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废黜太子(1 / 2)

为了一纸真假难辨的太子手谕,康熙和张廷玉、马齐分析了小半夜。张廷玉坚持说:“皇上,太子披阅奏章多年,字迹很容易模仿,这所谓手谕太蹊巧了。”

马齐也道:

“衡臣说的极是,求皇上圣鉴,不要什么都怪罪太子。”

“你有长进,”康熙瞅着马齐咬牙狞笑道,“所以朕说黄雀捕蝉,不知螳螂安在!总而言之,模仿之事,一定是那七八个逆子干的,螳螂就在他们里头——不过,办得太愚蠢了。来人!”

李德全应声而出,康熙道:

“传旨,叫胤礽、胤祉、胤祯、胤禩、胤禟、胤礻我、胤祥、胤禵八个皇子,并从善扑营传鄂伦岱,全都来万树园侍驾!”说完,径自朝毡床上躺去。

李德全走后,邢年进来给康熙轻轻按摩,都指望他能好好睡一觉。一会儿,康熙在床上假寐,张廷玉和马齐都不敢离开,亲自点燃息香,用红纱罩了宫灯,各自在毡毯上盘坐出神。大约一根香未点完,李德全回来复旨,一看万岁爷睡着了,便对张、马二人道:

“阿哥们都已在毡帐外跪着,怎么办?”

张廷玉站了起来,瞅瞅康熙,又瞄一眼帐外,跟马齐商量似地说:“深更半夜的,皇上又睡了,给阿哥们找个棚子暂且歇息吧,有事明天再奏!”

康熙却眼也不睁地在迎枕上响动一下,没好气地道:

“就让这些孽障在外面跪着,哪儿也不要去!”

“已是秋天,皇上,”好心肠的马齐仍盘坐在那儿,似梦非梦地说,“塞外夜寒霜重,叫阿哥们跪在露天里,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康熙倏地翻身下床,把马齐从毡毯止提了起来,发出一声怪笑道:

“好你个马齐,当年朕在布尔哈苏台与葛尔丹血战,葡伏在冰天雪地,吃草根,喝马尿,又冻又饿九死一生,他们那些孽子,你们这些大臣,有谁可怜过朕!现在,你却要为他们讲情,好吧,好吧,你们都给朕滚出去!”

马齐和张廷玉还没滚出去,忽地一条人影不顾侍卫拦阻却滚了进来。张廷玉瞪眼一看,见是太子胤礽,心里暗暗叫苦,这晚,不知又要闹腾个什么模样。

“皇阿玛——”胤礽凄惶地呼叫一声,像抽出了骨头的一堆瘦肉,瘫软在毡子上。身为太子,一国储君,快四十的大男人,竟伤情恸哭得就像个孩子。张廷玉见了,也不禁心里戚然。马齐更是侧过头,偷偷抹开了眼泪。

康熙铁石心肠,返身往榻上一坐,冷冰冰地道:

“是你?有旨叫张廷玉代奏,半夜三更闯进来,不怕……”

“皇阿玛!”胤礽以头磕地,泪流满面仰起头哭诉,“父亲对儿子恩重如山,儿子不仁不孝罪孽深重。儿今晚来此,专请处死儿臣,以正视听。”

康熙突然发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哈,哈哈!你居然有罪?看你有多孝顺,吓得朕今晚连万壑松风也不敢住了!你若不孝,早把父皇送左家庄化人场烧了!你若不孝,你早就成了弑父篡君的隋炀帝!可惜你有杨广的贼心,没有杨广的贼胆。你是他妈的一只忘恩负义的鸱鴞,只知啄它娘的眼睛充饥!”

张廷玉早闻康熙口舌如剑,从驾十来年了,今日才见了真功夫,愈是险恶愈见其颜色。马齐听了,倒是身上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胤礽自知已辩无可辩,连连磕头道:

“如今情势,误陷很深,儿子辩无可辩。只求皇阿玛圣鉴如镜。千罪万罪,罪在儿子一身。求父皇网开一面,不再株连无辜……”

康熙自然知道,指的是老四、老十三一干人,“嘻嘻”地冷笑一声道:“至今你还说什么‘误陷’,谁误陷你了?你干的那些勾当,辱没祖宗,亵渎神明,难告天下臣民!朕不发落你,上天能容你么?你泥菩萨过河,还要想保全庙里小鬼。告诉你,你想拉个垫背的,怕还没那个福分呢!朕烛幽洞微,阿哥里谁好谁坏朕不知道,还用你来放屁说什么株连不株连?”他狂躁暴怒地在毡棚下走过来,走过去,脸色胀红得像紫猪肝。张廷玉见情形不对,上前劝他坐下,却被一掌推开,“快快打发这逆种走,朕看着他恶心!”

领侍卫皇子胤褆连忙带人进来,以皇长子身份来搀太子胤礽。胤礽见他一脸得意之色,假仁假义还要行“见太子礼”,心里一阵作呕,一把将老大推开,又向父皇磕了个头,便兀自走去。

“慢!”

康熙突然叫住胤礽道:

“你不必出去再和阿哥们同跪野地里,就在帐篷里呆着候旨。”也许突然想起他那过早死去的母亲,心中一软,“你不要寻短见,只管放心,朕不要你的命,毕竟是朕身上下来的肉。等回北京,朕祭告了天地,也好明诏废黜你,省得你再借太子身份胡作非为!”

“我这太子,我这一身,都是父皇给的,要废就废,要怎样就怎样,何必再惊动天地。”胤礽完全绝望了,不再叩头拔腿便走。

康熙倒似乎言犹未尽,追了两步。站在毡门边的杨大壮把帘子一撩,康熙瞅着胤礽的背影和跪了一地的皇子,索性走出毡棚,对儿子们说:

“你们在这里好生跪到天明!你们当中谁是背叛父皇的犹大,有种的自己站出来。竟然拙劣恶毒到冒充太子笔迹调动兵马,想一箭双雕,促使朕杀了太子,又让乱军杀了朕!好乱中篡位!好呀好呀!朕的儿子里竟也有个有卵子有种,如此胆大包天——”他一一扫视皇子,跪着的阿哥除了胤祯、胤祥也还镇定,视死如归,其他都吓得颤颤禁禁,老九胤礻我当即尿湿了裤子。康熙蓦地大吼一声,“谅他也没有贼胆站了出来!不要紧,朕会查找出来的!一定!胤礽有胤礽的罪孽,他的太子非废不可了。从今往后,你们不得把他再当皇太子看,张廷玉也不必为他代奏了。不奉旨,这些日子你们擅离万树园一步,格杀勿论!”说到这里,他一甩袖,冲回毡篷,困兽般转着圈,对张廷玉和马齐吩咐道:

“不能不防胤礽的‘***’乘机作乱,立即将凌普拿下,派人送京师拘押。发廷寄给各省督抚,只说停用太子印玺,其余的话暂且不说。敕令,非奉特旨,无论何人不得擅调一兵一卒,违者斩立决!”

说罢,也不就坐,站在兀旁立等张廷玉拟诏。张廷玉素来行文神速,办事敏捷。康熙刚才口谕时,他已打好了腹稿。此时,援笔醮墨,文不加点,数百言谕旨一霎时一挥而就。康熙略一过目,着李德全铃了随驾印玺,交万壑松风文书房誊发。

这时,天已将近四更,远远地闻到鸡鸣。康熙突然松弛下来,苦笑一句“真是闻鸡起舞……”,话犹未了,陡然脸色变得纸一般苍白,双手抖抖索索地拍着额头道:“痛,头好痛呀!”身子一晃,栽倒在毡地上。

“皇上,皇上……”张廷玉和马齐扑上去,一迭连声地呼喊,“来人呀,快传太医……”

李德全和邢年冲了上来,把康熙抬上毡榻,刘铁成飞跑着去传太医。守卫在帐外的杨大壮,一步跨了进来,见昏倒不语的康熙,急得号啕大哭:

“万岁爷,您醒醒……您可不能走哟……”

八月甲辰朔,天上出现日蚀。在承德及承德以北的内蒙草原、东北满、蒙肇发地,“天狼吞日”看得十分清楚。大白天的,有近半个时辰大地一片漆黑,仿佛回到了天地混蒙不化的远古时代。民间百姓自然惊悚万分,千百里地不约而同鸣锣放炮,有的敲着脸盆、木桶、铜罐、铜瓢,希异从天狼的血盆大口里拯救出日轮、朗朗乾坤。在刚遭到重大变故的热河山庄康熙行宫,日蚀的出现,给康熙,给众臣和众阿哥心里,无疑更是雪上加霜。

康熙和张廷玉都有些科学知识,知道日蚀不过是天体循环运行中的一种自然现象,不会就预示着某种凶象。然而包括马齐在内的一班老臣,迷信影响深刻的蒙古王公、随驾亲王、贝勒,都把日蚀看成大清朝一大厄运,更何况皇上口谕要废太子,他们惶惶不可终日,纷纷上折子劝康熙起驾回京。

北京城里,现在也是谣诼四起,废太子的消息没几天就在皇宫内外传播开来。以胤礽师傅王掞为首的一班“***”老臣宿耆,窃以为皇上废太子触犯了天廷,上天以昏天黑地半个时辰日蚀,提出警告。皇上再不改弦易辙,大清江山将面临末日。

正当马齐、李德全、德楞泰一伙苦谏、死谏恳求康熙回銮时,王掞领着一路人马又冒杀头的危险,日夜兼程赶到承德行宫来了。王掞哭倒在地,啰啰嗦嗦又磕又拜,陈述过满朝文武,都乞求皇上班师回銮后,泪眼一睁,故意叩首问曰:

“万岁,何以不见太子爷?”

“你问他做什么?”康熙知道这倔老头不会对废太子绀默,倒没想到人一到就发难,呆脸一笑,“你且跪安。太子的事不日就有旨意。皓翁,朕敬重你学富五车,才让你做太子太傅。不管太子如何,你说话做事都要慎独,以大局为重。”

“奴才忝为太子师傅,”王掞却倔牛犟驴般道,“太子于百官有君臣之义,下臣理应向太子请安。”

“太子废了!”

“万岁!”王掞刚刚立起,又跌身跪下,泣声哀哀求告道,“原来谣传竟是真的!皇上,太子在位已三十余年,敦厚仁孝,天下共知,一旦为小人所诬,仓猝废弃,必招人怨天变!万望圣上……”

“何谓人怨?”康熙气得脸色铁青。

“昔日汉刘邦平天下,诸功臣坐沙滩窃窃私议,张良奏之高祖,谓‘众人谋反’,” 王掞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侃侃而谈,“今北京流言四起,一日数惊,朝廷内外皆为太子鸣不平,即是‘人怨’。”

“啊——天变呢?”

“早两天的日蚀,今日陡风云,黄沙蔽天,日月无光,此即是天变。”

“好呀!你个王掞,不怕死了?”康熙已是怒无可怒。

王掞平静地伸着干瘦的鸡脖子,惨然一笑道:

“下臣巴不得皇上立即赐臣以死。”

“哈哈哈,”康熙仰天一声狞笑,“好个王掞,你以为太子废了,你做师傅的没有了脸面,你想让朕杀了你,好成全你保太子的万世芳名,朕也就成了一代暴君。哈哈,嘻嘻,朕会上你的当吗?你要找死,朕偏叫你好好活着。来人——”

“扎!”李德全、邢年和众侍卫一拥而上,不知万岁要怎样处置这个老顽固。

“将王掞扶上他的四尺长车,送回京城。”康熙又俯身王掞跟前,“皓翁,你也别想致仕,刑部不让你干了,你就去当工部尚书,扩建宗人府吧。”

一场闹剧平息以后,康熙把众人打发走,就留张廷玉和马齐在身边。康熙喝了一口马**茶,平静地道:

“衡臣,你去传旨,叫狼瞫准备移营,朕明日起驾——”

“回京?”马齐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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