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废黜太子(2 / 2)

“不,去布尔哈苏台!”

张廷玉一惊,以为听错了,复问一句:

“朕上说去哪儿?”

“布尔哈苏台!”

“就是皇上与葛尔丹决战过的地方?”

“你还存有心思。”康熙端着马**,一边喝,一边踱步,“朕曾在那里死里逃生,现在重返布尔哈苏台,是想在那里再涅槃一次。”

“万岁!”马齐立时跪下,苦谏道,“您千万不能去布尔哈苏台。那是个不吉利的地方,刀光血影,尸骨成山。再说眼看就是深秋九月了,塞外九月即飞雪,天寒地冻的,圣上龙体方恙,也受不了御辇的长途颠簸啊!”

“马齐,你是个书呆子,又是个好心肠。”康熙感慨地说道,“正于衡臣所说,那里曾是个刀光血影,尸骨成山的战场,朕选择去布尔哈苏台,正是为了让朕那班不争气的逆子贰臣,去那里看看,知道大清江山来之不易!是多少将士喋血沙场,马革裹尸换来的啊!”

“皇上圣明!”张廷玉知道康熙一旦作出决断,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便附和地问,“布尔哈苏台没有行宫,但不知随驾扈从都有些什么人,在那里如何安营?”

“随驾廷臣、皇子、亲王、贝勒、蒙古王公,全都去,”康熙想了想说,“只叫内务府将后宫嫔妃护送回京。你再拟旨,让佟国维率六部二院侍郎以上臣工,即时起程赶往布尔哈苏台——王掞不必来了。那里有蒙古八旗正红旗的营盘可用,再从这里带去御帐和你们的毡篷就可以了。你们去准备吧!”

“是!”张廷玉和无可奈何的马齐,叩首走出了御帐。

第二天平明,康熙怀着悲壮的心情登上了御辇,他敕令皇子们都不得乘车,骑马在后护驾,倒是赐张廷玉、马齐合乘一辆四马长车。一则,马齐上了年纪,二则,张廷玉要在途中处理文牍,起草诏书,没车不行。其它臣工、侍卫、太监、宫女,有的骑马,有的乘车,銮驾车队人马也就拉开一里多长。在銮驾两旁,则是狼瞫移营的三万绿营军骑兵,盔甲耀眼,刀剑如林。两厢都是四列四骑,浩浩荡荡,神龙不见首尾,将銮驾队列拱卫其中。要说出征不象出征,检阅不象检阅,倒象是天子皇家一次大迁徙。离开了山川俊秀、宫殿巍峨的热河山庄,朝着茫茫雪国蜿蜒而去……

出发没半日,天气骤变。西北风裹挟着厚重的乌云滚滚而来,铅灰色雪云愈压愈低。前面是无尽的荒漠衰草,偶见一小群一小群白毛绵羊,在枯草地上嚼食。霎时间,北风夹着大朵大朵棉花球似的雪团,横扫而下。没一壶烟久的功夫,天地一片银白,不见了枯黄衰草,也不见了白绵羊,似乎都融入雪原中消逝了。

骑在马上的胤禩、胤礻我、胤禟等兄弟,平时哪里吃过这种苦楚?雪花灌进“八贤王” 胤禩的雪狐皮袍领口,雪水融化顺着脖梗流了下去,透心地寒!原只想把太子轰下台来,以自己在百臣中“贤王”的极好声誉,一定会受到父皇的青睐。殊不知,黄雀捕蝉,螳螂在后。老大胤褆却轻而易举成了得益的“螳螂”——他被父皇封为了领侍卫皇子,这跟炙手可热的张廷玉、马齐一样,成了最接近皇阿玛的人。谁都知道,胤褆仗着是老大,他一直做着太子国储的梦,正因为他贪婪攒权,心术不正,一直被皇上凉在一边。没想到他胤禩使尽“移花接木”、“张冠李戴”的连环计,把太子胤礽拉下马,却是竹篮提水一场空。而且听皇上口气,他似乎已经觉察,调凌普兵马进园子的“太子手谕”,是仿笔迹伪造而成。

皇上突然决定驾幸布尔哈苏台,胤禩便心惊肉跳,预感不妙。按皇帝的脾性,他是非一查到底不可的!倘若查出了伪造“太子手谕”的真凶,他胤禩还有命吗?尽管他生就着两副面孔,心如油煎,皮面上却静如湖水,谁也不会怀疑到他与此事有关。但是——

伪造“太子手谕”的,毕竟就是他啊!

冒着风雪,在冰天雪地里钻行,浩浩荡荡的御辇和护驾队伍、兵马,这天终于抵达布尔哈苏台。御帐在蒙古正红旗营数百顶蒙古包前搭好,康熙下了御辇,走进大帐,便往暖毡上一躺,动弹不得了。

毕竟是年过半辈的人,何况康熙近一个多月来,怒、愤、忧、伤、惊、恐、怨,七情遭损,五内俱焚。他已昏厥过两次,似乎已预感到无常迫近,去日无多,更为太子废黜何人能继大统忧心。要不是胤礽**奸淫了柳贵人,他也不会在这阿哥们狗咬狗,争得不可开交的多事之秋,来议废立太子之事。

第二天,佟国维率领的六部二院廷臣,也已到达布尔哈苏台。佟国维仗着自己是国舅,又是极力赞成废太子胤礽一派的,所以安顿下来以后,立即就来御帐,递牌子请求靓见康熙。

“佟相,”李德全在门口拦住,却打着千客气地道,“多日不见,佟相倒是越来越精神了。”

“万岁起身了吗?”

“起身了。”

“龙体无恙?”

“好,好……”

“请李公公禀告一声,”佟国维当然懂得宫内规矩,没有御前太监允许,别说国舅,就是皇后、太后,也近不了皇帝身边,他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地说,“下臣佟国维奉旨从京师赶来,向皇上请安!”

“佟相,”李德全当然也不愿得罪国舅、宰相,语气和缓地说,“万岁吩咐,现在谁也不见。”

“还在歇息,静养?”

“不,跟张相、马相议事,审阅诏书。”

“啊……”佟国维无可奈何,只得退了回去。在各蒙古包前转了转,他决定去找亲外甥、八皇子胤禩,打探些消息,以便随时准备应对皇帝的询问。

午牌时分,随驾廷臣和从京师赶来的百多位部院臣工,衮衮诸公,全都在御帐前的雪地里跪好,在北风中等待多时。众官眼巴巴望着御帐的厚毡帘,在望眼欲穿中,只见一名小太监躬身把帘子一挑,脸上象块冷木板毫无表情的李德全走了出来,走到距前面跪着的皇子、亲王、贝勒仅三步之遥,口喊:“有旨!”百官齐呼一声万岁,听他用四平八稳的嗓音宣读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胤礽不法祖德、不遵朕训,肆恶习虐众、暴戾

**、专擅威权,鸠聚党羽、窥伺朕朕躬起居动作。似此不孝不仁太祖

太宗世祖所缔造、朕所治平之天下,断不可付予此人!着废去胤礽太子

之位,以副天下臣民之望。钦此!

虽然这是意料中事,但一经李德全那生铁般冷硬的嗓音宣示出来,还是象一声滚**,惊得百官一阵死寂。接着訇然一声,有人倒地嚎哭。不知是佟国维还是什么人带头,连连叩首,称颂皇上圣明。而后默默起身,有的谈笑自若,有的哭丧着脸悄悄离开,有的聚在倒地嚎哭的人周围,说长道短。

你道这倒地嚎哭的人是谁?正是少詹士张廷瓒!

李德全回到御帐,康熙已在闭目养神。胤褆、胤祉、胤祯均在毡榻旁立着。李德全向迷缝着眼的康熙,禀报了传旨情形,其实康熙也听到了外面有人嚎哭,他没有发怒,倒是长叹一声道:

“也须得有廷瓒那样重情重义的人。纵观史籍,太子一旦被废,墙倒众人推,常常不得好死。谁还敢去哭他,为他说一句好话?朕何尝愿意废他?不得已,不得已啊!”说罢,两行老泪夺眶而出。

胤褆、胤祉木然无情,胤祯却陪父皇抹开了眼泪。

张廷玉揉着布满血丝的两眼,从几案旁站立起来,走到康熙跟前道:“皇上,制诰已拟好。”康熙颤着手接了过来,拭泪看时,上面写道:

总理河山臣爱新觉罗玄烨谨奏昊天上帝、太庙、社稷:臣祗承丕绪,四

十七年矣。于国计民生,夙夜兢业,无事不可诉诸天地。稽古史册,兴亡虽

非一辙,而得众心者未有不兴,失众心者未有不亡。臣以是为鉴,深惧祖宗

垂延之大业自臣而坠,故身虽不德,而亲握朝纲,一切政务,不徇偏私,不

谋群小;事无久稽,悉由独断。亦惟鞠躬尽瘁,死而后矣,在位一日,勤求

治理,断不敢少懈。不知臣有何辜,生子如胤礽者,不孝不义,暴虐慆淫。

若非鬼物凭附,狂易成疾,有血气者岂忍为之?胤礽口不道忠信言,身不履

德义之行,咎戾多端,难以承祀。用是昭告昊天上帝,特行废黜,勿致遗忧

邦国,痛毒苍生!

康熙看着看着,又泪眼模糊。他索了笔想加几句话,但手抖得握不住笔,仍交给张廷玉道:

“该写的似也写了。朕还有几句肺腑之言,你来拟稿成文。”张廷玉答应一声“是”,退至几案前,援笔在手。康熙接着说道:

“朕八岁丧父,十一岁丧母,一片诚可告上苍。唉,朕生了三十多个儿子,嘿,上天,是不是朕生育过多,疏于教诲,以至没有一个能及朕。若是大清国祚命该不衰,请上天延朕寿命,朕必定更加勤勉,善始善终;如我国家无福,上天要降祸殃,那就早早死了算了,也就成全朕一生清名……你写吧!”

胤褆、胤祉听了父皇这一席话,锁眉苦脸,交换着眼色仿佛在说:“还求上天添寿,那不成老怪物了?”胤祯虽也是冷血之人,却被父皇一片诚心感动,禁不住潸然泪下。这时,只听张廷玉颤着嗓音,念着他拟的“续文”:

臣自幼而孤,未得亲承父母之训,惟此心此念,对越上帝,不敢少懈。

臣虽有众子,远不及臣。如大清历绵长,延臣寿命,臣当益加勤勉,谨保始

终;如我国家无福,即殃及臣躬,以全臣令名。臣不胜痛切,谨告!

康熙闭目静听,最后点点头说:

“这祭天制诰已成,衡臣,这些日子你也乏了,回棚子里歇息去吧!”他抬了一抬手,气息绵绵地补了一句。“明天回銮!到了京师,你……你代朕去天坛……”

不知是又一次昏厥,还是痛苦得说不下去了。康熙还没把命张廷玉回京后代去天坛祭天的话说全,就手一摆,合眼倒在迎枕上,不肯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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