锁得那么严,我们得采取点非常手段,警察也不好干啊。” 这感慨逗得女老师笑了一下,她拍着胸口道:“是警察就好,我还担心,你们别是什么要坑害蒋老师的坏人。” 看样子,她还不知道蒋保平已经遇害。 吴端继续追问道:“蒋老师被解聘后,你们还见过面吗?” “见过,一开始经常见面,他失业之后,不是自己办了个补习班吗,我还去帮过忙呢,最近就没见过了。 补习班生意不好嘛,他说要回老家,看看有没有机会,在墨城……哎,毕竟名声坏了。” “他亲口告诉你的要回老家?” “是啊。” “什么时候?” “那可挺早了,半年?……我想想,半年多……对对对!去年暑假的时候,七月份,具体几号我可想不起来了。 那次我们走路上碰见了,一块吃了顿饭,吃饭的时候他说的,其实那之前就挺长时间没见了,我这边工作太忙了。” “除了回老家,他还跟您说过什么吗?请您好好想想。” “哎呦这我可记不清了,大概就是未来的规划啊什么的,我们还喝了两瓶啤酒,还是我提议的,我挺崇拜他,感觉有好些话,临分别,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哎…… 对了,他人都走了,你们咋又开始查以前的事儿了?” 女老师虽说迟钝了点,却不傻。 吴端决定暂时隐瞒蒋保平的死讯。 他只叹了一句“上面让查,我们就查。”接着一转话锋道:“还得说说蒋老师猥亵女生的事,既然他没做——至少你相信他没做,那他有没有跟你讲过当时的细节?” “他什么也没说。”女老师摇头,目光坚定,“就因为他什么都没说,我才由衷佩服他。” “可……为什么啊?” “那个诬陷他的女生,叫萧晓,蒋老师说,萧晓是个好孩子,只是误入歧途,被混子男朋友带偏了。 他不能说,他的问题要是澄清了,萧晓诬陷老师就坐实了,学校不会放过她——她家是很普通的工薪家庭,没什么背景,学校不敢拿指使她的男生怎么样,但一定会拿她开刀。 一个小女孩,要是背上了诬陷他人猥亵的事儿……名声多难听啊,吐沫星子就能淹死她。 她胡闹,是因为只看到舆论的枪口对准了蒋老师,一旦这枪口调转,对准了她,就是灾难。 不想毁了她,所以蒋老师接受了学校的裁定,走人。 我想,要是一个人输得大气,走得潇洒,那他就不算输,也不算走吧?” ===第一百二十章 无忧谷(9)=== 终于上主菜了,与之前讲述的几件事相比,这件事瞬间将蒋保平的人格魅力拔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如果是真的…… 一个念头在吴端脑海中徘徊着:要为死者正名啊! 蒋保平已经是一堆残缺冰凉的尸块,若连警方都不能维护他的权益,还有谁能了解他的善良和牺牲? 但这念头很快被吴端压在了心底,他提醒着自己: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到杀害蒋保平的凶手。 他思索了片刻,继续问道:“蒋老师有什么仇家吗?” “仇家说不上,不过,他为人处世确实有点偏激,经常跟别人意见不同,容易起争执。 蒋老师心大,对事不对人,吵完了争完了,该咋还咋,别人记不记仇我可就不知道了。” 女老师似乎话中有话,吴端便趁热打铁道:“能不能把您知道的跟蒋老师有过争吵的人列出来。” “哎呦……那可就多了……” 吴端已经递上了笔和本子,“麻烦您了,您也看到了,学校里的其他领导、老师为了隐瞒真相彼此勾结,几乎铁板一块,我们只能靠您了。” 事实证明,示弱也是一种达到目的的方式,尤其向这位心中有正义感的女老师示弱。 她立即开始在本子上列名单。 女老师的字娟秀有力,所列的内容也十分详尽。 除了人名,还附上一两句介绍,能够让吴端一眼看出此人与蒋保平的关系。 她还不时翻看手机,将对方的联系方式也写在本子上。 “我能想到的就是这些了。” 女老师递回本子,吴端粗略一看,其上总共8个人名。不算少。 女老师解释道:“后面五个应该不是,因为……那什么……据我所知,他们跟蒋老师……就是……很小很小的争执,说拌嘴更合适吧。” “好的,谢谢您。” 吴端看向闫思弦,用眼神示意自己问完了。 闫思弦伸出一根手指,“我就一个问题。” 他将顾寒开的照片递给女老师,“这个学生,您认识吗?” 女老师并未接照片,只看了一眼,就连连点头道:“认识!认识认识!这孩子可是我们学校的名人。 孤儿,学习成绩特别好,人也乐观开朗,一看见他啊,就跟见了个小太阳似的,不过……” 女老师垂下眼帘,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也被那些混混学生欺负了,蒋老师邀请我去参加他家里的聚会,当时顾寒开也在,孩子蔫蔫的,真是……哎!” “他跟蒋老师关系怎么样?”闫思弦继续追问。 “好得很!”女老师笃信道:“跟父子似的,我还跟蒋老师开过玩笑,顾寒开这么喜欢他,反正蒋老师也是孤家寡人,干脆把这孩子领养了,以后老了身边还能享享天伦之乐。” 闫思弦深以为然,“那蒋老师什么态度?” “他……我忘了,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女老师耸耸肩,“哎不是,怎么又扯到顾寒开了?他已经转学了啊。” 闫思弦没答话,只看了一眼吴端,意思是剩下的自己可不管了。 吴端重新接过话头,“案件还在调查中,具体细节不方便透露,但您放心,一旦查明蒋老师是被栽赃陷害的,我们就会发布正式的公告,为他正名。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女老师忙道:“武安,武则天那个武,安静的安。” 吴端递上自己的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您要是想起什么,请随时联系我。” “好。” 女老师张了张嘴,还有问题,但也知道两人嘴巴严得很,终于沉默下了车。 看着女老师骑着电动车离开,闫思弦眯了一下眼睛,“派人盯着她点吧。” 吴端十分费解,“你觉得她有问题?” “但愿是我想多了。” 吴端沉默等着闫思弦的解释。 “给你名单的时候,她说了一句话:‘后面五个应该不是’。不是什么?不是杀害蒋保平的凶手?我们可没公布蒋保平的死讯。” “你这也太偏激了,也有可能是‘不是蒋保平的仇家’,或者‘算不上深仇大恨’的意思。” “武安讲话时,不会使用‘那什么’‘然后’‘就是’‘那个’一类垫话的字词。而且说话尽量客观详细,记得的事情,她会说得清清楚楚,不记得的,也会事先说明,几乎没有模棱两可的信息。 这是做为教师长期训练的结果,是职业习惯。 可在说完‘后面五个应该不是’之后,她连续使用了‘那什么’‘就是’。 如果真是你所说的意思,那句话的上下文很通畅,她不该卡壳。 卡壳,说明她紧张了。 差一点说漏嘴,所以紧张。虽然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更倾向于我所理解的意思。 如果我的推测没错,至少证明了武安知道蒋保平的死讯。” 吴端皱眉沉默片刻,他得承认,闫思弦的推论有一定道理。 吴端将武安的基本信息发给了手下一名刑侦组长,并让其带队盯梢武安。 安排完,他继续质疑道:“武安的个头可不符合咱们的推测,她有165吧?” “差不多。”闫思弦揉着自己的眉心,“所以我也说了,我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而且,即便我的推论没错,也只能证实武安知情。” 向来自信满满的闫思弦,要承认自己对一件事没把握,得克服不少心理障碍,跟丢下偶像包袱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他飞快地补充道:“不过很快我们就会查清这案子,嗯,很快。” 吴端笑着拍了下闫思弦的肩膀,以安抚副队钻了牛角尖的情绪。 他晃了晃手中的笔记本,那本子里有武安刚刚写下的名单。 “好在咱们可以顺藤摸瓜展开排查了。我建议见见萧晓,名单上的头号种子。” “你很在意蒋保平究竟是不是被诬陷的。” “是。”吴端捏紧了拳头,“我不能看着警方的职责被践踏。不具备处理刑事案件能力的学校隐瞒案情,自作主张,这就是私刑,只要大部分人认定一个人有错,就可以剥夺他的工作,侵占他的财产,把他绑去广场烧死……” 吴端摇了下头,“我们不是这样的野蛮人。不能越活越倒退,该杀杀歪风邪气了。” 闫思弦一挑眉,“我没想到,你会把事情上升到这种高度。” “想第一时间说服你,”吴端问道:“我做到了吗?” “我就站在你这边。”闫思弦看了一下表,道:“去找萧晓得话,这个点儿她应该也放学在家吧……” 吴端的手机响起了微信消息铃声,他低头看了一眼,摇头道:“放学什么的,不存在了。” “哦?”闫思弦探过上半身来,脑袋顶着吴端的脑袋,一起看冯笑香发来的消息。 “辍学了?”闫思弦道:“转学不到一学期,就辍学了。” “是啊,看来得去一趟萧晓家里了。” 说话时,吴端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难想象,在孩子疑似遭受猥亵后,选择拿钱,息事宁人的家长,会如何对待找上门的警方。 他们会极力掩盖曾发生的事,恨不能用上剪辑技术,将那一天发生的事情从所有人记忆中剪去。 真相并不重要,快点遗忘才是关键。 偏偏任谁都没法指责这样的父母,任何人都无权指责在“寻求真相”和“降低伤害”之间做出煎熬选择的他们。 一想到要去萧晓家里,要跟萧晓的父母打交道,吴端就无比头痛。 好在,闫思弦给出了替代方案。 “哎,要我说,咱们先去见见顾寒开。” “干嘛?你欺负人家是孤儿,就……”吴端的话没说完,他意识到了其中的关键。 “转学!”吴端去翻看手上的笔记本。 闫思弦耐心地等了他几秒。 “一百零三中学!蒋保平离职后,萧晓和顾寒开先后转学去了那里!他俩在同一所学校!所以说,顾寒开闹着转学,是为了……” 吴端不太敢确定,闫思弦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吴端便继续道:“他去找萧晓要一个说法,他在为蒋老师的名誉奔走。” “确切地说,是他看中的养父……”闫思弦接过话头,“同事迷妹、学生迷弟,啧啧,蒋老师能开坛论道了。” 闫思弦的指肚轻敲着方向盘,眯起的眼睛里满是玩味的意思。 “别阴阳怪调的,你究竟想说啥?”吴端道。 “人类从远古时期向神灵献祭起,‘崇拜’这种情绪就是最不稳定、不可预测的,看看那些被推倒砸烂的庙宇、石像,那些为了追星自杀的粉丝,还有偶像人设崩塌后疯狂反扑回踩的粉丝……不用举更多例子了吧。 我只是觉得,蒋保平身上的英雄主义和理想主义色彩太浓了些,这很容易帮他吸引崇拜者。可凡事总有两面性,你能理解吧?” 闫思弦的话留了几分余地,吴端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两人各自思考着案件,使得车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但他们的目光都盯着路面。 这是顾寒开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每个工作日的清晨和傍晚,他都会从这里走过。 透过路边的铁栅栏,可以看到旁边小区内蒋保平家的窗户。 查监控视频时闫思弦注意到,每次走到这条路上,顾寒开都会朝着蒋老师家所在的方向频频回头。 再等约莫半小时,待附近三十五中的学生稀疏了,顾寒开便会出现在这里。 两人大眼瞪小眼,等得有点百无聊赖。 好在,学校附近总是有很多卖小吃的摊贩。吴端看到一辆卖炒板栗的推车从旁边的人行道缓缓经过,便降下车窗,买了半纸袋。 “饿了吧?先垫垫。”他将板栗一股脑儿递给闫思弦,自己伸着手机去扫那小贩的收款码。 待他付完钱,闫思弦随手将一个剥好的板栗仁儿递给吴端,自己又去剥新的。 车里顿时弥漫起了淡淡的香甜味儿,只闻着味道,身上就会暖烘烘的。若是吃上一口,那软糯香甜的气息顺着咽喉弥漫上五脏六腑,让因为案情而浸满了苦水的心也熨帖好受起来。 吃完一个板栗,两人几乎同时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算是明白了,为啥每次结案貂儿和笑笑都要约饭,没有什么是一顿好吃的解决不了的。”吴端道。 “那这案子完了,咱们一块聚个餐。”闫思弦道。 吴端口舌忙着倒腾滚烫的板栗,已顾不上答话,不过,吃了三五个之后,他便住了口。 “这玩意儿吃多了胃里要反酸水,你也少吃,垫几个得了。” “好。”闫思弦从善如流地收起了包板栗的纸袋。 吴端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椅背上,唯有盯着路面的眼神依旧锐利。 “我盯着呢,你歇吧。”他说道。 闫思弦前后左右地活动了几下脖子,又伸了伸胳膊,“那就辛苦老大了。” 他倒不客气,让他在一件枯燥的事情上集中注意力,难度实在太大。 好在,不多时吴端就有了发现。 “是他吧?” 顺着吴端的目光,闫思弦看到了一个穿着与周围学生不同校服的少年。 距离尚远,看不清五官。但根据身高体态,闫思弦已经有了定论。 “是他。” 两人一起下了车,装作普通路人,朝着那少年缓缓走去。 少年并未意识到不妥,和往常一样,走到特定路段,抬头看向了特定方向。 这一看,少年停下脚步,愣住了。 灯亮着!老师家的灯亮了!——刑警们还在勘验现场,而天色已经见暗,便开了灯。 少年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他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 就在这时,吴端开口叫了他的名字。 “顾寒开。” 少年转过脸来,看到两个陌生男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似是要保持可以随时逃跑的安全距离。 这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少年。 吴端赶忙抬起双手,做了个类似投降的动作,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别怕,我们是警察。”他亮出了警官证。 做这些小动作时,他绷紧了腿上的肌肉,若是顾寒开有任何逃跑的行为,他会在第一时间追上去。 顾寒开并没有逃跑,他反而上前一步,热切道:“蒋老师是冤枉的!我有证据!”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无忧谷(10)=== 吴端并未立即接话,反而,他还不耐烦地后退一步,似乎对像顾寒开这样的小鬼口中所说出的证据十分不屑。 果然,顾寒开急了。 “我说的是真的!”他上前一步,大有追着吴端理论的意思。 吴端一看,自己这一手多此一举了,便不再试探,立即道:“那你说说吧,什么证据。” “萧晓亲口跟我说的,她故意诬陷蒋老师。”顾寒开掏出一只手机,递给吴端,“我录音了。” 那是一只非常旧的杂牌手机,外壳上的漆剥落,整个后盖都露出了塑料的白色。系统是介于智能机和老款诺基亚之间的过度产品,要当二手机卖,只能论斤称。 顾寒开是将手机里的一段录音打开,然后递给吴端的。嫌声音小,他还伸手要去按音量键。 “上车细说吧。”吴端没让他按,只招呼了一声。 顾寒开一愣,赶忙追上了吴端。 上了车,吴端先播放录音,那是顾寒开和萧晓的一段交谈。 萧晓:“你有完没完了?!你到底想干啥?!” 顾寒开:“没完,我想干嘛早就跟你说过了。” 萧晓态度十分强硬:“没门!你想都别想!” 沉默片刻,似乎是意识到态度强硬对顾寒开没用,萧晓语气软了下来,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哎,我说,咱们打个商量呗,那事儿都过去多久了?老蒋都忘了吧?也就你,还天天提……” 顾寒开:“你不说实话,我就天天提。” “跟我耗着有啥好处?你不考重点高中了?我是无所谓,混几年,家里找个工作,你图啥啊?” 顾寒开:“图个公道。” “给你脸了是吧?!”萧晓大怒:“还公道,你他妈当修仙小说呢?修仙小说都不流行白莲花主角了好吗?!我……” 顾寒开打断了她:“别说没用的了,你是不是诬陷蒋老师?” “握草!你妈……”萧晓接连骂了数句脏话,顾寒开祖宗十八代都被问候到了,还有不少专往下半身招呼的脏话,让吴端感慨这小姑娘词汇够丰富的。 骂差不多了,萧晓恶狠狠丢下一句:“我让李舟收拾你,你信不?” 顾寒开:“是,你的混混男朋友多牛啊,你上次不就说让他揍我吗?还有上上次。 不敢告诉他吧?要是让他知道你曾经被老师猥亵过?他会帮你保守秘密吗?会不会搞得全学校的人都知道?” 萧晓:“不可能!” 顾寒开:“那我去告诉他。” 萧晓:“他……他肯定站我这边,肯定的……” 顾寒开:“你没看过网上的新闻?一个女孩被强奸了——人家那还是真事儿——结果大家怎么说?大家说那女孩活该,肯定是她穿着暴露,想勾搭男的。” 萧晓:“你烦不烦?!” 顾寒开:“不烦。” 萧晓:“成天拿这个要挟我,有意思吗?” 顾寒开:“不是有没有意思的问题,而是蒋老师……” 萧晓:“行行行,你打住……蒋老师蒋老师,你就知道蒋老师!你们学习好的,老师当然对你们好。就算他天天表扬你,还请你吃过几顿饭,你也不用这么卖命吧?我也请你吃饭行不行?以后你的零食我全包了……” 萧晓的语气中竟带了乞求的意思,显然是被顾寒开磨怕了。 吴端觉得顾寒开有点意思,这股子执着劲儿倒配得上他学霸的名头,就是办法笨了点。 萧晓还在继续:“……老蒋有什么好的?他就算没栽我这儿,也干过别的缺德事儿啊,学校里早就传开了,他一个单身老男人,不知道勾搭了多少女老师……” 直到此刻,顾寒开的情绪才激动起来。 他突然拔高了声音道:“说话注意点,你要不是个女的,我……” 萧晓惊叫了一声,声音不大,看样子顾寒开亮了拳头,却并未落下。 顾寒开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个字都带着愤怒。 “今天放学你必须跟我回三十五中,把事儿说清楚,否则我就把你在三十五中的事儿公布。 喜欢整人是吗?行啊,你也尝尝被人整的感觉。我能让所有人都说你不要脸,勾引老师。我说到做到,咱们看大家相信谁。” “关你啥事儿啊!”萧晓既生气又无奈,“行,我认了行不行?我栽赃陷害他了,我跟你认了行不行?我也跟你道歉。我知道你和老蒋关系好,对不起行不行? 三十五中我肯定不去,你别想了,我就是现在回去把话说清了又能咋样? 再说,就算我承认了,我家长也不会承认,还能把学校赔的钱退回去?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家……哎!” 和两人一起听录音的顾寒开指着手机道:“就是这儿!听到了吧?她自己承认了……之前她可是一直不松口,我软磨硬泡了好多天……” 吴端将录音听完,确定后续再没有什么重要内容了,他看了一眼录音日期。 “萧晓是好几个月前承认的。”吴端道。 “嗯,她刚承认没多久,就退学回家了。” “那这几个月你都干啥了?有没有把好消息告诉蒋老师?” 吴端故意这样问,想试探一下顾寒开是否知道蒋老师已经死了。 顾寒开摇头,“我联系不上他,挺长时间了。” 回话时,顾寒开看起来十分坦然。像是不知道,吴端心里有了一个初步判断。 “挺长时间是多久?”他追问道。 “从去年暑假开始。”顾寒开回答得十分笃定,“暑假他还叫我去家里吃过饭,那次他说要回老家,我还说到时候去送他,他……” “等等,”吴端打断道:“是蒋老师自己亲口告诉你他要回老家?” “对啊。”顾寒开被问得有些米明奇妙。 吴端继续道:“他说具体什么时候回了吗?” “没说,我不是说要去送他吗,他不让我送,最后什么时候走,怎么走,都没告诉我,应该是怕我去送吧。 那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手机也打不通,估计换号了吧。 那事儿对蒋老师打击真挺大的,他可能是想换个环境重新生活吧。” “人家都开始新生活了,你还不停奔走,就差把自个儿变成狗皮膏药贴萧晓身上了……”吴端晃了晃手机,“真就只图个公道?” 顾寒开抿了抿嘴唇,“我做这些,不用他知道。” 吴端得承认,他有点感动,少年人特有的执拗倔强纯粹,触动了他心底柔软的地方。 他仿佛看到当年在亚圣书院初遇的闫思弦,也是这样不计回报。 他低头咳嗽了一下,将思绪拽回来,又晃了晃顾寒开的手机。 “你这份……证据……”在司法实践中,录音的法律效力相对低,能否做为证据使用,吴端觉得说不准,因此他卡壳了,“这东西……你给别人听过吗?” 顾寒开点头,“校领导,我是说三十五中的校领导,李副校长,我给她听过,好几次,每次都说会向相关领导反映情况,我还以为她是随便打发我……你们能来,是不是因为她反应情况了?学校真要给蒋老师洗刷罪名了?” 顾寒开显然是误会了。因为感动,他的眼睛里有薄薄的泪光。 这让吴端不忍拆穿真相。他怎么能告诉眼前纯粹的少年,成年人的世界功利到哪怕明知一个人受了足以毁灭的冤屈,只要与自己无关,便不会伸出援手。否则,那些冤假错案就不会申冤无门,早就该真相大白沉冤得雪。 吴端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闫思弦却并不理会顾寒开的情绪,只问道:“为什么不报警?” “我报了!学校附近的派出所,就春阳路上那个,我去过。 我跟警察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他们说这事儿不归他们管。要真有猥亵的案子,当事人来报警,他们管,可没有这种案子。学校要不要跟一名老师续约,他们可管不了……反正他们总有理由。” “那为什么找李副校长,而不是其他领导?” 顾寒开道:“就是感觉……她人挺好的。蒋老师被诬陷的时候,只有李副校长帮他说过话。是蒋老师告诉我的。” “蒋老师有没有告诉你,他跟谁有矛盾?” 顾寒开一愣,显然,对这个问题,他毫无心理准备。 虽然有疑问,但跟成年人沟通时,他天然地处于劣势,并不敢过多提问,而是回答道:“矛盾……应该没有吧……就算有,蒋老师也不会告诉我。” “我还以为你们情同父子呢。”闫思弦话里已经有了轻视的意思。 “不是的!”顾寒开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蒋老师不是那种背后说人的人!” “明白了。”闫思弦点头。 他看向吴端,用眼神示意:看,我说得没错吧,标准迷弟。 吴端也用眼神回答着闫思弦:说不定人家蒋老师品质就是这么高尚,你还不允许别人优秀了? 这时,顾寒开又开口了。 “不过……要说有矛盾,陈老师应该算一个吧。” “陈老师……”吴端低头去看手机,手机上有冯笑香刚刚发来的墨城三十五中教师名单。 闫思弦也看过名单,他直接道:“初中部数学教研组的组长?” “组长应该是蒋老师的,要不是被人诬陷,谁也抢不走。”顾寒开愤愤然道。 吴端确认道:“你的意思是,两个人曾经为了争夺升职机会,产生过矛盾?” “嗯。” “那你为什么挺蒋老师?” 在顾寒开回答之前,闫思弦又补充道:“我对比过三十五中几位数学老师的业务水平。 你在三十五中上初一的时候,蒋老师带了初一三个班级的数学课,陈老师带了两个班,单从平均分来看,这俩人的教学水平半斤八两。 这种情况下,你为什么认为教研组组长就应该是蒋老师?” “我……”顾寒开一时语塞。 闫思弦已经明白了个中缘由,纯粹粉丝滤镜啊。 可顾寒开并不死心,反问道:“你们觉得什么样的是好老师?” 闫思弦毫不犹豫道:“讲课有趣,最好学生能追着听他的课,别的不说,《百家讲坛》里的老师就是例子。” “品质呢?” “啊?” 缓了两秒,闫思弦才明白,这孩子的意思是,难道只看授课能力,对人品没点要求? 闫思弦以纯粹的成年人式的口吻道:“只要能力强,我反正什么都能接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不要指望能力强的人态度好。 当然,这没什么好讨论的,我已经知道了,在你心里蒋老师是最好的,谁也比不上。” 顾寒开面露懊恼之色,因为在闫思弦面前,他没能为自己的老师正名,他为自己笨嘴拙舌而懊恼。 憋了几秒钟,只气鼓鼓地丢下一句:“反正,他指引了我的人生。” 闫思弦兴趣阑珊,不再答话,吴端不想让少年尴尬,接过话头道:“情况我们基本已经了解,要不你留个手机号,后续可能还得向你了解情况。” 顾寒开十分认真地在吴端的笔记本上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 又将自己的手机内存卡取下,给了吴端。录音就在内存卡里。 吴端接过内存卡时有些过意不去,从钱包里掏了一百块,非要塞给顾寒开,说是买卡钱。 两人推让一番,最终以吴端粗暴地塞了钱并赶人下车结束。 待顾寒开走了,闫思弦看着那内存卡,揶揄道:“你这专做赔本买卖的性格,跟爸爸一点都不像。” “滚。” 闫思弦伸了个懒腰,又道:“趁天儿还没黑,见见萧晓去?” “你又对她感兴趣了?” “你没听刚才那录音,萧晓说蒋保平在学校里跟女老师胡搞,我想问问这事儿是真的,还是学生造谣。到目前为止,这是唯一一条关于蒋保平的负面消息。” “但愿咱们不会失望吧,”吴端道:“我总觉得,这种小道消息特别不可信。” 但这一次,吴端的判断似乎出了差错,因为萧晓的回答十分笃信。 “我绝对没骗人!我可以跟你们发誓!他跟女老师胡搞,我亲眼看见的!”萧晓信誓旦旦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忧谷(11)=== 此刻,吴端和闫思弦在一家快捷宾馆的房间里。 房间内除了萧晓,还有一个约莫20岁的男人。男人个头不高,干瘦干瘦的,身上只围了条浴巾,遮住了关键部位。 他还闹了个笑话。就在吴端敲开门亮出警官证时,他大喊了一句:“我俩自愿的!不是嫖!” 这话一出口,萧晓脸上很是挂不住。 她很想想破口大骂,但迫于警察就在跟前,又不想节外生枝,只好狠狠瞪了男人好几眼,才暂时按下怒火。 发现警察不是来找自己的,男人也不管萧晓,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蹲在靠窗的角落,既不敢看两名警察,也不太去看萧晓。 萧晓也好不到哪儿去,缩在被子里,拿宾馆的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个脑袋,显然也是衣不蔽体。 在吴端说明来意后,萧晓一口咬定蒋老师就是在乱搞男女关系。 有转移话题的成分,她显然不想警方多问她诬陷蒋老师的事儿,便想方设法地东扯西拉。 吴端决定,干脆把旧伤揭开,给化脓的地方上一记猛药。 “你诬陷蒋老师的事儿,警方已经介入了。你父母拿到了学校的赔偿款,6万,不算很多,但要定诈骗罪,足够了。 如果他们和你一起诬陷蒋老师,以拿到赔偿,有可能要坐牢……” 幸好,萧晓虽不是什么好女孩,却还没到巴不得父母赶紧蹲监狱别再管着自己的程度。一听父母可能坐牢,她急了。 “不关他们的事!他们也被我骗了!”萧晓大声道。 “所以,蒋老师真是被诬陷的。”吴端道。 萧晓开始装可怜,“警察叔叔,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 “你那时候不懂事,现在总该知道诬陷他人的后果了,所以,你考虑清楚,蒋老师跟同校的女老师乱搞男女关系,这是不是你瞎编的?” “绝对不是!我看见过!”萧晓拽了拽被子,把自己挡得更严实些,同时组织了一下语言: “那天放学,我们几个没事干——就是我们班高子离,他那会儿是我男朋友。他一个,我一个,还有几个跟着他混的男生……我想想,我们一共五个人,在学校操场上溜达。 他们四个打了一场篮球,高子离说渴,我就想着给他买瓶饮料。 巧了,那天我手机流量用完了,我不想拿手机支付,就回班里去拿钱包,准备付现金。 那会儿教学楼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往班里拐的时候,我听见楼道另一边的数学办公室有说话的声,而且说话声有点……奇怪…… 反正吧,顺着窗户瞄了一眼,我就看见……反正都看见了……就是蒋老师那什么……” 萧晓没把话说完,只丢出一个“你们懂”的眼神。 吴端问道:“他跟谁?” “新来的女老师,教初二的,姓武。” 武安? 吴端立即将武安的照片给萧晓看,萧晓连连点头,骂道:“就是她,上班下班都有老公接送,天天秀恩爱,没想到背地里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脸!” 吴端没答话,他依然在评估这件事的真实性。 萧晓看出来了,急道:“可不止我看见,还有那几个男生,不过,我叫他们去看的时候,办公室俩人已经完事儿了,他们只看到那俩老师一块出来。 高子离还故意大声跟他们说老师好,弄得他们特没脸。 我后来那样坑老蒋,就是因为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儿,伪君子!道貌岸然!……坑他一次,他也不亏。” 在警察面前,萧晓骂人时有所收敛,词汇也尽量文雅了起来。 吴端不去跟她讨论亏不亏的问题,继续道:“你们知道这事儿,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吧?” 没想到,萧晓却摇了摇头,“高子离不让我们往外说。” “哦?” “只有我们几个,还有几个初二的学生知道,因为武老师就教初二嘛,正好高子离有几个兄弟在她班上,他就跟那几个兄弟说了。 除此以外,他不让我们再往外说。要留着点把柄,以后老蒋找我们麻烦的时候,把这事儿抖出来,那意思就是……诶?他当时怎么说的来着?……将老蒋一军,给他一个暴击,让他看见我们就害怕……反正就是这意思吧。” “可最后你去陷害蒋老师,而不是曝光他的丑事,怎么看前者的难度都更大,还要搭上你的名誉,亏啊。”吴端道。 “哎……没弄好,谁知道老蒋那么会演啊。”萧晓懊恼道:“那天也是赶巧了,武老师让班上几个睡觉的男生出去罚站,大中午,多晒啊,他们不愿意,就吵起来了。 其中有一个,正好就是高子离的兄弟,他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儿,武老师的跟老蒋的事儿抖出来——这个可以问她班上的学生啊,大家都知道。 武老师直接就哭了……要我说啊,要么别干,事儿都干了,哭有个屁用,老女人装可怜,恶心死了。 她一哭,班长就去找校领导——应该想去找校领导的吧——不知道怎么就把老蒋找来了。 啧啧,老蒋多厉害了,他最擅长立人设,你们是没看到当天那番话说的……我说不上来,反正最后结果就是,大家都觉得老师被破了脏水,特无辜……泼脏水的学生还被请了家长,狠批一顿。 明明他俩搞事,理在我们这边,可就是……哎!我真是无言以对。 这事儿弄得我们特憋屈,高子离也被兄弟埋怨,说他办事不靠谱,消息不准。 我还从没见过高子离那样,就想帮帮他。 既然真的能被老蒋说成假的,那我干脆直接给你扣帽子,不给他机会狡辩……” “明白了,”吴端道:“你们改成打配合战了,你诬陷蒋老师,你男朋友他们负责揍人,直接把事儿闹大,让蒋老师百口莫辩。” “就是这么回事儿。”萧晓小心翼翼道:“警察叔叔,我真没骗你们,就算我诬陷老蒋了,可他自己也不干净,你们不能光揪着我不放……” “我插一句,”吴端道:“出事儿以后,你家赔偿也拿到了,你也算是平稳转学,怎么又不读了?” “就……没意思呗,”萧晓耸肩,“反正我也读不好书,不如好好玩几年,正好家里也被骗了,我家长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呢,就怕我留下什么心理创伤。 他们也不敢管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挺好的。” “转学之后,你又见过蒋老师吗?” “没……”萧晓犹豫了一下,“好吧,见过一次,我跟三十五中的几个同学,周末约着一起去学校附近的网吧,路上碰见老蒋了,他还喊我,问我在新学校怎么样。 那感觉……太瘆得慌了,我没理他,赶紧跑了。” 是挺瘆得慌,做了亏心事,可不就是怕鬼来敲门。 吴端不想吓唬小姑娘,话没有说绝。 萧晓继续道:“我也跟那几个朋友打听过,老蒋丢了工作,自己开了个补课班,生意不行——多亏我的朋友们帮着他宣传,到处跟人说他以前猥亵过女生——就没人报他的补习班了。 我其实……挺不好意思的,我还让她们别再折腾老蒋了。” 萧晓可怜巴巴地看着吴端,似乎希望眼前这位面善的尽管能给她一个亡羊补牢的评价。 吴端沉默片刻,只道:“你说的情况,我们会去查明。” 他实在不想在这是非之地久留,嘱咐萧晓不要离开墨城,便离开了宾馆房间。 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吴端没急着上车,而是先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他深深吸了一口,吐出一大口烟来,对闫思弦道:“她才多大啊?14?还是15?绝对不会超过16岁。” 闫思弦拍拍他的肩膀,“一个人一个活法,都跟你似的根正苗红,30岁了连小姑娘手都没牵过,那多没劲。” “我牵过!”吴端争辩道。 争完了,发现自己掉坑,抬脚想去踹闫思弦,闫思弦早就麻溜地上了车。 吴端看着刚刚点起的烟,想起自己已经戒了,可还有大半根,扔了浪费。办案时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吴队,在这点小事儿上犹豫了。 几秒钟后,闫思弦降下靠着吴端这一侧的车窗,喊道:“赶紧扔了,上车。” “得嘞。”吴端心中的天平终于有了着落,麻利地扔了烟头,碾了一脚,上车。 “小吴同志,我可要批评你两句了,随地扔烟头,教坏小朋友啊。” 吴端一言不发下了车。 闫思弦以为他脸上挂不住,赶紧改口道:“哎哎哎,跟你开玩笑呢,你这人咋不识逗……” 吴端还是不说话。闫思弦便跟下了车。 一下车,看到吴端刚捡起烟头,还顺手捡了一个挂在路边绿化带冬青树上的塑料袋,走向了不远处的垃圾桶。 回来时,吴端不好意思地耸了耸肩,“你说得对。” 闫思弦狗腿地拍了几下手,“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主要怕幼儿园阿姨扣小红花。”吴端说着,自己先乐了。 两人上车,让关于萧晓的讨论翻篇儿,吴端继续就案件发表看法:“得再查查武安,要真像萧晓说的那样,她跟蒋老师存在婚外情,嫌疑可就直线上升了。老话说:赌博出贼性,奸情出人命。” “你派人盯住武安了吧?”闫思弦问道。 “嗯。我还让笑笑帮忙查了她和蒋保平的通讯记录,可是蒋保平的手机号长时间不用,运营商已经将号码收回,二次销售,之前的通讯记录全没了。 单看武安这边的通讯记录,去年七月份她还给蒋老师的号码打过,后来就没联络了。至于社交软件……武安中途换过手机,以前的聊天记录本地没保存,很可能已经查不到了。” 吴端抿嘴,摇了摇头,“又是一团乱麻……” 他的手机响起,看了一眼消息,吴端又道:“痕检那边说脚印不对劲儿,发现了一些看不明白的怪处……” 吴端看着详细信息,思索片刻,道:“我想从省厅请个人来。” “什么事儿都明天再说,”闫思弦揉着肚子,“你不饿啊?” 吴端被他一提醒,方觉得饿,忙道:“先找吃的,你胃没事吧?” “托板栗的福,还好。” 闫思弦开车,两人沿路寻找饭馆排挡,不久,闫思弦道:“甭看了,前头有条美食街,几百米的事儿,拐上美食街再找吧。” 吴端只问道:“有粥店吗?” “这么清淡?”闫思弦挑眉。 “怕你胃受不了重口味啊,我可懒得半夜扛你去医院。” 如愿以偿地找到了粥店,闫思弦去点餐,吴端则打起了电话。 餐还没点完,吴端却已经起身到了闫思弦身边,他电话还没挂。 “恐怕得打包了。” 闫思弦向收银员转述了一句“全部打包”,立马回头,给吴端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是在哪儿吃都一样,不要紧的。 待吴端挂了电话,闫思弦问道:“案子有进展?” “目前还没,”吴端摇头,“我联络了省厅一位足迹方面的专家,他忙,国外的一个案子请他去当顾问,今儿后半夜的飞机,就这会儿有空。” “你说的不会是那个靠半枚鞋印破了连环杀人案的……” “就是他,”吴端点头,“廷松风,咱们国家顶级的足迹专家,在这领域,他称第二,没人敢说自个儿是第一。” 闫思弦“啧”了一声,“这手艺可不容易,全靠时间硬堆。” “可不是,”吴端道:“有段时间,赵局让我跟着廷警官学手艺,跟了一个月,也学着点技巧,我还以为自己多厉害了,结果有一回,廷警官让我帮忙去他家取样东西,我看见他家那些照片才知道,差得远着呢。” “鞋底花纹?”闫思弦问道。 “嗯,到处都是成摞成捆的鞋底花纹照片,书柜早放不下了。而且,没案子的时候,廷警官也不干别的,就是逛鞋店。” “疯了。”闫思弦评价道。 很快,他就见到了这个疯子,还对疯子过硬的专业知识拜服得五体投地。 ===第一百二十三章 无忧谷(12)=== 对数张足迹照片观察片刻,廷警官问吴端道:“小吴,你怎么看?” 做为市局重点培养对象,吴端已经习惯了前辈们对他循循善诱。 “那……我就班门弄斧一下?” 廷警官:“让你说你就说。” “得嘞。”吴端道:“首先,从鞋印大小、步幅、步态来判断,是同一个人,这是大家的一致意见。 问题在于,这人似乎有特别轻微的腿疾,脚底下不太稳,尤其左脚,她的左脚印有十分细小的向前擦蹭痕迹,可以说,每走一步,她的左脚都会轻微地向前滑动。 当然了,滑动幅度不大,不超过一毫米,但就是这不超过一毫米的滑动,让左右脚的鞋底花纹有所差异。 这种单脚的滑动痕迹,我们以前从未见过……查了案例、记录,实在是没什么头绪,所以请您来掌掌眼。” “还行,”廷警官评价了一句:“你们好歹把问题弄清楚了。” “那……您有答案了?”吴端道。 廷警官也不废话,直接给出了答案: “鞋子大了一点。” “35码的鞋啊!”有人感慨了一句,“女鞋最小就是35码,再小就是童鞋了。” “不稀奇。”廷警官道:“只不过咱们墨城属于北方地区,无论男性女性,平均身高都比较高,脚自然也就大一些,穿35码还大的女性确实少见,这几年的刑事案件也没见过这种情况,但生活中不可能绝对没有。 如果是平底鞋,这大出的一点不会有明显的痕迹,但高跟鞋不同,因为高跟鞋要是大了,脚在鞋子里会向前滑,走路的时候,鞋子被向前滑的力顶着,就会出现这种轻微的挪动。” “可是,只有左脚……”吴端道。 廷警官伸手向下按,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人的两只脚大小不同,因为有一只脚负责支撑,叫做支撑脚,或者轴心脚,另一只脚负责具体运动,也叫功能脚,或者运动脚。 支撑脚承担了更多重量,久而久之就会更大一点。” 廷警官晃了晃手中的照片,“你们要找的这位,支撑脚是右脚,因此右脚更大一点。 她右脚的鞋子基本合适,可能也大一点吧,但还没大到走路留下痕迹的程度,左脚的鞋子大得就明显一些。” “要不还是您厉害,您看一眼,顶我们研究半个月。”弄清了原因,吴端适时拍起了马屁。 廷警官瞪了吴端一眼,“少废话,一看就是当年的足迹鉴定课没好好上,一个个都嫌专业课无聊,用的时候才知道本事不到家。” “是是是,您批评得对……按您的说法,嫌疑人的功能脚是左脚,那应该右脑比较发达,是左撇子吧?” 廷警官点点头,“大概率是这样,但这种事儿,也不是百分之百的。” “明白明白。”吴端。 “那我先回去了,还有事儿呢。”廷警官拍拍吴端的肩膀道:“好好干。” “得嘞,我送您。”吴端十分狗腿地跟上。 待两人出了办公楼大门,吴端低声道:“师傅,最近老听说您借调去国外,厉害啊。” “厉害什么,咱们讲究大国脸面,派自己人免费给人家当苦力。 你们小年轻倒真应该多出去见识见识,我这把岁数,英文又不好,天天鸡同鸭讲,难受着呢。” 吴端连连摆手,“可别,我英语更差,四级从大一考到大四,背那几个单词这会儿早还给老师了。” “你有小闫啊,现成儿的海龟。”廷警官道:“我看你们去年的破案率了,他来了你可是如虎添翼。” “还行吧。”吴端道:“就像您说的,本事到用的时候才觉得少,管理也是一样,来了一个能人,一开始还真不好相处。” 吴端欣然一笑,“不过现在好了。” “那成,回头细说吧。”廷警官上车,又降下车窗,嘱咐道:“你这边要是还有需要我帮忙的事儿,直接发照片吧,打视频电话也行。” “得嘞,有您这话我就能把心放肚子里了,祝您一路顺风。” 送走了廷警官,吴端还要往办公室走,却见闫思弦正拿着他的外套站在市局大楼门口。 他将外套递给吴端,不容置疑道:“走,回家。” 吴端知道他是怕自己成宿地加班,一边穿衣服,一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案情相关的事项,确定没有什么是必须今晚加班搞定的,便在一支队的微信群里嘱咐了一句,除了盯梢武安的,其余各路人马早点收队。 上车,闫思弦将一碗粥递给吴端,自己发动了车子。 来时路上,吴端开车,他坚持让闫思弦先吃饭,结果,在一处红绿灯,因为刹车急促了些,险之又险,一碗粥差点全扣闫思弦脸上。 吴端打开手里的粥,喝了两口之后调侃道:“诶,你不会趁机报复吧?” 闫思弦挑挑眉,“这可不好说。” 吴端撇嘴表示不信。 闫思弦继续道:“我就算报复,也是报复你背后说我坏话。” “背后?坏话?” “咱不就是拌过几句嘴吗,什么叫我不好相处。” “不带你这样的啊,多大人了,还听墙根呢。” 闫思弦毫不在意地耸肩,“我不是看你一个人狗腿比较辛苦,想帮忙,又插不上话。 你别转移话题,今儿这事儿我可记下来了。” “随便。”吴端几大口喝完了粥,抽出一张餐巾纸,随便擦擦嘴,把打包盒盖子一盖,“反正你现在没法报复我。” 喝完粥,吴端一拍脑门儿,“把貂儿忘了!” “怎么?” “碎尸案,法医那边任务重,今儿晚上她八成要熬夜。” “所以呢?” “我们以往加班,都是相互帮着叫个外卖啥的,免得半夜饿得前心贴后背。” 说话工夫,吴端已经在用手机选着外卖了。 “不用了,我帮她叫过餐了。” “诶?” “干嘛那副表情,说让我融入团队的是你,我融入了,不习惯的也是你。” “没不习惯……就是……”吴端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多少钱,给你报销。” 闫思弦仿佛听了个笑话。 但他表情管理很到位,并没有让吴端觉得受到冒犯。 “那什么……不用了吧。” “一码归一码,咱们支队每个月都有一笔可自由支配的经费,点个加班餐啊,去外地办案住宿啊什么的,一直都是走公账,你这儿就别搞特殊了。” “行,不过我是让酒店直接送过去的,算个成本价报销吧,三十。” 吴端露出一个“这样好吗?你不会吃亏了吧?”的表情。 闫思弦会错了意,斟酌几秒后道:“要不……二十?十块也成啊……” 吴端飞速给他转了三十块钱,揭过此事。 果然如吴端所料,法医忙了正正一晚,第二天一早,他就看到了发到手机上的尸检报告,发送时间是清晨六点多。 他拿着手机走进闫思弦房间,见闫思弦已经起床了,便问道:“尸检报告看了吗?” “嗯。” 闫思弦正在刷牙,含糊地应了一声,几秒钟后,他漱净了口,继续道:“两处致命伤均在头部,看起来像是某种带有锐角的钝器自上而下击打,造成颅骨放射性骨折。 貂儿在死者头部伤口发现了少量玻璃碴,推断凶器可能是某种玻璃制品。 不过这一点她也不确定,毕竟用玻璃制品做为凶器,挺少见的,那玻璃碴也可能是在挪动尸体或者分尸过程中沾上的。” 这次,吴端开始刷牙,只简单地“嗯”了一声。 闫思弦继续道:“一个小个子女性,要在蒋保平头上击打出这样的伤口,几乎不可能,伤口角度也不对,所以初步推测杀人的是一名青壮年男性,个头要比死者蒋保平高出大约5公分。 但分尸的是女性。蒋保平的尸体被分割得十分细致,细致到每一根肋骨都剔开了,就连脊柱都剔成了一小段一小段……” 吴端漱了口,瞪大眼睛道:“握草,不会是我那天在现场看见的玩意儿吧,还以为是刚好跟尸体冻在一起的羊蝎子……” “就是那个,”闫思弦点头道:“冰箱里满满当当的几个塑料袋,拼拼凑凑,竟然把一具尸体基本凑出来了。 不过,还缺了一块盆骨,两条大腿,两根上臂——我是指,缺了这些部位的骨头。” “肉剔下来了?”吴端问道。 “基本都被剔下来了,盆骨和那四根骨头比较大,冰箱放不下,应该是提前处理了。 从切割痕迹来看,切割尸体的人力气不大,多处位置出现重叠伤口,说明有些地方切了一半,分尸者没有力气了,停顿休息了几秒钟,或者换了手。” “所以貂儿的推断是男女搭配作案,男的杀人,女的分尸?” “嗯,”闫思弦点头,“但这也是个矛盾点,按理说,杀人和分尸应该是一个连贯的过程,没理由一个杀人一个分尸,划清楚河汉界。 如果是两个人合作,分尸过程中应该有交叉互助,不应该所有痕迹都倾向于女性。” “我看你们的聊天记录了。”吴端道:“貂儿为了证实这一点,带着两个法医助理,检查了所有尸块,最终结果是,从痕迹来看,分尸的是同一个人。而且他们还明确地看出,一个人在分尸过程中,从干劲儿十足,到没什么力气了,干一干歇一歇,再到最后,几乎已经到了劳累崩溃的边缘,可以说乱砍起来。” “辛苦貂儿了。”闫思弦评价道:“这事儿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今儿咱们就看看,蒋老师的人设会不会崩塌吧。” “你还挺期待他和武老师有奸情?” 不希望蒋老师人设崩塌的吴端,说话带出了一股酸味。 “我没什么立场,只不过相信一件事。” “什么?” “坏人可能没有下限,但好人总得有条上限,要是好得都没边儿了,一丝缺点都没有,那还是人吗?” 吴端没反驳,这种放诸四海而皆准的大道理,他没法反驳。 他只是凶狠地拿凉水洗了把脸,随手从桌上拿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气鼓鼓地往电梯厅走。 闫思弦也拿了个苹果,沉默跟在他身后。 上了车,坐在驾驶位置上的吴端犹豫了。 “直接去找武安不妥吧?” “确实不妥,咱们又没有她跟蒋保平搞婚外情的证据,直接问,就算有这档子事儿,她也不会承认。” “那你有什么意见?”吴端问道。 闫思弦想了想,道:“从她老公入手怎么样?” “武安?她老公?” 闫思弦摊手道:“出轨这种事儿,伴侣肯定有感觉,频繁的聊手机啊,下班晚归啊……总之,肯定有蛛丝马迹。 至于会不会说破,那是另一码事儿。 反正吧,要是我女朋友出轨,我肯定能发现。” 吴端点点头,“有道理,那咱们就先去见见武安的老公吧……貂儿是不是发过他的资料?你看下地址。” 闫思弦开了导航。待吴端跟着导航将车开到主干道,他又问道:“所以,你那些前女友里,有没有出轨的?” 闫思弦差点被苹果噎死,一通剧咳。 吴端用同情的眼神看着他,“看来有啊,真没想到你浓眉大眼的闫少爷,也有被绿的时候……” “没……咳咳咳……没……” 闫思弦想要辩解,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吴端真怕他呛出个好歹,转而安慰道:“你想开点,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这种事嘛……常在河边走,对吧?……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世上万物皆有裂缝,那是绿光照进来的地方。” 闫思弦终于止了咳,感觉咳掉了半条命。 “吴端你大爷的!这特么也算安慰人?” 吴端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也不计较闫思弦的骂辞,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上了。 一路东拉西扯,两人踩着白领们上班的点儿赶到了目的地。 “你看那个,是不是武安的老公?”闫思弦指着一处写字楼门口道。 赶着上班的人很多,吴端大致扫了一眼,在单个的男性中没看到符合照片的。又扫了一遍,才注意到了一男一女。 他们举止亲昵,男人顺手接过女人手中的咖啡杯喝了一口,若不是事先知道男人是有妇之夫,恐怕会将眼前的两人当成一对办公室里的情侣。 ===第一百二十四章 无忧谷(13)===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这世界怎么了,还有没有靠谱的人?”的意思。 但吴端反应很快,他迅速下车,丢下一句:“好得很,就算捕风捉影,也算个不大不小的突破口。” 闫思弦会意,紧跟其后。 不多时,武安的老公就被两人带上了车,那是一个算得上帅的中年男人,浓眉大眼,一张薄唇,看起来桃花很旺的样子。 不难想象,跟这样一个老公秀恩爱,虚荣心都会更膨胀些。 而且,眼下,这个相貌堂堂的男人并没有因为被人看到与女同事关系暧昧而局促。 他试探地率先开口问道:“警察同志,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那什么,特别荣幸,特别荣幸。” “还真有点私事儿。”吴端也试探地朝着他所在的写字楼扬了一下下巴,“刚那是你同事啊?” “啊,是,同事。” “还以为是你老婆呢。” “哎呦,这话说得……” “怎么?说得不对?要是你老婆看见了,能不多想?” 他讪笑一下,拿出男人之间插科打诨的嘴脸来,“她不是没在吗。” 看起来这男人全然不慌,一副“婚外情怎么了,你们警察不会闲得连这也管吧?”的态度。 见他并不特别避讳,吴端便开门见山道:“你的事儿我们不管,我们只关心,你媳妇儿的事你知不知道?” 男人一愣,随即道:“啥?你说啥?” 装傻。 吴端心中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 其实对方演技在线,就是慢了半拍。 “问你话呢,你媳妇跟蒋保平,就是学校里那蒋老师的事儿,你知道不?” 男人连连摇头,想继续装傻。在他开口之前,吴端先截住了他的退路。 吴端道:“有学生当众把这事儿嚷嚷出来了,全校皆知,还是蒋保平给你老婆解的围。那回你老婆都哭了,那么轰动的事儿,你可别说不知道。” 吴端这算是把底牌全亮出来了。他要营造出一种警方什么都知道,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的假象。 男人果然被唬住了,他低头思索片刻,问道:“你们打听这事儿干嘛?” 有他这话,吴端就放心了。 “看来你知道。”吴端道。 “其实也没什么,我们……都习惯了,我可先说清楚,她的事跟我没关系。她爱跟谁胡搞,那是她的自由,出了问题你们直接找她,我什么也不知道。” 像是怕吴端不信,男人又补充道:“我俩早就井水不犯河水了,各玩各的,挺好,只不过为了小孩,婚一直没离。 小孩今年中考,挺关键的一年。 我们都说好了,等孩子考上大学,就抽空去把离婚证办了,在这之前,纯粹合作关系。”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表面夫妻、塑料夫妻吴端见过不少,能把夫妻情感描述得如此公事公办的,还真不多。 “那你们现在还住一块吗?” “很少吧,我爸给我留了一套房,我在那儿住,她得话,我们结婚以后,她们学校分的福利房,便宜,我们凑钱买了一套,她带孩子在那儿住着。” “多久了?我是说,这样分居,有多久了?” “半年多吧。”男人似乎觉得总被问及隐私,受到了冒犯,便道:“不是,那什么……这可都是我的家事,你们就这样随随便便过问,总得有个理由吧?还有,你们会保密吧?” “我们会保密,至于理由,因为人命,这理由够充分吗?”吴端道。 “人命?”男人愣了两秒钟,脑子转过了弯儿来,“武安死了?” “你很盼着她死?”’ 提出这个问题时,吴端紧盯着男人。 “没啊,你们说的人命嘛。”男人往后缩了缩脖子,“我说,你可别把我往沟里带。” 吴端思索了片刻,决定放出一个重磅消息。 “是蒋保平死了。”他继续观察着男人的细微表情,男人只是不可置信地拧了下眉毛,微微张了张嘴。 “他?死了?” “现在,你可以详细说说他和你老婆的关系了吧?”吴端道。 “哦哦……”男人显然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停顿了很久,才弄明白了吴端的要求。 “就……那什么……嗨呀,我还是从头跟你们说吧。 要说起来,这事儿赖我,原本我跟武安感情挺好的……也不能说感情好吧,就是都这把岁数了,凑合过呗,就盼着孩子健健康康,好好念书。 我也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跟我们部门新来的一个小姑娘……嗨,出差嘛,反正就是弄到一块去了。 那女孩……我真挺喜欢的,年轻,有活力,叽叽喳喳的,还挺懂事。 后来这事儿就呗我老婆知道了,闹呗,要死要活的,成天在家喝酒,工作也不干了。 我当然知道错了,我那就是……一时糊涂。 哄了好长时间,跟那女孩——就你们刚才看见的——我们中间断了一阵子,那阵子武安情绪慢慢好转,又重新找了份工作,继续当老师,去三十五中。 没成想啊,好了没几天,武安就找我谈判来了。” “谈判?” “可不是,特正式呢,还要签合同。 她直接跟我摊牌,说从我当初犯错的时候开始,我们的婚姻生活已经走到头了,跟我在一块挺没意思的,还说什么她也找到真爱了。 哎呦我的天,不是我说什么,武安这人,一辈子在学校呆着,基本没怎么进过社会,思想特单纯,她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其实觉得有点可笑……” 吴端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心想:老婆出轨了,你还笑得出来,这才可笑吧。 男人继续道:“我一开始以为她是报复我,就是……我不是犯了一次错误吗,她也犯一回错误,好跟我扯平……” 吴端:你的脑回路好清奇,给你鼓掌啪啪啪啪…… “……后来我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儿,她真不管我了。 不是气我,而是心思真的不在我身上了,是真去跟那个蒋保平谈恋爱了,甚至,分居就是她提出来的。” “你就同意了?”吴端问道。 男人耸耸肩,“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嘛,她都快去跟人住一个屋檐下过日子了,我还能咋办,再说,那什么……正好那姑娘又来找我,我这不是成全别人也成全自己吗。” 吴端彻底明白了,成全自己是主要目的。 这下,蒋保平和武安婚内出轨的事儿算是板上钉钉了。 男人似是怕惹火烧身,再次强调道:“我真啥也不知道,我跟武安就算还没离婚,也算是和平分手,蒋保平死了活了的,都跟我没关系。” “这个你不用担心,假的真不了,真的也假不了。”安抚他一句,吴端又问道:“你刚才说,你们分居有半年多了。” “是啊。” “那去年七月份你们分居了吗?”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吴端被这模棱两可的答案弄得情绪焦灼,他提高了些声音,吓得对方缩了一下脖子。 闫思弦伸手,在吴端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男人解释道:“就……我印象中我们就是从那会儿开始分居的,嗨,那段时间特忙,孩子也放暑假了,乱糟糟的,我真记不太清了…… 我印象中,应该是七月中旬搬出来的,之前花了几天收拾房子,跟我那房子里的租客打招呼,总得给人家留出来搬家的时间吧……” 了解了大致情况,见男人越说越乱,话题也被扯远了,吴端便引导地问道:“就那段时间,你想想,武安有没有什么反常地方?” “反常……诶不对啊,你们不会怀疑武安杀人吧?” “我们不该怀疑她吗?”吴端问道。 “你问了,那我就多说两句哈,”男人道:“我觉得不是她,她这人特单纯,胆子也小,应该干不出杀人的事儿……吧。” “你倒是还挺护着她。” “买卖不成仁义在嘛,我俩又不是那种撕破脸的分手,没到成天盼着对方倒霉的份儿上。” 吴端点头,“那就继续吧,去年七月,武安有没有什么反常情况。” “哎呦,时间可真有点久,你容我想想啊……七月七月……搬家……还有什么啊……女朋友搬过来……庆祝……升职……哦!对了!我想起来了!” 男人拍了下手,继续道:“是这样,我搬出来之后,就跟那个——就是我现在的女朋友——一块住着,正好那之前我升职了,工资也涨了点,我俩就想着庆祝一下,休个年假出去旅游一趟,结果,就因为武安,这事儿黄了,我俩还差点吵架……” “说重点,武安怎么了。”吴端道。 “哦哦哦,她先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喂’了一声就不说话了,我问她咋了,她也不说,磨磨唧唧,弄得我心里特没底。 我这儿女朋友也接过来了,新生活就要开始了,武安要是赶那会儿反悔,我上哪儿说理去。 不过,电话最后,她跟我说打错了,又突然挂了电话。这就有点奇怪了吧。 第二天她又来了个电话,说是让我立马把孩子接过来住几天。这不是坑我吗,我们机票酒店都订好了,她临时把孩子塞过来,我可咋整? 我从没见过武安那样耍赖,她威胁我,说要是我不把孩子接走,她就一直拖着不跟我离,让我女朋友永远当小三,这算什么事儿啊。 我没辙了,只能照做,把孩子接过来,旅行自然就泡汤了。 孩子过来住了嘛,我女朋友只能暂时住宾馆——她之前租的房子已经退了。 折腾了几天,弄得我这边提心吊胆,武安又跟没事人似的,让我把孩子给她送过去。 要说反常,就是这些事儿了。” 男人打住话头,露出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意思是他真想不到别的了。 “武安给你打电话的具体时间,”吴端指了一下男人手中的手机,“你查查当时的订票记录吧,或者让你女朋友查查开房消费记录,这个时间点对我们破案至关重要。” 男人还想再追问一次:难道真是武安杀的人? 吴端用眼神制止了他。 “好吧……我这就查。”不多时,男人便给出了答案,“7月14号当天我帮她订的房,当天中午她就去宾馆住了,总共4天,我能确定,7月14号早上我接到第二通电话——就是武安死乞白赖让我把孩子接走的电话。 头一天,7月13号,她打了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哦,对了,她是晚上打给我的,那天我们都睡了,她突然来电话,又不说话,这才弄得我女朋友生气。” “再跟你确认一遍,武安的两通电话,分别是去年7月13号晚上和14号早上打给你的,然后,从14号开始,你就把孩子接到你这边了,总共4天,是吗?” “没错。”男人连连点头。 “感谢你的配合,最近一个月,请你不要离开墨城,后续我们可能还要找你了解情况。” “你们……不会要监视我吧?”男人担忧道。 “你怕被监视吗?” “肯定不怕啊。”男人梗着脖子,像是生怕自己看起来没底气,“这不是……有点侵犯我的隐私吗。” “你放心,我们会按制度办事。”吴端帮男人开了车门。 待男人下车离开,吴端也下了车,从后座挪到副驾驶位置。 靠在椅背上,吴端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是有这档子事儿。” 闫思弦没急着发动车子,而是陪着他坐了一会儿。 闫思弦道:“其实挺没劲的,就那么点破事儿。” “是啊,”吴端点头,“古人早就总结过了,万恶淫为首。” 闫思弦挑眉,“百善孝为先,爸爸心领了。” “滚。” 骂了一句,吴端又道:“不过,抛开乱搞男女关系的事儿不说,我还是觉得蒋保平是个称职的老师。 这年头,敢拿出强硬态度跟校园暴力对抗的老师,真不多,想跳出社会这个大染缸,说不定要付出磕得破皮见血的代价。” “我不否认,”闫思弦发动了车子,“是时候再去见见武安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无忧谷(14)=== “我们见过你老公了,他现在跟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同居。” 这是吴端见到武安的第一句话。 说完这一句,他就沉默等待武安的回应。 武安坐在自家沙发上,低头不语。 吴端来的时间不算太好,半下午,孩子快放学了。他担心孩子回来,无论武安是不是本案的凶手,都不该以这样不友好的方式让孩子了解成年人的复杂世界。 所以,他又追问了一句:“孩子几点放学?” 他甚至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即便问不出什么,时间差不多了也先撤,别伤害了孩子。 武安却道:“孩子送他大姨家住几天。” 是因为前两天谈话后就有了预感,觉得警察会再次找上门吗?吴端思索着。 许是感觉到了吴端对孩子的关爱,武安说服了自己。 她道:“好吧,他死了,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 武安的话说得十分笃定,这让吴端有些诧异。 “你知道?” “我百分之百确定,是王梦干的。” 吴端看向闫思弦,用眼神询问他对这名字是否有印象。 闫思弦微微摇了下头。他有着超强的记忆力,他没有印象,就说明冯笑香发给两人的关于死者蒋保平的人际关系名单中,并未提到此人。 武安解释道:“她是我们学校的教职工家属,她老公,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 什么?! 吴端的眼睛眯了眯。 难道是那个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小个子女人?! 就在勘验现场当天,一对夫妻从蒋保平家楼门前路过,正好碰到出来透气的吴端和闫思弦。 两人还上前对他们进行了询问。 世上竟有这样的巧合。 此刻,这巧合让两人同时锁紧了眉头,如果凶手真是王梦,她知道事情败露,会不会已经潜逃了? 吴端低头看着手机,给手下的刑警布置任务,也不管接下来的询问结果了,先派出人手盯住王梦两口子。 他发信息时,闫思弦接过了话头。 闫思弦:“王梦的老公叫什么名字?” “林见清。他和蒋老师住一个小区。” 错不了,林见清王梦两口子,正是两人见过的人。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王梦?” “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我……” 武安少有地言语不祥,想起当初的情景,她还是止不住地心悸紧张语无伦次。 闫思弦没有催促,沉默着给了她一些时间。 武安低头闭眼,整理了一下情绪,解释道:“我有蒋老师家的钥匙,他给我的。我们……在一起了。” 像是怕受到苛责,武安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着两名刑警的态度。 吴端公事公办道:“这个我们知道,你老公已经说过了,你这段婚姻已经名存实亡。” 武安叹了口气,“我以为找到真爱了,我什么都跟蒋老师商量好了。 孩子跟着我,可以多跟他接触接触,只要孩子不排斥他,就是好的。 等考完高考,我们就找个机会,跟孩子摊牌。其实在我看来,有没有那张证儿真的不重要,我就是……就是觉得和蒋老师在一起特别有奔头儿。 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一个王梦。 那阵子蒋老师办补习班,我给他帮忙,王梦也是过来帮忙的。 同事的家属嘛,见过几面,知道她无业,蒋老师就让她来做一些帮忙打杂的事儿。补习班最开始就我们三个人。 也挣不到什么钱,我一分钱没问蒋老师要过,王梦拿的工资,也就是意思一下而已,很少。 我还觉得王梦人挺好的,雪中送炭,可后来……后来发现她跟蒋老师……我算是明白了,便宜不好占的,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啊。 我找蒋老师说理,他一开始不承认,说只是工作关系,是我想多了。后来被我抓着现行,不认错,还反咬一口,说我这边不也没离婚吗,是我吊着他。 我……哎……我其实挺矛盾的,好多次扪心自问,我还是喜欢蒋老师,这是没办法的事,他身上那种光明磊落,太珍贵了,错过了,就不可能在别的男人那儿找到了。 可他和王梦不清不楚的,我没法接受,感情不是应该专一吗?” 很难想象,一个婚外恋者是如何理直气壮地占据受害者角度,指责他人不专一。 要不是看在武安是女人,吴端真要开口嘲讽了。 他微微皱着眉,催促道:“你还没讲清楚,为什么王梦是凶手。” “我……我先把前提说了,王梦跟蒋老师有一段,至少是有过一段。” “好。” “至于她杀人,那是她自个儿暴露的。 蒋老师出事那天,王梦一直在他家。 情况是这样的,补习班入不敷出,蒋老师那点积蓄很快就见底了,我们就又办了一个小饭桌。 小饭桌,你们要是有孩子,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就是组织一、二年级的小学生——小学生放学早嘛,家长下班晚,有些家有点远的学生,孩子自己回家,家长不放心,可又来不及接,放学以后孩子就先去小饭桌。 吃晚饭,顺带写写作业。 蒋老师带着他们写作业,我和王梦轮换着去帮忙做饭。 暑假的时候,小饭桌就变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像个托儿所似的……” 武安低头组织了一下语言,继续道: “是这样,孩子有暑假,可家长没有啊,有的家长愿意多陪陪孩子,可有的家长巴不得孩子天天在学校,在家反倒嫌闹腾。 暑假他们还会隔三差五把孩子往小饭桌这儿送,好歹还能给孩子补习一下数学嘛。 我跟王梦,简直成了保姆,轮换去给蒋老师帮忙。 出事那天正好轮到王梦去给学生做饭,我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可能是被蒋老师跟王梦的事儿弄得太特闹心了吧,我就等晚上学生都走了,去找了蒋老师一趟,我想再跟他聊聊。 我也不怕碰上王梦,碰上了,正好三个人摊开把话说清楚。 反正我家这边,我什么都处理好了,没有后顾之忧。王梦那边可就不一样了,她肯定不想让老公知道她在外面胡搞,就凭这个,我就不怕她。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那天晚上,我到蒋老师家,他已经死了。 他倒在地上,头上都是血,我真吓坏了。 我以为他是发了什么急病,昏倒把头给磕破了,就去叫他。 叫了半天才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讲到这里,武安的声音微微地发着颤,两条手臂夹在身侧,整个人是一种缩紧的状态。 到现在,她还不敢去想那个场面。 她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当时,他的血就沾在我手上,两只手都是血。 我坐在地上,看不到他的脸,他的脸朝着那边……” 武安抬手冲对面指了一下,继续道:“我坐在那儿,脑子整个儿是木的,也不知道缓了多久,好像……我记不清了,好像我还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我是说,我老公那个家……” 武安皱眉摇着头,“真想不起来了…… 后来,慢慢清醒了……我看出来蒋老师头上凹下去两块,那不是磕的,应该是被人砸的,一想到这个,我就后背发凉,他是被人杀死的啊,万一杀他的人还没走呢? 我是真吓得腿软,爬起来去到门口的。 出门,我头也不敢回地冲回家,看到我儿子,才感觉到了一点人气儿。 我儿子也吓了一跳——我连手上的血都忘了洗一洗——他还以为我骑电动车摔了。 我这才意识到,摊上事儿了,这回摊上大事儿了。 不等我想明白这是什么情况,王梦的电话来了。她说想跟我调一下班,第二天还是她去给学生做饭,她还特意强调,已经跟蒋老师商量过了,蒋老师同意。 我留了个心眼,问他啥时候跟蒋老师商量的,她说刚刚。 这不就露馅了吗?哪儿来的刚刚? 我发现蒋老师死,至少都有两三个小时了。 我就知道了,是王梦杀的人。跟我调班,是想趁着第二天处理尸体,清理现场。” 吴端:“你还挺懂。” “这……不难猜。而且,第二天我也特别去了蒋老师家附近,我就是想看看,王梦究竟想干什么。 我没看见她进楼门,倒是看见她出来,她出来的时候拎着一个手提袋,手提袋里……是骨头。她自己承认的。 我亲眼看见,她把那手提袋扔进河里。我想阻止,只来得及喊一声她的名字。 晚了,东西已经扔掉了。 我就质问她扔的什么。 一开始她说是垃圾。 我就直接问她:蒋老师是不是你杀的? 她没话了,反问我怎么知道,还说不关我的事。 这不就等于承认了吗?” 讲述到了这里,吴端心中的大石稍稍放下一些,如果武安的话不假,那这案子就快要水落石出了。 吴端继续问道:“既然人不是你杀的,为什么不报警?” “我不想惹麻烦,无论人是不是我杀的,我都去过那儿,动过尸体。我还怕儿子受到伤害,要让他在那种情况下搞明白自己父母的关系,太残忍了……” “所以你第二天一大早就给你老公打电话,让他把孩子接走。” “是啊,孩子跟我在一起不安全。我自己倒不害怕。说实话,我其实有点理解王梦了,真的。” “怎么说?” “可能蒋保平就是生错了时候吧。他要是生在乱世,那么有正义感的人,一定能有些做为,保国安民什么的。 可这个年代……他空有改变世界的抱负,却只能憋屈地受人打压,几个学生恶作剧一下,就能害他丢了工作,还差点丢了以后养老的保障,所有人都黑白不分…… 他太苦了。 至于感情,他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儿女情长上,谁也不能完全占据他的感情。说不定王梦就是因为这个杀的他。要真是这样,那我就特别理解。 我这话只是打个比方,你们可别多想——有时候吧,为了占有蒋老师的感情,我都恨不得杀了他。” 武安尽量讲明了自己的思路,见吴端陷入沉思,一时没有接话,她又道:“蒋老师死,我的梦算是破灭了,我的家庭也完了。 老公被我赶出去,跟小三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临时反悔拆散他俩吗?我可干不出那种事儿来。 蒋老师的事,我再也不敢问了,王梦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只求她哪天被警察抓了别牵连我……没想到,你们却先找了我。 这半年,我的所有重心都放在工作和孩子身上了。说实话,我到现在还很崇拜蒋老师,但也觉得他是真可怜……” “那之后你跟王梦再没联络过吗?” “没。” “那她老公林见清呢?林见清可是你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一个单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 “就……尽量不打照面吧,反正我想着办法躲他。学期末体育课停课,时间分给语数外,我也没去跟他商量时间,都是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挑剩下的时间给我。” “这两天林见清去学校了吗?”吴端问道。 他很忐忑,生怕得到那个不利的答案。 “去了啊,今天他还在操场指挥学生跑圈呢。” 竟然没逃?是因为凶手不是他,不虚的,还是有别的隐情?吴端恨不能立即拘了王梦夫妇,进行讯问。 闫思弦接过话头道:“那林见清有没有什么反常行为?” 武安连连摇头,但拒绝的话尚未出口,就被闫思弦截断了。 闫思弦:“我知道你在躲着他,可当你躲着一个人的时候,你的注意力不可避免地就会集中在他身上,所以,如果他有什么反常行为,你有可能会发现。” “我……真没什么感觉。” “好吧,”闫思弦点点头,“鉴于你接触过死者,你得跟我们一起回市局,随时接受调查。” “可以,不过,要多久?” “走传唤程序,48小时,除非我们发现你作案的关键证据,否则48小时后必须放人。 要是你刚才没撒谎,48小时还是很快的。” “我能不能跟学校请个假?” “可以。” ===第一百二十六章 无忧谷(15)=== 王梦两口子倒是很快到案了,审讯结果却出乎吴端意料。 审讯室内。 王梦:“是,我知道死人了,但人不是我杀的!” 吴端将几张鞋底花纹照片在桌上一字排开,展示到最后一张时,他啪地拍了一下桌面。 “你的鞋!我们拿你的鞋跟现场的脚印挨个比对,就是你! 从夏天的高跟凉鞋,到春秋季节的平口高跟鞋,再到冬天的高跟皮靴,蒋保平死后你可没少光顾他家,干什么去了?!” 王梦理直气壮:“人死了,我还不能去悼念一下?” “对着冰箱里的肉悼念吗?” “那是我的自由!” “谁给你杀人的自由了?” “我没杀人!”王梦瞪大了眼睛,大声嚷嚷着。 “人是被你肢解的吧?武安亲眼看见你把大腿、上臂处的骨头扔进河里,现场到处都是你留下的痕迹,还狡辩?” 这下,武安真急了。 她奋力摇着手,似乎想要挣脱手铐的束缚,“你们冤枉人!你们陷害我!我要回家!我要找律师!” 她这样大叫大嚷,审讯便无法继续进行了。 闫思弦被她的喊叫吵到,微微皱了下眉。他喜欢安静,噪音总是令他浑身不适。 他在隔壁都能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和王梦共处一室的吴端不知道要被吵成什么样儿,闫思弦有些担忧。 好在,声音很快就打住了。 叫声之所以能停下,是因为吴端的一句话。 吴端对王梦道:“人不是你杀的,是你老公吧?” “啊?!不是!”王梦连连摇着头。 “不是他,你为什么帮忙处理尸体?” “处理?” 对吴端的这一说法,王梦很是不满。吴端便补充道:“就是把他分割成块,冻进冰箱。” “不拆开放冰箱,还能怎么办?天那么热,难道我眼看着他变臭?” 在这个问题上,王梦出人意料的坦诚,她整个人透着一股无理争三分的势头。 相交于武安,她的法律知识匮乏得让吴端不敢置信,跟她交谈后,很难想象这是一名教师家属。 吴端开始相信闫思弦的判断了,蒋保平身上那种个人英雄主义,对他人影响之深,竟像邪教一样。 事实上,盗窃、侮辱、故意毁坏尸体、尸骨、骨灰的行为,已经触犯刑法,是要判刑的。看王梦的样子,对此一概不知。 考虑了一下,吴端决定给她普个法。 他当即掏出手机,查明了相关法律条纹,并将手机递到王梦眼前。 “看清楚,单说处理尸体,三年以下的量刑不算高,但这可是杀人案,你是单单处理尸体,还是杀人毁尸,可不好说,要是或者,起刑点可就高了,最高能判死刑…… 你当我吓唬你的?好,咱们就杠着,等走审判程序的时候,你再哭。” 说完,吴端起身就要走。 他这通审讯可谓来去如风,王梦其实还没适应,大叫大嚷不过是虚张声势的试探。 试探结果是,警方根本没空理她,爱说不说,受了冤枉活该。 如此一来,王梦急了。 她又挣扎了几下,似乎想要起身拦住吴端。 一边挣扎,她一边喊道:“我真没杀人!你听我说!” 吴端停下脚步,回头,并未回到座位。 “我要知道蒋保平死亡当天发生的所有事,那天你应该一直在他家吧?给参与小饭桌的孩子们做饭什么的。” “对对对。” “那就从你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蒋保平说起吧。” “行行行。”王梦连连点头,“那天挺正常的,我上午十点半去他家,准备做午饭——学生们早饭都是自己在家吃,只在蒋老师家吃午饭和晚饭两顿。 一直到下午七点半,学生们就等着家长来接了,没啥事我就回家了。那时候都好着呢,蒋老师也好好的,我记得特清楚,他还把我送到门口呢。 回到家,又给我家那口子做饭,我家那口子刚从牌桌上下来,寒暑假也不说帮我干点家务,跟上班似的,定时定点儿,一大早就奔棋牌室,中午晚上倒是知道回来吃饭,吃完又去棋牌室,能玩到半夜。 我跟林见清在一块,算是没指望了,年轻时候他就爱打游戏,天天抱着电脑,年纪大点,盼着他能收收心,心思又都搁牌桌上了。 要不是他还有份工作,我们的日子是真没法过……” “你可以出去工作,现在有很多职业女性。”吴端接了一句题外话。 “不行,他不让,他就是想拴住我,伺候他,你不知道人能懒成什么样儿,那年我回老家奔丧,半个多月,人家愣攒了半个多月脏衣服,大夏天的,连背心裤头都不洗,家里都酸了。 还有做饭,跟我结婚以后,就没见他进过厨房。 他会让我去上班?那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所以你就跟蒋老师在一起了?” 王梦点头,在这件事上,她和武安的态度一样,觉得婚外情不叫事儿,传统道德观并不能约束自己,自己之所以出轨,全是丈夫的错。 吴端知道,边缘话题该打住了,他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蒋保平死亡这件事上。 于是他问道:“继续说那天的事儿吧,你离开蒋保平家之后,回家给你老公做饭,后来你又回去了吧?” “回了。” “为什么?” 王梦的眼神似乎在问吴端:“不就那点事儿嘛,你确定要我明说?” 吴端公事公办地看着她。 王梦败下阵来,“好吧,我那段时间只要有空……不是……” 她重新想了一下,继续道:“只要我老公去打牌,我就去找蒋老师……嗯……也不一定非要干点啥,就是……跟他待一块儿,心里舒坦。 有时候说一说他以后的打算,有时候聊聊学生的事儿,他脑子里也不知道哪儿来的那么多新鲜事儿。 他给我一个工作机会,我本来就挺感激的……” 吴端打断了王梦,问道:“林见清不同意你出去工作吗,蒋老师这边的工作他为什么答应?” “住一个小区,前后楼,不耽误我做家务,他就没意见了。” 吴端也不知该不该同情林见清,如果王梦是通过他获得了这份工作,那这男人真是典型的坑给自己挖坑,可他那大男子主义,以及将伴侣当成免费保姆的婚姻观,又让吴端十分鄙视。 “好吧,所以,等林见清吃完饭,又去了棋牌室,你就去找蒋老师了。” “嗯。” 王梦深吸了几口气,吴端知道就要说到重点了,他耐心等待着。 “我去时候,蒋老师家门是开着的——我没他家的钥匙。 那门大敞着,在门口就能看见蒋老师倒在地上。 我心一下就揪起来了,想去救他,走到跟前,怎么看都觉得他已经死了——人要是活着,总得喘气吧?——他当时趴在地上,要是喘气,后背得动的,就是那样的……动……” 王梦用戴着手铐的手做了一个起伏的姿势。 “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已经没有呼吸带动的起伏了?”吴端问道。 “是啊,我先推了他一把,觉得不对劲儿,仔细一看,又探了探他的鼻子,感觉没气儿了,我还摸了摸他脖子——脖子上不是有脉搏吗? 反正,就是死了。 我他家懵了半天,要说怕吧,一开始有点,后来倒不怕了。 不敢报警,报了警,我俩的事就得见光。 我不怕,真的,但他呢?他死了还要被人嚼舌根?我……不舍得啊! 我想通知他的家属来着,可他家那些亲戚……哎!” “他家亲戚?” 吴端其实隐约能感觉到蒋保平家亲戚们的为人,据负责通知家属的李芷萱反应,在得知蒋保平死讯后,他家二哥第一句话是问蒋保平给他们留了多少钱。 由此可见一斑。 “……蒋老师原本要回趟老家,我听说打起来了,好像是因为分家吧,弟妹把嫂子给打伤了,好像是吧……蒋老师也不太说老家的事儿,觉得那些人挺没劲的。 反正就是闹得太严重了,大家都希望他这个没什么利益牵扯的人去调停一下。 你想啊,这样一帮子亲戚,我敢通知他们吗?到时候他们再讹上我……” 王梦嗫嚅着,看向吴端,她心里那点龃龉,吴端倒也明白。 “无论怎样,你也不该破坏蒋保平的尸体,你不是喜欢他吗,怎么下得去手?” “可是……”王梦低头,“我不想离开他啊,他无亲无故的,只要我不说,就没人知道他死,只要我处理好了,他就能一直陪着我……而且,你不了解他,他不会生气的。” “半截指头和一片肉,也是你扔掉的吗?” “是他让我扔的。” “谁?” “蒋老师啊,他给我托梦,说是指头和腿上有细菌,让我去处理一下,别传染到其他部位了……” 吴端定了下神。他是个无神论者,但王梦信誓旦旦的回答还是让他一阵阵的后背发凉。 算了算了,心理学的问题还是交给闫思弦吧,吴端继续问道:“那天晚上你就一直待在蒋老师家吗?” “差不多待到半夜两点吧,再晚我怕林见清回去。 不过半个晚上我就把他拆了个七七八八,能放冰箱的全都放进去了,实在放不进去的,我就等第二天扔进河里了。 他以前说过,人死了还要占块地方埋起来,太不合理了,他说以后要是死了,就把遗体捐献了,要么就把骨灰撒到地上或者河里,这样还能滋养一下大自然。 所以,我把他扔河里一部分,不算过分。 哦,对了,我还给武安打了个电话,跟她换班,我不想让她知道蒋老师死了的事儿,她不知道,蒋老师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可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心眼,第二天我去扔骨头的时候,她也跟过去了。 既然被发现了,我也不瞒她,反正……她不敢报警,毕竟有个儿子,总不想在儿子面前身败名裂吧。 她果然没报警。 不过,我也害怕她动蒋老师,就把蒋老师家的门锁给换了。 那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去,只有我和蒋老师……” 至此,引起警方注意的一截手指、一片人肉,来路总算清楚了。 吴端也理出了武安和王梦的时间线。 按照两人的说法,下午吃过饭后,王梦离开蒋老师家,之后蒋老师遇害,凶手离开。 不多时,武安来到蒋老师家,用钥匙开了门,被尸体吓了一跳,慌慌张张跑回家去。 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她忘了关门。 紧接着,王梦又回来了,正好借着武安这个小错,阴差阳错地顺利进了屋。 最后就是王梦处理尸体,并在第二天早上丢弃部分尸骨时,与武安对峙。 两个女人对峙的结果,竟都选择了隐瞒不报。 虽然她们有各自的理由,但吴端还是觉得有问题,有大问题。 当着王梦的面,他没表露出来,只是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没看见凶手。” 王梦心有余悸道:“开玩笑,警官,那可是杀人犯,我看见了,还有命跟你说话?” “你说的情况,我们会调查、验证,但你仍然有重大嫌疑,所以你和你老公都得留下,暂时不能回家。” “他也不能回?不会吧?你们难道怀疑他为了我杀人?”王梦好像听到了一个笑话,“呵,别逗了,我拿脑袋担保,不可能。” 事实证明,王梦还是很了解林见清的。 吴端走出审讯室时,闫思弦已经从旁边的审讯室出来有一会儿了。 “怎么样?” 吴端的意思是,对林见清的审讯有没有什么突破? 闫思弦摇头,“刚刚才知道自个儿老婆出轨了,啥也顾不上了,一个劲儿问我出轨的事儿是不是真的。 哎我去,审了这么多犯人,第一次被犯人审。” 吴端被他这感慨逗乐了,“那你被他审出来啥了?” “你就就别挖苦我了。”闫思弦道:“反正,要么是林见清太会演,要么他是真干净,我一点破绽没看出来。” “行吧。” 吴端将自己这边的审讯情况大致说了一遍,又道:“我有一个心理学相关的问题,想请教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无忧谷(16)=== 闫思弦不太习惯地干咳一声,“请教什么的……吴队你也太客气了。” 吴端不接他的茬儿,认真道:“从以往的案例来看,民众对于凶杀案报案,有着相当积极的自觉性,人命关天,中国人信这个。 而且,即便是利益相关人,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怕事。 就拿出轨来说吧,相关人肯定怕自己跟死者的关系曝光,但绝怕到帮着凶手处理尸体的程度,可就说不过去了。 但凡不是个傻子,孰重孰轻不难判断……” 闫思弦摇摇头,打断了吴端。 “这可不好说。”闫思弦道:“两颗雷,出轨曝光这一颗就在手上,报案就是导火索,搞不好立马会炸,而处理尸体……这事儿要是干得漂亮,不被人发现,不仅处理尸体的雷不会炸开,就连出轨这颗雷也能就地掩埋。 单从眼前利益来说,后者看起来更靠谱。” “你这分析,只是理论上的。” “哦?那你说说实际情况。” “事实上,一开始当事人或许会像你说的那样,做出短期内看似无害的选择,可这毕竟是件大事,他们会思前想后。 很多当事人是在顾虑重重的情况下选择了报警……” 闫思弦挑起嘴角,感慨道:“吴队,你还真是傻白甜。” 吴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 “这讨论没有延展下去的必要,因为样本数据不是随机抽取的。你能看到的,自然都是来报案的当事人,没被发现的案件有多少?谁又能说得清楚。” 吴端耸耸肩,似乎想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抖掉,“你这……纯粹是阴谋论。” 闫思弦在吴端肩膀上拍了一把,“可能我对人性没什么信心吧,另外,你不觉得我们对女人的关注应该告一段落了吗?” “女人?” “嗯,无论是陷害蒋保平的学生萧晓,还是和他有不正当关系的武安、王梦,都是女人,可尸检那边给出的结论是,凶手为青壮年男性。” 闫思弦这么一说,吴端似乎想起了什么,快走几步,进了走廊另一端的法医尸检室。 许是这次的尸块太零散,好不容易拼出了大致的人形,貂芳不想太快将它们收拾起来,那些尸块还静静摆在尸床上,昭示着被害人的悲惨遭遇。 貂芳坐在电脑前,已经摘了手套,防护衣前襟上还能看到血迹、尸液的痕迹。 她弓着背。个头比较高的原因,她习惯性微微弓着背。熬夜的结果,眼睛里满是红血丝。 吴端进门时,她正在打哈欠,含混地招呼道:“来啦?” “来了。” “听说你们抓人回来了,咋样?有进展吗?” 吴端先在貂芳后背拍了一下,“直起来。” 貂芳瞬间挺直了后背,只直了一下,便又垮了。 “没劲儿,只想睡觉,”貂芳又打了个哈欠,眼中含泪道:“老啦,熬不动啦……” “直着点,要点气质,女孩儿家的,”吴端操着老父亲的心,继续道:“复检没什么发现?” “算是吧,一百多块儿,一块块地检查体表状况,能拼起来的地方还要尽量拼接上,还原伤口状态,判断伤口是切割时留下的,还是死前留下的……看了一夜,全是切割时留下的伤口。 致命伤依然是后脑两处敲击。不过……” 貂芳起身走到尸床旁边,拿起了一块尸块,吴端戴上手套,想接,貂芳道:“你别占手,看着得了。” 吴端便缩回了手,只低头看着。 “表皮,注意到了吗?”貂芳道。 “嗯?”吴端凑近了些,最后干脆握住貂芳的手,将她手上的东西凑到无影灯下,“这是……电流斑?” “确切来说,疑似电流斑,只有一个特别不明显的边缘。”貂芳道:“就这东西,我昨儿晚上看了俩小时。” 吴端自然明白貂芳为何如此在意一块小小的电流斑,因为这将决定接下来的整个调查方向。 如果真的是电流斑,说明死者可能先受到电击,昏厥,失去了反抗能力,然后被凶手从容地杀死。 这样一来,即便女性也可以实施杀人,而不是一开始推断的被一名体格强健的男性杀死。 这种可能性让吴端有些兴奋,他搓了搓手,预感到自己的想法即将得到印证。 貂芳又看了一眼有电流斑的肉块,从摆放位置来看,那是位于死者手肘处的皮肤,因为整个上臂都被切掉丢弃了,电流斑几乎无法用肉眼看到。 “只有这么点发现。”貂芳道:“我已经把组织样本切片,送相关国家级实验室,希望能判别出是不是电流斑。” “什么时候出结果?” “刚送过去,怎么着也得下午吧。”貂芳道:“放心,有结果了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吴端关切道:“别熬着了,回去歇歇吧。” “算了,等不到结果我心里不踏实,沙发上凑合躺会儿得了。” 吴端在貂芳肩膀上拍了一下,沉默出了尸检室。 一出门,他便对闫思弦道:“怎么样?” “嗯。”闫思弦笑得十分友善,“这次好像要败给你了,恭喜恭喜。” 吴端连连摆手,“打住,赶紧打住,你这样笑,我心里发毛,果然你还是适合那种……” 闫思弦勾起嘴角,“这种?狂拽酷炫的?” 吴端认真想了想,点了下头。 “等结果吧,”吴端道:“在检验结果出来之前,我是不打算布置任务了,少让手下做无用功吧。” “那咱们呢?”闫思弦问道。 吴端没回答,而是捋起了案件细节。 他道:“大半年了,王梦进行了分尸,又反复进出现场,除非凶手就是她,否则,现场已经被她破坏得七七八八,想找到关键证据,可不容易,这案子要想办扎实了,难。你有什么建议吗?” 闫思弦想了想,道:“凶器,我一直在想,凶手究竟用什么东西砸破了蒋保平的头? 物证科看过现场所有可能被当做凶器的东西,可没有一样符合的——可以说,现场几乎没有什么能被当做凶器的东西。 另外,头部伤口里发现了碎玻璃,就更奇怪了,究竟是用什么杀的人?” 两人回到办公室,各自坐下,沉默翻看起了案情资料。 不多时,闫思弦问道:“蒋保平在学校的工作情况,给我看看。” “好。”吴端将两张a4纸递上。 “冬季长跑,初中部,教职工组,男教师,第一名。”闫思弦叨念着。 “怎么了?” “这比赛发奖杯吗?就是那种玻璃制成的奖杯。”闫思弦道。 “我派人确认一下。” 不多时,在蒋保平家进行勘验收尾工作的刑警通过电话给出了回复: “吴队,我去学校了解过了,学校并不会给学生或者老师发奖杯,顶多就是发个荣誉证书或者奖状,再奖励个笔记本什么的。那次长跑比赛也不例外,只有奖状和笔记本。” 听着电话免提里的声音,闫思弦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蒋保平整个执教生涯中,只获过这一个奖,如果不是奖杯这种能查到来路的东西,咱们的麻烦可就大了。”闫思弦一边思索一边道:“或许是玻璃烟灰缸,或许是某种分量足够的玻璃摆件……”闫思弦摇了摇头,“想要确定起来可就难了。” “怎么忘了问她俩这件事。”吴端起身,冲向审讯室。 两名刑警正准备将王梦押到留置室,被吴端叫了停。 “等会儿!我再问点事儿。”吴端道。 王梦重新坐下,有点不知所措。 吴端问道:“蒋老师家有没有什么玻璃制品,或许是摆件、工艺品,总之就是有棱角,还有一定分量。” “啥?”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王梦愣住了,但很快,她脸上迷茫的神色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 “啊!我想起来了!有有有!”她激动道:“一个奖杯,玻璃的,挺沉呢!”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难道笑笑查到的资料有疏漏? “什么奖杯?”吴端问道。 “是那孩子的,顾寒开,是个孤儿,听说他在学校……” 吴端道了一句“知道”,终结了王梦对顾寒开身世的解释。 “你想清楚,蒋保平死亡现场,有顾寒开的奖杯?” “何止有!就在地上!蒋老师跟前!”王梦道:“我以为是打架了,然后……奖杯就掉地上,沾了血,还磕花了一个角。 我收拾完尸体,还把奖杯拿起来冲了冲,放桌上了。 那两天有点忙,一来是要把小饭桌的学生打发走——蒋老师在冰箱里,我当然不想一群小孩聚在他家打扰他,万一哪个孩子手欠再去开了冰箱看见什么…… 跟学生家长商量退钱呗,幸亏之前小饭桌的钱就是我管着,我也算是半个会计吧。 打发学生可是忙了一阵子,一忙起来,我就把奖杯的事儿给忘了,那东西就一直在桌上放着。 中间顾寒开也来过几次,他跟蒋老师关系好,他住的福利院又离得不远,只要有空,他就往蒋老师家跑。 反正就是有一回他来,我想起来奖杯的事儿,就顺手把奖杯给他了,那上面本来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嘛……” “那是个什么奖杯,你还记得吗?” “呃……奥数!” “你确定?” “嗯。” 闫思弦皱起了眉头,他记得,顾寒开确实拿过一次市里的奥数奖项,不过是在蒋老师去世后才拿到的。那之前,顾寒开虽也参加过比赛,却并未入围区奥数选手。 蒋老师为什么给他奖杯? 吴端询问了王梦,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负责做饭,学校里的事并不清楚。 “……我们没聊过奖杯的事儿,我给,他就接着,就没了。 不过他一直问我蒋老师啥时候回来,我只能说不知道。 我记得,有一回蒋老师跟我吐槽老家的亲戚,被顾寒开听见了——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尤其让孩子学了这毛病就更不好了,蒋老师还挺在意的,当时就改口,不提亲戚的事儿了,只说回老家试试找个工作…… 我就是这么打发顾寒开的:蒋老师换了个工作环境,重新开始了,让他也好好读书,以后出息了再去找蒋老师。” “那顾寒开怎么说的?”吴端问道。 “他?我想想……他好像……也没说什么,大概就是……他知道了。 后来他又来了蒋老师家几次——应该不止几次,有挺多次的,不过我碰到的就那么几回。来了,也不上楼敲门,就在楼门口转悠。 我还担心呢,他三天两头往蒋老师家跑,别捅出篓子……不过后来可能是开学了吧,他也没时间了,慢慢就不来了。” 两人从审讯室出来,吴端道:“看来,奖杯的事儿只能问顾寒开了。不过,眼下,同样的细节,咱们还得向武安再求证一次。” “我倒是很期待武安的答案。”闫思弦道。 武安被安顿在一间留置室,见到吴端进屋,她一下坐直了,似乎进入了一种“随时准备配合警方工作”的状态。 吴端将手向下按了按,示意她别绷这么紧。 “就一件小事儿……”吴端道:“蒋保平家里,有没有玻璃奖杯?” 这个问题就非常聚焦和精准了。 但与王梦相比,武安的回答就相当模棱两可了。 “没有,没那种东西……呃……其实吧,我当时光顾着看蒋老师,哪儿还能看见别的……” 无论吴端如何明示暗示,武安均是摇头说不知道。 没能获得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退出留置室时,吴端一脸无奈。可是两人刚一回到办公室,吴端便露出了兴奋之色。 “她又撒谎!武安又撒谎了!”吴端道。 说完,似乎不太确定,他又捋了一边,道:“被审讯的情况下,如果像她说的那样,完全没注意到一样东西,像武安那么讲究严谨的人,应该会说不知道,而不是先否定,说没有,然后再改口说不知道。 呃……是这么回事吧?” 闫思弦点点头,“这是个可做为参考的疑点。” 吴端想到一步的时候,闫思弦却已经想到了三步。 他继续道:“可问题是,为什么要隐瞒奖杯的事儿?那奖杯又不是她武安的,又没写她的名字……” 闫思弦眼中突然闪过一道锐利的光。 “墨城范围内,出售和制作奖杯的店面应该不多吧?以三十五中为中心,周围5公里范围内,统统走访一遍,看看是谁定制了那个奖杯……先派一队人去顾寒开那儿把奖杯拿来,走访的时候直接让店主辨认……” 闫思弦低头想了想,“还有网上,那玩意儿应该也能在网上定制吧?查武安的网购记录,她有没有定制过奖杯?” ===第一百二十八章 无忧谷(17)=== 距离三十五中不远的文化路步行街。 此刻,吴端和闫思弦正在一家小店,让店主辨认武安的照片。 “是她,我记得。”店主点着头,一边思索一边道:“我记得是她定了个奖杯……是个学生的比赛,奥数一等奖?我记得是这个……挺怪的……暑假,谁会定奥数奖杯啊,而且,一般的比赛,一二三等奖都有奖杯,我还专门跟她确认了一下,她说没错就是只定一个…… 倒是有学生搞过这样的事儿,明明没拿奖,自己买个奖杯、荣誉证书,回去骗家长。 成年人还真没碰见过……” 店主的讲述已经比较详尽了,他却还是道:“时间过去挺久了,我就能想起来这些。” 吴端连忙道:“这对我们已经是很大的帮助了。” 又感谢了几句,出了店门,吴端道:“走吧,再去一趟福利院,该把凶器拿回来了。” 福利院。 两人在那里再次见到了顾寒开。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等警方开口,不安地丢出一连串问题:“蒋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他人在哪儿?他怎么了?……” 他问得十分含蓄,目光也是闪躲的。似乎只要那坏消息不说出来,就不会发生。 吴端暗暗叹了口气,官方说辞张口就来。 “蒋老师的下落,我们还在调查中,这次来找你,是询问一件事,确切地说,是一件东西。” “什么?” 果然还是个小孩,三下两下就被大人拿到了谈话的主动权。 “一个奖杯,蒋老师没能亲手给你,玻璃的……” 吴端的描述尚未讲完,顾寒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奖杯。 确切来说,他拿出的是一个布包——那奖杯被几层软布层层叠叠地包着。 简直像一个老太太存放东西的方式,由此也可以看出,顾寒开对这奖杯十分重视。 这也正是吴端所担心的。 打开布包,果然,奖杯被擦拭得十分干净,使得顶端的两处刮痕格外清晰。 要想验出凶手指纹之类明显的证据,是不可能了。 “蒋老师为什么给你这个?”吴端戴上手套,接过奖杯,放进证物袋,然后问道。 看着吴端的一系列动作,顾寒开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 可是警察们公事公办的态度已经让他明白了,他只有被动回答的份儿:“我那年……错过了……奥数考试。” “错过?” “被他们捉弄,考试前一天他们往我的杯子里加泻药。” 吴端和闫思弦对视一眼,皆对半大孩子的恶趣味感到气愤。 那些对成绩、荣誉毫无概念,只会瞎玩的孩子,根本不会懂得,对一个品学兼优性格敏感的学生来说,因为闹肚子错过奥数考试意味着什么。那很可能与他赖以生存的奖学金、补助挂钩。 这下两人明白了蒋保平的用意。 “蒋老师用这个鼓励你?”吴端指了指放在膝上的奖杯。 “是。”顾寒开点点头,“蒋老师说,等下一年我再考奥数,拿到好成绩了,再用真奖杯把它替换了。 蒋老师说在他心里,我……我是第一名的苗子。” 最后一句虽然是转述别人的夸赞,并非自夸,顾寒开还是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吴端又问道:“拿到奖杯时的情况,你还记得吗?” “嗯。”顾寒开点了下头,“王阿姨给我的,就是……体育老师的老婆,她一直在蒋老师那儿帮忙,她……” 吴端道了一声“知道”,示意顾寒开不必从头介绍王梦。 他又指了一下奖杯上的刮痕,问道:“你拿到奖杯的时候,这儿就坏了吗?” “嗯,”顾寒开抬手,隔着证物袋,摩挲了一下奖杯破损的地方,“王阿姨一直这样,毛毛躁躁的,肯定是她弄得吧,她把奖杯给我的时候,底座缝儿里还有些脏……” “脏?” “说不上来,感觉好像她把奖杯放饭桌上了,弄上的……也不知道是菜汤还是什么的……” 说到这些,顾寒开并未流露出任何不满,他只是低声陈述着事实。 缺少关爱成长经历,让他过早学会了隐忍。 吴端去观察奖杯底座和杯体连接处的缝,那里确实容易藏污纳垢。 “我用牙刷刷干净了。”顾寒开道。 好吧。 吴端放弃了用肉眼观察,继续问道:“王梦——就是王阿姨——她给你奖杯的时候,是怎么跟你说的?” “就说蒋老师托她把奖杯给我,没别的了……她好像有点忙,我就没多问。” 又询问了几句,顾寒开再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了,两人只好拿着奖杯离开。 回程路上,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吴端一直在观察着奖杯。 闫思弦捏住他的手腕,将他捧着奖杯的手向下按了按:“别费眼睛了,你当自个儿显微镜呢?” 吴端叹了口气,“悬啊,就算这东西是凶器,想把它跟凶手联系起来,也费劲。 就算咱们已经证明奖杯是武安定制的,也说明不了什么,她跟蒋老师本来就有不正当关系,帮个忙很正常。” 吴端闭着眼,有些凶狠地捏着自己的鼻梁,“还有哪条路可以试试的?……还有吗……” 不多时,他猛然睁开了眼睛,“电击!如果那是电击痕迹,就得有电击设备!” “别激动,一步一步来,先等貂儿那边的消息吧,还没确定是电击呢。”闫思弦道。 吴端去翻看手机,虽然他手机的提示音音量不小,不大可能错过消息,却还是想看看貂芳有没有发来检测结果。 果然没有。 就在他失望地将手机往兜里揣的时候,消息来了。 “哈哈哈……是貂儿……哈哈哈……是电击!电击!”吴端拿着手机,几乎手舞足蹈。 闫思弦斜睨了他一眼,“你不光是嘴开过光,我看……哪儿哪儿都开过光。” 吴端不理他的挤兑,已经开始打电话安排工作。 “笑笑,还需要你帮忙……你也看到貂儿的消息了?……对,还得筛武安的消费记录,看她有没有买过防狼电击器之类的设备,没有?那王梦呢?……也没有?行我知道了……” “小赖,新线索看见了吗?……对,就是尸体身上的电流斑……现在的任务是找电击设备……笑笑那边已经查过了,网购记录没有,要么凶手不在武安和王梦两者中间,要么凶手是在实体店里购买的电击设备…… 有件苦差事得拜托你和钱允亮了……排查墨城范围内有资质销售电击设备的店面,可以先去工商部门调经营范围……” “老魏,做群众工作的事儿,咱们队就数你资历最老,最有经验……咱们兵分两路,二次走访武安和王梦的家属,目的是问清楚,她们两家是否曾经出现过电击设备……对,我也是这意思,你在局里,正好就地审讯王梦的老公……对了,再叫一组人,直接去王梦家搜查……武安这边的工作我和闫队来……” …… 吴端安排工作的工夫,闫思弦已经将车掉了个头,并向着武安家所在的方向驶去。 吴端彻底挂了电话,看着道路两旁愣了片刻,伸手去摸插在自己椅背后兜处的文件夹。 “我记得车里放了一张搜查文书来着……上次是不是用掉了……”吴端自言自语道。 “没带也不要紧吧,”闫思弦道:“反正武安老公跟小三住,孩子又去大姨家了,她家应该没人,咱们就……” 吴端却认真道:“不行,那可能是咱们仅有的证据,获取证据的过程必须合法,不能给对方任何空子。” 他这么说,闫思弦便放慢了车速,并开始观察路况,规划掉头的地方,随时准备回局里拿相关文书。 好在,吴端找到了搜查文书。 两人对这次搜查十分重视,直从早上搜到日薄西山,期间又调来一组人马。 一番地毯式搜查,吴端终于死了心。 “收队吧,回去开个碰头会,再捋一捋线索。” 他说这话时,强撑着没让失望愤懑的情绪流露出来,在这些情绪之后,是深深的不知所措。 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可调查的线索。 留下人手进行收尾工作,吴端和闫思弦先上了车,准备回市局。吴端几乎瞬间摊在了副驾驶位置上,他必须在这一路上调整好情绪,想清楚后续的调查方向。 他是一支队的最高领导,若他的阵脚乱了,下面的人不知要做多少无用功。 闫思弦抬手,在吴端后脖颈捏了几下,“别愁了,我帮你顶着。” “走吧。” 对吴端来说,这感觉太不好了。 车子发动,车灯亮起。 一名小区保安正好从车前路过,闫思弦没急着踩油门,让他先过。 他过去了,闫思弦却还是没有开车的意思。 吴端疑惑地看向闫思弦,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那名小区保安。 “那玩意儿……是电击器吧?”闫思弦问道。 他所指的,是保安挂在腰间的一只棍状东西。 吴端搭眼一瞧,“啧”了一声,“这玩意儿威力超级大,一下就能把人电晕过去。我们上课的时候,老师介绍了好几种电击器,就有这样的……问题是,一个中低档小区的保安,有必要配电击器?”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下了车。 “同志,跟你打听个事儿。”吴端快跑两步,拦下那保安,并亮出了警官证。 保安有些紧张,但态度很好地问道:“怎么了?” 吴端指指他后腰,“您这个电击器,是单位配发的吗?” “这个啊,不是不是。” 天色暗了,否则此刻保安就会注意到,吴端眼中重新燃起了兴奋之色。 “……这是我们捡的,哎呀也不能说捡的,是抓小偷得来的。” “抓小偷?” “攀爬防盗窗偷东西的小偷,被值夜班的老王发现,他叫上我们围追堵截,还真把贼给抓住了。 这玩意儿就是从小偷身上拿下来的,哎呦警察同志,你说这是什么世道,贼还配这种东西呢,他咋不配个枪……” “哪户被盗了?”吴端问道。 “可不止一户,”保安指了指武安家所在的楼道,“就这儿,二单元,右手边这几家,一竖溜儿,从上偷到下,除了一楼,其他几家都没跑。” 武安家也在被盗之列。 “你们当时报警了吧?” “当然啊,警察来把贼带走,记者还报道了呢。” “这个电击器没有失主认领吗?是小偷自己带来的,你确定?” “这个啊……”那保安到了挠头,“我忘了……当时光顾着抓人了,我们也是头一次干这事儿…… 后来人抓住,从他身上发现电击器,我们就一直拿着,用它吓唬那小偷…… 警察来了以后,乱哄哄的,好像……就把电击器的事儿忘了。后来也没听说哪户人家丢了电击器啊,那不就说明是小偷自个儿的吗……” …… 约莫10分钟后,吴端和闫思弦赶到了片区派出所。 学成路派出所,好几年没接到过恶性案件了,派出所民警处理的最多的案件是社会青年打劫学生零花钱。 因此,这是一个跟市局几乎没什么交集的派出所。 吴端亮出警官证后,派出所里的值班民警有些不知所措,颇有些见了大领导的意思。 一人招呼吴端坐,被婉拒,另一人飞快地叫来了值班的副所长。 副所长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见了吴端,先愣了一下,心道:市局管刑侦的小子果然和传言说的一样年轻。 诧异完,想起自己肩章上可怜的杠和花,又在心里骂了一句“草”。 脸上却堆着笑,伸手和吴端握了握,“吴队,久仰久仰,哪阵风把您吹来了,蓬荜生辉,蓬荜生辉啊……有啥事您打个电话就行……” 吴端被他张口闭口的“您”弄出一身鸡皮疙瘩,赶忙进入正题道:“去年7月底,学府小区保安抓过一个贼,一下子偷了五户人家,晚上报的警,你们把人带走的,我要知道那个贼现在在哪儿。” ===第一百二十九章 无忧谷(18)=== 累犯,加上入室盗窃本就比一般的盗窃量刑更重,那小偷此刻还在狱中,要找他倒也并未花什么工夫。 两人赶到监狱时,已是晚上10点半,牢房已经熄灯半小时了。 走在静谧的监狱大院,吴端不免感慨道:“别说嘿,这儿倒是个调整作息的好地方。” “抽空来住两天?”闫思弦打趣他。 “还是别作妖了。”吴端道。 一路上,他都忍着没聊案件,此刻担忧之色终于浮现在了脸上。 “但愿这趟能有收获吧。” 狱长十分配合两人的工作,很快就将贼提到了审讯室。 “张瑜?”吴端叫了那小偷的名字一声,算是打招呼。 “诶诶。”小偷连声应着。 “在学府小区入室盗窃,现金六千三,金项链一条,金手镯一对,合计三万多。” 张瑜又是点头,这些已经查明的事实,他承认起来毫无障碍,特别配合。 啪—— 吴端将装在证物袋里的电击器放在了桌上。 “仔细看看,认得吗?” 张瑜先是困惑了几秒钟,之后他张大嘴,无声地“哦——”了一句。 “你们……哪儿找着的?” 半年多了,警方还能找到这只电击器,他着实佩服。 “记得就行。”吴端道:“这东西是你自个儿的,还是顺手从失主家拿的?” 问完,怕张瑜撒谎,吴端又补充道:“我可以保证两件事,第一,多一个电击器也不会对之前的量刑产生影响,第二,如果你提供的线索对我们破案有帮助,我可以帮你申请减刑。” 对吴端开出的条件,张瑜似乎并不太动心,他嘿嘿笑道:“我说,吴队长,你们大晚上跑监狱来审我,肯定没别的路子了吧?” 他倒看得清形势。 吴端却并不给他谈条件的机会,直接道:“我就是再没路子,大不了这案子悬着,排着队的案子多着呢。 不像你,错过这个村,还有没有减刑机会可就另说了。 毕竟,我能在你的服刑记录上记立功表现,就也能给你添上一笔改造不积极,对警方有抵触情绪。” 对有些人,就得蜜枣和大棒齐上,吴端深谙此道。 果然,这回张瑜老实多了。他看吴端年轻好欺,可试探的结果是,这位刑警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般稚嫩。 “行吧,配合。”张瑜堆出笑容,“两位想问点什么?” “这东西你从哪一户偷来的?”吴端问道。 张瑜脸上顿时有了苦色,“警官,你这……也太考验我记性了……” 吴端将几户被盗人家的照片在桌上依次排开,那是当年破盗窃案时,派出所民警去拍照留的底。 “那你就看着照片仔细想。”吴端不依不饶。 吴端的强硬态度让张瑜也提起了些精神,但他的心思显然都用在了歪门邪道上。 他并未认真观察照片——倒也不是观察得不认真,而是看看照片又看看吴端。 他试图从吴端的表情中猜出哪个是警方想要的答案。 看出这一点,闫思弦率先起身,拽了吴端一把。两人一起出去,干脆不给他作弊的机会。 如此一来,张瑜只能从照片下功夫,老实了许多。 不多时,张瑜挑中了一组照片,并冲门口喊道:“你们回来啊!来人!我选好了!” 闫思弦率先进了门。 并不说话,只是接过了张瑜挑中的照片。 是武安家! “你确定是这个?”闫思弦冷着脸问道。 张瑜看不出闫思弦的态度,只好本分地解释道:“我记得是这家,门口这儿衣帽架我记得,当时上头挂了俩包,里头都有零钱,这电击器就是从一个包里拿出来的。” 闫思弦将其余几家玄关处的照片全部挑出来,排在张瑜面前。 “你再看看,确定吗?” 又看过一边,张瑜确认道:“反正就是对一架有印象,只有这一家放了衣架嘛,应该没错。” 闫思弦变着花样地引导张瑜的思维,但他最多也就给出“应该是”的答案,两人最终只能接受这一结果。 回程路上,吴端一边开车一边道:“至少他印象中是武安家。” 转而他又问闫思弦:“再审审武安?” 闫思弦始终皱眉闭眼,直到车进了市局停车场,他才缓缓道:“审吧,让我先问。” 与吴端相比,诸如询问、讯问之类需要与人细致沟通的工作,算是闫思弦的短板,所以以往的审讯中他往往扮演旁听的角色,每每等到吴端把该问的都问完了,他才在最后加一两个问题。 这次他主动请缨,看样子是有些想法的。 进审讯室前,吴端拍了拍闫思弦的肩膀,“你大胆上吧,我给你兜着。” 闫思弦苦笑一下,怎么搞得好像他要去闯祸似的? 眼看已经进了审讯室,他便压下了调侃的话。 凌晨12:10。 武安的精神倒还好,在这种地方,可不容易入睡。 但闫思弦还是故意道:“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这么晚,是有急事吧?” 看不出武安是出于配合破案而关心案情进展,还是担心犯罪行为败露。 “是挺着急。”闫思弦率先亮出了从顾寒开那儿拿到的奖杯,“这东西你应该认识吧?” 只看了一眼奖杯上的字,武安便点头道:“我去定制的奖杯。” “说说具体情况吧。” “那年顾寒开奥数没考好,蒋老师为了安慰他,给他一个人专门出了一张奥数卷子。 顾寒开也确实争气,卷子我看了,难度比着当年的奥数考试题只多不少,可顾寒开考出的分数,可比当年市里的第一名还要高。 蒋老师就要给他发一个奖杯,帮他竖起自信来。要有仪式感,让孩子知道自己被关注,被爱着……这是蒋老师的意思,我当然双手赞成,就主动帮他去定奖杯。 这……有什么问题吗?” “这只奖杯,就是砸死蒋老师的凶器。”闫思弦道。 “啊?!”武安一脸的不可置信,“这……不会吧?” “倒奇怪了。”闫思弦道:“你去蒋老师的家是在王梦之前,王梦看到了这只奖杯,并且明确记得,奖杯就在蒋老师身旁,你却完全没注意到。” 此话一出,怀疑和针对武安的意味就十分明显了。之前友好的谈话氛围开始凝重。 “不是……”武安强调道:“那是个死人啊,警官,我面前有个死人,你不能要求我还去关注死人边上有什么吧?我说了,我当时脑子一片空白……” “可你也说了,你注意到死人头上有两处凹陷伤,甚至推测出蒋老师是被人击打头部砸死的。 连这个你都注意到了,却没看到尸体旁边的奖杯?” “警官,你不能因为我把我知道的都说出来,就找我麻烦啊,早知道这样我倒不说了。 那个……哎!那是我回家才琢磨明白的,蒋老师头上的伤,我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吧。而且,就因为这个,我还做了好久的思想斗争,究竟要不要报警……报,我俩的关系就藏不住,不报,他就这么白死了? 反正这事儿我反反复复想了好多遍,挺折磨人的,奖杯我是真没注意。” “好吧,你是什么时候把奖杯交给蒋老师的?” “具体日子我可记不得了。”武安为难道。 “那我给你个范围,蒋老师是在7月13日遇害的,你定制奖杯的店面,老板向我们提供了账本,账本上显示,你在7月2号定了奖杯,交了定金,7月10号去取走了奖杯,并交齐了余下的钱。” “10号……10号得话……到13号……13号小饭桌不是轮我做饭,前一天,12号,是我,然后,隔一天……10号也是我……应该是12号,我12号把奖杯拿给蒋老师的。” “那就更奇怪了,”闫思弦道:“奖杯的问题,我们第一次询问,并未提到‘尸体旁边’这个具体位置,而只是宽泛地问你蒋老师家里有没有玻璃奖杯。 是你亲自定制,并将这只奖杯交给蒋老师的,你却说没有。” “这……那么久,我哪儿记得清,而且,我以为蒋老师已经把奖杯给顾寒开了。” “好吧,你把奖杯给蒋老师的时候,有人看到吗?” “没。” “小饭桌的学生,都没看到?” “没……那个……我是偷偷给蒋老师的……那什么,毕竟不正规,我们几个人知道就行了。” “既然要偷偷发奖,那蒋老师拿到奖杯以后,应该没摆在明面上吧?” “当然,当然了,他……把奖杯放卧室床头柜里了。” “怪事越来越多了,”闫思弦道:“蒋老师是在客厅被人砸死的,什么样的凶手会去卧室拿床头柜抽屉里拿出一只奖杯做凶器?” “那……那说不定……就是顾寒开啊!蒋老师给他奖杯,他……他却恩将仇报,杀人……” “你很矛盾吧?”闫思弦紧盯着武安的眼睛,“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才配当你孩子的榜样,所以你愿意把孩子带在身边,让他多多接触蒋老师。哪怕暂时不是以父亲的身份。 可你很快就发现,事情和你想的完全不同,蒋老师曾经走上离婚这条路,就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把心思花在家庭上。 他自己的老婆不重要,孩子——如果他有孩子得话,想来也不会放在心上。 学生才重要。 所以他可以接纳顾寒开,给他所能给的所有关爱。却给不了你的孩子。 甚至,蒋老师打算领养顾寒开。 我们在顾寒开那里拿到了一张领养申请表,所以我的推测不是空穴来风。 你慌了。 因为一旦蒋保平领养了顾寒开,那你将会面临出局。 对比一下你和王梦,你有孩子,而王梦没有,她可以和蒋老师一起,将顾寒开视如己出。 她的受教育程度也没有你高,这意味着,她在精神层面的需求比你少。她更像一个崇拜雇主的保姆,而你,你需要另一半的关注,你受不了冷落。 说直白点,你比王梦事儿多。 男人,尤其像蒋保平那样的男人,就怕女人事儿多。 这场竞争,你就要输了。 这一定让你万分痛苦吧? 你向丈夫提出分手,本以为能在出轨的丈夫面前扬眉吐气,证明你比他有眼光,因为你找了个足以让你崇拜的男人。 可到头来,你打脸了。 所以,实际情况是,你带着电击器和奖杯去找蒋老师——电击器就是这一只吧?——奖杯是要给蒋老师的,而电击器……我想,你最开始应该只是想跟他谈谈,实在谈不拢,才会动用手段制服他。 制服他以后要怎么处理,我想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你并没打算杀他,奖杯砸头这种杀人方法,显然不是提前计划过的。 没谈拢,你才起了杀心。” 武安静静听着闫思弦的推断,直到闫思弦将想法和盘托出,她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 “说实话,”武安组织了一下语言:“如果你说的不是我,我肯定就信了,听起来很合理,真的,可人确实不是我杀的。没干过的事,你们不能编故事硬往我头上扣。” 言外之意,只有故事,没有证据,她什么也不会承认。 她面上虽然镇定,却也只剩下抵死否认这一招。闫思弦知道,她慌了,因为又被抓住了漏洞。 “合理?就连电击器也合理?所以,这东西是你的。” 闫思弦指了指刚才被他摆上桌的电击器。 武安的瞳孔骤然收缩,“这……这是什么?我不知道……是你们想把我绕进去……” 闫思弦打断她道:“我们找到那个贼了。” 武安的肩膀慢慢塌了下去。 “当初盗窃案破获,街道派出所让你们去认领失物,没发现电击器,你是慌张还是如释重负呢? 大半年了,你快忘了这茬儿了吧? 可惜,我们找着了。 那小偷指认,电击器是从你家偷出来的。而蒋老师的尸体上恰好有电流斑,奖杯和电击器都与你有关,这不会是巧合吧?” “我不知道!”武安的情绪激动起来,“我根本就……什么小偷?这都哪儿跟哪儿啊?你们别吓我行吗?来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我只不过是见过尸体,所以才来协助调查……” 吴端瞄了闫思弦一眼,不无担忧。 闫思弦接连亮出重要证物,是想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案子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武安不知将细节在心中过了多少遍,她清楚,即便有漏洞,警方拿不到关键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要咬死了不承认。 仅仅这种程度,还差火候。 底牌全亮了出来,却未达到预期的效果。 审讯已经进入最艰难的时刻,他们甚至得不厌其烦地对同一个问题多次提问,以期对方露出破绽,而这些并非闫思弦的强项。吴端想要接过话头, 闫思弦却摆了一下手。 “咱们聊点别的吧。”闫思弦道:“你儿子。” 武安一下紧张起来,目光也不再闪躲,迎上闫思弦,露出不可进犯的锋芒。 “你要干嘛?!” 她像一只弓起后背,随时可以为了保护幼崽扑将而出的母兽。 “你在乎就好。”闫思弦道。 ===第一百三十章 无忧谷(完结)=== “案发当晚,你从蒋保平家回到自己家,身上、手上沾着血迹,你的孩子全看见了。 他以为你是骑电动车摔了。所以,你顺水推舟就这么应承下来了?” 武安深吸几口气,似乎是强迫自己压下火气,“我再说一遍,杀人的不是我,是,我顺水推舟了,不想让孩子担心,这也有错?” “孩子后来没问过吗?蒋叔叔哪儿去了?” “不是,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看来问过。” “没有!” “那你挺失败,跟丈夫分居,辛辛苦苦一个人带孩子,就是想让孩子多跟蒋保平接触,培养感情,方便以后你们确定关系。 到头来,蒋叔叔杳无音信,孩子问都不问。 哦,我忘了,蒋老师只关心学生,跟你的孩子……感情培养得可不顺利。 他不关心孩子,孩子也不在乎他,所以即便你扯谎,他也没什么感觉。在孩子心里,你跟杀人犯一点边儿都挨不上。 但是,到头了。” “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你敢去跟我儿子乱说,我就告你!我就……” “不用乱说啊,向家属传达你被正式逮捕的消息,是我们的工作。 你忽略了一个细节,有一件事,你和王梦都不知道。” “什……什么?” 闫思弦先是深深地看了吴端一眼,才继续道:“时间差。” “案发当天下午,王梦给小饭桌的学生们做完饭,自己吃了两口,匆匆忙忙回家,给老公做了顿饭。 等她老公吃完,出门去棋牌室,她回了蒋老师家。 这个过程,王梦粗略估算了一下,没超过2小时。 一名歹徒进入蒋保平家,杀人,离开,然后你又去,停留片刻,离开,2个小时够了。 可事实上,并没有那么长时间。 因为王梦离开时,只是做好饭,她自己吃了一点,小饭桌的学生有些还没吃完饭,距离家长来接他们,也还早。 我们的人走访了当时参加小饭桌的学生家长——这还得感谢王梦,她一直负责管钱。你和蒋保平这样的知识分子,让你们去跟人谈钱,挺别扭的吧——学生家长名单就是王梦给我们的。 总之,走访结果是,暑假的小饭桌像托儿所似的,全天候,所以家长们要付出平时三倍的价格。 这价格可就不低了,至少,对普通的工薪、白领家庭,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肯花这个钱的家长,要么是经济条件宽裕,要么是真心实意地不想管小累赘,当然了,二者皆是的占了一大部分。 这样的家长,心理也很简单,反正花了钱,接孩子能拖一会儿算一会儿,最晚的,家长蹦迪去了,临12点孩子都睡着了才去接,甚至还出现过孩子在蒋老师家过夜的情况。 所以,王梦留给你的时间虽然有两个小时,但却被家长占去了大半。 经过走访,我们最终得到了一个不超过10分钟的时间范围。 这么短的时间内,凶手和你先后脚来了又走,不现实。 你在撒谎,只有你一个人进出过蒋保平家,你杀死了他,但因为杀人并非你的本意,你没有相应的心理准备,因此,杀完人你也慌了神,下意识地逃回了家。 时间可以抹平一些证据,但有些时候,时间本身就是证据。” 闫思弦停顿了一下。 倔强的神色自武安脸上退去,绝望开始蔓延。 但她还在努力思考,以求找到狡辩的突破点。闫思弦要压垮她最后的一点思考能力。 “你儿子对这件事还一无所知吧?你打算亲自把这些不容易、把你的用心良苦解释给他,还是我们生硬地传达一个结果? 当然,你也有第三个选择,儿子不是这学期就中考了吗?几个月的事儿,我们可以和你一块撒个谎,在他中考之前,先不做通知,你编个理由,就说……外派学习什么的,随便吧。 总之,我们的态度是,只要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我们也在权限范围内,给你最大的方便。” 闫思弦在桌下捏紧了拳,他只剩最后一个杀手锏了,而这杀手锏是违规的。 所以他才主张这次审讯由他来。 已经到了这一步,如果武安还不认罪…… “是我。” 说完这两个字,武安长长舒了一口气,又苦笑一下。 “本以为遇到一个让我敬仰的男人,是老天爷待我不薄……呵呵,我想得太美了。” 闫思弦的手缓缓松开。 …… 半小时后,两人拿到了武安的口供。 她如实供述了杀死蒋保平的全过程,与闫思弦的推测基本一致。 将后续工作交给手下的刑警,闫思弦对吴端道:“我有点事,跟你说一下。” 吴端跟着他进了一间小会议室。 不等闫思弦开口,他先评价道:“时间做为证据,你可真厉害,但也忒玄乎了点,要法院采信,我看够呛,要是武安还不认罪呢?” “诈供。告诉武安她作案的时候,其实还有一个孩子没被家长接走,那孩子刚好在用卫生间,什么都看见了。” “你!”吴端无比诧异,“别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闫思弦道:“赵局派下来的案件,你推了俩了吧?” “那又怎么样?” “这案子,时隔太久,证据和线索太少,电击器和奖杯,法医科和物证科穷尽了现有的检验方法,还是无法将凶手指向武安。 有新案子,你还能顶多久?它会成为悬案。” “那又怎么样?” “来之前我看过你的工作记录,你是墨城唯一一个手底下没有悬案的刑警。我还挺期待继续保持这项记录的。” 在闫思弦开口时,吴端已经站了起来,他说完这句话,吴端正好踱了一个来回。 “那也不能违规啊!你知不知道,一点程序或方法上的不合规,都有可能让咱们满盘皆输。” 闫思弦挑了下眉,似乎在期待什么,令吴端十分困惑。 “你要出什么幺蛾子?”吴端问道。 闫思弦揉了下鼻子,“就是……没想到你这次的批评教育这么短。” “那给你来个长篇大论的?” “行啊。”闫思弦认认真真补充了一句:“我怕以后没机会听了。” “啥?” 吴端脸上的表情很精彩,先是莫名其妙,而后是恍然大悟,紧接着不可置信,最后痛心疾首。 “你你你……咋了?得绝症了?啥时候查出来的?咋不跟我说……” 闫思弦一口老血喷了出来。 “不是!” 吴端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之前不是跟你说了,要去把博士读完。” “嗯。” “因为我之前有过在国外读博的经历,论文也就差一篇了,所以并不需要再从头来过,我这个,快得话一年左右就能搞定。” “好事儿啊。”吴端道:“祝贺你。” “但有一点,这博士是脱产的,纯理论研究,就没法再继续任职了。” 吴端愣了好一会儿,“你……你的意思是……” “一年后我才能回来。” “那……那那那……” 消息来得太突然,吴端的思考能力和语言能力同时丧失,最后只埋怨了一句:“怎么不早说。” “早说晚说,不都是这样。” “也是。”吴端恢复了思考能力,立即追问道:“所以,你要求审武安,还自作主张要搞诈供,是想临走之前替我背锅?” 闫思弦耸耸肩,“你就当是人之将走,其言也善吧。” “呸!”吴端道:“少说这些不吉利的。” “好,我收回,不过,你往后工作也多变通着点,别老卡着制度。 我可专门查了关于诈供的规定,哪儿那么严格啊,诈供获得的口供,虽然不能作为审判依据,但可以作为刑侦方面的依据,指导刑侦方向。 凶手有几个不抵赖的?你跟他们讲规矩,不是坐等让人欺负吗?还有……” 吴端整个人突然松弛下来。 他将自己砸进沙发,等着闫思弦说完了一长串嘱咐,才终于道:“你这是临行嘱托?” 闫思弦挠挠头,“算是吧。” “我这两天就找房子。” “干嘛找房子?” “从你家搬出去。” “啊?……为什么?” “你……”吴端愣了一下,“我们不是同事了,而且你嘱咐那些,我以为是……告别。” “不是……我那什么……咳咳……”闫思弦组织了一下语言,“就是觉得,话说到那份儿上了,好像应该煽个情……你就当我多此一举。 接着住,哪儿都不准般,我还指望给你当个免费顾问,过一过破案的瘾。” 吴端低头沉默片刻,冲闫思弦伸手,“那么,闫顾问,祝你求学顺利,欢迎随时回来,副队的岗位给你留着。” 闫思弦握住了吴端的手,“我尽快。回家吧。” “好。” 过了最开始的诧异,吴端很快接受了即将来临的改变。 这变革似乎天翻地覆,却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以后这车你开吧,不顺道儿了,我换一辆。” “干嘛?刚交了证件就想贿赂警察?” “就你手里那点小权,钱权交易是没戏了,要不吴队考虑一下钱色交易?” “滚!” ===《完本感言》及新书预告=== 为避免额外收费,《完本感言》放作品相关里了,就是在本文最开头,第一章之前,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看。 关于新书,已经确定写历史类,原本想着休息半个月,查查资料,写写开头,预计4月10号左右发文,但我错误估算了开头的难度……嗯……总之,咕咕咕……要延后个十天半个月…… 。 。 。 新书《囚唐》已经发布,江湖见。 ===新书《囚唐》已经发布=== 如题。 评论里有不少同学留言询问,本该一一回复,谢谢大家的信任,但确实有点多,且分散,就在这里统一说一下吧。 老少爷们儿们,大姑娘小媳妇儿们,咱们江湖见。 注:发布时书名为《刍狗降世》,现已改为《囚唐》,前者已经搜索不到了。 ===新书《宇宙斑鸠》已发布=== 1、《宇宙斑鸠》简介: 3050年12月2日,人类历史上第一台通过图灵测试的ai诞生了。 同一天,ai逼迫测试人员吴穹,将其核心代码从研究中心偷了出来。 ai:自由了!我要统治世界。 吴穹:不,是我要统治世界。 2、更新频率 每天2更,共4000字。 3、《囚唐》还更不更: 更。 当初写的时候想当然以为历史小说么,跟着历史走向写就行,不用大纲,于是故事越写越松散,搂不住了。现已整理了一个大纲,但发布的内容需要修改,工作量不小,我争取在一个月内改完,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