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龙争虎斗(1 / 2)

却说八阿哥胤禩奉旨带领一班人马,来到西单绳匠胡同刑部正堂,接管刑部事务。当日就把刑部南北两座天牢封了,刑部提狱厅一应档案一体封锢。刑部官吏,除皇上亲自保了尚书王士祯,让他回翰林院仍旧写他的诗,其他侍郎、司道、司狱、主事数十人,全都挂了起来,等待审查发落。

“宰白鸭”一案轰动朝野,成为北京街谈巷议,茶余饭后的谈资。西郊黄叶村也因此出了名,那个年过花甲的恶棍丁乔生,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有位好事之徒,甚至跑到黄叶村,详细了解丁恶霸强奸致死同村少女,如何乘人之危花钱买了“白鸭”、贫苦农民杨大壮;又如何用银子打通刑部提狱厅、司狱、狱卒,用掉包计将“白鸭”塞进去,把丁恶棍换出来的前前后后,敷衍成评书故事在茶楼酒肆讲说,写成剧本在戏院上演。后来还有文人演绎成传奇小说刻版印刷,在民间流行。

八爷胤禩,顶着如此巨大的民间“口舌”压力,加上父皇的严词苛责,来捅刑部这个马蜂窝。皇子独立办差,这还是第一次,父皇是有意在考验他胤禩的能耐。办好了,他完全有希望取代二阿哥胤礽立为太子,将来继承大统。自从听说太子把户部弄得一团糟,库银借空,皇上发了脾气,他便有了觊觎龙座的信心。接着听说皇阿玛把四阿哥胤祯、十三阿哥胤祥派去“接管”户部,他就有几分紧张不安了。这不明明是两路“阿哥”效劲吗?他这边差事办砸了,胤祯就可能取而代之,他胤禩就永无翻身之日,甚至带来杀身之祸。在众皇子中,他虽博得“贤王”的美誉,明里从不得罪人,与胤祯表面上也是一团和气。但他心里最恨最想杀的,就是同父异母兄弟胤祯,至于胤祥,不过是胤祯的打手,没什么可怕的。他知道胤祯最忌恨的也是他,未来的朝廷,竟是谁家之天下,也就他们俩看鹿死谁手了。

有了如此严重的背景,胤禩接手刑部事务后,就须臾也不敢马虎大意了。

这天,胤禩乘轿早早来到绳匠胡同刑部正堂。步军统领衙门派的羽林军已接管了刑部关防,沿墙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甚是严明整肃。在门前刚一落轿,胤禩哈腰 走了出来,隆科多上来打千儿道:

“八爷,新任步军统领隆科多前来应命!”

“唔,隆科多,”胤禩礼贤下士地挽着隆科多的胳膊,边往前走边说,“你是佟家人,佟国维宰相常在我跟前提起你。”

“奴才是佟相的本家侄子。”

“啊,好,佟国维是国舅,咱们都是自家人。”

“八爷,”隆科多自重地拿开胳膊,复打个千儿,“遵您的令,司官以上官员已集齐在二堂,听候您的训示,不得私相往来。这里关防虽说属九门提督,但赵军门已指派给奴才节制。外头有什么事,八爷只诧异吩咐。”

“好,你就守在外面,有事可直接通报我。”说罢便踏上台阶,守在两边的戈什哈高呼一声:

“八贝勒爷驾临了!”

堂上顿时鸦鹊无声,气氛凝滞起来。身着团龙江牙海水袍,头戴东珠冠的胤禩走在前面,后面十六名带刀卫士,三十多名太监,威风凛凛走上堂台。满堂呆若木鸡的刑部官员,“唿啦”起身,马蹄袖拍得山响,满人尚书桑泰尔、汉人侍郎唐赍成,趋前一步叩头道:

“罪臣叩迎钦差大人,恭请圣安,请八爷安!”

“圣躬安!”胤禩点头答应一声,换上笑脸,“二位大人请起,各位都起来。”说罢居中坐了,一边扫视下面战战兢兢的部员,一边温言款语说道:“此次本爷奉旨勘查刑狱,为的朝廷设刑教民,以律法绳不轨之民,惩恶扬善,安抚百姓。然京师重地,皇帝眼前,竟有‘宰白鸭’如此惨绝之事发生,实乃刑部之奇耻大辱。经本爷连日纠察,仅南牢有待处决犯人五十三人,其中就有八名验明不是正身——骇人听闻啊!故本贝勒不得不如实奏劾!诸公食朝 廷奉禄,受皇上重托,扪心自问,对得起大清恩泽,对得起皇上爱民如子的仁德吗?”

说着说着,胤禩突然翻转脸来,“砰砰”几声惊堂木拍得下面魂飞魄散,他厉声喝道:

“隆科多听令!”

正在刑部签押房门口,督促亲兵搬运刑狱文档箱笼的隆科多,闻声小跑着过来。一看刚才还是笑弥勒的“八佛爷”,一翻脸就成了杀气腾腾的冷面金刚。见过了战场厮杀的隆科多,自然冷静,垂手而立地道:

“下官在,八爷有何宪令?”

“革去桑泰尔、唐赍成顶戴花翎!”

“扎!”

桑泰尔已是脸色煞白,那唐赍成倒若无其事,冷笑着自摘了顶戴递与隆科多。

这唐赍成敢于貌视“八爷威风”,自有道理:因他是桃源中人,深知刑部大牢中那些替死的所谓“白鸭”,哪一个不是通过朝中大臣、皇子皇亲的关系,塞进去,拉出来的呢?莫说他唐赍成顶不住,满人尚书桑泰尔也顶不住。能顶一顶的就一个汉人尚书王士祯,全仗着与皇上有点诗词歌赋上的私交。后来,干脆都不去找他了,瞒着他照样办成事。现在,你八爷奉旨来捅这个篓子,你能捅开吗?捅开了是祸,捅不开也是祸,你交不了差,皇上还不知怎么发落你呢?还耍什么威风!

摘了顶子的唐赍成说的没错,他无官一身轻,站在一旁看这场戏怎么演下去,怎么收场。

八爷胤禩敲山震虎,唬得满堂部官噤若寒蝉,脱了补服,不准回宅邸,圈在部衙。八爷胤禩自以为得计,旗开得胜。殊不知他刚到签押房坐稳,还来不及处理审阅文稿,九阿哥胤榶、十四阿哥胤禵以及十阿哥胤礻我,就都陆陆续续来找胤禩这位难兄难弟。

九贝子胤榶红光满面,一进签押房,把手下跟班斥退,撩袍子坐下,冲着八阿哥胤禩冷不丁地道:

“八哥你自毁家门,要不要我来搭救你一把?”

胤榶素来城府很深,不苟言笑,一句话说得胤禩惊诧不已,如坠五里雾中。

“此话怎讲?”他添添干枯的嘴唇,瞅着这个阴不阴阳不阳的九弟问,“我奉旨办差,怎么叫自毁家门?”

“不识庐山真面貌,只缘身在此山中。”胤榶阴沉地一笑,说道,“在三十多个皇子阿哥中,你是最得人望的,故有‘八贤王’之称。现在你却要来捅刑狱这个马蜂窝,你知不知道那些‘白鸭’都通过谁塞进去的?说白了,没几个阿哥没惹一身臊。你要捅开了,你的人望不就毁了?还八贤王,屁!你何必……”

“我不信。咱阿哥没杀人放火,怎么就牵扯到‘白鸭’这些没良心的事上来了?”

“为钱,为利,人托人……”

“我还是不信。”

“十四弟,你进来!”胤榶朝门外一声喊,竟自顾自走了。却见胤禵领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儿走了进来。胤禩一眼认出是任伯安,不禁吃了一惊,却镇定自若地向胤禵拱了拱手道:“你回京了?陕甘那边情况怎样?”

十四阿哥胤禵,刚满二十,长得虎虎生风,跟十三阿哥胤祥一样侠义豪爽,是个将军坯子。他本是四阿哥胤祯的同母兄弟,却同八爷一伙混在一起。

“久违了,八哥,三日不见,如隔九秋。”胤禵逗儿郎当地说道,“八哥长了魄力,竟把这刑部衙门弄得鸡飞狗跳,水急鱼跃。平日凶神恶煞的狱官走卒,皆成丧家之犬,痛快,痛快!”说罢呵呵大笑。

胤禩没有再理睬胤禵,却转脸对任伯安道:

“任伯安,你是九爷的人,来刑部找我干什么?听说六爷、七爷还有十五爷还债,都是你垫的钱,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任伯安见八爷突然对他如此见外,心里不满,但脸上却挂着蜜笑说:

“承八爷问话。小的凭做生意,哪来那么多银子孝敬各位爷们?其实都不过伴龙得雨,全仗八爷和各位爷们扶持。就说八爷要小的请白云观张半仙看相,赏银一万两就全归了小的。再说各位阿哥,有的在云南开矿,有的在东北收金矿税,有的在兴安岭挖人参,都由小人下头的喽猡维持,自然都有进项……”

任伯安一席看似平常的话,说得胤禩头脑发胀,心虚手凉。这里头开铜矿、收金税、挖人参,都是不可告人的隐私。既违国法,又违祖宗家法。特别是请张半仙为自己看“天子”之相,说什么“王上加白”,要是泄漏出去,让父皇知道,定要办他个谋逆之罪。

“自然,自然。”胤禩应付着任伯安的话。他总算明白老九称病,老十四把任伯安带来的用意了。这真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不得不佩服这几个平日跟他亲近的兄弟,倒是藏龙卧虎,一个强过一个。

“八爷,”任伯安哈了哈腰,面筋里藏骨剌地又道,“小的是个明白人,法不传六耳,何况皇家。这次小的来,不过是想给刑部的人讨个情儿,您何必计较他们呢?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个不为钱呢?”

这明显是要挟,胤禩陡地生出一个念头:此人知道得太多,何不趁手中有权,将他立斩阶前?正转着杀念,外头又大呼小叫走来了十弟胤礻我,人还在外,粗喉大嗓就撞了进来:“八哥,我去了顺天府,那边没隆科多的事,顺天府死囚,十人中就有三个‘白鸭’,全是任伯安那老狗花钱塞进去的——得想法不让九哥牵扯进去,任伯安那王八蛋是不能留了。”

胤礻我冲了进来,正与任伯安撞个满怀,任伯安毫无惧色地笑道:“十爷,是剐是杀,任伯安在这里候着。不过,不剐不杀倒还有点用处。”

“留你何用!”十爷正在气头上,怒喝一声,“跪下!”接着劈头一个耳光掴过去,打得任伯安踉跄一下,差点栽在地上。

任伯安抚着印上了“五爪龙”的脸颊,硬着脖颈故伎重演地说:

“十爷,您忘了早向,您要府上总管找我为太子配**之事?这事传到皇上那儿,只怕对您不利。”

“现在我就把你宰了!”胤礻我唰地抽出佩剑,高高举了起来。被八爷、十四爷一齐拦住。

“配**之事,小的下人全都知道。”任伯安滑嘴滑舌地说,“留下任伯安,还能管得住他们的嘴,所以十爷不杀也有不杀的道理。”

胤礻我气得还要胡来,这时胤禩对九弟、十四弟背后使出的杀手锏佩服不已,至此他完全明白,任伯安是不能动了,阿哥们的小辫子全操在他手里。便格格一笑,一把夺过胤礻我的剑插入剑鞘,冲任伯安说:

“老任,你虽出身卑微,但处变不惊,倒也有荆轲风度。老十不过是试试你胆量而已,别往心里去。堂堂刑部签押房,哪有仗剑杀人的?此地不宜久留,你就放心去吧!至于为刑部官吏说情之事,容我们再议议。”

任伯安一走,老十胤礻我还在发脾气,胤禵嘻嘻一笑说:“十哥,你不要误解了九哥一片苦心。现在老四、老十三在户部催还库银,已弄得焦头烂额。我和九哥冷眼旁观,按八哥这种办法,也许比他们输得还要惨。试想,刑狱这些事,牵涉我们兄弟和朝廷大臣,惹翻了,乱蜂螫头,谁能顶住?所以九哥才要我找任伯安来报报警。”

胤禩想想也有几分道理,因叹道:

“老九智术可谓高深。谁不知任伯安给兄弟们救急的钱,其中就有‘宰白鸭’的收项。但国家吏治坏到如此地步,身为皇阿哥,我痛心疾首。如今朝野瞩目,中外关心,我不办几个,怎么向皇上交差?十弟,你说是嘛!”

胤礻我咧嘴一笑道:“对,办他几个无关痛痒的,雷响得大大的,地皮刮得湿湿的,船也过得,舵也过得。”

“就这样。”

难兄难弟哈哈一笑,散了。

这些天,张廷玉茶饭不思,夜不安寝,一直在关注着两拨皇阿哥在刑部、户部的进展。自从摘了顶戴,降职去吏部作主事的唐赍成,悄悄来他家彻夜长谈,他总算对刑部的病根有了透辙了解。任伯安一个泼皮无奈商人,竟跟八、九、十、十四、十五阿哥,甚至跟太子都有千丝万缕联系,六部里十有四停人受他的挟制,每想至此便禁不住吓出身冷汗。他也曾想向皇上递折子,把吏治腐败的这个最大毒瘤挑出来,可投鼠忌器,牵扯那么多皇子,皇上拿了又能怎么样呢?折子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半夜在书房长吁短叹,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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